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澄
(九江市柴桑區(qū)中等職業(yè)技術學校 江西九江 332100)
文德翼(1604.10-1675.5),字用昭,號燈巖,一署補堂老人,祖籍江西富田,為文天祥十三世裔孫,先祖文安于永樂二年(1404)遷居九江瑞昌,祖文謨于嘉靖間入潯陽世族勞家為婿(勞堪即其內弟),始徙九江府城,落籍德化(今九江市區(qū))。中崇禎七年(1634)甲戌科進士,授浙江嘉興府推官,人品清逸,有政聲。福王立,授吏部稽勛司主事,居喪不赴。明亡后,著名貳臣孫之獬多次對其進行威逼利誘,堅以“仆病且深,死于鬼,死于新朝法,一也”而予以拒絕。(《文氏宗譜》)文德翼一生著述頗豐,根據其長子文行遠《潯陽跖醢》著錄,文德翼遺稿有《雅似堂文集》20卷、《求是堂集》30卷、《補堂詩集》20卷、《詩鈔》10卷、《宋史存》4卷、《日錄》1卷、《訟過錄》1卷、《豫章仙釋紀》1卷、《隱逸紀》1卷、《流寓紀》1卷、《讀莊小言》1卷、《俑吹錄》10卷、《俑吹錄二集》10卷、《潯陽唱和》1卷、《稽山答問》1卷、《理嘉政略》10卷及《理嘉罪狀》1卷等計133卷之多。而《四庫全書存目》則收錄有《雅似堂文集》10卷、《詩集》3卷、《俑吹錄一集》21卷、《俑吹錄二集》20卷、《宋史存》2卷、《訟過錄》1卷、《讀莊小言》1卷等,《四庫禁毀書叢刊》則收錄《求是堂文集》18卷。[1]而王思任還曾為其《涌山閣詩文集》作序,該《集》形成于嘉興任上,[2]不知卷數。其中,《求是堂文集》收錄了各種碑銘傳記、書信序錄、贊說論疏,反映了他的文學、歷史、哲學、政治等觀點,是其最重要的著作。本文主要考查《求是堂文集》(本文沒有特別說明時,文德翼的文章均錄自該文集)中反映明末清初的一些有關廬山的歷史事實。
1.唐元和十年(815)白居易由太子左贊善大夫(正五品上)貶為江州司馬(從五品下),于廬山香爐峰下置“五架三間新草堂”,因白居易有“東西二林之間,香爐峰下”(《與元稹書》)、“遺愛寺側,既置草堂”(《祭匡山文》)、“香爐峰北面,遺愛寺西偏”(《香爐峰下新置草堂即事詠懷題與石上》)等語,導致“白居易草堂”的具體位置屢有爭論。陳舜俞(1026-1076)在《廬山記》中說“白公草堂在(東林)寺之東北隅。元和十年,公自太子贊善大夫以言事忤執(zhí)政,出為州司馬。明年作草堂于香爐峰北、遺愛寺南,往來游處焉?!笈c遺愛寺并廢久之。好事者慕公風跡,以東林寺北藍墻之外作堂焉?!标懹斡谇懒?1170)在《入蜀記》中則否定了陳舜俞的說法:“遂至(東林寺)上方塔、五杉閣、舍利塔、白公草堂?!萏?,以白公《記》考之,略是故處?!逼吣曛?,范成大過東林,也看見“寺東北隅有新作白樂天草堂”,但卻與陸游相反,認為“今所作非元和故處也。”(《吳船錄》)。應該是由于宋朝時東林寺比較興盛,因白居易東林故事,于其東隅屢建“白樂天草堂”,雖然并非故處,卻也無人去考查故處真在何處。元明兩朝不見東林寺再有樂天草堂的記載,因此到了明末天啟五年(1625)王思任來游,就聽到了兩種傳說:“白樂天草堂,云去爐峰不數丈,又云(東林)寺東,跡之,竟茫然。”黃宗羲于順治十七年(1660)來游,他的路線是從星子上山,一番游覽之后,至香爐峰下山,恰好途徑遺愛寺故址,寺僧“引至嶺上”指為白樂天草堂遺址,說是“二十年前,李太虛、譚友夏游此,據《草堂記》‘面峰掖寺’及《即事詩》‘香爐峰北面,遺愛寺西偏’,當以此地在西者為是。乃架兩柱,未成而罷?!钡S宗羲觀其地甚狹,“縱橫不過五六丈”,以為非,并根據朱熹有“白公草堂基在(東林)寺東,久廢,近歲復創(chuàng)數椽,制殊狹陋,然亦非其正處矣”(朱熹《山北紀行十二章》)的說法,認為“非正處者,亦不過尋丈之間,非如此地數里而遙也”,并結合陸游的說法認為“草堂近東林可知”。[3]文德翼《廬山草堂志略序》(中有“余年且五十”,大約寫于順治九年)則說:
草堂自太原人去后八百年,石門禪師始為物主,師受法于曇華寺,說法于蘿葡園,余不及見其人。上座凈極不忍草堂草一丈也,手除之,招余游且居之。
