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青
(廣東食品藥品職業(yè)學院 國際交流學院,廣東 廣州510520)
俄國著名寓言家克雷洛夫的寓言作品,不僅在俄國境內(nèi)廣為流傳,在世界范圍也頗享盛譽。俄國文學評論家別林斯基盛贊克雷洛夫的寓言詩意境優(yōu)美,將寓言提升到了極度的完美。[1]因克雷洛夫的寓言故事的思想內(nèi)容極具深刻寓意,普希金認為克雷洛夫是唯一能超越法國寓言家拉封丹的存在,是“最具人民性的詩人”??死茁宸騽?chuàng)作的寓言故事堪稱典范,時至今日依舊魅力不衰,使得全世界無數(shù)作家和學者爭相研究其寓言作品。克雷洛夫的寓言詩在創(chuàng)作藝術(shù)上的獨特審美追求,集個性化與民族化于一體,以寓言的創(chuàng)作形式來反映社會重大題材的做法,開創(chuàng)了俄國文學史的先河,在世界文學史上是前所未有的??死茁宸虻脑⒀栽娡ㄟ^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手法,融合俄國獨特的民間語言,使用極富戲劇性的故事情節(jié)與獨白、對白,創(chuàng)作出極具幽默與諷刺色彩的寓言故事??死茁宸蛟谠⒀栽娭型ㄟ^鮮明生動的動物形象,表現(xiàn)社會中各類復雜的人物及其性格,將民主主義思想融入寓言的創(chuàng)作中,促進俄國寓言文學的發(fā)展,使世界寓言文學邁進一個更高的階段。[2]
克雷洛夫的寓言詩無論是以動物還是植物作為主人公形象,都以擬人化的手法將筆下的形象刻畫得惟妙惟肖??死茁宸蛸x予它們以人的情態(tài)和情感,講述的都是人世間的生活瑣事,表達的都是人與人之間的交際關(guān)系,再現(xiàn)的是來自社會現(xiàn)實中的點點滴滴。在的寓言創(chuàng)作中,克雷洛夫喜歡用動物來塑造主人公形象。譬如,克雷洛夫善于借助生性狡猾的狐貍,指代現(xiàn)實社會中那些自詡聰明而又十分圓滑世故的人;善于借助生性貪婪且無比兇殘的狼,借指現(xiàn)實社會中自私貪婪又冷酷無情的人;善于借助有著森林之王美譽的動物界權(quán)威獅子,象征現(xiàn)實社會中掌管權(quán)勢與地位的統(tǒng)治者;善于借助無辜溫順且地位卑微的羊,代指現(xiàn)實社會中飽受欺凌的受害者。在克雷洛夫近205篇寓言詩中,有近20篇寓言都借助生性狡猾的狐貍,表達他要塑造的人物性格。即便同一種動物狐貍出現(xiàn)在其不同的寓言詩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人物性格也不盡相同。
在寓言詩《烏鴉和狐貍》中,克雷洛夫?qū)⒃⒀怨适轮械牡赖掠栒]部分放在作品開頭,告訴讀者他人一味地阿諛奉承不僅卑鄙,且有害無益。作家在這篇寓言里,為讀者生動地描繪了狐貍和烏鴉兩個動物形象,將寓言中善于阿諛奉承的狐貍刻畫成一個聰明且又有著幾分俏皮的形象:為得到烏鴉嘴里的那塊乳酪,處心積慮、巧言令色,竭盡全力吹捧烏鴉。烏鴉在俄國民間故事中多以預言家的形象出現(xiàn),但在克雷洛夫的寓言詩中卻如此的愚蠢,只因聽信狐貍的阿諛奉承便忘乎所以。這篇寓言詩既包括對阿諛奉承之人的評價,也包含著對偏聽偏信之人的評價。從開篇中的道德訓誡可以看出,作者認為阿諛奉承之人是卑鄙有害的。狐貍口中的每句話既有奉承之意,又有嘲弄之味。這原本是兩種相反的感情,但在克雷洛夫的寓言詩中卻形成一種妙趣橫生的情感逆行,達到相輔相成之勢。這就是克雷洛夫寓言詩創(chuàng)作中的獨特審美追求。當其阿諛之情達到高潮之時,便是其嘲弄之情到達頂點之際。因而,當烏鴉處于最得意的時刻,其最倒霉的那一刻便也隨之而來。當它張開嘴巴放聲歌唱之際,口中的乳酪便隨之掉落,于是狐貍叼著那塊乳酪就走了。寓言至此嘎然而止,給讀者留下無盡思索的空間,極具現(xiàn)實主義色彩。
