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傾斜的天空

      2022-02-23 19:07:50何新軍
      延安文學(xué) 2022年6期
      關(guān)鍵詞:肉體靈魂

      何新軍

      1

      巷子安安靜靜。走在巷子的人跟著目光往外走。

      目光會碰到不同顏色不同形狀的汽車,它們一律停在路沿邊。其中一輛車頂上,蓋著灰色篷布,像是怕冷的人穿著一件寬大且舊的衣服,冷嗖嗖的空氣正從縫隙間往里鉆;車頭兩側(cè)的觀后鏡,是戴著耳套的兩只耳朵,立著,似乎正諦聽外面的動靜。其實(shí),外面什么也沒有。店鋪的門關(guān)著,布簾子垂下來。也許,里面的人還沒有從意猶未盡的夢中醒來,或者已經(jīng)醒來,但是誰知道呢。

      接著,碰到一位、兩位、三位清潔工。橘黃色衣服,長著長柄的大掃帚,沾上污垢的藍(lán)色垃圾車,在街道上靜止或蠕動。先是“唰——唰——”的聲音,短促、清晰,這聲音得持續(xù)一段時間,才能看見有些暗淡的橘黃色衣服——向左傾斜,扭動,回來,再向左傾斜,扭動。一把大掃帚跟著這動作,向左滑出,劃足半個圓后,回到起點(diǎn),再向左劃出半個圓。這動作得重復(fù)許多次。累了吧,累了就派出垃圾車,電動車忽忽悠悠地出場了。

      這個早晨,在一位、兩位、三位,甚至無數(shù)位清潔工的鐵掃帚下,醒了過來,漸漸有了喘息的聲音——流動的汽車聲,早起人的吆喝聲……

      與以往不同的是,天邊的太陽,帶著磅礴的力量,頂開那些烏泱泱的云。億萬道光芒霎時撒遍大地。時隔多日,傲視萬物的圓盤,又低懸在高樓間的開闊處,圣潔,純凈。過去的很多天,人被渾濁的云朵覆蓋,被黏乎乎的空氣包圍。人的身上好像都有一方揉皺的紙巾,隨時拿出來擦拭多余的水分。這也導(dǎo)致街道上、田野里,充斥著莫名的情緒。所有的事物被這情緒感染了——植物們忘記了長出花蕾,忘記了開花;動物們忘記了吃草,忘記了勞作。人覺得離開太陽的這些天,根上長出了野木耳,椽棒檁子間長出了霉斑和菌斑。

      太陽重新出現(xiàn)在視線中,水洗一般清澈,光亮。濕漉漉的樣子,像出水的嬰兒的臉。柔軟的光線落在樹頂上,樹葉紛紛抓來一片,溫暖自己。其余光線從縫隙中下落,終于落在人身上。人還有意往有陽光的地方走,人要的光線不多,只要身上有一處暖和了,心里就充滿了感激。

      鳥兒們也會感激一小片陽光,在樹梢上嘰嘰喳喳一陣,然后亮開嗓子;路邊的花,趁機(jī)舒展身子,想把幾枚花瓣悄悄打開……這樣的情形,也許會碰到許多次,沒必要奇怪。但是,這個早晨,是多么不容易。

      兩個孩子,兩個穿著校服的孩子,在人們從北向南移動的路上,這兩個七、八歲或者八、九歲的孩子,卻從南向北而來??床灰娝麄兊臅?,只見書包帶子在肩上勒出的壕。不緊不慢地走,說說笑笑地走,能聽見他們的聲音在陽光下輕輕碰碎的脆嫩聲,給聽的人留下甜美的回響。有一陣,停下話,各自把一個五分硬幣大小、兩三毫米厚的棒棒糖塞進(jìn)嘴里,不知用舌頭舔了幾下,又各自從嘴里拽出來。他們中誰出的主意,兩人不約而同停下腳步,男孩手中綠色、白色花紋相間的棒棒糖,女孩手中紅色、白色花紋相間的棒棒糖,不約而同湊在一起。他們在比棒棒糖的大小。他們同時也在微笑。兩個沾滿了唾液的糖,也沾滿了太陽的光。細(xì)細(xì)碎碎的光,躍進(jìn)男孩女孩的眼睛里。

