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廣東實驗中學 楊力行 圖／阿悠

“大伯！”當我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呼喚時，不知道你是否還能聽到？回憶大伯和我在一起的時光，我既感到世間的美好又感慨生命的無常。

大伯出生在20 世紀60 年代初，那是中國經(jīng)濟最困難的時期。我們家更是如此。由于爺爺不幸去世，奶奶要獨自撫養(yǎng)6 個孩子。營養(yǎng)不良的大伯從小體弱多病，本該讀5 年的小學，大伯因為留級讀了更長時間。小學畢業(yè)后，大伯便成了家中唯一的勞力。耕田、犁地、挑水、砍柴……繁重的農(nóng)活和家務(wù)，大伯必須用還未長成的弱小身軀去完成。為了增加家中的收入，大伯還在農(nóng)閑時自學了理發(fā)技術(shù)，幫助村人理發(fā)。

到了20 世紀80 年代，得益于國家政策，大伯和大媽一起去城里的工地打工，每天依然早出晚歸，忙于生計，只有到過年了，才能回家看看。就這樣，過了些年，眼見手頭寬裕起來，結(jié)果因為工程款被拖欠，大伯辛苦賺的十幾萬血汗錢就這樣灰飛煙滅了。心灰意冷的大伯回到了老家，靠打短工補貼家用，他有時候會出現(xiàn)在村里的工地上當泥瓦匠，一招一式很是利落；有時候會出現(xiàn)在別人家里修水電，任憑頭上掛滿蛛絲……在我印象中，大伯始終是村里最忙的那一個。

大伯雖然不算老，卻滿臉滄桑。他的臉上爬滿了皺紋，皮膚曬得黝黑，卻總是掛著淳樸的笑容。除了眉毛上那顆標志性的大痣，大伯的模樣和我在廣州街頭看到的那些善良而勞苦的農(nóng)民工簡直是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因此在我眼中，大伯不僅是大伯，更是中國億萬勞動者的縮影。

提起勞動者，人們總會加上“普通”這個前綴。但在我眼里，大伯并不是一個普通的勞動者，而是一位心靈手巧的“魔術(shù)師”。家里的電線是大伯接的，擴建的新屋是大伯砌的，新的煤氣灶和電磁爐是大伯安裝的，廁所的自來水管和下水道也是大伯修建的。村里哪戶人家的電器壞了，大伯來修；哥哥的摩托車壞了，大伯來修；家里種的桃子、西瓜，都是大伯一個人在打理。可以說，我對湖北老家那為數(shù)不多的記憶，都是大伯提供的。

現(xiàn)在看來，大伯和我相處最多的時光，便是他從城里身無分文歸家的時候。即使受盡打擊，但他沒有顯露出任何疲憊和沮喪，面對所有人，他呈現(xiàn)的都是溫暖的笑容。

大伯陪伴我的時間不多，甚至不如校門口小賣部的老板，卻給我?guī)砹藷o限的溫暖。小時候每次回家，大伯都會事先把我們的房間打掃干凈。他會放下手頭所有的事情，高高興興地騎著摩托車帶我去趕集。

大伯帶我去鎮(zhèn)上趕集的時候，若是在路上碰到了熟人，他便會狠狠地把我炫耀一番，臉上流露出一種近乎幼稚的自豪感。到了集市，一旦我看上什么，哪怕再貴，大伯都會毫不猶豫地給我買。那股急切勁兒，仿佛他不快點付錢，東西就會被別人搶走。當我拿到玩具后，大伯總會對我說：“喜歡什么就告訴大伯，大伯不缺錢！”那一刻，大伯在我眼中變成了全世界最有錢、最愛孩子的人。每次趕集回家，收獲滿滿的我也就順理成章地變成了村里最“富有”的小孩。

一天早上，吃完飯后，我和爸爸跟著大伯去稻田邊溜達。走著走著，眼尖的我看到田里有一個黑黝黝的東西在動，靠近一看，是一個既像甲蟲又像蜘蛛的怪物。我從未見過它，自然也不知道它叫什么，便指給大伯看。“是龍蝦??！”大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到田里抓住了它，拿到我眼前晃來晃去。只見這只龍蝦長得精神抖擻，太陽照耀下，它那黑黑的殼閃閃發(fā)光，兩只大鉗子耀武揚威地揮舞著。“拿回家做寵物吧！”大伯還是一如既往地慣著我。于是，我小心翼翼地用手捏著它，既怕這只漂亮的小東西掉了，又怕它那兩只不安分的大鉗子夾我。走了沒幾步，田里又有動靜，一看，又是兩只龍蝦，大伯又抓了回來。我們繼續(xù)往前走，發(fā)現(xiàn)了越來越多的龍蝦，一時間，我和爸爸的手都抓不下了。

大伯見此情景，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一個裝化肥的袋子，讓我們將手中的龍蝦都扔進去。這樣，我們抓龍蝦的目標就從“養(yǎng)寵物”變成了“抓美食”。當我們拎著滿滿一袋龍蝦回家后，大伯不怕麻煩，洗龍蝦、刷龍蝦、剝龍蝦、炒龍蝦，一個步驟都不少，將龍蝦變成了美食。那是我第一次吃龍蝦，也是我印象中最好吃的一次。如今在廣州街頭，隨處可見“十三香小龍蝦”“麻辣小龍蝦”“蒜蓉小龍蝦”……但大伯做的“秘制小龍蝦”比誰家的都要好吃，令我至今難以忘懷。

去年上半年，大伯生了一種怪病，動不動就全身乏力，但一直查不出病因。我想，這也許是大伯積勞成疾的后果。我暗自下定決心，以后一定要對大伯好，讓他安度晚年。爸爸想盡辦法，在廣州給大伯找了不少名醫(yī)。經(jīng)過調(diào)養(yǎng)后，大伯的病情好轉(zhuǎn)了很多。沒想到，冬天一來，大伯的病情突然惡化，沒兩天就去世了。因為臨近期末考試，我沒來得及去參加大伯的葬禮，但一想到再也見不到大伯，我的眼淚怎么也止不住。

大伯去世時，我才14 歲。我知道，報答大伯的機會再也沒有了。但我希望天下所有的“大伯”都能過上沒有病痛、只有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