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昕羽 靳莉瓊
(云南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云南 昆明 510610)
勞動價值論是《資本論》的核心內容,也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重要基礎。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指出:“生產方式的變革,在工場手工業(yè)中以勞動力為起點,在大工業(yè)中以勞動資料為起點?!盵1]大工業(yè)時代,勞動資料的變化是生產方式變革的起點。當下人工智能的迅猛發(fā)展,激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生產力,同時,多種形式的人類勞動正在被機器所替代,人工智能控制的“無人車間”“無人工廠”似乎改變了人類價值創(chuàng)造的主體。全面理解人工智能時代勞動主體、勞動對象以及價值實現方式的深刻變化,將有助于人們正確認識人工智能時代勞動者面臨的機遇和挑戰(zhàn),堅定捍衛(wèi)馬克思主義勞動價值論的真理性。
“人工智能時代的勞動主體是否發(fā)生根本變化”是當下學術界熱烈討論的一個問題。黃欣榮等人指出,人工智能時代的勞動主體的確發(fā)生了變化,人工智能是一種“新型勞動者”;而賈淑品等人認為,人工智能不能全面替代人類勞動,勞動主體并沒有發(fā)生根本改變。由此可見,學界大都承認人工智能對勞動主體產生了影響,但是在“人工智能是否能夠取代人類成為勞動主體”的問題上仍存在爭議。
目前,學術界關于“人工智能”概念并沒有形成一個統(tǒng)一的、公認的定義。周蘇、張泳在《人工智能導論》中將“人工智能”定義為“對人的意識、思維的信息過程的模擬”[2];蔡自興等人在《人工智能辭典》中從學科和能力兩個方面對其進行解釋,認為“人工智能(學科)是計算機科學中涉及研究、設計和應用智能機器的一個分支……人工智能是智能機器所執(zhí)行的通常與人類智能有關的智能行為”[3]。人工智能的實質是人的某項能力甚至全部能力的模擬和延伸,是人類能力的對象化產物,是由人所創(chuàng)造并為人所應用的機器。
大體而言,人工智能的發(fā)展分為初級階段和高級階段。人工智能初級階段不具有學習能力和自主思維,高級階段的人工智能可能具備深度學習能力和自主意識,能夠通過學習實現自我優(yōu)化。人工智能時代,研究者將人類的行為能力和思維能力作為人工智能研究的核心,人工智能潛在地作為人類勞動的替代品。
按照馬克思主義勞動價值論的理解,勞動是勞動主體的對象性活動,這一活動受到客觀規(guī)律和主體目的的制約,勞動主體“不僅使自然物發(fā)生形式變化,同時他還在自然物中實現自己的目的,這個目的是他所知道的,是作為規(guī)律決定著他的活動的方式和方法的,他必須使他的意志服從這個目的”[4]。勞動主體具備兩個方面的特征:第一,勞動主體通過自身勞動對事物的物質形態(tài)進行改變;第二,勞動主體的勞動是合規(guī)律性與合目的性的統(tǒng)一,不僅將自然作為手段,更將其作為活動目的。符合上述這兩項特征,人類才成為勞動主體。如今,人工智能在生產領域展現出類似甚至超越人類的持續(xù)性與高效性,引發(fā)了人工智能是否能夠成為新的勞動主體的熱烈討論。
盡管當前人工智能的發(fā)展仍處于初級階段,即人工智能不具備自主思考能力,只能依賴人類對其設定的程序進行活動。但是,目前人工智能在進行物質形態(tài)改造活動的意義上,符合勞動主體的第一個條件。不論是聰明的動物還是機器都能夠對物質形態(tài)進行改造,為何它們不能被視作新的勞動主體?人工智能的發(fā)展為何會讓人類產生強烈的憂慮?人工智能與動物、普通機器的根本差異在于它擁有機器邏輯與大數據系統(tǒng),由此能夠通過對人類勞動的分解達到替代人類簡單勞動的目的,它還能借助應用程序與大數據對事物進行判斷、改進和管理,從而完成部分形式的復雜勞動,這才是人工智能對人類作為勞動主體的真正威脅所在。此外,人工智能還能夠不知疲憊地持續(xù)工作,突破了人類體能的極限。
