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楠
【摘要】 《具律》起源于戰(zhàn)國時期法學家李悝所編撰的《法經(jīng)》,它對整個法律體系起到了補充協(xié)調(diào)作用,從而使最后的審判結(jié)果更加合理。到了漢代,《具律》在變化過程中更體現(xiàn)了當時的時代特點,通過窺探其中所體現(xiàn)的爵論制度,可以了解到具有爵位的人在判刑受罰時會享受減刑的特權(quán)。其中關(guān)于影響刑罰加減的因素,更體現(xiàn)了《具律》在法律中的協(xié)調(diào)作用。
【關(guān)鍵詞】 漢初;《具律》;刑罰加減
【中圖分類號】K87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10-0049-03
一、關(guān)于《具律》的流變
追溯《具律》的起源則到李悝變法時期,當時李悝在有關(guān)法律改革上的重大舉措就是制定了《法經(jīng)》,只是當時叫做《具法》。后來在商鞅實行變法時,將法律進行改革,變法為律,則就是后世所稱的《具律》。到漢朝初年,劉邦重新整治國家之時,丞相蕭何制定出的《九章律》中就有《具律》一篇,但《具律》在后來的法典里改為了名例律,這個在《九朝律考·漢律考》中可以佐證[1]15。
《具律》在歷代相襲中,內(nèi)容也有所調(diào)整,比如在《晉書·刑法志》中引《魏新律·序略》記載:“……《具律》有出賣呈,科有擅作修舍事,故分為《興擅律》。”[2]924可見“出賣呈”是從《具律》之中分出來的,“出賣呈”的“出”字有“故縱”的意思,即表示為罪犯開脫罪名,而“賣”字可能就是“實”在后人傳寫時候出現(xiàn)的錯誤,使后來的人誤以為是“買”。所以若按“實”來解釋,就是事實的意思,那么“出賣呈”就為“出實呈”,即指開脫,或者指審計、交易情況等不實。而官吏審計不實這類罪行是劃分在《效律》之中的,并不屬于《具律》中,可見張家山漢簡中《效律》和《具律》是有聯(lián)系的,所以,這種“出賣呈”的律文從《具律》之中劃分出來也是不難理解的 [3]88。
二、特權(quán)量刑在《具律》中的體現(xiàn)
在中國古代社會時期,爵位制度是比較重要的典章制度,秦朝時首創(chuàng)二十等爵制,之后漢承秦律,漢朝的二十等爵制承襲秦朝,這樣具有爵位的人的特權(quán)也是涉及方方面面。
在法律方面上的體現(xiàn)有兩種情況的體現(xiàn),像“高帝七年,令郎中有罪耐以上,請之”[4]706,可以看出司法機關(guān)不可以隨便審理有爵位的人,要先交至上級領(lǐng)導層面討論他所犯的罪行以及應(yīng)受的處罰,然后司法機關(guān)才可以處理。[5]78還有就是在《周禮·秋官·小司寇》中所記載的八種情況,其中“六曰議貴之辟”[6]515,這就是依據(jù)爵位來說的,有無爵位或者爵位的等級,都會影響到刑罰的判定。并且“以爵論”或者“不得以爵論”的規(guī)定在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具律》中可以經(jīng)??吹健?/p>
在《具律》中,有關(guān)“議爵”的情況有兩種,一種是上造或者有與上造相當爵位的人會寬減刑罰,“上造、上造妻以上,及內(nèi)公孫、外公孫、內(nèi)公孫耳玄孫有罪,其當刑及當為城旦舂者,耐以為鬼薪白粲”[7]20。 關(guān)于“內(nèi)公孫”和“外公孫”,《漢書·惠帝紀》注中給的解釋是皇族宗室以及外戚的孫子。可見上造或者有與上造相當爵位的人,若是寬減刑罰,則涉及的是勞役刑方面。[5]29
還有一種就是公士或者擁有與公士相當爵位的人也會具有減刑的特權(quán)。“公士、公士妻及□□行年七十以上,若年不盈十七歲,有罪當刑者,皆完之”[7]20。關(guān)于“完”字,孟康曰“不加肉刑髡剃也”[4]697,即犯罪者剃發(fā)而不會被加以肉刑,可見這表示了處罰從輕的情況。并且在漢朝,擁有“公士”這一爵位的人也是比較多的,遇到皇帝登基,封立太子等都會頒布“賜民爵一級”的政令。但《二年律令·具律》在此之中也有不適用“議爵”的情況,比如“殺傷其夫,不得以夫爵論”[7]20,意思是若妻子傷害了有爵位的丈夫,那妻子不能用她丈夫的爵位來減免刑罰。
還有就是因為法律的作用就是為統(tǒng)治者的利益服務(wù)的,本質(zhì)上代表著統(tǒng)治階級的意識,所以當有爵位的人犯了危害國家統(tǒng)治的罪行,那么無論其爵位有多高,這時“議爵”的特權(quán)便不能使用,反而會判以更嚴重的刑罰。