顯然,明末有“石門禪師始為物主”(此“物主”應該是指香爐峰下遺愛寺住持)復建了白居易草堂,后上座僧凈極招邀文德翼“游且居之”,并為《廬山草堂志略》作序,只是未記《草堂志略》是為何人所編纂,惜亦不傳。再結合黃宗羲所引寺僧的說法,可知明末清初確有多人于此筑廬,在太原人去后八百年,再為“樂天草堂”。其實,香爐峰下,泉石幽勝,且多有寬敞之地,白居易《廬山草堂記》說得直白無誤:“匡廬奇秀,甲天下山。山北峰曰香爐峰,北寺曰遺愛寺。介峰寺間,其境勝絕,又甲廬山?!逼洹皷|西二林之間”的說法,只是對從未到過廬山的元稹取方便而言,其它詩文中則只言遺愛寺和香爐峰,讀過其詩文的本地人,結合當地地形,自然知道白居易本人所建草堂必在香爐峰下,文德翼在《香爐峰禪院募疏》中說“惠遠蓮社坐擁山峰,而樂天草堂俯瞷瀑水”,就非常準確地點明了東林寺、樂天草堂的位置。今人崔宏倫等于香爐峰下復建樂天草堂,即非原址,亦不遠矣。
2.廖文英,字百子,號昆湖,廣東連州人,崇禎十二年(1639)由選貢任南康司理,主白鹿洞書院,時有枯桂重榮之異。廖為官果敢擔當,士民感戴,在衰頹的明末,顯然是一股清流。入清后“投誠”,洪承疇以其“才品不凡,為地方士民屬望”薦授衡州府同知,康熙戊申(1668)擢南康知府,“善政畢興”。其學問也得到當地士民的推崇,《南康府志》載:“文會堂在西門外,舊(南康)軍學址,康熙十四年闔郡建,請郡守廖文英開講處?!睘橹畡e建講堂,在南康府也是絕無僅有的事。而多次冒著身家性命拒絕仕清的文德翼對廖文英這個“貳臣”的人品也是非常贊賞,他在《廖昆湖先生講堂碑記》中說:“先生立身行己,皆淑周朱?!绷挝挠⒋蠹s于康熙十年于廬山白鹿洞書院刻成《正字通》一書,署“連陽廖文英百子輯”,《求是堂文集》中則保留一篇不見于任何《正字通》版本的《正字通序》,其中說:
使君休沐之暇惟古字是嗜,又合許氏《說文》、王氏《備考》、梅氏《字匯》,廣輯而大成焉,其有加于學者,豈在七通下哉?
將其《正字通》與《通典》《通志》《通考》《通鑒》《史通》《白虎》《風俗》等所謂“七通”相提并論,高度褒揚其價值。然而在康熙十八年(1679)劉炳再刻《正字通》時徑改署“南昌張自烈爾公輯,連陽廖文英百子梓?!辈⒏结尩瓪w(金堡)代劉炳作《刊正正字通序》曰:“《正字通》一書,廖太守百子刻于南康,此張爾公之書也。爾公西江名宿,年老食貧,百子以五百多金易其稿,稿已入而金未出,爾公下世,百子擅之,即百子之利與名具得,爾公之名與利具失,是路見之所不平也?!笨滴跷迨拍?1720)刊行的毛德琦《廬山志》卻說:“張自烈字爾公,號芑山,分宜人,博學能文,著《四書大全辨》《五經注疏辨》,與郡守廖文英交契,合著《正字通》行世。”由此開始了《正字通》三百多年的署名權之爭論。今天多數學者認為劉炳距離廖、張不遠,他聽來的故事相當具有真實性,甚至考證了康熙二十九年(1690)刊行,署“袁州張自烈爾公增補,溧水湯學紳康民訂正”的《增補字匯》與《正字通》之間的因果聯系,[4]以及《正字通》注音的贛方言特色,確認張自烈為《正字通》實際撰者,廖文英乃欺世盜名之徒。[5]然而,諸多推證似繁而確,但仍然有重要的缺陷:首先,立論的基礎材料都取于廖文英刊行《正字通》之后,《正字通》刊行在康熙十年,張自烈下世在康熙十三年,劉序所言“稿已入而金未出,爾公下世,百子擅之”,顯然顛倒了“爾公下世”與“百子擅之”的時間順序,也沒有說明信源何自,后世依據此序而作的推證,效力有限,也無法解釋張自烈本人在《贈廖季子序》親口承認:“會昆湖公《正字通》成,客有惑叔玉者?!?張自烈《芑山文集》)。其次,根據《正字通》的注音有現代宜春方言特色而否認廖文英為撰者是基于其不屬于客家的假設,且無視《正字通》篇幅遠大于《增補字匯》的事實;第三,也沒有考慮張自烈的個人性格,他自己在《芑山自傳》中說得擲地有聲:“芑山性剛介,恥事生產。弱冠考古治亂,思著書。比壯負節(jié)概,見義敢往,生死禍福不能奪……謗至不較,義不可則爭。”“諸當路辟薦皆不就,守正不茍祿仕,窮理不惑傳注,嫉惡不畏強御,論世不恕古人?!?《芑山文集》)在《自撰墓志銘》中自道“嗜古厭訓詁”“謂制義取功名不合道”,雖“十就闈試率報罷”而不悔,屢試不改,屢薦不就,其貧困實為有意自取也。廖文英更是多年以師事之,并在張自烈下世后將其安葬在白鹿洞左翼山鄭家沖。如果簡單地斷言:“廖文英的人品,實在無足稱道:政治上他是降清的貳臣;學術上,他公然攫取他人(還是師輩)成果,據為己有?!盵6]恐怕不僅是對廖文英的指責,也是對視節(jié)概為性命的張自烈的侮辱。