      閃著光的糖,正在溶解的糖,香味散進(jìn)早晨新鮮的空氣里。蘋果的氣味?叫不上名字的酸酸甜甜的氣味?不,是花苞綻放的氣味。一瞬間,花香四起。

      有著濕漉漉面孔的年輕女子,經(jīng)過這里,不知是被親切的陽光,還是被空氣中細(xì)微的變化打動了,她忽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的,失神一般自言自語起來。

      邁著急匆匆的步子趕著上班的人,拉著蔬菜、水果臨時擺攤的人,停下來;拿手術(shù)刀的人,站在講臺上講課的人,熬夜加班的人,都停下來;平時來不及看天的人,也松弛下來。他們在這一刻,似乎變得輕盈起來,讓美好的感覺在心里流淌。

      無邊無際的寂靜,打著旋鋪下來。一切靜止了!

      如果這個早晨,所有的事物次第出現(xiàn),然后按照既定程序各就各位,那么,早晨就會很快結(jié)束,中午也會很快結(jié)束,夜晚也會馬上到來。但是這個早晨,在一個面孔濕漉漉的女子失神的瞬間,有了短暫停歇,并偏離以往的軌道。

      2

      早晨的溫度還沒有升起來。走出家門的人,身上穿著昨天的夾克衫或者西裝,很快匯入街道的洪流中。然而有一個人穿著陳舊的白色半袖衫,上面有什么東西壓過留下的褶皺。誰的衣服上都會留下褶皺。沒有人注意到他,更沒有人注意到他在說話。周圍是樹木,是已經(jīng)開了和未開的花,是鮮亮的陽光。他的低語,沒有應(yīng)和聲。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是這個樣子。也許從走出家門的那刻起,他就在給自己說話,給身邊別人看不見的異質(zhì)說話。他在說什么呢?沒有人聽得清楚。

      走到十字路口,許多人停下來,許多車也停下來。他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沒有人知道他從哪里來,又要到什么地方去。不過,走了幾步,他站在路中央,不前不后,不左不右,似乎他在那里找到了屬于自己的位置。頭向左稍稍側(cè)著,眼睛也45°角斜上去,下巴抬起來呈45°角的樣子斜上去,嘴45°角斜上去。他盯著那邊的天空,那里有什么呢?有一片湛藍(lán)色的天空,有看起來傾斜的樓頂,有能擋住目光的樹梢。他不光盯著看,還更大聲地說話,聲音雖大,但說出的詞語落在要過馬路的人耳朵里,連不成句子。要通過綠燈的汽車,起初停在斑馬線后面,生怕前進(jìn)一下,汽車的某個部位就碰上他的腿他的屁股;或者他一個轉(zhuǎn)身,就到車前來,不給汽車騰出空間的機(jī)會。后來,一輛車巧妙地穿過人的縫隙向北而去,另一輛車拐進(jìn)人行道向南而去,沒有車輛敢穿過十字路口,經(jīng)過這個男人駛進(jìn)東面的巷子。

      我在東面的巷子里碰到過他。那時還不是這個樣子。三月或者四月的一天,他一腳高一腳低地走在桃花、杏花飄香的巷子里,淡藍(lán)夾克衫的拉鎖拉到脖子下,領(lǐng)子處露著紅色毛衣,像他身后一群孩子胸前的紅領(lǐng)巾一樣奪目。孩子們進(jìn)了學(xué)校,他進(jìn)了學(xué)校后面的“雷音寺”。村上人過廟會,“雷音寺”里擠滿了人。濃濃的柏香味彌漫在四周,淡藍(lán)色的煙霧從廟院里溢出來,與巷子里炸油糕、炸油餅冒出的熱氣混在一起,眼前霧蒙蒙的,看不到遠(yuǎn)處。

      他走進(jìn)廟門,必定跟村里人一樣,給土臺子上的泥塑點(diǎn)幾根香,磕幾個頭,把不能給別人說的事,默念給臺子上的泥塑聽;或者只要跪一下——村里人認(rèn)為,那些接受了香火、納了天地精華的泥塑什么事都知道——彼此心靈接通了,就能把他們的心結(jié)解開,重新回到無憂無慮之中去。

