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獨特的風景

凌杰一

每每端起藥碗，都會想起他。有時覺著他好像一本內蘊深厚的書，連同他的那些日子，我都一讀再讀；有時覺得他就是旖旎迷人的風景，連同他的影子，讓我一顧再顧。

藥罐子里流動著的風景

幼兒園的時候，貪玩磕壞了下巴，我只好留在姥姥家養(yǎng)傷，每日看著那幾只雞啄來啄去，一改之前的頑皮好動，只覺得煩躁乏味，似乎時間都停滯不前。姥姥讓我去老中醫(yī)那里拿些中藥，那時他端坐在木椅里，門前是一棵不知多少年歲的老銀杏，門后是一面靠墻的柜子，整整齊齊、滿滿當當地放著各種中藥。他戴著舊式的老花鏡，鏡架顫巍巍地夾在鼻梁上，蒼老的臉上是一份專注，枯瘦的手撥弄著秤砣，指間像攜著輕云，細致小心。我卻無心欣賞，心里煩悶，不停地跳著腳問：“還要等多久??？”“別急，藥煎久了才有味道。”老中醫(yī)微微一笑。

終于，在扇子搖動了無數回后，蘇葉的尖銳枝葉被沸水一點點煮開，枸杞和別的什么藥材的清香氤氳了出來。我沉下心來靜靜地坐到了一旁的板凳上，不知不覺中滿屋子都是讓人寧心靜氣的中藥香。老中醫(yī)不緊不慢地從那被煙霧燎得灰黑的藥罐中盛出藥，小心地遞給我。泛黃的鏡片下是笑瞇瞇的眼，但那慈祥的眼里，是似乎能剖開我的心的目光，他意味深長地說道：“這中藥好啊，味甘性溫，解表散寒；而這做人啊，就像熬藥一樣，你得靜下心來，才能熬出好藥，才能好好生活。”

他說話聲慢，聲聲入耳，做事也緩，不急不躁，像是那藥罐子里暖乎乎的中藥一樣，連帶著我的心也暖暖的。我沖他揮揮手，捧著藥罐子，腳步輕快地出去了。

銀杏樹下挺拔著的風景

小升初時回姥姥家，又看到了老中醫(yī)。還是那把木椅，還是那家醫(yī)館。只是他如今很少治大病了，只是偶爾笑呵呵地搬來木椅，坐在那銀杏樹下為過往的人診脈，抓點小藥。

考試失意的我站在那棵樹枝短小的銀杏樹前，抬頭望著這不復往日，在風中顫抖著落葉的銀杏樹，淚不禁流了下來。“去年它被鎮(zhèn)上的人砍啦，拿果子去做藥引子啦。”我聞言趕快擦干淚水，強擠出笑容向后望去，是老中醫(yī)。他還是那副裝扮，白大褂子是泛了黃的皂角白，乘著風，一股悠長的中藥味。他拄著拐，緩緩走到我身邊站住，一只手背著。“孩子，你看這樹，今年又發(fā)了不少新芽，看它今年也一片金黃了，絕境中它也沒放棄啊?！?/p>

話到這兒就停了，但“此時無聲勝有聲”，我耳邊仿佛又響起：“這做人啊，就像……”我抬頭望著這老人和這銀杏樹，在夕陽的余暉中，容顏是蒼老的，樹枝和腰是彎曲的，但更引人注意的，是那樣直、那樣精神的挺拔的樹干和背。

初中以后，我再也沒見過那位老中醫(yī)，他門前那棵老銀杏樹倒依舊挺在那里。也許就如這味當歸，我也再沒見到像他那樣慢慢煎藥的人。我站在那棵銀杏樹下，撫摸著凹凸不平的樹干，感覺老中醫(yī)更像是我的一個站點，我人生偶然遇到的一個小站。我不斷前行著，有時外面暴雨驟至，我便停滯在那站點下，任他為我擋住風雨。

微風中，我默默地欣賞著那獨特的風景，感受到那股中藥香，不禁熱淚盈眶。

于是，我便又斗志滿滿，繼續(xù)前進了。

（指導老師：王本紅）

作者描寫了與老中醫(yī)的兩次相遇。年幼時的相遇，老中醫(yī)的言傳身教讓作者幼小的心靈得以沉淀；少年時的再逢，老中醫(yī)的字字珠璣讓青春期的迷惘得以撫慰。文章通過對人物言行舉止的細致刻畫，展現了一位沉穩(wěn)、睿智的醫(yī)者形象，視角新穎，層次分明，讀來令人久久回味，其中細節(jié)雕琢、人物描寫之處，尤見功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