事實果然如此么?最終,直接的證據被發(fā)現于趙嶷為顧景星《黃公說字》一書所作的序中:“丁酉(1657)秋,晤張爾公自烈于金陵道濟堂,出其《字匯辨》。嶷謂爾公,君著述每用‘辨’字,既犯物議,亦數見不鮮。爾公遂易名《正字通》,謂其旁通事理,以附于《通典》《通考》之別例云。因嶷談字有所取證,下索存編,謹以所閱《字匯》數百字報爾公。起例中參輯諸家,有方密之、趙國子姓字。后廖氏得之,改序更例,姓字泯矣。歲月荏苒,炯炯在懷。方從青原而示寂,張托廬阜以終化。”“原來,趙嶷與方以智都是《正字通》的參輯者。此序將《字匯辯》何以易名《正字通》、《正字通》書名題解、廖文英如何改序更例而使原撰著者姓字泯沒交待得再清楚不過了?!盵7]至此,真相大白,廖文英雖為政有聲,可一旦名令智昏,不僅隱去張自烈之名,還請了許多名士為其作序,實為掩耳盜鈴。而張自烈一生剛介不阿,被公然盜名還自為掩飾,其心何如?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方以智(字密之)乃文德翼摯友,趙嶷(字國子)之父趙爾圻(字千里,江西廬陵人)亦為文德翼好友,趙嶷更是“數從德翼游”(文德翼《趙千里節(jié)推行略書后》)。
3.苗蕃(1607?-1674),字九符,號賁皇,一署瀑隱,山西平定州人,聰明早慧,天啟甲子(1624)即中鄉(xiāng)試,以名臣趙南星為師,與張三謨?yōu)橛?。受同年友工部尚書楊義(號崐岳)舉薦,康熙二年(1663)臘月到任江西南城知縣,途徑鄱陽湖有《發(fā)湖口石鐘山過大孤望廬山作》及《泛彭蠡望廬山自湖口抵吳城百八十里一日而渡》二詩。今廬山五老峰下凌霄洞前有其“天縱奇觀”和“五老高呼”兩方石刻。[8]毛德琦《廬山志》記載:“康熙壬子歲(1672),賁皇苗蕃字九符令南城致仕,隱凌霄,鼎新殿宇佛像,建天馥樓、瀑音閣,著作、藏書甚富。甲寅(1674)亂,被賊殺,郡守倫品卓葬凌霄院左,墓存?!敝袊酥v究落葉歸根,苗蕃致仕后卻以近古稀之年定居家鄉(xiāng)兩千里外的廬山,個中因緣可以在《求是堂文集》中找到答案。文德翼于康熙六年(1665)孟夏途徑南城,謁南城令苗蕃,恰好方以智、徐芳、湯紹中、何三省、楊東曦等文德翼的一眾老友均在南城,相見甚歡,“集署后龍山楞華閣,共談天寶遺事,欣然亦復泫然?!辈①捎温楣蒙?、從姑山,作《游麻姑山記》《游從姑山記》。當時苗蕃已印成《瀑音集》,《瀑音二集》亦“垂成”,文德翼應邀為其作《瀑音二集序》,其中有:“廬山門人余子山吳婿也,受獨知之契,不喜其早達,而喜得入正人門墻?!泵甾拈T徒和女婿余山吳是廬山人,應該是其晚年定居廬山的直接原因。但遇康熙十三年耿精忠等叛入江西,“隨有朱統昌、李標等寇八月破都昌。……十月十三日乘虛漏夜渡湖陷南康。……焚劫連日無休息?!?同治《星子縣志》)苗蕃仰慕廬山多年,早年即題其所居為“虎溪軒”,可定居廬山僅三年時間不到,就死于戰(zhàn)亂,悲哉!今存其《瀑音集》,《瀑音二集》惜已不見。
1.崇信道教的唐玄宗于開元十九年(731)因夢而敕令在廬山圣治峰下興建“九天使者之殿”,開元二十年八月初一日舉行了慶祝廟宇落成的盛大齋醮活動。南唐時改名為通玄府,宋太宗時改名為太平興國觀,宋徽宗時改名為太平興國宮,[9]兩宋時共有八位帝王屢加褒崇,達到極盛,估算建筑面積達10000平米以上,“道流常三數千人,崇軒華構,彌山架壑,毀而復新,其所糜費不可勝記。其田多散在旁縣,凡三十六區(qū)……其侈盛無如矣!”[10]宋元易代時毀于兵燹,有元一代雖然少了皇家資助,但憑著皇帝的加封和自身的經營,很快又興盛起來,直至元末。據康熙《九江府志》記載:“元壬辰兵毀,明洪武二年道士江梅高復建,然具體而已?!憋@然,失去皇帝扶持,明朝時太平宮輝煌不再,嘉靖中,知府鐘卿準本地民眾將許遜真君像移入太平宮供奉,徹底轉化為地方信仰,于是“遠近朝禮者日盛”。順治十七年(1660)黃宗羲游覽廬山,歷時兩個月,遍覽廬山名勝,在東林寺盤桓三日,[11]竟只字不提咫尺之遙的太平宮,可見此時的太平宮已經頹廢無聞。文德翼《太平宮重修募疏》中有:
太守江公,治為圣君,舊歌龔黃之政;身有仙骨,新憶藐姑之人?!瓚z上雨旁風,竄蒼鼠于古瓦;嘆驅雷攝電,落燕泥于空梁。神無所依,人將安仰?