      即使沒有廟會,他也在“雷音寺”的紅門前徘徊。大雪后不久,街道上的冷風(fēng)尋著衣服上的窟窿往里鉆,長褲擋不住,毛褲擋不住,屁股冰涼,大腿小腿似乎裸露了許久。我盼著能快點(diǎn)到單位。轉(zhuǎn)角處,看見這個男人,黑色皮夾克,麻灰褲子,雙手在袖筒里,袖筒處有裸露的白色棉絮。也許在紅門前站久了,他跺著腳。我給他發(fā)一支煙,說,兄弟,回吧。他斜起紅巴巴的眼睛看我一下,伸出翹巴巴的指頭,緊緊夾住煙,還沒等我點(diǎn)著,他就把頭歪向一邊,說出一長串我不懂的話來。

      現(xiàn)在,他在十字路上不停地說,偶爾帶上一些抽象的動作。原先他是站定著的,接著,他的左腳往前半步,右腳尖踮起,左右肩膀向后一沉,向中間一擠,胸脯就頂?shù)搅饲懊?,像是吵架的人,要用身子去撞擊對方一樣,看起來可怕?/p>

      也許不久前,就有什么東西碰觸了他的某根神經(jīng),激活了大腦里沉睡的某個場景。如今,他深陷其中出不來。

      “你不要倒垃圾,桶里是空的……掃帚用了兩年了,不是我故意的么……”

      下巴、嘴、眼睛還是45°角斜著。不過,下巴鼓著勁,努力向空中頂上去。嘴角流出一絲白沫,像早晨刷牙時留下了牙膏的泡沫。

      “水泥地濕了……”

      一個完整的句子沒說完,他就將頭猛地一縮,左胳膊趕緊抬起,彎出的胳膊肘往空中一擋,縮下的頭剛好在胳膊保護(hù)的范圍內(nèi)。

      “娃病了,醫(yī)生呢……”

      嘴角的白沫扯出涎,垂下來,快要砸到他腳面上。

      我想走上去,給他發(fā)一支煙。在點(diǎn)煙時候,他就能聽到:兄弟,回吧。

      事實(shí)上,這個時候他沉浸在自己失神的世界里,有著迷迷糊糊的樣子。當(dāng)我出現(xiàn)迷迷糊糊的癥狀時,出不了門上不了學(xué),母親就會給我叫魂。母親認(rèn)為我受了驚嚇和刺激,失了神,把魂弄丟了。我不知道神在哪里,魂又藏在哪個角落里。母親說,叫幾聲魂就回家了,神也安了。而此時,他的魂或許早已離開肉體,在頭頂45°角的半空中,看著他。

      我相信是這個偏離軌道的早晨,讓他的身體出現(xiàn)了短暫的停歇,以至于神失了魂也走遠(yuǎn)了。而肉體跟不上,在十字路口不堪重負(fù),在自言自語中獨(dú)自掙扎。

      3

      很快就到了中午,我再次從這個十字路口經(jīng)過。這里空蕩蕩的。只有早晨留下的場景還在,一個失了神的人反反復(fù)復(fù)斷斷續(xù)續(xù)說話形成的神秘氛圍還在。我不知不覺走進(jìn)去,來到了鄉(xiāng)下門前的胡同里。

      那里正是寂靜的晌午。父母翻完一場麥子,到瓦屋里睡午覺。整個村莊除了曬蔫的玉米外,只有我一個。我在驅(qū)趕前來偷食麥子的鳥雀,還在等待一會兒就要開進(jìn)麥場的拖拉機(jī)。太陽灼熱的光線,到處都有,我身上的汗擦不凈。

      在既悶又熱的麥場里,不知該向哪里去時,忽然聽見唱秦腔的聲音。這聲音一出現(xiàn),我就忘了熱,忘了身上的汗。對于忽然出現(xiàn)的事物,總是很好奇。我知道,正月里大隊(duì)才會請來戲班子唱秦腔;或者過廟會時才有牛皮燈影戲。收麥天誰會唱戲呢?我左右張望,不見人影??諘绲奶镆吧?,只有越來越近的秦腔聲。

      跑出麥場,來到胡同。不遠(yuǎn)的墻頭處,一個人漸漸現(xiàn)身。他(她)頭戴草帽,草帽上蓋一條白毛巾,草帽與毛巾上的白,似乎被什么東西刮掉了,不耀眼;黑色的上衣,黑色的褲子,上衣紐子解開著。他(她)步子不大,也走得慢,能看清前腳腳跟先著地,再腳掌,再腳尖;后腳換到前面,依然是腳跟先著地,再腳掌,再腳尖。右手里有一把木杈,杈頭向上,每走一步,杈把重重戳在路面上,發(fā)出“嘟”地一聲響。

