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渠
仲夏夜
此刻,夜如樊籠
將蟲鳴、風絮圈禁在一小塊花園里
月光從云端流入
在西墻上投影出的假山輪廓
宛如一個面壁的囚徒
這讓我想到一些陳年往事
想到一些不恰當?shù)难孕?/p>
最終圍成了內(nèi)心的困境。
……水塘邊,柳條舞動腰肢
飛蛾在路燈罩內(nèi)努力突圍
它們執(zhí)著的樣子
讓我頓生效仿之念——
效仿它們遵從內(nèi)心
向自由探出半截身體
逐一解開人生的死扣
一斧下去,那竿竹子連同它
撐起的春天
晃了幾下,便坍塌了
而舔舐著新鮮汁液的斧子,愈發(fā)锃亮
好似一道鋒利的目光
折射出凜凜寒意。其實
竹子死后,廣義上的春天
會更加開闊——
更多的筍子,得以伸直腰身
以蓬勃的綠意
治愈土地的暗疾
就像高手對弈,勝敗
在一瞬間切換
有時用一步死棋
便可換取一場迂回的勝利
在鏡中,我扶墻而立
與另一個自己互為驗證。
我低頭,燈光從眼角掠過
一絲溫暖的觸碰
如亂世中的一瞥,亦如
久違的問候。
而你靜止不動,以美人之態(tài)
俯瞰自身
仿佛每一片葉子都是賬簿
記錄著生活的債務(wù)
……慶幸這樣的虧欠
“是昵稱,也是白色面具”
讓暮春以來我欠你的所有恍惚
皆可兌現(xiàn)
有小樽飲酒,小瓶插梅
不可揭破的心事,如澀澀的銅銹
在香爐上呈環(huán)狀延伸。
大雪之暮,時間放緩
居室冷如冰窖
三兩聲寒鴉之鳴
在樹梢間來回震蕩
讓世界墜入曠闊的空白
而我,既不打算出門
也不憐惜窗外那叢
負重搖曳的斑竹
只愿自顧自地恍惚
自顧自地見燭花炸裂
待春風拂來
暑中,宜靜坐
宜調(diào)慢時間,演算另一種人生
城市的體溫過于灼燙
玻璃幕墻折射出的白色光束
像一個巨大的括弧
將形形色色的人
圈禁在一種難以刪減的疲態(tài)中。
廣告牌面目渾濁
行道樹萎靡不振
車輛遲緩,如甲殼蟲爬行
汽笛、電焊、空調(diào)外機的轟鳴
統(tǒng)統(tǒng)被烈日放大
仿佛一種潦草的合奏
刮擦著耳膜
龜甲無用,蓍草失靈
卜辭只會平添心事
小沙彌漫不經(jīng)心,僧衣上的油漬
水墨一樣盛開
而放生池里,錦鯉亂作一團
硬幣堆如山丘——
它們不禮佛,不求簽
進了這山門
只求果腹,不聽
佛號與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