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檸夢 孫炳海 任梓榮 繆潤潤 樂國安
(浙江師范大學教師教育學院,浙江 金華 321004)
差別信任,個體只信任親近的人,而不信任陌生人,是中國社會長期存在的問題(費定舟,劉意,2018)。這種差別信任同樣存在于我國公眾的政府信任上,即“差序政府信任”(李連江,2012),表現(xiàn)為對中央政府的信任高于對地方政府的信任。差序政府信任的存在會弱化地方治理、阻礙國家整體治理效益提升,甚至使地方或基層政府的治理陷入“塔西陀陷阱”(耿靜,2013)。因此,如何提升公眾對地方政府的信任水平顯得尤為重要。協(xié)同治理理論提出,政府部門應當增強公眾參與治理和社會事務的積極性,以實現(xiàn)公共利益最大化(劉濤,范明英,2015)。其中,公眾和政府的良性互動是達成協(xié)同共治,提升政府信任的重要基礎(向良云,楊筱,2018)。
政治參與作為公眾與政府重要的互動途徑之一,是影響公眾政府信任的重要因素。政治參與是指公眾采取一定方式或途徑,如選舉、競選、協(xié)商等(徐久剛,馮進成,劉潤民,2006),積極參與國家政治生活,以影響政治決策的行為,也涉及與政府決策、政治知識相關的認識或觀念(陳振明,李東云,2008)。研究指出,政治參與可分為制度化參與和非制度化參與(金煒玲,孟天廣,2021)。其中,制度化參與包括參與選舉、聯(lián)系官員等;非制度化參與則是抗議行動,如游行示威、政策抵制等(寧晶,孟天廣,2019)。研究者指出(胡榮,2015;張于,曹明宇,2018),制度化參與,如基層選舉、參加居委會工作等,能夠促進公眾對警察的信任;而抗爭性政治參與(上訪、抗議等)對公眾的警察信任并不產(chǎn)生影響,甚至具有消極作用。另外,徐小滿(2019)則基于第六波世界價值觀調查發(fā)現(xiàn),個體的公眾參與水平,包括簽名上書、參加抵制活動、示威游行等非制度化參與,促進了公眾的政府信任??梢姡煌瑓⑴c類型對公眾政府信任的影響不同。由此,研究在探究政治參與和政府信任關系時,還需具體聚焦于某一參與類型或活動。
政府宣傳教育作為政府管理手段之一,旨在運用思想政治工作或激勵方式,以提高公眾政治認識、實現(xiàn)組織目標(黃東升,2009)。相比于制度化和非制度化政治參與,政府所組織的宣傳教育更為頻繁地出現(xiàn)在普通公眾的日常生活中,如消防演習、防災減災宣傳教育(商木林,2020)、生活垃圾處理(趙朔,2021)等。另外,作為與公眾廣泛而直接接觸的地方政府,對宣傳教育活動的組織和落實具有主導作用,包括對宣傳教育制度的制定和完善、對宣傳教育活動的策劃和實施以及響應經(jīng)費的支持等(商木林,2020)。由此,研究聚焦于政府宣傳教育活動,有助于明晰公眾政治參與和地方政府信任的關系。
基于委托代理理論,公眾委托政府作為其代理處理相關政治和社會事務,而這樣的關系導致了兩者間的信息不對稱(倪星,2002)。因此,王瑩和王義保(2015)指出,公眾對政府的認知不足是政府信任的風險因素。而公眾參與能夠降低該風險因素,進而提升公眾的政府信任水平。研究發(fā)現(xiàn),公眾在政治參與過程中能夠獲得較多的政府相關信息和知識(Han & Yan,2019)。張平等(2013)調查發(fā)現(xiàn),公眾的政治參與越高,其所獲得的政治知識也越多,進而促進了公眾的政府信任水平。其中,林家琦(2021)調查發(fā)現(xiàn),感知有效性在電子政務參與和政府信任之間起中介作用?;诖?,研究將“活動有用性評價”作為公眾在宣傳教育中獲益程度的一項指標,并探究其在公眾政治參與和地方政府信任間的中介作用。