      看不清男女,也看不清面目。這個忽然出現(xiàn)的“人”,黑咕咚咚地有些怪異,連發(fā)出的聲音也透著瘆人的東西。他(她)向我的方向來。胡同的一面是溝,一面是土坎楞。我想遠(yuǎn)遠(yuǎn)躲開他(她)??稍谖业奈恢?,似乎無處可逃。我感覺頭發(fā)“唰”地立起來,感覺有根神經(jīng)硬邦邦的,身體也硬邦邦的。

      我快要哭了。轉(zhuǎn)身在架子車剛剛碾出的小道上使勁地跑,沒命地跑,似乎稍慢一點(diǎn),那個“怪物”就會跟著我來,就會把我的小命拿走。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我還沒處藏身。

      聲音漸漸遠(yuǎn)了。我從麥垛縫隙間抬起頭,望見黑乎乎的影子上了西面的斜坡,折過一個彎不見了。

      母親說,是鄰村X 家的媳婦,兩口子淘氣,她性子大,落下了病根。

      秋天的一個下午,風(fēng)吹在身上叫人打顫。我拉著羊準(zhǔn)備回家。

      胡同里,又遇見她。這次我沒有跑開,與她拉開一段距離。她低著頭,目光貼在路面上。我也把目光貼在路面上,路上除了土還是土,而對她好像就有什么特別吸引人的東西。她還是那樣的裝扮。手里的木杈,換成一根有著枝葉的樹枝。她依然“咿咿呀呀”地唱,聲音尖尖細(xì)細(xì),不算曲折不算悠揚(yáng)。

      村里幾個女人認(rèn)為:她是神經(jīng)出了問題的人,是魂出了七竅的人,是個不正常的人。

      也許,她與站在街道十字路口上的男人一樣,身體在短暫停歇偏離軌道的那一刻,神失了,魂走遠(yuǎn)了,留下迷迷糊糊的肉體,說著平時不敢說的話,做著平時不敢做的事。

      母親說,她的娘家就在胡同的那一頭。她走一路,唱(說)一路,肉體把多余的東西撕扯出來,交給風(fēng),交給天上的云,交給路邊的樹木、花草。走到娘家門口,沉重的東西丟完了,娘家人輕輕叫一聲,她一激靈,靈魂回來與肉體合為一體,她就變得輕盈了吧!

      她有沒有變得輕盈起來,我不得而知。站在十字路口,我還不想回家。

      4

      整整一個下午,我在外面游蕩著。夜幕降臨時,暮色張開寬大的袍子,想要把我從溝邊抹去。不久,所有事物走上歸途。暮色把寬大的袍子一揮,聲音便消失了,世界在寂靜中搖搖晃晃躺下來。

      沒有人知道這傍晚怎么來的。即使睜大眼睛,張開耳廓,撐開鼻孔,也無法解開這自然的秘密。夜晚如此,季節(jié)更替亦是如此。月盈月虧,潮起潮落,生死榮枯,都藏著秘密。人無法從直觀的角度切開這些現(xiàn)象,并看清這演變的本質(zhì)。

      就如細(xì)酒,經(jīng)過舌頭,進(jìn)入咽喉,進(jìn)入胃,進(jìn)入小腸,沒有人知道這酒是什么時候擴(kuò)散開,刺激了麻木的神經(jīng)。

      酒很清澈,像門前小溪里流淌的泉水,一旦收進(jìn)瓶子,換個地方,似乎就失了野性。我喜歡隔著玻璃瓶,看它晶瑩的樣子,溫潤的樣子。即使移動瓶子,它也只是在瓶壁上蕩一下,用波瀾不驚的微笑回應(yīng)人聲的召喚。打開瓶蓋,傾斜瓶口,它立刻獲得自由一樣,發(fā)出在山野里才有的汩汩聲,流進(jìn)容器里,這時,它的野性還藏在這看起來沒有骨頭的綿軟中。等到進(jìn)入口腔,它才把在山野里聚集的野性完全釋放出來,能聽見它經(jīng)過舌頭、咽喉、胃腸的叮咚聲和奔跑聲。

