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柯
大多數(shù)中國人都能與蘇東坡共鳴。
因為他天縱英才,因為他顛沛流離,因為他身不由己,因為他苦中作樂。
這些原因,缺一不可。
所以驚艷他的文。
所以慨嘆他的命。
所以憐惜他的身。
所以向往他的心。
他從“烏臺詩案”中逃出生天,被貶謫黃州。一開始,他在給王元直的書信里哀嘆:黃州真在井底!
沒想到,黃州只是序幕。
還有惠州、儋州等著他。
料峭春風(fēng)吹酒醒,蘇東坡覺得微冷。
山頭斜陽又相迎,山比人熱情。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
蘇東坡這一生,越豁達(dá)越被敲打,越樂觀越受磨勘,直至吐露心聲,道出最深的驚恐,方與自我赤裸相對:“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p>
世人只看他自己安慰自己,唯有蘇轍擔(dān)心他——但恐同王桀。建安才子王桀命運多舛,40多歲病逝。
他比王桀多活了23歲,多受23年內(nèi)心折磨,成全了一些好詩文。
他的弟弟蘇子由,在他死后,又活了11年。
公元1101年8月24日,蘇軾死于江蘇常州,終年六十六歲。
他最愛的弟弟蘇轍,再也不必?fù)?dān)心這個哥哥了。
春風(fēng)得意的人,躊躇滿志,自有趨炎附勢者攀附,但很難贏得真心。
寥落失意的人,更接近我們的內(nèi)心。尤其是身在顛簸中,還努力活得有尊嚴(yán),守住了人生底線的蘇東坡。
皇帝嫌棄他的日子里,仰慕他才華的人,卻更加親近他。在楚語吳歌之地,鄉(xiāng)人對蘇軾很好。雞豚社酒,好吃好喝。蘇軾的老友們,也極盡所能,為他謀得田地,讓他有條件躬耕稼穡,蓋了雪堂,解決溫飽,有一片暫時棲息之所。
一貶再貶的歲月里,蘇軾心寬體胖,腰圍暴漲,這是一種什么樣的行為?這是不開心的人,別無他法,只能暴飲暴食。一邊暴飲暴食,一邊寫詩?!白孕ζ缴鸀榭诿?,老來事業(yè)轉(zhuǎn)荒唐。”詩可以騙人,可以騙自己,但身體卻是誠實的。
一吃能解千愁,風(fēng)雨忘在身后。
在黃岡城東,他寫了《東坡》:雨洗東坡月色清,市人行盡野人行。莫嫌犖確坡頭路,自愛鏗然曳杖聲。
有了這東坡、雪堂,他就能自號“東坡居士”。居住在東坡的一個“士人”,真乃名副其實。
我們心心念念、口耳相傳的蘇東坡,就此誕生。
子瞻、蘇東坡,這一叫,就是一千年。
在黃州,他定風(fēng)波。
在黃州,他覺悟“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fēng)流人物”。
在黃州,他驚嘆“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fēng)”。
在黃州,他“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在最基本的人性上,曠世大文豪跟我們沒有區(qū)別,晝夜溫差大,白天豪情尚在,熱血未冷,夜晚寂寞冷。
白晝有詩,有酒,有肉,有朋友,有山水。
夜闌人靜,只有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縹緲孤鴻影。
大宋第一才子蘇東坡的“小宇宙”,化為這些長長短短不朽的句子,后世的我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編輯? 張建? 445718228@qq.com,敏寶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