曹蕓秀

六月，夏季拉開帷幕，這是繁茂的時節(jié)。花兒盛開，樹木郁郁蔥蔥……可我今生最親最愛的人卻悄悄地退出生命的舞臺，安然踏上返程的旅途。

“人生無常，世事難料”這個詞對我來講并不陌生，而真切理解還是在這一年的6月16日。頭一天，我們?nèi)叶荚跒閶寢尦鲈好β抵?。弟弟訂好車，買齊媽媽回家用的藥物、營養(yǎng)液和醫(yī)療器具;妹妹準備好慶祝的三鮮鹵，還與妹夫給房間做了衛(wèi)生，我則懷著就要見到媽媽的喜悅成功錄制在市殘聯(lián)舉辦“慶七一主題報告會”上發(fā)言的視頻。

萬萬沒想到，轉(zhuǎn)天清晨，妹妹給我們準備好早點，正要出門乘頭班公交車到醫(yī)院收拾東西接媽媽出院。突然，在醫(yī)院陪護的弟弟來電話說：“媽媽病情惡化，已經(jīng)昏迷……”媽媽病危的信息讓全家人震驚不已，悲傷縈繞在每個人的心頭。雖然醫(yī)院奮力搶救，我摯愛無比的媽媽終因多臟器功能衰竭，于早上6時35分撒手人寰。

噩耗傳來，如晴天霹靂令我悲痛欲絕，肝腸寸斷。盡管我也知道，風燭殘年的媽媽就像一盞快要耗盡的油燈，離開我們是遲早的事?？晌覠o論如何也不相信三天前還說要回家的媽媽會如此決絕地轉(zhuǎn)身而去。就要與媽相見的喜悅瞬間蛻變成再也沒有媽媽的殘酷現(xiàn)實。這個我一生中最最沉重的打擊將我擊垮。

媽媽離世的那天下午，天空開始降雨。初夏的雨水淅淅瀝瀝、綿綿灑灑竟持續(xù)一天半。失魂落魄的我想念媽媽的淚水也在止不住流淌。我吃飯哭、睡覺哭，看到媽媽愛吃的食物或用過的物件我立馬潸然淚下。獨處或夜深人靜時淚水更是流不盡，擦不完。親友們勸我節(jié)哀說“為了年近九旬的父親也要堅強”……他們的話點醒了我。為了不讓父親傷心，不讓家人惦念，我在他們面前忍住眼淚強打精神，可誰知道，我心里是多么難受，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讓我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那么艱難。

一個又一個夜晚，失去媽媽的我徹夜難眠。悲痛自不必說，思念更是綿綿。我怎能不想媽媽呢？從我出生起，除去媽媽生病住院我就沒有離開過媽媽，她整整陪伴我66年。朝夕相處，形影不離，而如今我與媽媽陰陽兩個世界相隔，悲傷至極的我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叨念著“媽，我想你！”任淚水默默流淌。

也許我太想念媽媽的緣故。從媽走后，我多次夢到媽，并且七次聽見她說話。莫名其妙我夢見媽說話的聲音語調(diào)與她在世時絲毫不差。只不過有著年代之分罷了。我第一次夢到媽媽是在她離世的第三天夜里，剛?cè)胨奈颐腿换仡^看到媽媽仍躺在她的床上。我驚喜萬分連聲喊著“媽媽！媽媽！”說來也神奇，我居然清晰聽到媽媽清脆悅耳的回答：“哎！”媽的聲音立即將我驚醒，我思忖著：這不是媽在20多年前的聲音嗎？沉浸在見到媽媽的無比激動之中，我淚流滿面。

從此，我是那么盼著做夢。因為只有在恍惚的夢境中，我才能見到日夜思念的媽媽。這也是聽到她說話的唯一方式。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忽然耳邊響起媽的聲音“睡會兒覺吧！”有如她就在我床邊，我愣了一下立馬睜開眼，漆黑的屋里只有廳里那盞用于夜間照明的小燈在發(fā)著微微的光。分明就是媽媽親切柔和裹著惦念的聲音撲面而來，我聽得真真的。還有一次，由于夜里失眠，早上六點多我還在睡覺，是媽媽“你吃點嘛？”的問話將我喚醒，我并不迷信，思維也清晰，我聽到的確實是媽在世常說的話。難道遠在天國的媽媽還在將我掛牽？想到這里，淚水奪眶而出，心里如同刀剜似的難受……