勞動主體的第二個條件是活動的主觀能動性。目前,人工智能尚不具備自主意識,其行動和工作都是服從于一定的目的和指令,但并非是盲目的。從根本上說,人工智能不具有人類的情感和意識,無法產生欲望和需求,它們的行動并不是出于“我想要”“我想做”,而是出于“他想要”“他想做”。簡而言之,人工智能是為了滿足人類目的而行動,是為了分擔人類勞動而存在,它所服務的主體是人。這種人工智能在我們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自動售取票機、人臉支付系統(tǒng)等。盡管人工智能能夠完成許多工作,但我們不會將它看成與人等同的勞動主體。人工智能只是將人類從單一、復雜的勞動中解放出來的高級機器,依附于人而存在。
因此,目前人工智能并沒有動搖人類的勞動主體地位。首先,人工智能不具備自主思考能力,不能夠完全脫離人類進行工作。人工智能以大數據庫為核心進行工作,而大數據庫是人類經驗的集合,它們無法從根本上擺脫人類經驗的束縛,無法發(fā)展創(chuàng)新,不能成為獨立的勞動主體。其次,人工智能目前的應用場景主要是高新技術產業(yè)以及一些規(guī)模較大的公司,它的研究成本、運作耗費、維修費用較高,在生產過程中的作用是輔助性的。再次,人工智能不會隨著使用年限的增加而自主提升性能,其研發(fā)、生產以及后續(xù)的維修、改善都離不開人類勞動。最后,勞動作為人類社會最重要的實踐活動,能夠生產出各種形態(tài)的物質財富,也創(chuàng)造出豐富的精神財富,人類勞動的社會性激發(fā)出人類的各項潛能與情感,這些因素進一步豐富了勞動的社會性,人類與勞動相互依存、互相推進,這種未知的潛能和交往過程中誕生的情感是人工智能無法具備的。人工智能的產生和發(fā)展只能依附于人類勞動,不能成為獨立的勞動主體。
生產資料是人類勞動過程不可或缺的要素,也是對勞動對象和勞動資料的統(tǒng)稱。人工智能使勞動對象和勞動資料不斷更新,實現了生產過程的智能化、自動化和互聯化。這使人工智能產品在整個社會逐漸普及,人工智能技術在整個社會逐步滲透,“智慧城市”和“智慧地球”的建設就是典型代表。
馬克思對勞動生產過程進行考察時提出:“所有那些通過勞動只是同土地脫離直接聯系的東西,都是天然存在的勞動對象”“一切原料都是勞動對象,但并非任何勞動對象都是原料”[5]。這表明,勞動對象是勞動過程中所使用的自然物或原料,如果某個自然物無法與人類勞動產生聯系就不能將其定義為勞動對象。因此,勞動對象應該具備兩個條件:一是人類勞動所需要,二是人類勞動能利用。勞動對象的第一個條件是由人們的認識水平所決定的,人類欲使某種物質資料進入生產過程之中,就要先了解它的功能和使用方法,只有這樣才能準確把握該物質的屬性并將它用在合適的領域。勞動對象的第二個條件是由人們的實踐水平,即勞動能力所決定的。人類想要加工一件物品與能夠加工一件物品大不相同,人類的勞動能力決定了勞動的過程和結果,人類無法獲取或無法加工某種物質資料都會導致該物質資料不能成為勞動對象。因此,勞動對象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它會隨著人類認識能力和實踐能力的提高而擴展。顯而易見,人工智能使得勞動對象的豐富性不斷提高,實踐能力是人類勞動對象能否實現突破的關鍵因素,人工智能使人類對自然物屬性的把握更加準確、利用更加合理,促進了人類實踐能力的提升。因而,在人工智能的影響下,勞動對象從物質領域向非物質領域擴展。首先,人工智能不僅是勞動的手段,也是勞動的對象。人工智能的研究、生產經歷了漫長的過程,人工智能的研發(fā)者和生產者在此過程中正是將其作為勞動對象不斷改進和完善。比如,沃爾沃、特斯拉、通用等世界知名汽車制造商將無人駕駛系統(tǒng)視為未來汽車行業(yè)的發(fā)展方向,投入大量資金進行研究,人工智能成為各大企業(yè)維持競爭力、爭奪市場份額的重要因素。其次,勞動對象在人工智能時代變得更加獨特。人工智能能夠與物質世界相連接不斷創(chuàng)造出新原料、新產品。最后,人工智能創(chuàng)造了新的勞動領域,它本身在研發(fā)、生產、銷售、應用等方面催生出許多新的勞動形式,比如大數據庫的建立和維護、信息保護需要新的數字勞動者。