可知當時在九江知府江殷道的倡議之下,有募修太平宮之舉。江殷道,字九同,號念鞠,漢陽人,順治十五年進士,康熙九年(1670)始任九江知府,救災賑民,重建學宮,“善政遍興”,是《九江府志》存有記載最多的地方官員。然而這次募修的努力可能由于江殷道的離任而不舉,故康熙三十一年(1692)查慎行過太平宮時看到的仍是“舊殿凡九重,頹廢殆盡。……碑碣并無一存,惟唐時鐘、鼓二樓猶巋然對峙?!盵12]第二年潘耒路過太平宮,看到的也是“頹敗不支,黃冠拾薪鋤菜而已”。[13]此后地方志和各家游記均少記錄,大約整個清代都不再興盛,以至于當地百姓早已把“鐘、鼓二樓”演繹成“婆、媳雙塔”的故事,不知流傳了多久。
2.廬山萬杉寺附近有“敕賜楊通大殿”,名為“楊通”,其中供奉的卻是蕭相公父子,來歷頗疑,眾說紛紜。同治《星子縣志》僅記載:“紹興元年辛亥(1131)三月,張浚、岳飛大敗李成于樓子莊(屬建昌),群盜皆遁。初,忠武之討賊也,夢神告曰:‘明日當助戰(zhàn),以旗為驗。’翌日,果見云中有‘蕭’字旗,遂大捷。神即今所祀楊通廟蕭公也?!蔽牡乱怼稄]山楊通殿碑記》則詳細說明了其中來歷:
楊通者,宋真宗時人也。有僧號慶云,禪室之左,楓香上鳥巢現光,犬向長嗥,僧梯視,得一肉囊,剖視則一女在焉,即付通,與婦雍乳之。無何,僧與楊夫婦皆卒。移養(yǎng)于鄔鼎家,長而進御于仁廟。手樹萬杉乃行,仁廟詢知,通封大德廣惠將軍,雍封慈德夫人,僧亦封昭慧清源真君,賜葬于狗子塔,遂以萬杉為寺,勅包孝肅督建,今猶有包“龍虎慶嵐”四大字云。
湖北安陸道士高太運原本在武當修行,因夢來廬山建楊通廟,對文德翼講了這個典型的“民女進宮”傳奇。其實,在宋仁宗駕崩后不到十年,陳舜俞因被貶為南康監(jiān)稅而來到星子,寫成了著名的《廬山記》,他說萬杉寺舊名慶云院,“景德二年(1005)始建”,有僧太超號廣智大師,于山間植杉萬株,天圣年間(1023-1032)有人為之言于朝廷,得賜錢物、田地、佛像及供器頗豐,乃大興土木,等到寺成之后,宋仁宗還御賜“金仙寶殿”的篆書匾額,并改名為萬杉寺。此時,御賜之物還歷歷在目,其記述肯定是準確的?!褒埢箲c”四字也不是包拯所書,而是槐京“包帚”而書,槐京與包拯雖同為天圣五年(1027)進士,但兩人的知名度則不可比擬。顯然,六百多年后,高道士的傳奇比陳舜俞的記載更能打動老百姓。那么楊通廟又為何供奉的是蕭相公父子呢?高道士扶乩請出蕭相公“自言其詳”:
蕭名嵩,六朝陳時人,官都督,子三人,行三、行七、行十二,沒已數百年矣。宋神宗時王襄敏韶取熙河,蕭有助焉,遂請封為順利侯。高宗時岳忠武飛破李成,蕭復有助焉,請晉侯為王。至明太祖征偽漢于鄱陽湖,蕭更有助焉,于廬山竹影寺望水上蕭家父子旗幟甚明,遂從王爵加為護國,并其三子皆封以真人,而權祀于楊通殿者是也。
明正德十三年建昌(今永修)、安義分治,以回城山(今稱圣水堂森林公園)為縣界,正德《南康府志》卷七記載:“(建昌縣)順利侯廟在回城山,世傳陳蕭嵩嘗為都督,后隱此山,其友立祠祀之。”康熙《安義縣志》存錄周邦輔(嘉靖二十八年舉人)《大唐蕭七真人廟記》曰:“縣治內有大唐古廟一所,蓋境主靈應真人廟也。按《郡志》,真人姓蕭氏名七,先是,伊父嵩字元禮,在六代時為陳都督,陳亡不事二姓,遂匿名隱修于余舊邑壽安鄉(xiāng)回城山三田一湖之間,已而物故,鄉(xiāng)人神之,為立廟以祀,時必有應以感之者。自是,歷隋唐五季以及宋元,厥靈丕顯,每遇使臣征討至此,或告之夢,或有蕭氏旗號現于云中,陰兵變化,助國有功,且實奏聞,敕封順利侯。”作為血食一方的“境主”,幾乎無所不能,有求必應。該《志》還記載當時安義縣境內還有陽湖廟、中華廟、姜塘廟、保安廟、太平廟等皆祀蕭九真人,地圖上亦標有“回城殿”,而同治《安義縣志》則還增加一條記錄:“合水殿,在縣北卜鄰鄉(xiāng),祀陳都督蕭嵩?!笨梢姡擦x縣民間對蕭氏父子的信仰是非常普遍的。只是安義縣信仰中的蕭氏兄弟的排行分別為行七、行九,另一人未知,與高道士所言“行三、行七、行十二”有所不同。