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華

我是來到十堰后，才對“寨”有深刻理解的。

我在江漢平原出生，老家的地名很少以“寨”命名。十堰的古寨卻很多，它們古樸、原始、幽靜。鄖西的羅漢寨和市區(qū)的老虎寨，依山而建，險拔陡峭;竹山的青石寨和丹江口市的五虎寨，是軍隊安營扎寨的地方。我多年前去五虎寨，撫摸那些石頭圍墻，仿佛能觸摸到戰(zhàn)火硝煙。據(jù)說，它是戰(zhàn)國時期楚國防御秦國軍事最前線。

去年暑假，我決定去曾家寨。當我驅(qū)車在小道盤旋時，一條小河像個歡快的孩子，在車的左右蹦蹦跳跳地唱歌?？芍^：“言入黃花川，每逐清溪水。隨山將萬轉(zhuǎn)，趣途無百里。聲喧亂石中，色靜深松里?！焙芸斓搅嗽艺?。賣票的老人戴著一頂草帽，皮膚黝黑，眼神明亮，精神矍鑠。我說：“大叔，我想了解曾家寨的故事。”老人客氣地給我倒了一杯涼白開，說：“你找對人了，現(xiàn)在這個時間點兒天太熱，人不多，我?guī)阕咦?，邊走邊講給你聽。”

從售票處上山，通道是一條用石頭砌成的臺階路。臺階兩邊，大紅色的寨旗隨風獵獵。老人在前面走，身手矯健，我緊跟其后。到山頂寨門，我已氣喘吁吁，老人臉上的汗水也不斷滲出。

我抬頭看門墻，城墻很高，很厚實，有三層樓那么高?！坝腊病眱蓚€大字出現(xiàn)在高大的弧形門上面。門口有兩道木柵門，接著又是木板門，木板門是用兩個木頭插銷鎖門的，異常牢固。如此鎖鑰之地，大有“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之勢。老人說，門樓都是用石泥砌成，上面建有城堡以供巡邏和退敵所用。這個門是曾家寨的西門，叫“永安”門，寓意“平安就是福”。

老人接著給我講了曾家寨的歷史。我才知道，曾家寨最初是土匪自保、盤踞的宿營地，始建于清早期，早年曾叫七星寨，續(xù)建于清嘉慶年間。因為是清朝富商曾氏族人主持建造，并和附近鄉(xiāng)勇盤踞，故稱曾家寨。當年曾家人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財力，歷時12年建成的曾家寨，成為曾家的核心莊園，在戰(zhàn)亂時最多可以收納1000人。如此居高臨下、易守難攻、固若金湯的曾家寨，為何在旦夕間毀滅？

老人給我講了詳情。清乾隆年間，四大富翁之一的曾家在祖籍廣東與人結(jié)怨，曾福高在四川經(jīng)商時遇害被殺。為了避禍，大兒子曾步升繼承一半家業(yè)，逐步壟斷了竹溪十多個鄉(xiāng)鎮(zhèn)的田地山林和貿(mào)易市場，于是擇址雙竹園，修建了曾家花屋，成為竹溪最大的富翁，可謂“文官下轎，武官下馬”。嘉慶年間國運衰微，時局動蕩，白蓮教被鎮(zhèn)壓后，其殘余有些演變成燒殺搶劫的土匪。土匪橫行，曾家決定建造曾家寨，以保曾家和當?shù)匕傩盏娜素敯踩Ｔ艺乖胰硕∨d旺、財源滾滾。到了第六代寨主曾志玄時，已是1937年。土匪周楚化當上了保安團營長后，兩次攻打曾家寨均以失敗告終。第三次私通寨主小妾，里應(yīng)外合，搶劫了曾家寨的金銀財寶，殺死了寨內(nèi)的曾家老小，最后還放一把大火燒掉了火藥庫?？上Я耍倌旯耪?，毀于一旦！自此，曾家一蹶不振，寨內(nèi)建筑面目全非。

曾家寨，人世滄桑。富貴如云煙，平安即是福。

進門后，我看到的四合院遺址，只是芳草萋萋。據(jù)說，當時寨內(nèi)建有兩個天井的四合院，上下兩層，建筑精美。山下的曾家花屋的精致，可以折射出曾家寨已毀建筑的豪華。老人開始介紹曾家寨現(xiàn)在的布局，并依次給我指明了瞭望塔、跑馬場、鐘鼓樓、品茶軒、古井等。老人建議我去古樸威武的瞭望塔看看，說這是古代多層建筑的代表之作，中空，三層。

我順著塔內(nèi)的木質(zhì)樓梯往上爬，樓梯狹小陡峭，有扶手，很安全。爬上塔頂，四顧遠眺，碧藍如洗的天空中，白云忙著追趕太陽，如雄獅，如烈馬;在陽光的映照下，一會兒又溫柔地成了綿羊，或是瘦成了一道銀灰。真是“遠山白云里，相望心自悅”！山腰的茶園，閃著細碎的銀光。看不到匯灣河，我想它此時應(yīng)該如一條透明的綠綢子，靜靜地躺在山谷間休息。讓我震撼的是曾家寨四周的城墻，它歷經(jīng)風霜，飽經(jīng)滄桑，依然像長城一樣雄偉。雖然城墻形狀不規(guī)則，但是夠堅固、夠大氣！老人說城墻圍成的是葫蘆狀，我在瞭望塔才能大致看出一二。

走下瞭望塔，老人帶我去東門。東門內(nèi)側(cè)左右墻壁各嵌有一塊很大的石碑，上面刻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因為年代久遠，我仔細辨認，也沒認出多少，還是引用幾句，以證實建寨用途—“再者因我家修寨勞盡心機，完全之后不但顧己，與其大眾皆有顧也”。老人介紹，這是《防寨外之事》，它明文規(guī)定了軍事攻略、城寨防務(wù)、寨規(guī)民約、勸言遺囑等，具有政治、軍事、建筑、消防等多學科研究價值。我從中看到了亂世中，百姓“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的防守、求安心理。

碑文盡頭是木門，走出兩道門，是刻有“吉祥”二字的東門。此時，老人接到一個催下山的電話，用了“平安吉祥”跟我道別。我仔細看了看老人胸前的工作證，記住了“王永富”這個名字。

安文化是我們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對自我生命的體認。曾家寨因守安而建，亦因亂世而毀?，F(xiàn)在，曾家寨成了歷史文化的見證。

在曾家寨高高的、長有蔓草的古城墻上漫步時，我一直在想，現(xiàn)世安穩(wěn)，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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