媽媽是在5月27日因高燒39.4℃住進醫(yī)院的。雖然醫(yī)生告知因病人年齡較大，家屬要有思想準備?？晌疫€心存僥幸，覺得媽媽一定能如以往住院一樣，很快就會痊愈的。在那些日子里家人奔走忙碌，我也忘記和忽略所有可以暫時放下的一切，專心為媽媽出院做準備，滿腦子都是我該如何如何，還有哪些事需提醒家人。

經(jīng)過醫(yī)院近20天的搶救治療，媽媽的病情趨于穩(wěn)定，醫(yī)生通知家人再治療下去也沒什么意義，病人可以出院。盡管全家期待媽媽出院，但又擔心靠輸營養(yǎng)液維持生命的媽媽回家會不會有危險？我的姨對我們說：“既然醫(yī)生讓出院就接你媽回家吧。大伙兒守在她身邊，興許她開心高興還能多挺些日子。”姨的話讓我想起媽媽開始臥床的情景。

那時，媽媽也是突然發(fā)高燒而不能起床的。盡管2020年3月初正是疫情嚴重時期，弟弟還是帶著兩個孩子送媽媽去醫(yī)院做了全面體檢。除原有的冠心病，房顫等幾種老年基礎病并沒發(fā)現(xiàn)新的病兆。針對媽媽的厭食癥狀，醫(yī)生給開些補充電解質(zhì)能量之類的輸液藥物并建議吃流質(zhì)。可輸液也沒起效果，媽媽依然不愿吃東西甚至喂口水都很困難，你剛喂進去，她又吐出來。媽媽臥床才一個多月就瘦了三十多斤。她的娘家人說：“照這樣下去，你媽能挺個把月就不錯了……”

看著面容憔悴、形如枯槁，整天昏睡的媽媽，我心急如焚。反復在想去三甲醫(yī)院無濟于事，那還有什么辦法呢？就這樣看著媽媽不吃不喝等著那一天的到來？情急之中，我想起電臺老師曾給過我一位中醫(yī)師的電話，并說這位中醫(yī)付主任醫(yī)術醫(yī)德都挺好。當我找出電話本又猶豫了，我暗暗思忖：我與這位大夫素不相識，人家能幫我嗎？我是不是自找沒趣。這時，那句我平日信奉的做事準則涌上心頭：什么事都能等，就是對待老人的事情不能等。只要想到了就去做，對與錯都得去試試。

為了不留遺憾，為了將來不后悔，我堅決地撥通了電話。令我欣慰的是，當我自報家門敘述媽媽病情后，那位付主任讓我記下藥方。說以水煎藥給病人試服一下。服藥的轉(zhuǎn)天清晨，媽媽就說想吃餃子，全家人大喜，妹妹趕緊忙活包餃子。一直厭食的媽媽竟吃了五個餃子。服藥的第三天，十七天沒大便的媽媽開始排便了。這是媽臥床兩個月頭一次沒用開塞露自主排便。只是大便黑黑的接近煤球顏色。我嚇壞了，忙派弟弟去醫(yī)院驗便，結(jié)果是宿便，沒有潛血。經(jīng)過中藥治療，媽媽的食欲越來越強，大便的顏色也趨于正常。

當時正值陽光明媚的春季。和煦的陽光透過窗灑滿房間，令人心曠神怡。我隔窗遠眺的目光再不茫然。而是感到天空格外晴朗、陽光格外燦爛。我在想春天來了，百花開了，媽媽準會一天天好起來。

果然如此，媽媽的氣色越來越好，眼睛也有神了。她不光愿意進食水，還主動點餐。今天想吃魚，轉(zhuǎn)天又想吃山東大煎餅和豆?jié){，甚至還能吃一套驢肉燒餅。每每看著媽媽有滋有味地大快朵頤，全家人開心極了。我心里也充滿對那位中醫(yī)師的無限感激。在家人的精心照料護理下，媽媽的生命又延續(xù)400多天。我至今還慶幸當初的選擇，如果不打那個電話，媽媽會是什么樣，我真不敢想也不好說。