“勞動資料是勞動者置于自己和勞動對象之間、用來把自己的活動傳導到勞動對象上去的物或物的綜合體”[6],勞動資料是生產力發(fā)展水平的重要標志,也能夠反映勞動過程中所形成的社會關系。工業(yè)革命以前,人們的勞動工具相對粗糙,生產力水平低下,對土地的依賴性強,主要依靠自己的身體器官使用勞動工具。工業(yè)革命之后,勞動工具從“人力工具”向“動力工具”轉變,各種機器的使用使人們能夠在很大程度上解放雙手,利用自然力推動勞動工具的運作。機器的大規(guī)模使用增加了原料、勞動力的需求,大量土地從耕地變?yōu)樾竽劣玫?,農民被迫離開故土進入工廠,人們逐步脫離了土地的束縛,增強了流動性。人工智能時代勞動工具的革新促進了整個社會生產方式的進步。勞動工具的智能化、物聯化使機器能夠預測和判斷生產過程中遇到的問題,監(jiān)測運行情況,自行下達各種指令,在一定程度上兼具了勞動工具與勞動者的作用,部分脫離了人類對勞動的控制。這種智能化的范圍正在不斷擴大,以物聯網為基礎的“智慧城市”和“智慧地球”的構建使智能工具成為推動社會轉型的重要動力?!皬V義地說,除了那些把勞動的作用傳達到勞動對象,因而以這種或那種方式充當活動的傳導體的物以外,勞動過程的進行所需要的一切物質條件都算作勞動過程的資料”[7]。勞動資料不僅包括勞動工具,還包含從事生產活動所需的物質條件,因此人工智能不但作用于勞動工具,而且與生產所需的物質條件相結合。比如,全自動生產線實現了廠房的智能化,5G智慧高速公路實現了交通智能化管理。智能化勞動資料的覆蓋實現了社會公共資源的共通共享,形成城市的系統(tǒng)化管理。
馬克思認為,人類的“活勞動”創(chuàng)造了商品的價值。由于人工智能逐漸取代人類的簡單勞動,“活勞動”在商品價值形成過程中所占的比例逐步下降,“無人生產”“無人消費”引發(fā)了人們關于“價值實現危機”的擔憂。
商品的二重屬性意味它既具備自然物形式又具備社會物形式。商品生產者通過勞動過程塑造了商品的使用價值,目的是讓渡商品的使用價值獲取商品價值。因此,商品交換的過程即價值實現的過程。
首先,商品價值實現的前提是商品使用價值的形成。商品交換是物與物的交換,這種交換建立在不同使用價值的生產之上。生產使用價值的勞動被稱為具體勞動或有用勞動,即勞動必須滿足生產者的目的,產品必須具備有用性。市場上林林總總的商品一方面是為了實現商品生產者逐利的目標,另一方面能夠滿足消費者各種各樣的需求。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提到:“各種使用價值或商品體的總和,表現了同種多樣的、按照屬、種、科、亞種、變種分類的有用勞動的總和,即表現了社會分工”[8]??梢?,社會分工是商品交換的條件,也是商品生產的前提。分工將社會生產劃分為不同的部門,各個部門所生產的不同物質商品共同組成社會總產品,而商品轉化為貨幣是社會總產品實現的必然要求。因此,盡管有用勞動的形式不盡相同,但目的皆是為了實現私人勞動向社會勞動的轉化,這是商品生產的目的也是商品交換的基礎。人工智能時代的生產力水平大幅提高,商品種類更加齊全,能夠進一步滿足生產者與消費者的需求。
其次,商品價值實現的前提體現在商品的社會屬性上。如果說商品的個性產生了交換的需要,那么商品的共性則為這種交換提供可能。馬克思注重考察人們的物質生產活動以及在生產活動中形成的社會關系,因此,在對商品二重性進行研究時,馬克思側重于對商品的社會屬性進行闡述。商品價值體現了商品的社會屬性,馬克思提出生產活動的共同特征是“一般人類勞動的耗費”[9],因而商品交換的衡量標準是包含在商品中的一般人類勞動,勞動量是由生產商品所耗費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所決定。在交換過程中,不同商品所耗費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不同,各種商品必須按照一定比例進行交換,一種商品的價值需要通過等價交換在另一種商品中體現,因此,商品進行交換是其價值實現的重要條件。但是,人工智能在生產中的應用使得商品中所包含的“活勞動”的比例逐漸下降,商品價值的社會屬性受到影響。
