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時]讓·馬克-圖林
那時希奧朵拉十五歲,住在三角洲的平原上。
1934年夏天,那天很熱。她穿上最美的珠光裙,黑發(fā)如中國的水墨潑灑至臀部,更顯得膚若凝脂。母親和姐姐在衛(wèi)生間里幫她梳妝,給她戴上金銀首飾、項鏈,往她發(fā)間插上珠花,手腕上套上鐲子,腳腕上系細鏈子,再戴上金耳環(huán)。父親決定讓這個最小的女兒嫁給好友的兒子,一個她從沒見過,或者說不熟悉的人。父親的好友是一個傲慢的人,貪戀權勢,事事躬親地掌管著自己的家族以及依附于這個家族的人,他認為正是他人格的偉大,他所經(jīng)營的事業(yè),才能買下帶地皮的房子,方便養(yǎng)馬、停放小拖車。希奧朵拉要離開這片營地,離開祖輩開辟的道路,離開馴化的貧窮,離開無憂無慮、幸福、排斥、屈辱、乞討、流動商販式的遷徙,在那陽光明媚的早晨,她親赴的是盛宴,還是葬禮?婚禮結束后,她就嫁進了丈夫的家族,他二十歲,是個有名的馴馬師,他叫瓦西里,他的大男子主義和傲慢有時讓他無緣無故的暴力。
為此,他的刀破損了不止一次。瓦西里有一副斗士的體魄。姑娘們被他的悲劇氣息深深地吸引,嫉妒希奧朵拉。瓦西里表現(xiàn)得像個領導人,馬和人都由他管。他信命運,命中注定他就是母親的好兒子?;槎Y上充斥著各種舞蹈、音樂,各式的菜肴和酒精,大量的酒。瓦西里終于可以碰他的妻子了,他當眾擁抱她?;槎Y持續(xù)了兩天。瓦西里的朋友們都想見識一下。美麗的新娘擁有一對明艷的貓眼,葡萄柚一般豐盈的胸,飽滿而充盈的唇,跳舞時曼妙的臀。對了,還有感化馬兒的笑聲。“瓦西里,快跟我們說說?!蓖呶骼锢L著臉,卷發(fā)擋不住脖頸上輕微的劃痕。他使蠻力要逮住她的時候她大吼:“別再來了??!否則我殺了你!”婚禮第三天是家族聚會。音樂與歡歌中,親人們笑著抹著淚,一一道別。在多瑙河與一片松林間廣袤的草原上,木篷車隔出婚禮的場地。用于騎兵樂的馬已經(jīng)備好。孩子們圍著新婚夫婦團團轉。騎馬的憲兵隔著距離在觀測、監(jiān)察著婚禮活動。
希奧朵拉面無表情。喝得東倒西歪的人群中,只有她的母親讀出了她眼中的悲傷。她油藍的雙眼仿若冬日的天。新婚之夜,母親從她的眼中看到了勉強的婚姻帶來的磨難。父親從未征求母親的意見,關系到家族繁榮的婚姻問題都由男人做主。希奧朵拉曾向祖母傾訴:“我不要嫁給瓦西里,我并不愛他?!弊婺格g斥她:“沒人能左右你父親的決定。你得接受并且服從。最重要的,你得為你丈夫生個兒子。沒有兒子,他根本不會正眼看你?!?/p>
她實在聽不下去,那些諫言害苦了身邊多少女人,蠶食了她們多少的美夢,害得她們只剩飄零的支言碎語還要不斷重復,害得她們沒有退路卻不問緣由。她突然地伸出左手,示威地說:“你看看我手上這條女人的河,你看到了什么?”
老太太看都不看一眼。絲綢般的姑娘卻總是急急躁躁,成天灰頭土臉弄得一身臟?!澳憧偸呛詠y語地對未來指指點點,你嘴里那些話你自己都不會信。將來等你有了孩子也夠你受的?!?/p>
老太太扇了小孫女一耳光?!笆菚r候找個男人馴服你了,我看你快變成一個蕩婦了。你全身上下都魔怔了,我看都不想多看一眼。你不聽話,有你好果子吃。我們說的話,你要敢不從,絕對會做出些傷風敗俗的事,我看得很清楚。規(guī)矩不需要白紙黑字地寫下來,規(guī)矩是一路穿越時空約定俗成的,那是我們整個家族的驕傲和榮譽。在我們這兒,女人必須服從男人,愛他們,對他們忠誠。你沒有哥哥,沒人好好地引導你。你丈夫會好好管教你的。一直以來你父親就是太放縱你,沒看好你?!?/p>
那天夜里,小希奧朵拉問母親:
“你也是這樣過來的嗎?像我一樣,像父親逼迫我的那樣,你也是被父親逼迫著嫁給一個陌生人嗎?”