另外,較高的互動頻率意味著公眾與政府的交流更多,對政府相關信息更加了解(張文靜,2019)。對于政治參與意識較高的公眾而言,其能夠積極主動地投入到政府所組織的活動中(鄭建君,馬璇,2021)。無論是與政府的互動頻率較高還是較低,公眾較高的政治參與意識能夠促使公眾進行政治參與,獲得較多的政府信息,促進其政府信任的提升。而對于政治參與意識較低的公眾而言,被迫或不情愿的參與造成了這類公眾同政府互動的消極體驗并降低了他們的政府信任(劉力銳,2018)。由此,與政府進行頻繁的互動對于政治參與意識較低的公眾來說是一種負擔,并降低了他們對政府的信任水平。由此,研究擬圍繞宣傳教育的頻率,探究其是否調節(jié)了公眾政治參與意識和活動有用性評價間的關系,并進一步調節(jié)了活動有用性評價的中介作用。
綜上,研究聚焦于政府宣傳教育,考察公眾政治參與意識和地方政府信任的關系以及作用機制。在明確公眾政治參與和地方政府關系的基礎上,研究將進一步探究活動有用性評價在政治參與和地方政府信任間的中介作用以及宣傳教育頻率對政治參與和活動有用性評價關系的調節(jié)作用。
本調查依托網(wǎng)絡調查平臺通過網(wǎng)絡宣傳與轉發(fā)招募自愿參與調查的2312名被試。排除信息填寫不完整、規(guī)律性作答的被試,因本研究問卷中涉及政治參與等內(nèi)容,故又排除年齡在18歲以下的被試,共計2061名有效被試納入分析,被試有效率為89.14%。其中,男性1114名(54.10%),女性947名(45.90%);被試年齡范圍19-60歲(=2907,=655)。
2.2.1 公眾政治參與
對于政治參與的測量,主要參考Kim(2010)研究中的相關題目,并結合中國綜合社會調查(CGSS2010;2017)調研中有關的題項,以了解公眾對政治參與的態(tài)度。該量表共計4個題項,采用5點計分(1=完全不同意,5=完全同意)。如“參與政治活動(如選舉等)沒有用處,對政府部門不能產(chǎn)生什么根本影響”。由于該量表采用反向計分,本文在數(shù)據(jù)分析中進行了正反計分的處理,即得分越高則意味著公眾的政治參與態(tài)度越積極。本研究CFA結果發(fā)現(xiàn),=3.56,CFI=0.99,IFI=0.99,GFI=0.99,RMSEA=0.035。量表內(nèi)部一致性系數(shù)為0.781。
2.2.2 地方政府信任
參考以往政府信任研究的測量方式(Sun,2012),并結合中國綜合社會調查(CGSS)和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CSS)兩項調查中關于地方政府信任題項,調查被試對自身所在地的地方政府的信任水平,5點計分(1=非常不信任,5=非常信任)。
2.2.3 政府宣傳教育頻率
該題為本研究自編,主要調查被試對所在地區(qū)政府組織、舉辦宣傳教育活動(如政策解讀、消防演習、禁毒、基層黨建等)頻率的了解程度。采用4點計分(1=從未,4=總是)。
2.2.4 活動有用性評價
該題為本研究自編,主要了解被試對所在地區(qū)政府組織、舉辦宣傳教育活動的有用性程度。采用5點計分(1=非常沒用,5=非常有用)。
研究采用Harman單因子檢驗方法進行共同方法偏差檢驗。結果表明,第一個因素可解釋變異為32.47%,小于40%。本調查共同方法偏差并不嚴重(湯丹丹,溫忠麟,2020)。此外,本研究采用SPSS插件PROCESS進行有調節(jié)的中介模型分析(模型7)。采用Bootstrapping方法(重復抽樣5000次)獲得參數(shù)估計的穩(wěn)健標準誤及95%置信區(qū)間(CI),以說明中介效應或調節(jié)效應的顯著性。
