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侯也不曉得啥情況會那么苦,窮苦的連燈都點不起,那辰光村上連電都沒有,照明全是煤油燈,每到吃飯時就怕母親一句話:“快點吃啊,馬上就吹燈!”嚇得的是狼吞虎咽,飯碗一擺就會將燈吹滅,就為省點油情愿摸瞎子。農(nóng)村人喜歡晚間串門子,但都是在門口的月下相聊,哪怕是看不清鼻子和臉還是聊得一頭子勁。
倒是孩子們的戲耍和追逐猶同白日,我們農(nóng)村的孩子不懼黑,就連捉迷藏都不見難處,總是把狗兒給驚的無處藏身,一狗汪天滿村狗叫,害的大人們總是被驚起,結(jié)果都是虛驚一場。直到夜靜時玩興不減,誰也不愿意歸家,盡管傳來大人們的呼喊也是置之不理,沒個數(shù)遍或是威嚇別想孩子們乖乖聽話,夜里吆喝和尋找孩子也算是農(nóng)村獨特一景,我就是經(jīng)常被母親持棍才給找到,再被揪著耳朵給帶回家。
夜幕下的農(nóng)村其實并不寧靜,稍有個風(fēng)吹草動就會引來喧嘩一片,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會奔走相告,速度之快不亞于現(xiàn)在的新聞聯(lián)播。那天,不知何時風(fēng)起,全村上下都是一片沸騰,經(jīng)打聽得知今晚有“講書人”要來村里,當(dāng)時也不知道“講書人”是咋回事,只曉得是搞演出的。那年頭一年也看不上幾場電影,最大的樂子就是“看把戲”,時常會有打把子賣藝的來村里,這也是村上最熱鬧的辰光,所以注定今晚也是非同尋常。
天還沒黑我就顧不上吃飯,在衣兜里揣上幾個山芋,扛著大板凳就來到隊長的家門口,沒想到還有比我更早的,隊長家門口已經(jīng)圍了不少人,都在興高采烈地嘰呱著。這些人大多是孩子,來得早就是為爭搶最佳位置,大家紛紛用瓦片畫著圈圈以示是自己的領(lǐng)土??礃幼咏裢淼难莩霾煌谕5摹巴姘褢颉保驗殛犻L的家門口已經(jīng)搭起了舞臺,說是舞臺其實就是用四張吃飯的八仙桌連在一塊,上面還擺著個小長桌和一把椅子,不像“玩把戲”的就在場地上用白粉散個大圓圈。
臺子正面的兩邊還綁著竹竿,兩頭用繩子拉著,中間還扎著橫桿,橫竿上掛著兩個從來沒有看過的大燈在隨風(fēng)飄蕩著。打聽后方知此燈叫“氣油燈”,可里面裝的油明明是煤油,為啥叫“汽油燈”呢?讓我是一頭霧水。這燈挺古怪,點火時要不斷地打氣,還是頭回見著這樣的稀奇,便拼命地擠到前頭,見隊長正往燈里倒煤油,然后拉開旁邊的小拉桿,用洋火點著那像布一樣的燈泡。
接著用那個拉桿使勁地打氣,這布燈泡竟慢慢地在變大,最后有乒乓球那么大,燈光也越來越亮如同白晝,刺眼難睜。我們圍著隊長不停地歡叫,沒想到無數(shù)的昆蟲也來湊熱鬧,它們漫天飛舞、橫沖直撞,估計是千年等一回,也是趁此機會來刷個存在感。此時的舞臺已變成了它們的天空,數(shù)不清的昆蟲像小星星一樣銀光閃閃,貪戀著人間的煙火。
終于等到“講書人”爬上臺,沒想到就是他一個人的表演,當(dāng)時頗為掃興。講書人大概有四十歲的模樣沒化妝,放在桌上的道具只有三樣,一截磨的油亮發(fā)光的長方木,一個手搖小鈴鐺,還有把很舊的胡琴。見臺下已經(jīng)圍人不少,講書人興致頗高,他清了兩下嗓子又拉了幾下胡琴,說道:“人還沒有到齊,先來給大家說段笑話。”我們隨聲附和又是歡呼又是跳躍,可能是這等熱情見著不多,講書人也是說興大發(fā)。