“都是一樣的。后來我愛上了你的父親,我知道你正經(jīng)歷什么。”
希奧朵拉走出大篷車,心里一陣苦澀翻涌。無與倫比的璀璨星光下,她的雙眼溢滿淚水。
新婚的早晨,希奧朵拉告訴自己:“我再也不會讓他碰我?!蓖孔屗郎喩硎莻P禄橐估锿呶骼飶娦型θ胨眢w三次。希奧朵拉觀察她的丈夫。他大口喝酒,大聲喧嘩,手舞足蹈。她在宴會的人群中搜尋阿拉丹的眼睛,阿拉丹是她的朋友,比她稍大。一直以來他們總是在一起,并且偷偷地相愛了。阿拉丹正和一個女孩跳舞。他把手風琴丟在一邊。小希奧朵拉喜歡看他演奏時與樂器合一的樣子。跳舞時她感覺到了阿拉丹投向自己的目光。他演奏了一首告別曲,那是為她寫的歌。阿拉丹是族群中唯一能讀會寫的人。有位老師特別喜歡他,放學后總是帶他到家里單獨授課。希奧朵拉真希望從婚約上踩過去,回到過去,讓時間倒流?;氐胶{般無憂無慮的小時候,回到滿月時冷冷的夜里,躺在阿拉丹的懷中,再次地赤裸相對。她想起那天,把婚訊告知阿拉丹后,眼淚沾濕了他的肩頭。阿拉丹說:
“只有一條出路,離開。”
“上哪兒去?到陌生城市的街頭浪蕩嗎?行尸走肉嗎?我沒那個勇氣。我既不會讀,又不會寫,靠什么賺錢?和你私奔又會害了你,我父親和瓦西里絕對不會放過你。走遍天涯海角他們都會把我們找出來?!?/p>
“學著閱讀,學著書寫,賦予自己力量。自己爭取的獨立沒人能奪走。拒絕改變,拒絕質(zhì)疑統(tǒng)治規(guī)則的民族不可能進步,更不可能進化。”
阿拉丹家中有九個孩子,三個男孩、六個女孩,阿拉丹排第四。他的父親是遠近聞名的音樂家,在四人樂團中擔任匈牙利揚琴手。他讓家人過上了體面的生活,常常組織家庭游。
阿拉丹父親的四人樂團跑各種商演,旅館、市鎮(zhèn)慶典、私家婚禮都在他們的行程里。沒有宗教、市政元素的婚姻,婚禮是最基本的儀式。十三歲起,阿拉丹便開始了三地往返的生活:家里的大篷車、多瑙河支流中央一座小島的小木屋、鄰村老師家后方的小棚屋。
阿拉丹與老師結識的過程很普通。九歲的時候,阿拉丹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父親,然后就等在學校門口,向老師表示希望跟隨他多學一些知識。老師喜出望外:“太棒了!茨岡人的孩子渴望學習!”老師遵守了諾言。上完學校的課,便在家中等他,教他閱讀、寫作和算術。幾個星期后,善良的老師讓阿拉丹帶一些書回家。
一雙強勁的手從身后扣住希奧朵拉的腰,將她舉高。希奧朵拉嚇得大叫。瓦西里放聲大笑,抱著她跳了幾步,將她拋向弟兄姐妹和朋友。在場所有人為新婚夫婦的幸福干杯,為美麗的新娘干杯,祝他們子孫滿堂。希奧朵拉知道,下一步該洞房了,再然后……滿場的玩笑、恭維她充耳不聞,她滿腦子只想狠狠地咬下去,狠狠地撓,她的下腹疼得厲害,一心只想鉆進地縫,顧不上規(guī)劃未來。瓦西里摸上了她的胸,拿捏著尺寸。他在享受自己的戰(zhàn)利品。他是毋庸置疑的主人。男孩、女孩將新婚夫婦團團圍住,嬉戲、打鬧。大擺的紅裙旋轉、飛揚。女孩們手腕的鐲子叮鈴作響,翻飛的帽子一頂一頂又被接住。紗巾滑落,發(fā)型也亂了。音樂家們一個接一個地即興表演,他們總是節(jié)慶最耀眼的存在,讓人驚艷。女人們唱起了歌。酒瓶子傳到希奧朵拉這里,希奧朵拉對著瓶口喝了。大她兩歲的姐姐邀她跳舞。她壓低聲音問她的初夜?!巴呶骼锏哪峭嬉鈨河矄??持久嗎?”問完自己笑了起來。希奧朵拉不說話,沒人能撬開她的嘴。她望著晚霞的紅光披掛在樹梢,微微側著臉看他。希奧朵拉幻想著阿拉丹邀請她跳一支舞,舒緩一下自己的情緒,即便她知道他不會,那會激怒瓦西里,阿拉丹不能冒這個險。如果他擁她入懷,她能掩飾無以抑制的欲望嗎?不行,阿拉丹從沒學過格斗,而且他已經(jīng)離開了宴席。他騎馬走了。小希奧朵拉恣意地跳著,曼妙的舞姿圍繞一個又一個男人。瓦西里引她入懷,久久地吻她。他的酒氣逼得她往后退。瓦西里笑,打了她屁股,又笑。然后又喝了起來。