采用偏相關分析(表1),在控制性別、年齡、教育程度、職業(yè)等變量后,分析公眾政治參與、地方政府信任等主要變量間的相關。結果發(fā)現(xiàn),地方政府信任與政治參與、政府宣傳教育頻率、活動有用性評價均呈顯著正相關。政府宣傳教育頻率與有用性評價顯著正相關。
表1 主要變量間的相關分析結果表
針對政治參與預測地方政府信任的總效應進行分析。結果發(fā)現(xiàn),政治參與顯著正向預測地方政府信任(=017,=002,<0001,95=013-021)。后續(xù)采用插件中的模型7進行假設模型檢驗。結果發(fā)現(xiàn)(表2),政治參與顯著正向預測活動有用性評價(=038,95=025-052)。且當政治參與和活動有用性評價共同預測地方政府信任時,活動有用性評價正向預測地方政府信任(=035,95=030-040)。其中政治參與對地方政府信任的預測作用仍顯著(=009,95=005-012)。上述結果表明,活動有用性評價在公眾政治參與和地方政府信任之間起部分中介作用。活動有用性評價的間接效應量為0.13,占總效應的78.24%。
表2 有調節(jié)的中介模型檢驗
另外,政治參與和政府宣傳教育頻率的交互項對活動有用性評價的預測作用顯著(=00002)。進一步簡單斜率分析發(fā)現(xiàn)(圖1),當政府宣傳教育頻率低時(-1),政治參與顯著正向預測地方政府信任(=019,=002,95=015-024),且活動有用性的間接效應量為0069,占總效應的4059。當政府宣傳教育頻率高時(+1),政治參與同樣顯著正向預測地方政府信任(=008,=002,95=004-013),活動有用性評價的間接效應量為0.03,占總效應的17.65%。
圖1 簡單斜率檢驗圖
圖2 有調節(jié)的中介模型結果圖
本研究考察了公眾政治參與和地方政府信任的關系。結果表明,公眾的政治參與越高,其對地方政府的信任水平也越高。另外,公眾對政府宣傳教育活動的有用性評估在其政治參與和地方政府信任水平間起中介作用。期望確認理論指出,公眾在使用某種產(chǎn)品或參與某種活動過程中,會對比預期效果和實際績效,并以兩者間的差異來指導后續(xù)的行為(林家琦,2021)。公眾在參與政治活動過程中會依據(jù)實際體驗和收獲來對該活動進行評價,并以該評價來指導與政府之間的后續(xù)互動。在公眾積極參與政府宣傳教育活動的過程中,一方面增加了公眾的政治認識和對政府工作的理解,同時也拉近了公眾與政府之間的距離,從而提升了公眾對政府的信任水平。
除發(fā)現(xiàn)活動有用性的中介作用外,本研究還發(fā)現(xiàn),政府宣傳教育的頻率負向調節(jié)了公眾政治參與和活動有用性之間的關系,進而調節(jié)了活動有用性在公眾政治參與和地方政府信任間的中介效應大小。具體表現(xiàn)為,當政府組織、舉辦宣傳教育頻率低時,公眾的政治參與越高,其越能感知到政府宣傳活動的有用性,進而提升了對地方政府的信任。而當政府宣傳教育活動舉辦頻率較高時,政治參與對公眾的活動有用性評價的預測作用變小。由此,活動有用性的中介效應也有所降低。
上述結果表明,若政府宣傳教育組織、舉辦得過于頻率,從長遠來看會阻礙了地方政府信任的提升。邊際遞減效應很好地體現(xiàn)了這樣的現(xiàn)象。邊際遞減效應是指在其他條件保持不變的前提下,隨著單位投入成本的增加,其產(chǎn)出的總效應雖然呈逐步遞增,但其單位投入成本帶來的效應或滿足程度的增長速度呈遞減趨勢(任祥,2020)。在本研究中,公眾政治參與對活動有用性評價的影響隨著政府宣傳教育頻率的增加表現(xiàn)出邊際遞減效應。在此基礎上,警惕宣傳教育活動過于頻繁而帶來的“超限效應”,即由于刺激過多、過強或時間過長,引起公眾或活動對象的抵觸情緒和逆反心理。