至于蕭嵩的生平及何時、因何、被誰封為順利侯,周邦輔雖說是“按《郡志》”,但我們并沒有在他之前的正德《南康府志》及以后的《南康府志》中發(fā)現任何類似記載。而清代徐松輯錄的《宋會要輯稿》中保留了一條宋代的簡短記錄:“建昌縣回城山有陳都督蕭元禮祠,神宗熙寧八年(1075)六月封順利侯廟?!闭隆赌峡蹈尽肪砥哂涊d:“王襄敏公墓在甘泉鄉(xiāng)(約今永修三溪橋鎮(zhèn)),公名韶,字子純,德安敷陽鄉(xiāng)人。”王韶墓址距離回城山直線距離只有二十馀千米,熙寧八年正是在王韶“熙河開邊”功成之后,時間吻合,因此高道士說蕭嵩因助王韶有功而“請封為順利侯”是有可能的,只是我們還沒有發(fā)現陳朝有叫蕭嵩或者蕭元禮的都督,查安義各鄰縣縣志,也沒有發(fā)現同樣的民間信仰的記載。高太運道士在蕭嵩助力王韶、岳飛的傳說上又增添了助力朱洪武的神話,并加封為“護國順利王”。三次大戰(zhàn)都創(chuàng)造了以少勝多的奇跡,不是發(fā)生在九江周圍,就是與九江人有關。
明代對佛教進行了嚴格管理,直到明末,隨著統治的逐漸松動,出現了所謂的“晚明佛教復興”,在這一大背景之下,廬山佛教在明末清初蔚然復興,高僧云集,儼然成為江南佛教中心。[14]此時,儒釋道三家的界限不再森嚴,有合流的趨勢,故文德翼雖為儒士,卻自幼就隨父文士宏往來于山中,與諸多高僧結下很深的淵源,比如,他在為梅逢大忍所作《千佛寺紀略序》中說:
因憶余十五六時,侍先君子游至坪,松石云泉,盤桓左右,主僧出開山恭乾、續(xù)芳二大和尚遺像見示?!陲L不扇,惟達觀、憨山二老以無師之智崛然而興,人始尊異之。然二老性高岸少許,可視談機鋒者不啻蟣虱,達獨于乾公深相結,憨偏與芳師久相游,固已知其為法門之騶虞矣。
在《廬山圓通寺僧戶碑記》中說:
崇禎間,建武黃元公先生延浪杖人是寺登壇說法,法侶云奔。適旻師塔圮,留讖重開,元公屬先君子治其事,先君子卜甲戌(1643)秋吉鳩工。告成,洗視鐫石,時日并符,元公喜甚,日與坐夜話亭中商略性學。然先君子留意濂溪通復之蘊,而元公先生欲以山谷強茂叔,就鍛煉于宿老,各相視而笑也。
在《同安法璽禪師語錄序》中說:
燈巖居士年十五時上匡廬謁憨大師,大師授記曰:“居士他日文人也,幸不忘此事?!苯桃圆环终伦x《中庸》法,讀至萬遍。如有疑處,憨山與居士點出,且憮然曰:“憨山老矣,恐不復再見。”余退而如法讀之,不敢忘,甫知發(fā)問頭而大師果遷化。
還褐之后文德翼一直退居家鄉(xiāng),攜長子文行遠與廬山高僧長期相往還,在《求是堂文集》中留下了大量事實,可補方志資料之不足。
1.東林寺是廬山佛教第一道場,文德翼與東林僧寂融自真關系非常密切,在母親八十壽誕時即“往東林為太夫人供佛事”?!肚笫翘梦募分信c東林相關的文章有《重修東林寺序》《重修東林神運殿募疏》《東林重建神運殿碑記》《廬山東林接存錄序》《東林近集序》《大梆和尚塔銘(并序)》《喚鐵道人傳》《重結蓮社疏》《送東林凈業(yè)堂僧山鐸參方疏》等,綜合這些文章,可以比較詳細地了解東林寺在萬歷末至康熙初這五十多年間的復興情況?!洞蟀鸷蜕兴?并序)》記載了大梆生平及發(fā)愿重興東林寺的經過,“和尚南直隸寧國府許村洪氏子,為木商,年三十二忽愿為僧,持千金從池州小天臺仰天垱事朗然律師為師,名海賢,字遜容。”因常持一大梆募化,一時婦孺皆呼之為大梆和尚,因而自號大梆。后行腳至東林,見“東林廢圮,止遠公千僧鍋在耳”,即返江州邀邢懋學、江中明暨文德翼三伯父文士恭等“頓續(xù)蓮社,開鍋飯僧”,萬歷四十三年(1615)又“從四祖迎請三昧律師入寺,仍講大戒,遠近傾仰,聚且萬指?!弊约簞t依然持大梆募化,“乃立高臺,焚頂落其天靈骨,顏色坦然,于是信施輻輳而東林崛然中興矣。”崇禎甲戌(1634)忽示寂于梧州,徒“寂融負柩歸塔于東林?!?/p>
自真字寂融,號喚鐵道人,齊安王氏子,弱齡與中表兄弟自靈上人往廬山依大梆出家,受具于三昧。不過,雖大梆、三昧具為律師,自真卻是禪師,法師為密云圓悟,算是臨濟子孫,文德翼為其作《喚鐵道人傳》曰:
時密云老人離龍池欲往大溈,過東林止息凡兩月,教道人掃棄玄門導引術,參“父母未生”話,六日忽悟得“瞻前忽后語是面孔上無位真人”,老人掌之云:“莫舍方得穩(wěn)?!钡廊擞墒遣慌P者七年,閉關翻藏者二次。爰襄大梆和尚造凈業(yè)堂、左右禪堂、上方下方殿、神運殿、文殊閣、龍泉精舍、漱石亭,先后凡五十年,貲不啻數萬。又同楊司馬造圓通夜話亭。老而臥一小舍,曰:“有為功德如土羮也,欲少味矣?!?/p>
康熙初,自真造神運殿成之后,文德翼作《東林重建神運殿碑記》:
寺僧自真居寺殆五十年矣,凈業(yè)堂襄其師大梆和尚成之,而神運尚缺,其始師欲造無梁磚殿,規(guī)闊而土疏,數為之,數圮。自真曰:“神運,故木殿也?!睅熂?,遂獨肩之,經營慘淡,不知寒暑。觀察金沙西崖祁公(祁逢吉)以施木始之,民部白下云旂高公(高翱)以施甄中之,太守中州致恭陳公(陳謙)以涂塈茨終之,殿乃考成。而其像之莊嚴,路之清浄,亭之森然以安,池之泓然以潔,皆次第即敘,至若山嶺之一樹一竹,寺田之一甽一溝,莫不有紀,皆自真五十年一手一足之烈也。
2.西林寺與東林寺同為廬山古剎,太平興國二年(977)改賜乾明寺。崇禎年間一如照真律師復興西林寺,雍正《江西通志》引《西林志略》載:“照真號一如,竟陵尹氏子,……辭親投西塔寺凝公薙發(fā),受具于三昧。崇禎初與同鄉(xiāng)進士王鳴玉(字六瑞)過西林,廢塔基踏翻一磚上有字與師名同,遂有復興之志,時鳴玉持節(jié)九江,極力匡護浮屠,殿宇不數年而具舉。后受光公記莂,人稱二西和尚。末年主江上回龍寺,未三載,遽還西林,泊然坐脫?!闭照鎸ξ髁炙M行了一次最重要的修復,至今仍依然矗立,文德翼曾為其作《西林乾明寺重修塔疏》。照真深受黃道周(號石齋)禮敬,文德翼《一如法師贊(并序)》曰:
崇禎壬午,石齋黃先生戍酉陽,病滯江州回龍寺,時西林一如法師登壇其上,余日過石齋談,因謁法師,欽其道范。后師既下世,石齋亦云亡且十年矣。昨從廬山過西林,師上座弟子出石齋和余詩,十首之一中有“乾坤未破碎,閑掃五溪云”之句,筆墨如新,泣然欲涕,并出開子上人所撰法師塔碑示余。石齋推到一世,獨敬禮法師,師可知已。乃為贊曰:以喝喝谷谷有聲,以棒棒水水無痕,我問法師不二門,六如既絕一如存。
可能是由于明清鼎革之際,戰(zhàn)亂頻仍,千佛塔受損,入清后,心宗上人再行募修之舉,文德翼又為其作《西林修塔疏》曰:
以致祥隱法堂,不聞涂毒之鼓;禍延寶塔,共見怒熛之灰。天則何尤,人之不淑。茲者心宗上人,從一公授記,與嶷老同參,持平等心,去人我相。妙莊嚴路,仍化荊棘為旃檀;同總持門,更調水乳以酥酪。
文德翼崇禎年間宦游吳越時,于靈巖“獲友二人焉,一曰西林古嶷,一曰洪山俞昭?!敝拘U師號古嶷,武進吳氏子,父母早亡,九歲時叔父玄萃禪師攜投三峰侍漢月法藏,法藏圓寂后參繼起弘儲,是為南岳下三十六世法子。文德翼作《請西林古嶷大師啟》,于順治十二年(1655)迎請古嶷住西林,“西林無禪,禪自古嶷昉也?!蔽牡乱碓凇段髁止裴诙U師語錄序》中稱其“與歐嶺晦公(戒顯)分化西江,海內聞之,稱為西江雙玉柱?!奔绊樦问哪昶咴鹿裴谑炯牛谖髁?,文德翼作《廬山西林開法第一世玄禪師塔銘》曰:
乙未策杖匡廬,西林虛席迎請至三,乃入院開揚林。故永法師舊址草深一丈,堂廡頹然。師命弟子立法堂、廣社田,兩期依止者近萬指,為人心切,凡劇務不可任者,師先肩之,過勞示疾,說偈坐化,蓋居院三年云。先是云居顯、東山□與師為法弟兄,一時酬倡,幢蓋鐘鼓,山色云停,溪聲雷吼,宗風莫盛于斯矣?!段髁终Z錄》傳播叢林。
同年,文德翼作《請俞昭和尚住西林啟》,迎請志玄法弟允汾繼住西林。允汾(1622-1680)字俞昭,號嘯堂(文德翼作笑堂),竟陵吳氏子,從三昧受具。后參具德弘禮不契,再參繼起弘儲得法。文德翼還為允汾作《廬山西林笑堂禪師法語序》及《俞昭和尚語錄序》。允汾于順治十八年(1661)移住郢州潼泉山法興寺,文德翼還為其作《潼泉結同真禪舍序》