最后,商品價值實現必須建立在交換雙方平等、自愿的基礎之上。馬克思談及商品交換過程時曾指出:“一方只有符合另一方的意志,就是說每一方只有通過雙方共同一致的意志行為才能讓渡自己的商品,占有別人的商品”[10]。換言之,商品交換必須尊重商品所有者的地位和意志,不能進行強買強賣。商品所有者擁有商品買賣的決定權,為了滿足生產生活需求,商品所有者需要讓渡自身商品的使用價值以獲得其它商品的使用權。在此過程中,商品所有者之間進行的交換符合等價交換原則,按照自身商品內含的勞動量制定合適的價格,既滿足了商品所有者的利益,也能不損害買方的利益。對于商品所有者而言,從事商品生產活動不是為了滿足自身使用需求,而是為了滿足他人的消費需求,通過商品交換以達到自己的預期收益。商品的預期收益不能低于生產商品所耗費的勞動,所以商品交換只有遵循等價交換的原則才能滿足商品所有者的利益需求。對于買方而言,商品如果不為自己所需要或交換價值高于自己的預期,就不能順利實現商品交換,為了保護雙方的利益,只能按照等價交換原則自愿進行交換。人工智能時代的部分勞動者可能失去工作機會和消費能力,社會商品總量不斷提高的同時,消費能力的萎縮可能使商品交換過程受到阻礙。
人工智能時代價值實現方式的變化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
第一,人工智能時代的“無人生產”與“無人消費”。勞動者將自己的勞動力作為商品出售給雇主,形成雇傭關系,在此過程中勞動者得到了滿足生活基本需求的物質資料。商品生產過程是勞動者創(chuàng)造價值、生產資料轉移價值的過程,自動化生產線的使用會使部分勞動者的“活勞動”退出生產過程。人工智能與勞動工具的結合節(jié)約了成本,創(chuàng)造出更多價值。但對“除了自己一無所有”的勞動者來說,如果不能與資本家建立雇傭關系,那就失去了謀生的手段,無法維持個人與家庭的基本生活需求。人工智能使生產力不斷跨上更高的臺階,但是一些人失去勞動的機會也就意味著失去了消費的能力,人工智能無法提高普通勞動者的消費能力。當下以資本為核心推動人工智能發(fā)展的背后是資本家對未來社會發(fā)展的操控,資本家追逐剩余價值可能導致社會整體的生產陷入停滯,私人勞動無法向社會勞動轉化,最終使得商品價值無法實現。
第二,人工智能時代價值實現方式的變化。價值實現的過程是商品形態(tài)的變化過程,通過普通商品與貨幣商品的交換,買方將貨幣換成商品,賣方將商品換成貨幣,二者各取所需。傳統(tǒng)的價值實現方式是商品買賣雙方基于等價交換原則,使用商品和貨幣面對面進行結算。人工智能使價值實現的方式發(fā)生巨大改變。首先,從商品交換的場所看,在傳統(tǒng)的商品交換領域,商品買賣雙方一般采取面對面的方式在同一空間進行交換;人工智能時代的經營模式和銷售模式都不同以往,線上交易成為主要的形式。買賣雙方不需要向對方公開自己的個人信息,更具有隱私性。其次,從價值實現的中介看,隨著人工智能的發(fā)展,虛擬貨幣取代實體貨幣成為商品買賣的主要流通手段,簡化了交易過程,能夠激發(fā)消費者的購買欲望。最后,從支付方式看,價值實現是商品交換雙方用自己所不需的使用價值換取自己所需的使用價值的過程,買賣雙方通過一定的中介和手段達到自身的目的。人工智能的發(fā)展促使支付工具不斷推陳出新,“二維碼”“人臉識別”等支付手段改變了價值實現的方式。
勞動是實現人類解放的重要手段,推動著社會生產力的進步,鍛煉和提升了人類的各項能力。人工智能給勞動者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越來越多簡單、重復性的勞動被人工智能所取代,勞動力的相對過剩似乎不可避免。人類在人工智能時代產生了巨大的危機感,但并不會坐以待斃,人們會對人工智能所帶來的挑戰(zhàn)進行深刻反思,努力使人工智能成為實現人類解放的手段。
人工智能對勞動者的挑戰(zhàn)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