就在媽媽這次住院，我還以為，媽媽肯定能像剛臥床厭食那樣，會闖過這道坎，有十天半個月就會出院回家。不想，目送媽媽被抬出家門那一刻竟成了永訣！讓我悔恨莫及的是，要知道，媽的生命終結(jié)得這么快，我什么都不干也要靜靜守候在她身邊?？墒菦]有機會了，永遠沒有機會了。

媽媽的去世牽動我充盈的淚窩，我含淚在追憶媽媽陪我度過的日日夜夜。每每憶及都會觸及我心靈深處的傷痛，讓我更加悲傷。妹妹見狀開導我說：“姐，你別哭了。要不是你勞心費神日夜操持，就咱媽那體質(zhì)能活88嗎？”話是這么說，我還是擺脫不了思念的悲傷。

這些年，我是一直牢記“孝敬老人的事不能等。不然的話，遺憾、愧疚和自責將會永遠伴隨失去親人的漫漫時光”這句話，并盡全力踐行著，盡自己最大可能去回報媽媽的養(yǎng)育之恩，但還覺得留有遺憾，因為我欠媽媽的太多太多。

媽媽不僅給予我生命，還含辛茹苦將我哺育陪伴。她為我吃苦、為我受累、為我心碎、為我憔悴。在我的生命里，處處都有她的身影，她用偉大的母愛消融了我人生的苦痛蒼涼。在我的眼中，她就是一雙溫暖有力的大手，托舉著我的生命，支撐我走過坎坷的人生路。她那浩瀚無邊的愛我感之切切，刻骨銘心。如今想起那一個個難以忘懷的情景，我怎能不心酸落淚？

媽媽生前最疼愛的就是我。她常說，我是她最放心不下的人。她常囑咐家人：“等沒有我了，你們可好好待你姐，她太可憐了?！眿寢屵€時常讓我轉(zhuǎn)過身來，說她要看看我的臉。此刻她的眼神里充滿溫暖與愛憐。

為了便于及時掌握媽媽的情況，在我的要求下，我的床與媽的床僅相隔一尺多。在媽剛臥床尚能自己動時，她在半夜翻過身費勁伸手撫摸我頭發(fā)，那動作經(jīng)常重復并多半將我嚇醒;有時還會將熟睡的我喚醒：“哪難受？告訴媽怎么剛聽你哼哼。”媽的聲音輕輕的、柔柔的，讓我仿佛回到兒時。當家人喂媽媽時，她總會用手從嘴里取出一口嚼碎的食物，然后將手伸向我對家人說：“把這口喂你姐。”媽的舉動令全家哭笑不得。雖然每次家人都偷偷將食物扔掉，可我心里熱乎乎的，我明白媽是怕我吃不飽。于今想來，那句是世上最美的瞬間，也是一種多么珍貴的享受！有媽真幸福。

我堅信，在我8歲患病到生活不能自理的漫長歲月，如果沒有媽媽的悉心照料，百般呵護，我不可能活到今天，更談不上還涉足寫作。媽就如同歌中唱到那樣“把愛給了我，把世界給了我……”

七月初，殘聯(lián)領導送來了我被市殘聯(lián)命名為“自強模范”的證書、鮮花和我在市殘聯(lián)舉辦的“自強奮進路，永遠跟黨走”主題報告會上的發(fā)言視頻及紀念品。在新的榮譽面前，我想起了媽媽。我凝視著手機里媽媽的照片喃喃地說：“媽，您一定很高興吧。我記得您曾多次說過，我是您的驕傲?！壁ぺぶ形宜坪蹩吹綃尨认榈哪樕下冻鲂牢康男θ荨?/p>

在媽媽離世第十五天夜里，我夢到媽身穿厚厚的黑毛衣，忙去摸她的手并不涼還挺溫乎我又去摸她的臉和耳朵，我邊撫摸邊問：“媽，你感到疼嗎？”媽媽笑著說：“傻孩子，我每天那么拼命吃藥死不了。忙你的，我沒事?！眽粜押?，我回味著媽說的話，淚水順著面頰往下淌，浸濕了枕巾。媽說得對，她沒有走，她會永遠活在女兒我的心中。我要將無盡的思念悲傷化為永久的緬懷。一如既往，繼續(xù)走好今后的人生路。愿天國的媽媽永遠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