3.廬山大林寺因白居易一首《大林寺桃花》而聞于世,本晝(1621-1705)就是從此走出的一代高僧,據鄭風《天岳晝禪師塔銘》載:“本晝字天岳,別號寒泉子,楚黃蘄春人也,俗姓蕭。年十三隨父避亂匡廬山中,從大林寺慧公落發(fā)?!瓗燁櫩嘀咀x書,尤喜吟詠。方其未得也,參之開先寺雪嶠,參之布水臺木陳已,又參之報恩寺玉林,命根未斬,張弓便打。再參雪嶠于云門,參箬菴于夾山,又參玉林于大雄,而終參木陳于天臺,以得所皈依。數十年間,出沒詩禪之際?!境浴吨蹦咎眉芬怀觯囋凡坏貌煌茷樵娚谝?,叢林亦寧得屈居于禪僧之第二乎?”(《天童寺續(xù)志》)本晝遍參名僧,終依木陳道忞得法,被稱為密云圓悟再傳弟子中最杰出的禪師,與黃宗羲、李業(yè)嗣等名士交深,黃宗羲稱其詩“上之入王孟之室,次亦不落大復一下”,廬山秀峰超淵即為其嗣子。道忞是文德翼方外摯友,文德翼曾作《請木陳禪師住寶峰啟》,本晝則與其父子均交好,曾在《柴桑文允言寄到后先諸刻并手書率筆簡答》詩中稱:“君家吏部公,真是忘年友。”(《直木堂集》)文德翼《報天岳禪師書》曰:
雨雪中得誦大林諸作,山情谿性即如來慧光示現也。……偶成一《山蔬頌》,更希法味何如。前見兒輩便面中大詩,皆大慧中峰二老所未及,詩中有禪,禪中有詩,?擇亦不可得,曾作二小詩寄懷,今并上之記室,可于山頭發(fā)一笑也。
《又報天岳禪師書》曰:
正月山中手教來兼惠詩,頌忻感無既情深,法老近體,所難至欲,津逮慈心,時溢言外,大中二宿當不過乎。前者示《大林古詩》八章,清遙之氣,可望不可尋。……新歲不暇,久缺裁答,詩成五言,既爾淺率,不稱大雅,又以引端,遂成戲論。涉夏相訪,坐遯公橋上望云頂峰,幸勿吝鍛煉也。
可見本晝住大林時與文德翼父子來往密切,時常詩文互磋,文德翼還曾為本晝早期詩集作《牧石齋詩集序》。本晝后來多住浙江名寺,“偶到故山中,耆舊倡淄白迎住大林……偶示風幡,拈誦及答,遂成《散錄》?!蔽牡乱碜鳌洞罅痔煸罆兌U師散錄序》。
4.因朱元璋“寓祀”所謂四仙,命地方官員按時祭祀,廬山天池寺于明屬皇家寺院,在明初屢獲御賜,其主持僧多由僧綱司指派,但宣德之后則恩典鮮少,王思任曾說:“僧每習見官,出口即香火氣,令人不耐?!盵15]但清初有位高僧冰壑曾住天池寺,文德翼為其《天馀閣詩集》作序,稱贊說:
冰壑為人豪氣,曠懷散入眉睫,法宗王李,辭仿徐庾?!鶠樵妿滓怀咴S,雖不能盡讀,讀其一二,如濯我清冷之淵矣。公以冰壑為號,尚不許清流浩浩,一片玉雪,凝而未散,此其腹中直可烹石貯霞,豈羊豕之所敢涂萬一哉。儻有詢我廬阜名僧者,指必首為冰公。屈曰今之六朝,盡在《天馀閣集》中矣。
冰壑曾編纂《天池寺志》,“清查慎行《廬山紀游》引用,清毛德琦《廬山志》著錄,清蔡瀛《廬山小志》引用,民國吳宗慈《廬山志》引用?!盵16]詞人曹亮武于康熙九年(1670)臘月上廬山,在天池寺住了大約八個月時間,寫了許多與冰壑交游的詩詞,但并沒有提及冰壑的生平。[17]文德翼曾為《天池寺志》作序:“道人冰壑,今之靈澈也,近游楚越,詩價甚高,投老舊廬,因採放佚成《天池》一志,傳之亡窮?!币仓蛔治囱约氨值纳剑贿^《天馀閣詩集序》中有言:
又好游名山,出入虔粵間者十余年,虔粵之間多隱君子,皆有所南、皋羽之致,莫不從之游泳徜徉,以適其適。
宋末元初詩人鄭思肖,字所南,其所著《心史》記敘了在蒙元滅宋的過程中南宋愛國志士的英勇斗爭以及賣國賊的種種丑行。謝翱,字皋羽,從文天祥抗元,后作《登西臺慟哭記》。入清后,鄭思肖、謝翱成為遺民的精神偶像,因此,“皆有所南、皋羽之致”這句話曲折地反映出冰壑并非一般僧侶,文德翼應是故意隱去其生平信息。而冰壑選擇明皇敕賜的天池寺而居,并編纂《天池志》以“傳之無窮”,或是另有深意。蘇軾《儋耳山》詩曰:“突兀隘空虛,他山總不如。君看道傍石,盡是補天馀。”冰壑的《天馀閣詩集》之名亦或取其意焉。
5.廬山還有些不知名的寺庵當時也住著高僧,《祭陸寓航石照法師文》曰:
廬山之僧,維師與石生、匡云為耆舊也。遠者五十臘,近亦三十年,康且壽也。三公如磬鏞,彼鳴而此和也;登高座說法,如獅王吼也;學佛之徒云奔泉赴,或左或右也。