此外,寓言詩《狐貍和田鼠》中的狐貍則是一個明明貪贓枉法卻還要裝冤枉的虛偽家伙;《悔過的狐貍》中的狐貍則是一個假裝悔過卻賊心不死的惡人形象;《仁慈的狐貍》中的狐貍則被塑造成一個表里不一、道貌岸然的殘忍之徒;《狐貍建筑師》中的狐貍則是一個騙技十分高超、能夠瞞天過海的騙子形象;《狐貍和葡萄》中所塑造的狐貍是一個愛而不得,便只好自欺欺人的滑稽而丑陋的形象。正如俄國文學評論家別林斯基所說,在克雷洛夫的寓言詩中,雖然都有動物參與其中,但是它們所代表的性格特征在現(xiàn)實社會中都有真實的人物體現(xiàn)。在克雷洛夫創(chuàng)作寓言之前,幾乎所有的寓言故事都只是在講動物之間的故事,人只在其中充當配角??死茁宸騾s徹底改變了這種創(chuàng)作現(xiàn)狀,在他的寓言詩中把所有的動物都描寫得具有俄國人的性格和特征。在動物身上,能夠看到俄國社會各個階層中的人,在這些人的身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貪婪、自私、卑鄙、渺小與另一類人身上的奉獻、高尚、無私、偉大形成鮮明的對照。通過現(xiàn)實主義手法進行創(chuàng)作,具有極強的社會意義。
克雷洛夫是一位語言大師,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能充分發(fā)揮每個詞語的表現(xiàn)力,對其母語的熟練運用已達到了爐火純青之境。[3]無論是約定俗成的風俗俚語,還是內(nèi)涵豐富的成語故事,抑或是謎語、口頭禪、笑話等,他都信手拈來,使其寓言詩具有獨特的語言風格。他的寓言詩融合了俄國民間的語言色彩,使其寓言詩能被俄國社會各階層的讀者接受,也使其寓言風格更加獨特和耐人尋味。俄國文學評論家別林斯基曾評價克雷洛夫的寓言詩包含各類生活知識以及作者本人在現(xiàn)實社會中積累的生命體驗。這些都是極具俄羅斯風情特色的民間語言文字,是俄語語言獨有的特點。別林斯基甚至聲稱在語言的運用方面,即便是普希金也不能達到像克雷洛夫這般盡善盡美。事實也正如別林斯基預言的一樣,克雷洛夫的寓言詩是任何語言都無法直譯出來的。在克雷洛夫還在世時,其寓言詩就被譯成近十種外國語言文字。其中尤以1825年巴黎用俄語、法語、意大利語三種語言文字進行排版印刷的《克雷洛夫寓言集》,直接參與這部寓言集翻譯的詩人高達80多人,這在世界文學史上是史無前例的。可見,想要翻譯克雷洛夫的寓言詩絕非易事。源于其寓言詩本身獨特的藝術(shù)魅力,迄今為止俄國寓言家克雷洛夫的寓言詩已被譯成60多種語言文字,其中中文版就有10多種之多,但幾乎每一位譯者都坦言其所翻譯的版本仍有很大的缺憾,距作家本人寓言詩的真實面目仍有較大的差距。[4]
克雷洛夫寓言詩的思想內(nèi)容都以極為濃縮的文字語言以及生動通俗的口語化語言表達,且其中的諺語和俗語都無法直接翻譯成其他國家的語言,加之大量而豐富的修辭手法的運用,使得克雷洛夫的寓言詩無論是在語言還是藝術(shù)風格上都具有獨特的藝術(shù)價值和魅力。例如在寓言詩《貓和夜鶯》中,克雷洛夫通過對貓與其利爪之下的夜鶯的描繪,告訴世人即便是本領(lǐng)再高的人,在極大的恐懼之下也無法施展其才能??死茁宸?qū)⒇堊降揭国L的那一段文字描寫得極為樸實生動,同時又不失詼諧與滑稽之感。俄國民間語言的獨特之美,須借助俄語來品味領(lǐng)悟。[5]即便不同國家的人也無法直接品讀俄語原版的詩作,但是在翻譯后的這首《貓與夜鶯》寓言詩中,依然能很好地體會作家通俗質(zhì)樸的語言特色和詩學特征,以及詼諧幽默的創(chuàng)作風格??梢哉f,這首寓言詩對俄國民間語言的使用是非常形象、貼切的??死茁宸蚪柙⒀栽娭械呢埌抵付韲F(xiàn)實社會中的書報檢查機關(guān)人員,而用夜鶯來比喻作家自身,對俄國沙皇專制統(tǒng)治下的書報檢查機關(guān)進行了無情的諷刺,進而再現(xiàn)了那一時期俄國文學所處的殘酷境地,深刻揭露出俄國沙皇專制社會下的黑暗和恐怖。