夜幕降臨。
瓦西里跳舞時摔了一跤。他點燃一根煙。希奧朵拉坐在火爐旁的木頭,翻來覆去的一個疑問在她胸中翻滾,仿佛一塊巨石壓在心上?!盀槭裁矗俊彼絼诘厮褜ぶ赣H的眼睛。幼時抱她入懷安撫她的女人在哪兒?那時她還小,蜷縮在母親的懷中,聽她唱現(xiàn)在的焦慮以及對未來的恐懼。她的周圍圍著幾對跳舞的戀人,希奧朵拉不離火爐半步,茫然地盯著快要熄滅的火焰,眼里寫滿疑問。瓦西里看到了她,走到她身旁。他令她生厭。她起身,朝留給他倆的小篷車走去。
老希奧朵拉睜開黯淡無光又空洞的眼睛,睡時干瘦的手蜷縮在裙裾。蒂波的演奏舒緩。老希奧朵拉細聲說:“當時我不能上鳥島找阿拉丹。我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阿拉丹在河中央的木屋。他按自己的品味改造了三角洲一間漁民的老房。很多時候他在那兒閱讀,拉手風琴。他把馬留在草地,劃小船上島?;槎Y上的歌舞環(huán)繞著我,我想象著阿拉丹的手風琴聲輕輕柔柔地晃。”
希奧朵拉不知道,鳥島不叫鳥島了。為了紀念當年排水工程的茨岡苦役,人們叫它“鐐銬島”或者“酷刑島”。死去的冤魂激蕩著大河,直至黑色的大海,陰風陣陣中苦苦地呻吟。希奧朵拉的祖母告訴她,奴隸主放狗追捕逃跑的苦役,腳踝上戴著鐵球鐐銬的苦役白天黑夜地躲在多瑙河邊的沼澤里,尋找著一線生機。一旦被發(fā)現(xiàn),茨岡苦役或者被狗咬,或者被打。奴隸主很清楚,不聽話、拒絕奴役甚至妄圖自由的毛病是人的瘟疫,那比麻風病可怕多了。
老太太不說話,雙眼又慢慢地合上了。蒂波停止演奏。橙色的光切近地面而來,潑灑在樹上和房屋的正面。蒂波說,天燒起來了。希奧朵拉轉過頭,她看不見卻仍然看向記憶中熟悉的色彩。
“我不喜歡‘燃燒’這個詞,它包含了各種各樣的罪惡。起風了?”
“風很小?!?/p>
“幫我準備輪椅,該上城里去了?!?/p>
她笑了,布滿皺紋的臉煥發(fā)光彩?!敖裉焐瞎鼓莾骸D闳绻惺碌脑?,把我留在那兒,之后再來接我。一個人靜靜挺好?!?/p>
蒂波把輪椅停在一棵椴樹下。公墓年久失修了,花草野蠻生長,覆蓋了墳頭、小徑,與塑料假花混為一體。
老希奧朵拉輕撫蓋過阿拉丹棺材的土,又將一捧土裝進果醬瓶里,雙手握住瓶子,放在腿上。希奧朵拉睜著眼睛,臉龐的膚色、發(fā)絲的銀映著落日余暉的銅色。睡意來襲她就睡一會兒。一個小女孩坐在她腳邊,背靠著輪椅的輪子。一根青草在她唇間翻來倒去,她穿了一條齊肩的褪色破裙子,光著腳。有一會兒,老希奧朵拉的手落在小女孩缺乏營養(yǎng)的枯發(fā)間。仿佛診斷出疾病一般,她錯愕地縮回手。過了一會兒,老太太睡了。小女孩看著她,聳了聳肩膀。
妻子隆起的肚子成了瓦西里的新驕傲。他向親朋報喜,向集市、酒吧的陌生人報喜。一個男孩兒,那可是他的兒子,他所有的寄托。他為他規(guī)劃了一個美好的未來。夜里的月亮騙不了他,他會為每一個兒子規(guī)劃遠大的前程。他的兒子將紛紛成為成功人士,成為企業(yè)家。他們將平等地享有大多數(shù)人應有的權利,受人敬重。為此他們必須首先成為戰(zhàn)士,他們也一定會成為戰(zhàn)士。瓦西里遠眺,風譎云詭如萬馬奔騰,人世也如此,拒絕卑微的人理應用盡一切手段為榮譽而戰(zhàn)?!扒魄疲R多尊貴,它絕對不會容忍羞辱。馬接受規(guī)則,而不是不公?!?/p>