首先,人工智能對簡單的機械性、重復性勞動的替代引發(fā)了就業(yè)危機。目前,人工智能越來越廣泛的應用帶來了整個社會生產生活方式的變化,也帶來了社會就業(yè)格局的轉變。人工智能的應用領域與人類勞動具有重疊性和互補性,因此許多人類的簡單勞動被替代,許多崗位正從人們的就業(yè)列表中消失。具體而言,人工智能在三個領域對人類簡單勞動的替代十分明顯:第一,在農業(yè)領域人工智能的應用,使得農民在生產過程中的作用大幅減弱,機器播種、農作物生產監(jiān)測、土壤勘察等工作逐漸被機器所取代;第二,在工業(yè)領域常的規(guī)操作、視覺分揀、設備故障檢測等方面的應用,大大提高了工業(yè)生產的效率,導致生產過程中“活勞動”的比例下降;第三,諸如自動售取票系統(tǒng)、語言翻譯系統(tǒng)、業(yè)務辦理系統(tǒng)等智能系統(tǒng)的使用,提升了服務水平、質量和效率,加劇了“機器替代人”的現象。
其次,人工智能可能導致人類的工作能力下降、交往能力退化。勞動建立起人與自然的聯系,人將自身的勞動力作用于自然物質之上,在改變自然物質形態(tài)的同時發(fā)展和挖掘了自身的勞動能力,人類通過持續(xù)不斷的勞動維持和提高了各種能力。馬克思曾說過:“他會展開各種睡眠在本身性質內的潛在能力,使這諸種力的活動,受自己統(tǒng)制”[11]。勞動激發(fā)和提高了人類各個方面的能力,但是人工智能使人們主動或者被動脫離了勞動,人工智能的發(fā)展與人類許多基本能力的“退化”是同時發(fā)生的,也隨之放大了人類的惰性。比如,智能輸入與人們書寫能力“退化”是并存的;計算器的廣泛應用與人類運算能力下降是并存的;搜索引擎仿佛使人們能夠足不出戶知盡天下事,但是人們的記憶能力、批判性思維能力卻在下降。一些科學家希望將人工智能作為人類勞動的替代品,但是在這一過程中,人類勞動能力的“退化”不僅短期內剝奪了人類的勞動權利,最終可能導致人類勞動能力的喪失。人工智能不僅減少了人類勞動的機會,也會降低人類創(chuàng)新的概率。
從交往能力方面看,勞動作為人類最基本的實踐活動,在人類社會交往中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離開勞動,人類就失去了交流、溝通的重要渠道,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就無法得到體現。人工智能改變了人類的交往方式,構建了一個“虛擬世界”,人類正在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進行人際往來。在傳統(tǒng)意義上的人際交往中,真實的身份能夠在法律和道德層面給人以約束,提醒和代表人們所從事的職業(yè)、所扮演的角色、所具備的責任。人工智能時代身份的虛擬化或缺失可能會引起一些秩序紊亂。人工智能還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人們的交往能力,可能導致交往雙方之間的誤解,無法正確理解和判斷對方的情緒。
最后,人工智能對勞動價值的實現形成挑戰(zhàn)。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中提到:“我們知道,每個商品的價值都是由物化在它的使用價值中的勞動量決定的,是由生產該商品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決定的”[12],勞動與價值密不可分,人工智能使商品中“活勞動”的比例下降,人類從直接生產領域轉至間接生產領域,知識價值論、技術價值論、資本價值論等構成了對于馬克思主義勞動價值論的挑戰(zhàn)。奈斯比特(John Naisbitt)提出:“在信息社會里,價值的增長不是通過勞動而是通過知識實現的”[13]“馬克思的 ‘勞動價值論’誕生于工業(yè)經濟的初期,必將被新的‘知識價值論’所取代。知識是一種不同于馬克思所認為的勞動”[14],奈斯比特否認馬克思主義勞動價值論的有效性,認為當今社會勞動形式發(fā)生了改變,已經不再是馬克思語境中的勞動,知識取代勞動成為了價值創(chuàng)造的源泉。人工智能的應用成為一些人質疑馬克思主義勞動價值論的依據,他們認為人工智能替代人類直接參加生產活動,將人從價值創(chuàng)造活動中剝離開來,挑戰(zhàn)了人類的勞動資格和勞動能力。
