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虎
何為道?
我們常說老莊之道、孔孟之道、國之大道、家之小道、人之俠義之道等等,我們說道,談道,論道,悟道,究竟何為道?
《詩·小雅·大東》言:“周道如砥,其直如矢”,此道即指道路;《老子》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此道乃宇宙萬物的本源;《易·說卦》言:“是以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此道乃指事理;《漢書·藝文志》:“右道三十七家,九百九十三篇”,此道乃是道家學(xué)派;《輟耕錄·三教》言:“上問曰:‘三教何者為貴?’對曰:‘釋如黃金,道如白璧,儒如五谷’”,此道又是道教;《孟子·公孫丑下》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此道乃指道義……
道路、本源、事理、道家、道教、道義……可見,道,意指之廣,意喻之深!我們從小聽著道理、行著道義走在人生的道路上,可以說我們在人世之道中成長,在宇宙之道中習(xí)得,道于我們,最不陌生。我們好像知道這個道,卻又好像說不清這個道。你看,我們常常談道,卻又常常無以言道。
何也?
道,無影無蹤,無形無狀,甚至無始無終,無窮無盡,可它卻真實存在?!兑捉?jīng)》言:“天有天之道,天之道在于始萬物;地有地之道,地之道在于生萬物;人有人之道,人之道在于成萬物?!弊仙皦?,亦然,壺亦有壺之道。
何為壺之道?
紫砂壺中,有這樣一把傳世名壺,它造型雖看似簡約質(zhì)樸,卻極盡古雅端莊之韻,一洗當(dāng)時清代宮廷繁縟習(xí)氣,這把壺就是《德鐘壺》。此壺的創(chuàng)作者邵大亨是古今眾多紫砂名家中的豐碑式人物。中國紫砂泰斗顧景舟曾說:“回望紫砂數(shù)百年,我的眼中只看到一個人。此人便是清末紫砂大家邵大亨。”顧景舟對邵大亨之崇拜不僅在于其器的工藝水平,更在于其中之道。大亨不僅壺做得好,有“一壺千金難買”之譽,其人格精神更是被人稱贊。大亨淡泊名利,秉性率真剛烈,不曾為三斗米而折腰,不曾為權(quán)貴而低頭,正是這樣有道之人,方能道以成器,器以載道。顧景舟曾三評邵大亨之作,第一件作品便是《德鐘壺》。顧景舟在《宜興紫砂珍賞》中對此壺的介紹是:“德清儉素,儒雅中和,若有緣遇見此尊寶器,定能心生正氣,肅起恭敬之心”。一壺何以能新生正氣,起恭敬之心?
這便是壺之道。壺之道表現(xiàn)在兩方面,即道以成器的創(chuàng)作與器以載道的頓悟,這是一種器道相通、物我與共的境界。道以成器,器以載道,即于器中融入道,于器中頓悟道。此中器是器物,道是文化與精神。道以成器是創(chuàng)作者將其理解的道融入作品中;器以載道是作品將這樣的道傳遞給受眾。道以成器,器以載道是中國造物的文化觀念,也是中國造物的美學(xué)特征之一,體現(xiàn)了人與物、心與器、形與神、材與藝、用與美的和諧統(tǒng)一。紫砂作品“悟道”亦是。
“悟道”,是一組作品,由兩把壺組成。這兩把壺均是紫砂素器,造型簡約,并且乍看之下極為相似,同樣的泥料、同樣的色澤、同樣的造型,甚至在壺的局部上采用了一樣的直流嘴、上飛把,一樣如斗笠的壺蓋,自然看起來極為相似。而在這種相似中卻不盡相同,兩把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圓一扁,甚至壺把也跟著壺體的形態(tài)有了細微的變化。而道就在這份素與簡約中,在這同與不同中。
“悟道”是一組紫砂素器作品,以簡約的造型為其顯著的美學(xué)特征,于不施粉黛的自然之姿中演繹著紫砂的質(zhì)樸與率真,此乃可悟為德清儉素之道;“悟道”的兩把壺雖然高矮胖瘦不一,卻異曲同工,在相似的造型中構(gòu)筑了和諧統(tǒng)一的視效,此乃可悟為中國自古以來便尊崇的和合之道;而在這份和合中又呈現(xiàn)了不一樣的形態(tài)特征,此乃便是君子美美與共、和而不同之道;這兩把壺高的修長健碩,矮的圓潤豐腴,似這人世間的男女,互訴著衷腸,此乃可為陰陽調(diào)和之道;蓋如斗笠,這是這組作品中比較具象的物象元素,斗笠在中國是有著特殊意義的文化符號,無論是黃庭堅的“青箬笠前無限事,綠蓑衣底一時休。斜風(fēng)細雨轉(zhuǎn)船頭”,還是蘇軾的“自庇一身青箬笠,相隨到處綠蓑衣。斜風(fēng)細雨不須歸”。斗笠在中國的文學(xué)中常常呈現(xiàn)了一種樂而忘歸的漁夫意象,孔子曾言:“道之所在,圣人尊之。今漁父之于道,可謂有矣,吾敢不敬乎!”中國的漁父意象正是道家“萬物之所由”“順之則成”的無為之道。
總結(jié):“悟道”于簡約的造型中處處有道,卻處處不提道,而這正是道之宗。道在處處,道在時時,道就在你我之間?!兜赖陆?jīng)》中有:“一生萬物,道在其心不在其行,頓悟后方知世間真諦”,遂為“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