希奧朵拉幫她婆婆干活兒,幫她公公干活兒,幫姑嫂干活兒。當然,幫她丈夫干活兒。希奧朵拉就是干活兒的。起早貪黑地干活兒,直到她失蹤不見。她不說或者少說。她已經(jīng)學會了罵不還口,學會了不要大驚小怪。原先她還躲著哭,后來她不哭了?;槎Y后阿拉丹再也沒有出現(xiàn)。五個月了,肚子里的孩子都會動了。夜里躺在床上,她便由著瓦西里摸她的肚子。因為他想,她是他的所有品,她服從他。這一個冬天格外的漫長,霜雪讓人們屈就于逼仄的生活空間。孩子們總是喊餓。多少做母親的跑到服務區(qū)向農(nóng)民討吃的。春夏時,她們最大程度地利用自己的身體。戶外勞作重啟時,她們所做一切并不計算在內(nèi)。沒有保暖的衣物,孩子們凍僵了。沒條件便創(chuàng)造條件,瓦西里經(jīng)常離開營地上城口的集市去。對于這個家庭而言,結婚的開銷過大了,得想辦法賺錢。瓦西里的商業(yè)頭腦算是打磨出來了,他父親幫了很大的忙,教他算計,在馬匹的數(shù)據(jù)上作假。他贏得了眾人的尊重,很多人愿意聽一聽他的意見。父子倆名下的馬匹越來越多。瓦西里公開表達過自己的觀點:周圍到處是財富,怎么就不能屬于他,怎么就不能再估算?
每到深夜的時候,希奧朵拉就問自己,生孩子能帶來幸福嗎,勉強的婚姻讓自己成了自己不愿成為的那種女人:徹底地屈從于男權。尤其在孩子的教育問題上沒有任何的發(fā)言權,尤其女孩。希奧朵拉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反抗的能力,這個疑問讓她總是頭暈,躺在自己丈夫的身邊,她心中充滿了各種矛盾,一夜又一夜地輾轉難眠。有一天夜里,瓦西里醉了,總覺得自己被一個買家騙了,他粗暴地弄醒希奧朵拉,要跟她做愛,強硬得還想打她。希奧朵拉不從,他狠狠地揍了她一頓。兩天后,希奧朵拉流產(chǎn)了。瓦西里要希奧朵拉和上帝原諒自己。特別是上帝。接下來的幾周,母親和姐姐訓斥希奧朵拉,瓦西里總是站出來維護她。他還特別關照她要多休息,不讓她干重活。希奧朵拉看不出他的變化有多真誠。祖母那句話“你得服從他”不斷地反復,仿佛懸崖邊不斷撞擊的驚濤駭浪。夜以繼日地回蕩在她腦海。
春天時瓦西里的妹妹安吉麗卡要結婚了。瓦西里的妹妹十五歲,新郎帕維爾十九歲。帕維爾跟著瓦西里做買賣。一天夜里,兩個年輕女子坐在爐火邊,希奧朵拉告訴安吉麗卡,自己的青春一去不復返,但是安吉麗卡可以保護自己,不再重蹈覆轍。
“瞧瞧我,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你認為我幸福嗎?”
“我和你不一樣,你冷漠,永遠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男人們的目光在你身上停留,因為你長得漂亮。他們想要你,我哥哥要你。但你的身體不是為男人而活。你的身體沒有任何反應。你就沒有任何欲望?一點都沒有嗎?我的身體告訴我,它需要一個男人。我要把自己的身體獻給我的男人,我要滿足他的欲望,當然也要讓自己開心。我的乳房是他的,我的腹部,我的雙唇全都是他的。我還年輕,年輕是我的資本,這也是我母親告訴我的。我要生活,我想要被愛?!?/p>
安吉麗卡并不在意希奧朵拉的眼神,反而笑了。她的笑洋溢著肉欲。她還說,“至于我的心,沒人知道那里面有什么,又是什么做的。但是如果沒了人,就像老話說的,世界就要變荒漠了。我倒要說說你,希奧朵拉,你浪費了你最好的年華?!?/p>
希奧朵拉氣得直哆嗦,“瓦西里全家都是這么看我的,其他人呢?阿拉丹呢?”想到這兒,希奧朵拉心痛得快窒息了。她可以不在乎其他人,但她不能不在意阿拉丹,他不能這么看她,不能像安吉麗卡說的那樣看不起她。內(nèi)向的阿拉丹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第一次,她心里反反復復一個疑問折磨得她痛不欲生——“他沒出現(xiàn)的時間都和誰在一起?”她嫉妒自己想象出來的女人。夜夢中阿拉丹被多少滾燙的愛人身體烘熱著。夢見阿拉丹的夜里,她讓瓦西里抱緊她,要她,吞了她。
責任編輯:丁小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