首先,勞動者需要正確認識人類發(fā)展人工智能的目的,堅持人類的主體性地位,對人工智能進行積極的價值引導。習近平總書記強調:“人工智能是引領這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yè)變革的戰(zhàn)略性技術,具有溢出帶動性很強的‘頭雁’效應”[15]。無論弱人工智能還是強人工智能本質上都是人類認識活動和實踐活動的產物,是人類進一步了解自然、認識自身的工具,我們要透過人工智能把握其背后的社會關系。皮埃羅·斯加魯菲(Piero Scaruffi)提出,人類發(fā)展人工智能的三個目的是:對科學的好奇心、商業(yè)利益的誘使、對人類理想主義的滿足。[16]機器是人類能力的延伸,人工智能是機器發(fā)展的巔峰,實現對人類能力的模擬甚至超越,因此科學家對人工智能的完善和發(fā)展產生極大興趣;人工智能具有替代勞動主體的潛質,符合資本家降低成本、追逐剩余價值的欲望,因此資本家愿意為相關研究及應用提供經濟支持;人工智能對人類理想的滿足使其能夠代替人類完成繁瑣的工作,為人類自由而全面的發(fā)展提供可能。從這個方面來說,人工智能是科學家、資本家、普通工人的共同需求,人工智能的發(fā)展能夠推動整個社會的變革。但是,這三個目的之間可能存在沖突與矛盾,不同目的所達成的結果截然不同。人工智能作為人類實踐的成果,是對研發(fā)者和生產者目的的反映,真正對人類勞動權利產生影響的是人,真正把人從工作崗位上推開的也是人。我們應該看到,當人工智能被用來獲取剩余價值時,普通人的勞動權利并不在資本家的考慮范圍之內;當人工智能的研發(fā)和使用是為了實現人類解放時,包括勞動權利在內的人類各方面權利都應該得到保障。資本家對人工智能的應用旨在追求剩余價值的最大化,而無產階級的目標旨在實現人類的解放。
其次,人類是人工智能的締造者和服務對象,需要正確處理“人”“機”關系,發(fā)掘人類自身優(yōu)勢。從生產力發(fā)展和技術革新的角度看,人工智能的研究與應用勢不可擋,許多從事簡單、重復性工作的勞動者可能會喪失了工作機會,但并不意味著人工智能能夠完全取代人類在勞動中的主體地位。歸根結底,機器是人類智慧與勞動的結晶,是為了適應人們生產需求而誕生的,因此具有一定的替代性。但人工智能雖能夠通過發(fā)展擁有勞動能力和學習能力,卻無法具備“人性”。人工智能無法具備人的同理心、共情力,這些因素都是人類在社會交往中產生的。人并不是一個個形單影只的個體,而是社會關系的總和,人類勞動也不是指孤立的個人的活動,而是指人們通過協作、分工所進行的集體活動。因此,人類勞動的不可替代性不在于人作為個體所能創(chuàng)造的價值和財富,而在于人類整體在生產活動中給世界帶來的變化。馬克思說過:“這里的問題不僅是通過協作提高了個人生產力,而且是創(chuàng)造了一種生產力,這種生產力本身必然是集體力”[17]。在人類社會發(fā)展進程中,集體力量遠比個人力量更加強大,但這種力量并不是通過計算、建模、編程所得出的,而是包括情感交流在內的人際交往所激發(fā)的人類潛能。人類不僅會權衡利弊,還會從集體利益出發(fā),成就大我犧牲小我。因此面對人工智能的挑戰(zhàn),人們需要思考自身存在的價值以及自己作為人類一份子所具有的機器不可比擬的優(yōu)勢,憑借人類作為一個群體的力量繼續(xù)創(chuàng)造價值。
最后,人類勞動的目的是為了實現幸福,人工智能是人類實現幸福的手段。人類并不是為了勞動而勞動,人類勞動具有一定的目的性和計劃性。如果說人工智能替代人類勞動就會剝奪人類生存的意義和價值,那么人類就成了盲目勞動的工具。人工智能是人類追求幸福的手段,是為了使人類能夠從繁重、機械的勞動中解放出來,讓人類能夠真正實現自由而全面的發(fā)展。所以,我們應該以積極的眼光看待人工智能的發(fā)展,使其成為人類實現幸福的手段,而不是阻礙人類發(fā)展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