      回家路上,我遇見多年的朋友。他說,能聽見細(xì)酒經(jīng)過舌頭、咽喉、胃腸的叮咚聲和奔跑聲。他說,那聲音尖尖細(xì)細(xì)的,在頭頂?shù)哪硞€位置,不時發(fā)出警告。這之后,他就慢下舉杯的節(jié)奏,或者借故離開。而我的同事卻不一樣,他聽不見某些叫聲。也許是受到了誘惑,肌肉在細(xì)酒中松弛下來,骨頭也放松了警惕,血液開始奔跑。不一會兒,細(xì)酒喚醒沿途的神經(jīng)??梢韵胂?,細(xì)酒在他身體的巷道里肆意穿行,與肌肉、骨頭,紛紛打著招呼。細(xì)酒中最重要的成分——酒精,留下來。于是,整個神經(jīng)系統(tǒng)離開原來的位置,興奮起來。我的同事起初只是自言自語,回家時才敢把埋在心底的字字句句撒在路上,如果有人把這些字句撿起來,就能串成他身后的故事。一次舉杯的過程中,他睜開眼,說身邊的人那么陌生,周圍的環(huán)境那么陌生。他說,自己的身體正在放大。然后把深藏的那些事掏出來,砸在桌面上,桌面仿佛出現(xiàn)了一個個小坑。

      也許他蜷縮久了,在身體短暫停歇時刻,肉體舒展開,放靈魂出來。但是他蜷縮久了的靈魂,早已在他喝酒的過程中偏離軌道,在頭頂45°角的半空中,看他在傍晚的十字路口指揮車輛……

      許多人,躺在夜晚,慢慢把一天的記憶暫時歸零,一年的記憶暫時歸零,甚至半生的記憶也趨于歸零。放下思想,放下意念,抹除了記憶的肉體,回歸到初生狀態(tài),偶爾笑出聲來。——這是靈魂回到肉體制造的歡欣。而我的同事,在床上依然焦灼不安,他在淺淺的夢中,獨(dú)自囈語。囈語聲大,囈語聲響。——這是他離了靈魂的肉體,把不能背負(fù)的沉重,要伺機(jī)卸下來。

      5

      千萬、億萬顆明星,綴滿無垠蒼穹。鳥睡了,樹睡了,草睡了;汽車睡了,馬路睡了,廣場睡了;人睡了,燈睡了,房子睡了,大地睡了。只有輕輕的呼吸聲從各家各戶升起來,從田野里升起來,在夜色中浮動。

      夜深了,我還不能入睡。因?yàn)?,許多個夜晚,我在同一個夢中。

      一個人,一條小路。不知走了多長時間,還沒有到路的盡頭。走著走著,眼前的大地忽然深陷,出現(xiàn)一個巨大的裂口,峽谷般的裂口,深不見底。若再往前走一步,就會像一個土疙瘩掉下深淵。暗淡的光線,深長的峽谷。恐懼就在這時,質(zhì)地堅(jiān)硬。我雞蛋大的心,緊緊收縮在一起。我不知道該往哪里去。要命的是眼前的路斷了,我望著對面的小路,很憂傷,仿佛成了一個被拋棄的孩子,孤零零地站在懸崖邊。我記得,我急著要到對面去;我記得,對面就是我的家。

      不知怎么就到了山洼上,剛下過雨的樣子,綠草沾著雨水,路面鋪著泥土,我手腳并用往上爬。我能知道的是,平時放羊就走這條路。放羊時走這條小道,費(fèi)不了多少力氣??墒乾F(xiàn)在手腳并用,一點(diǎn)都不好爬。洼上的草葉,手一抓就斷了;鞋底積有厚厚的一層軟泥,腳尖登在同樣軟的泥土上,挪一步很艱難。對了,身后是斷崖,崖下藏著清凌凌的一汪水。若是手抓不牢,腳下一打滑,就會滾下斷崖,滾進(jìn)水里。母親不在身邊,我會死的。

      抬頭是常見的高高的山頭,我心里清楚,只要上到山頭就能看見我家的土院子。只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爬到山頭上去,什么時候才能看見我的母親。即使大喊一聲,母親也聽不到。沒有人會來救我。

      我是大喊了一聲的,我感覺到身體離開了山洼,輕飄飄往斷崖下跌落。不,是飛,是空落落地飛,是無依無靠地飛,跌入虛無一般地飛,飛向了斷崖下。

      一聲大喊,把我救了下來。從夢中驚醒,我發(fā)現(xiàn)手里抓著床單的一角,就像失足下墜的人,手里緊緊抓著懸崖邊緣的草根。幸好,我還躺在床上;幸好,我還活著。

