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潔玉
白 掌
停放在角落里的那盆白掌
三年了,不曾開出一朵花來
幾片葉子蜷曲著,朝向自己
它們無光,且落滿生活的塵土
像一個黯淡的人,一個悲觀主義者
拒絕在身體里
喂養(yǎng)海水。拒絕成為有用之物
對此,我竟無法抗拒
我走向它,就像多年后
走向我自己
一只鷹,在我的想象中飛翔
永遠(yuǎn)被人群包圍。一只鷹
只能在我的想象中飛翔
飛過最高的雪山,最寬的草地
也飛過我的半生
如今,我的生命已經(jīng)進(jìn)入中年
腳步卻沒有減緩。生活
仍然像一只鐵桶,密不透風(fēng)
手機里的美景,像現(xiàn)實一樣虛幻
唯有那只鷹,它越來越真實
仿佛就要從我的身體里
飛出來
一只公雞在說什么
我曾經(jīng)用一只公雞的羽毛
做成毽子
每次踢出去時,它又
彈回來,落在我的腳上
再踢,它就翻過墻頭
去追一只云雀
讓我遍尋不著
只有那只拔光了羽毛的公雞
被開膛剖腹,用熱水燙過后
擺在神像的面前
它張著嘴巴,好像要說什么
又好像什么也不想說
最危險的事
想到最危險的事,是七歲那年
在一棵分叉的柚子樹上跳來跳去
后面跟著八歲的表姐、五歲的表弟
在我“撲通”一聲掉下來時
剛好有一朵白云經(jīng)過
它接住了我,使我的前額
至今留著一朵白云的傷疤
我曾露給寫詩的朋友看
他們都說那是一朵吉祥的云
要活到九十九,再回到樹上
結(jié)出一朵朵潔白的柚子花
我也就相信了,我的前世
真的是一只柚子精
想成為人,卻一不小心
在人前,栽了一個跟頭
挖蚯蚓
小時候我經(jīng)常挖蚯蚓
給黃嫩嫩的鴨子吃
很快,鴨子越來越肥
蚯蚓越來越少
直到在一棵葡萄藤下
我看見被挖斷的
最后一條蚯蚓,它迅速地
分裂成兩條
重新消失在暗黑里
后來,我再也沒挖過蚯蚓
我學(xué)著它的樣子
把自己一分為二
一半在人前招搖
撞騙,交出命運的鎖扣
一半在深夜寫詩
加深夜色的蒼涼
雨 夜
在我的屋后有一塊鐵皮屋頂
一到下雨的夜晚
就發(fā)出“砰砰”的聲音
像一個人捶響了戰(zhàn)鼓,萬馬奔騰
此時,我多么像一個
從前世回來的人,披著鎧甲
在幽暗的窗后,觀察不多的寂靜
穿過圍墻,對面的街上
仍然燈火輝煌,在雨中
有一群狂奔的少年
其中一個,是曾經(jīng)的我
喊殺聲最大,哭聲也最大
羨 慕
我一直以為
落入凡塵的鳥兒
是上天派來拯救我們的
它們頻繁地出沒于
濕地、公園,或者黑色森林
我羨慕它們
直到有一天,一對花喜鵲
在我裸露的窗臺上
留下一堆鳥屎
我才相信,這就是我們的生活
被一些人厭棄
又被另一些人熱愛
竹雞在叫
那是一只竹雞在叫,我看不見它
但我熟悉它的聲音,類似于
一種天籟,未歷經(jīng)人世
在我發(fā)現(xiàn)它之前,它一直在叫
說不清那是叫我,還是
因為嗓子里,壓著風(fēng)
它讓我覺得,只要藏在暗處
就能保持完整
撥開草叢,那聲音戛然而止
像時間的指針,隨便停在了某處
雨 前
一只野鴨在湖心叫喚
焦急、尖銳,給周圍的空氣
增加無形的壓力
太陽,埋在云層里
祖父,埋在對面的山岡上
我有很多年
沒去看過了……
在我的心里,也有一小團陰影
等待著下雨
湖面空蕩蕩的
一只野鴨,不停地叫喚
魚
兩條魚在水下糾纏
殺魚的人舉起刀子
四周突然一片寂靜
想起十歲那年,曾被魚刺卡住喉嚨
用醋灌,用鑷子夾
至今仍感覺喉間,有一條頑魚
時刻掙扎著,要逃出升天
我想勸殺魚的人放下屠刀
卻被扼制得更緊
直到一口血噴出來
天邊燃起火燒云
我這心里的毒,才算清除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