4.3.1 拓寬公眾政治參與和政府回應渠道,提升公眾政治參與意識
政治參與作為民主行政的重要特征之一,公眾以主人公身份參與公共事務、政府政策制定等,對于提高政府管理水平、增強政府決策民主性等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提升公眾政治參與意識,鼓勵公眾積極有序參與可從以下兩個方面入手。
一是拓寬公眾政治參與渠道,引導公眾合理、有序參與政治生活,發(fā)揮公眾自身的政治影響力。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不斷普及和發(fā)展,網(wǎng)絡成為青年人群表達自身政治需求和建議的重要窗口和渠道(靳娜,張愛軍,2020)。政府可合理利用互聯(lián)網(wǎng),建構“線上線下多元聯(lián)動”的政治參與體系,實現(xiàn)跨時間、跨地域的多方融通,為政治決策、管理等吸取更多、更全面的民主信息。
二是加強政府回應機制構建,增強政府回應公眾的及時性和有效性。提高政府回應率和質量是提升公眾政治參與,提高公眾的地方政府信任水平的有效途徑(麻寶斌,于麗春,2020)。在數(shù)字政府建設時代,構建跨區(qū)域、跨部門、跨層級的回應信息協(xié)同網(wǎng)絡也不失為提升網(wǎng)絡政府回應力的策略之一(姚蘭,王曉,段堯清,2021)。
4.3.2 適度組織宣傳教育,警惕遞減效應與超限效應
本研究結果表明,政府宣傳教育頻率越高,公眾政治參與對公眾活動有用性評價的作用則越弱,進而影響到對地方政府信任的提升。由此可見,合理安排政府宣傳教育活動的舉辦頻率也是提升地方政府信任的策略之一。在響應上級政府要求的同時,依據(jù)宣傳教育內(nèi)容的特點選取不同教育形式,如榜樣示范、生活會等,保證宣傳教育內(nèi)容與質量。建構定期、定時、保質的政府宣傳教育體系是政府宣傳教育在公眾中保持活力、發(fā)揮效應的可行路徑之一。
本研究以政府宣傳教育為切入點,從宣傳教育頻率和活動有用性評價兩個角度,探究了政府宣傳教育如何影響公眾政治參與和地方政府信任兩者間的關系。研究結果有助于推進地方政府信任提升工作。然而,本研究仍存在不足。首先,本研究僅考察了公民政治參與和地方政府信任的關系。鑒于差序政府信任的存在,公眾政治參與或對中央政府信任產(chǎn)生不同的影響。其次,本研究僅選擇簡單的政府宣傳教育頻率和有用性評價作為研究變量,未來研究可具體細分宣傳教育的頻率,如每周1次,每月2次等具體舉辦頻率,為政府合理組織、舉辦宣傳教育活動頻次提供科學的研究證據(jù)。此外,本研究中未詳細探究不同宣傳教育主題。未來研究可進一步圍繞宣傳教育主題,探索不同主題在提升公眾政府信任過程中的作用。
本研究結果表明,公眾的政治參與顯著預測其對地方政府的信任水平。且在公眾參與政府宣傳教育活動,與地方政府互動過程中,公眾的政治參與通過增強公眾對活動的有用性感知,提升了其對地方政府的信任水平。另外,政府宣傳教育頻率負向調節(jié)政治參與和活動有用性評價的關系,即隨著宣傳教育活動頻率的上升,公眾政治參與對活動有用性評價的積極影響降低,表現(xiàn)出宣傳教育活動效益的邊際遞減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