      不管是早晨還是黃昏,走在街道邊,夢中的情景會再次浮現(xiàn)。開始時,夢中所有的細(xì)節(jié),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就像微風(fēng)拂過過海面,沒有絲毫波瀾。隨著同一個夢的次數(shù)增多,其中的一些細(xì)節(jié)像刻進(jìn)腦子里,一遍一遍重演。后來所有的細(xì)節(jié)復(fù)活了,它們把我重新推進(jìn)夢境之中,危險處,我忽然大喊一聲,惹得路人側(cè)目或者回頭張望,當(dāng)時的處境尷尬極了,我趕緊掏出手機(jī)裝作打電話的樣子,掩人耳目。同樣的情況出現(xiàn)多次,我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甚至有幾次,街道的汽車,街邊的路燈、行人,都像我夢中出現(xiàn)的事物,我還是忍不住一聲大喊。

      我的夢境變得越來越長。在路上,我感覺迎面而來的風(fēng)是沉重的,雨是沉重的,空氣中什么無形的東西壓著我,邁不動步子,四十幾分鐘的路程,有時得走一個小時。也許是累了,再沒有力氣出聲大喊。我常常聽到耳邊,有一個人的嘆息聲,一個人的自言自語聲。那一天,路上遇見一個熟人,他問我,你剛才說什么呢?我茫然看著他,我說話了嗎?他轉(zhuǎn)身離去。

      一個傍晚,我坐在草地上看夕陽。太陽下落前的光芒,給大地染上了秋天的色彩。這個時候,我忽然覺得有什么東西滾上胸口,一句話毫無防備地從嘴里溜出來,我驚訝地朝四周看看。周圍空蕩蕩的。一句話的聲音是那么清晰,與長期以來一直在我耳邊回蕩的聲音完全一致。我才意識到,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一直在自說自話。

      我不知道,什么時候身體有了短暫停歇,以致偏離了軌道;更不知道什么時候失了神,丟了魂,只留下肉體。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薩賓娜看見自己的靈魂從橢圓形的胎記上升起,離開自己,在半空中看著工程師身下她的羞恥的肉體。那一刻,她感到了生命的沉重。也許,靈魂是高貴的,肉體是卑賤的。那么,靈魂只負(fù)責(zé)輕盈的事,而肉體只負(fù)責(zé)沉重的事?

      我的肉體也想像那靈魂那樣輕盈起來,在頭頂45°角的半空中看著??墒请x了靈魂的肉體永遠(yuǎn)輕盈不起來。只有靈魂回到軌道上來,才能出現(xiàn)二者輕盈的舞蹈。

      我期盼著這個時刻!

      猜你喜歡
      肉體靈魂
      我的詩
      飛天(2020年9期)2020-09-06 14:04:35
      珍妮·薩維爾
      作品(2020年8期)2020-08-06 15:26:32
      長相年輕,是因?yàn)殪`魂不老
      海峽姐妹(2019年12期)2020-01-14 03:25:00
      生 活
      詩選刊(2019年9期)2019-11-20 10:24:01
      他有睿智的靈魂 卻孤苦修行一生
      有趣的靈魂終將相遇(發(fā)刊詞)
      從肉體之歡到靈魂之愛——中國古代愛情小說的三大里程碑
      《肉體的記憶》中“橋”的解讀
      英語知識(2016年1期)2016-11-11 07:07:44
      靈魂樹 等
      快樂為什么那么快
      江南詩(2015年3期)2015-06-01 17:24:36
      天等县| 明光市| 靖西县| 九台市| 阜城县| 德昌县| 吴桥县| 星座| 大方县| 德钦县| 济源市| 兴隆县| 宾阳县| 固阳县| 瓦房店市| 普定县| 丰台区| 河曲县| 屏南县| 天门市| 宝丰县| 吉水县| 阿拉善左旗| 龙州县| 江口县| 宜昌市| 土默特右旗| 福清市| 泽普县| 岳池县| 广安市| 明水县| 沙坪坝区| 镶黄旗| 额敏县| 文昌市| 儋州市| 长治市| 海南省| 五大连池市| 老河口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