克雷洛夫善于通過極富戲劇性的故事情節(jié),使其寓言詩中的諷刺意味更加濃厚,進而呈現(xiàn)出一種喜劇性的藝術(shù)效果。[6]因此,克雷洛夫的寓言詩被俄國文學評論家別林斯基稱為“小戲劇”。正如其寓言詩《莊稼人和狗》所呈現(xiàn)出來的畫面,極富喜劇特點,寓言中的人物性格得以貫穿始終,而其中所涉及的人物語言又恰如其分,構(gòu)成克雷洛夫寓言詩中的矛盾沖突,加之大量生動形象的對白的融入,使其寓言詩讀起來更像小型戲劇中的人物對白。
克雷洛夫在創(chuàng)作寓言的過程中,善于抓住最為關(guān)鍵的矛盾沖突和思想斗爭,進而使寓言故事快速達到高潮,將人物矛盾推向頂點。[7]在寓言詩的結(jié)尾之處,也就是故事情節(jié)所達到的高潮處。人物矛盾在此爆發(fā),使讀者能從中獲得極大的閱讀激情。克雷洛夫之所以在寓言詩創(chuàng)作過程中如此青睞戲劇的創(chuàng)作手法,源于其豐富的戲劇創(chuàng)作經(jīng)歷。在正式創(chuàng)作寓言詩之前,他是一位優(yōu)秀的戲劇家,創(chuàng)作了很多劇本。但由于種種原因,他的一些劇本未能在舞臺上演出??釔蹜騽〔碛谐霰姂騽〔湃A的克雷洛夫,在寓言詩創(chuàng)作中充分體現(xiàn)出這一點,把從現(xiàn)實生活中提煉而來的極具個性化的語言,通過人物對白展開故事情節(jié),進而充分揭示寓言詩中人物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死茁宸蛟谡絼?chuàng)作寓言之前,把全部精力都用在辦雜志上,發(fā)表過很多諷刺作品,而也把其超凡的諷刺才華發(fā)揮在其寓言詩的創(chuàng)作中。讀克雷洛夫的寓言詩,就像閱讀短小精悍的諷刺喜劇一般,讓人啼笑皆非之余,又不得不沉思其中。[8]
首先,克雷洛夫善于通過可笑的誤會來展開寓言詩的故事矛盾,使寓言中的人物對某個人或生活現(xiàn)象產(chǎn)生一種極為搞笑的誤解,借此展現(xiàn)寓言中人物的性格特征。在其寓言詩《魚的跳舞》中,當魚在加熱的煎鍋里亂蹦亂跳之時,殘忍的莊稼人卻稱之為跳舞,借此假象來欺騙獅大王;同時,還用十分肉麻的話語阿諛奉承獅大王,從而掩蓋其丑惡的罪行,而昏庸自負的獅大王在聽到莊稼人的一番諂媚之后,便忘乎所以地離開了。此中的故事情節(jié)就是在一種誤會中逐漸展開,從而在一種極為虛假的矛盾沖突中得以激化,使其諷刺的意味更加強烈,增強了寓言的表達效果。此外,《鷹和雞》《狗的友誼》《隱士和熊》《天鵝、梭魚和大蝦》等很多寓言詩也都采用這種誤會的形式增強寓言故事的戲劇性,既新穎別致,又發(fā)人深省。[9]
其次,克雷洛夫善于利用絕佳的戲劇巧合,彰顯寓言故事的幽默諷刺意味。他在寓言詩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通過設計巧合的故事情節(jié),增強寓言的戲劇性。如在寓言詩《梭魚》中,一個禍害精般的梭魚在審判的過程中被處以絞刑,但身為檢察官的狐貍卻向法官進言稱絞刑太輕,要給梭魚處以此地從未有過的極刑,讓它感受什么是恐怖和危險,于是決定將其扔到河里淹死,并得到眾法官異口同聲的稱贊。正是這些十分巧合的故事情節(jié),令讀者讀來忍俊不禁,使得原本嚴肅的故事寓意在一種輕松愉悅的氛圍中得以呈現(xiàn)。