其中石照諱修遠,號石照,江西吉安人,博通三藏,與道忞同嗣法于開先若昧智明和尚,住蘆林五葉庵,與進士蕭士瑋、楊嘉祚、官應震等友善,退居后由官應震出財筑室于廬山蘆林,榜曰“陸寓航”。文德翼有《陸寓航》(《雅似堂集》)詩:
卜居終亦寓,非屋陸何為。月上舫能載,風來岸不移。簾搜群岫變,坐引緩泉澌。客至邀同入,曾無放鶴期。
石隱諱最弱,文行遠《潯陽跖醢》:“最弱號石生,德安蔣氏子。……秉戒云棲,遍參諸方,依壽昌老人,黃檗念、憨山清、達觀可皆素所請益者。弱以弘教利生為念,遂就若昧受具焉。閩中迎住開善寺,說法傳戒眾千余指。著有《法華別》《楞嚴元辰》《金剛圓覺》《心經拈》及《宗山語》《石隱詩》共若干卷?!鯛蠲财?zhèn)?,眉宇蒼然,世指為達磨再出,客有請贊初祖圖者,援筆題曰‘人說我似你,我說你似我。除卻你我心,無可無不可?!沤裎淖侄U,石門之后,人稱石隱云。”毛德琦《廬山志》引釋圓悟游記曰:“石隱庵在水口,石生禪者山居。前佛手巖,后大林寺?!笔[庵應位于今如琴湖大壩附近,已不存。文德翼又有《中秋同照公生公石隱庵看月》(《雅似堂集》)詩:
石抱千巖里,登之以晚幽。笑看云欲落,驚語月將浮。半寄林中隱,平分山上秋。漏華隨夜永,何似古人游。
吳煒在《廬山續(xù)志》記載:“明天啟中,有釋性淳號匡云于天池北障懸崖結宇,鑿石為門,羅室之峰而有九,故易名焉,時人皆呼天池北障為九奇峰也?!倍~榮《升仙臺望九奇峰懷匡云老人》詩序則曰:“仙臺一帶崖巒如畫,實九奇之障山也。九奇,古無廬者,明萬歷末年間,匡云老人結廬于茲,名遂著?!?《昭代詩存》卷一)廬山向有九奇峰在太乙峰之西南,天池峰之東南,人所盡知。但匡云所筑卻在“天池北障”,面對升仙臺,并因“羅室之峰而有九”而自名“九峰禪院”,此九奇峰非彼九奇峰,吳煒不知所在,故將其共置于同一九奇峰之名下。廬山博物館曾亮亮在今天驢友所稱為“大石門”之懸崖上發(fā)現一方石刻,隱約可見:“九峰禪院宗派性還虔岫禪尋賢哲道啟峰聞輪登□明天啟甲子……□□性淳書……”證明此處即匡云隱居所在,該地正是“天池北障”,隔深壑(即錦繡谷)南與仙人洞相對,東與水口相對,實際是大林峰南下之絕壁,所謂石門者,亦非“鑿石為門”,而是天工詭異,一巨石裂開,另一巨石滑疊,形成一座闊近兩米,高逾四米的天然門洞,稍事修整,一座天闕即巍然聳立于絕壁之上,所以閻爾梅《九奇峰》詩曰:“峰馀山外壓空煙,上視曾無北半天。絕頂石頭風欲墜,老僧庵在樹梢懸?!斌H友或經講經臺遺址橫切而達,但路途遙遠,或從錦繡谷深壑中直上,但攀巖艱險,皆非常人所能至。熊文舉曾為其作《贈匡云上人九奇唱和詩序》,《廬山續(xù)志》存黎元寬《九奇峰寄釋匡云》、閻爾梅《九奇峰》、陳弘緒《懷釋匡云》、陳允衡《泊舟匡山之麓寄九奇峰匡云長老》諸詩,文德翼《送廬山匡云適南州序》曰:
山有絕壁曰九奇,水客所私,岳神常扄,鳥獸不憇,神僧慄焉。有匡云者望氣探奇,卓庵于下,山之點髡,沮之萬態(tài),不戁不忞,卒奪而有,如是者三紀。今且種種皤皤,七十又八,梳石耘松,樂此不為疲也?!瓗熼g云老僧讀書于焦漪園太史家,而詩法則受之陳仲醇徵士,誦其《山居雜詠》,洵有規(guī)繩。……師曰:“中原浩浩乎蕩哉,且陸沈矣,老僧于萬石間留此一塊,人力天工共成靜土,以山水為慧命,以文章為神通,以朋友為安樂國,縱不能寶掌住此千年,亦定可趙州百二十,今八十行腳未為遲也?!币椅粗飫e余適南州,余壯而送之。
可見,匡云生于萬歷六年(1578),曾入達觀真可、憨山德清之室,與章潢、黎元寬、閻爾梅、陳弘緒、陳允衡、鄒元標、焦竑、陳繼儒等名士相交往,年七十八時仍行腳。蒼雪禪師有《題匡云淳公無心出岫卷》曰:“卷舒十丈畫圖開,片影從人自剪裁。何處追隨黃鶴去,因風推出碧山來??罩幸荒ㄔ獰o跡,天外孤飛竟不回。僧向匡廬深處老,何曾石隙有根載?!盵18]可知匡云不僅工詩,而且善畫,因此才窮搜極攀,于萬仞絕壁之上結宇而棲,每日坐于畫圖之中,羅室九峰亦皆畫,此真匡廬第一絕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