他說先來段“丑人王大麻子?!痹挍]落音就迎來臺下哄笑一片,講書人不愧是跑江湖的反應(yīng)極快,因為村里最有名的田麻子就坐在臺下?!安缓靡馑?,真不是故意的,那就改唱瘌痢頭吧!”講書人剛講完又是呼聲一片,他顯得頗為尷尬,連說:“對不起,對不起,沒想到這里還真蠻齊全的,還真是不大好唱呢。”村里的瘌痢頭老蔡倒是不忌諱,他自己脫下帽子摸著頭說:“你看看,是不是想說我!”嚇得講書人連連擺手十分滑稽可笑。
這時候隊長也爬上臺,活像個電視臺的主持人,清著嗓子道:“大伙兒不要吵,今天村上給大家熱鬧熱鬧,特地請來講書先生來給大家講書。另外,講書先生是按戶頭收米,每戶二斤隊里貼一斤,會計明天挨家挨戶去收,啊!就這么講,現(xiàn)在呢就請先生開始講書?!蹦浅焦舛际沁@樣不給錢就用糧食沖抵報酬,以至于那些“玩把戲”的都被看成是要飯的,如今想來都是禍于貧窮。
“啪”的一聲立馬止了鬧聲,原來是講書人所拍,毛兒鼓弄地一拍真蠻嚇人,原來那截方木是用來拍桌子的,嘈雜聲瞬間嘎然而止。只聽他開口大聲唱詞卻沒能聽明白是啥意思,后來弄懂這“講書”就是講故事,不過挺有特點,而且他的口技真不孬,能夠模仿很多聲音而且有很強的節(jié)奏感,過程也相當(dāng)扣人心弦。時不時地還穿插著唱詞,唱的時候他自己會敲一塊特制的木板或是自拉胡琴,可謂是有板有眼味道十足。
講的什么書名字早已忘記,依稀記得是古代的戰(zhàn)事,因為其中有幾句唱詞感覺好玩至今還記得。一句是“會刀的刀一把,不會刀的槍一根?!边@句話是描寫大戰(zhàn)前動員和發(fā)放武器;還有句是“殺的個人頭西瓜滾,殺的個鮮血汪多深?!边@句話是描寫戰(zhàn)斗現(xiàn)場的殘酷。還有段是描寫捉妖精的,但見他搖著小鈴鐺唱道:“天靈靈,地靈靈,南山有個女妖精,紅頭紅臉紅眼睛,眾位仙子聽我令,快快除掉女妖精?!碑?dāng)時這幾句話因為老是反復(fù)地出現(xiàn)才讓我記住不忘。
每次講書都是連著好幾天,村里人都喜歡這個講書人,他為人實在的很,每次講書最后一晚,都會延長一定的時間,說是感謝眾人的捧場。巧合的是聽他講書后沒過多久,廣播里就開始播出評書,就是劉蘭芳的《岳飛傳》、《楊家將》,還有王剛的《夜幕下的哈爾濱》等,一時評書風(fēng)靡大街小巷,為了聽評書可是廢寢忘食。
也是自那以后再也未見講書人來過村里,估計原因起于評書的盛行,其實,此人的講書水平絕對不低,而且極有特色,尤其是節(jié)奏感更強。廣播中的評書雖然引人入勝,但怎么聽也找不到當(dāng)初講書人的那種氛圍和熱度,更忘卻不了那隨風(fēng)擺動的氣油燈,還有那八仙桌搭成的舞臺,雖然事過幾十年但依然記憶猶新,依然難忘那份鄉(xiāng)戀,還有那回憶滿滿的童趣。
作者簡介:方長榮,南京人,現(xiàn)為江蘇散文學(xué)會、作家協(xié)會、西部散文學(xué)會、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