最后,克雷洛夫善于通過出人意料的故事結(jié)局,表現(xiàn)寓言詩中極富戲劇性的情節(jié)設定。如在寓言詩《神諭》中,一尊能洞察未來的木雕神像,為善男信女提出忠告,受到世人的極力崇拜。但突然從某一天開始,這尊神諭竟開始滿口胡言。作家克雷洛夫在結(jié)尾之處才向讀者點明其中的緣由:原來這尊木雕神像是中空的,之前一直有一個聰明的祭司藏匿其中,因此他發(fā)布的預言才會順理成章、萬無一失。而當木雕神像的中間換成一個蠢笨的祭司后,這座木雕神像便真的成了一根木頭。故事的結(jié)局和事情的真相完全超出讀者的意料,因而產(chǎn)生了極強的戲劇效果。[10]
克雷洛夫在創(chuàng)作寓言詩的過程中,善于運用人物獨白和對白,使短小的寓言故事變成一個個篇幅濃縮且意味深長的諷刺性小戲劇。其寓言詩大多運用戲劇獨白和對白的形式,豐富寓言故事中的人物形象,使人物的性格特征在獨白和對白中得以生動呈現(xiàn)。同時,通過這種直白而不加任何描繪的對話形式,讓讀者從獨白和對白中感受到作家本人所要嘲弄和諷刺的對象。[11]如在寓言詩《鵝》中,一群鵝向一位過路人抱怨莊稼人對它們的無知和無情驅(qū)使,訴說著它們身為有名望的鵝族后裔所遭受的不幸。在這群鵝與過路人之間的對白中,作者清晰地展示出這群自詡其先祖曾拯救過羅馬城,便理所當然地應得到莊稼人的尊敬的丑陋形象。作家借助路人的口吻與群鵝進行對話,暴露出那些視祖先的榮譽為其政治資本的俄國貴族們的愚蠢,極富鮮明、深刻的諷刺效果。
在寓言詩《豬》中,一頭豬在闖進地主貴族的院落后,在馬廄和廚房附近閑逛,在一堆垃圾和糞便中來回翻滾,然后到臟水潭中泡澡,等從地主家回來以后,成為一頭地地道道的豬玀了。牧羊人問它在貴族家見到了什么金銀珠寶,他們家的東西是不是更為高貴時,這頭豬氣呼呼地說,一切傳聞都是胡說八道,貴族家什么財寶都沒看到,我將貴族家的后院用嘴巴翻個底朝天,滿屋就是垃圾和糞便。克雷洛夫并未對豬和牧羊人的對白進行任何語言的敘述和補充,但讀者能從中感受到,那些沒有眼光的人,不論看任何東西,都只能看到別人的不足,因為這是他們唯一的“本領(lǐng)”。
讀者在閱讀克雷洛夫寓言詩的過程中,能夠感受到作家對那些無知之人的嘲笑,那些認知淺薄、自身又十分愚蠢的人永遠只能看到和自己一般渺小的事物。在寓言詩《強盜和趕車人》中,人物對話不多,只是通過強盜的個人獨白展開故事情節(jié)。強盜在夜里埋伏了很久,終于看到一輛滿載的貨車過來了,于是心里猜想,這輛貨車里裝的一定是值錢的貨物,并告誡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大干一場。他掄起粗棍撲向趕車人時,卻發(fā)現(xiàn)這個趕車人身體強壯,在受到粗棍重擊之后沒被嚇到,反而愈挫愈勇,拼死捍衛(wèi)他的貨車。這個強盜不得不與趕車人進行一番長久的殊死惡斗,最后將趕車人打死,自己也被打掉十二顆牙齒,折斷一條手臂,打瞎一只眼睛。當強盜沖向他的戰(zhàn)利品時,卻發(fā)現(xiàn)是滿滿一大車氣球。這個故事中,通過強盜的個人獨白,完成對貨車中承載物品的空洞幻想。通過簡單的語言勾勒,將強盜和趕車人的身份與性格顯露無遺,讀來令人忍俊不禁,增強了寓言的幽默與諷刺效果。
總之,俄國作家克雷洛夫在創(chuàng)作寓言詩的過程中,充分體現(xiàn)了其獨特的審美追求和創(chuàng)作風格,使得寓言這一體裁成為極具概括和諷刺意味的文學藝術(shù)。[11]作家通過寓言的形式反對俄國沙皇專制制度,將其民主主義思想融入寓言的創(chuàng)作中,從而促進俄國寓言文學向前發(fā)展,使得世界寓言文學邁進一個更高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