通過以上可以明顯知道是因為二十等爵制的實行,“議爵”制度才產(chǎn)生了,并且在漢朝承襲過程中,“議爵”制度也是越來越完整化和系統(tǒng)化。在秦朝,“議爵”制度并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總章程,而是比較散亂地出現(xiàn)在各種律令之中,比如《游士律》《司空律》等,它只是針對可能會發(fā)生的特殊情況。而從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具律》中集中出現(xiàn)有關(guān)“議爵”制度的律文,可以得知,到了漢朝,“議爵”制度已經(jīng)作為正式的法律原則了[5]81。秦朝到漢朝的這種變化,也是法律體系不斷完善,立法經(jīng)驗不斷豐富的結(jié)果。并且在西漢早期,大多制度宗旨遵循休養(yǎng)生息清靜無為的思想,而在法律方面明顯是不能完全采取這種思想的,所以漢朝不得不用儒家和法家相結(jié)合的思想。
三、關(guān)于“證不言請”律
漢律中“證不言請”的“證”為“證詞”“證人”的意思,“言”為說,“請”通“情”,可以理解為“實情”,即“證詞不符合實情”或“證人不說實話”。負責審理案件的官員在準備開始審訊之前,都會向被詢問的人宣讀“證不言請”律,這是用以告誡被詢問的人要講實情說實話[8]61。關(guān)于“證不言請”,《建武三年候栗君所責寇恩事》對其有一補充,就是“辭已定,滿三日而不更言請” [9]30,這個意思就是被詢問的人所說的供詞在三天以內(nèi)是可以改變的,但過了三天后就會作為有效參考供詞而不能更改了。
那么為什么供詞要以三天作為期限呢,這來源于秦朝。在秦朝負責審訊的官吏在審理被詢問者時,第一次詢問是不能打斷被詢問者說話的,被詢問者在回答問題或陳述事情期間,官吏只管記錄被詢問者的口供,有懷疑也不能打斷被詢問者,在被詢問者回答完以后再進行盤問,第二次審理也是這樣,如果被詢問者還有未交代的事情或問題,就進行第三次審訊,如果第三次審訊結(jié)束被詢問者還沒有說實話,或者出現(xiàn)口供前后不一致的情況,這時負責審訊的官吏才可以動用刑罰。所以這里的以三日為期限,是為了反復(fù)核查被詢問者的供詞是否有漏洞,以便提取到切實的證據(jù)。[8]60
同時,在漢代刑法中有“反坐”這一處罰,就是如果原告不實或者幫助他人做假證,那么經(jīng)過查證,司法機關(guān)就會按照此罪名對這類人加以處罰,這也是對誣告罪處罰的原則及措施。
在古代,誣告罪的處罰也可追溯至秦朝,“伍人相告,且以辟罪,不審,以所辟罪罪之”[10]116,這句話出自云夢秦簡《法律問答》,秦簡整理小組認為“辟”應(yīng)讀“避”,就是一伙人中,有人控訴其他人,經(jīng)過調(diào)查控訴不實,那么就會以其控訴別人的罪名處理他。比如,甲控告乙偷東西,經(jīng)過司法機關(guān)調(diào)查情況不實,那么就會對甲處以偷東西的罪名。在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告律》中寫道:“誣告人以死罪,黥為城旦舂;它各反其罪”[7]26,可見漢朝時對誣告別人死罪的刑罰有所減輕,但誣告其他罪名,仍按所誣告的罪名處理。所以張家山漢簡《具律》中的“證不言請”律中,如果證人故意做假證,妄給他人加以罪名,最后也會以“反罪”處理。
與“反罪”類似的還有“出入罪”,“出入罪”就是如果被詢問人的不符合實際的證詞給審判官以誤導,導致在判刑上有出入,那么這時候被詢問人則會被按照有出入的那部分來判罪[8]61。在歷朝的刑法沿襲與改革之中,《具律》中的“證不言請”律及“譯人作偽”律到唐朝就合并為一條律法[8]59,并且在處罰方面也有所改變,《唐律·詐偽律》中記載,多項證詞或證據(jù)不實的,翻譯的人作偽證的,導致量刑上存在了偏差,這時證人沒說實話會被判以低于出入罪二等的罪名,而“譯人作偽”則是按“出入罪”處罰[11]475。綜上,這不僅體現(xiàn)捏造證據(jù)這一行為的嚴厲處罰,更是表現(xiàn)出了對證據(jù)、證詞的重視以及嚴謹?shù)姆伤枷搿?/p>
四、《具律》中影響刑罰加減的因素
在一部法律之中,有關(guān)刑罰加減的規(guī)定可以使整個法律系統(tǒng)更加嚴密合理,因為僵死的律文并不能應(yīng)對多種案件的復(fù)雜情況,而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具律》的作用就是對當時整個刑罰系統(tǒng)的補充,并且在使用過程中,也會根據(jù)當時的政治、經(jīng)濟等情況進行不斷改進,使《具律》的“具其加減”的作用能更好地體現(xiàn)出來。
在加刑方面,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具律》中包含兩種情況,一種是罪犯要是再犯罪,就會再加一等刑罰,通過《具律》中記載可以知道庶人以上等級的人犯了耐罪則會被判為司寇,司寇犯耐罪則會被判為隸臣妾,隸臣妾犯耐罪就會被處以六年的城旦舂,而在這六年期間,隸臣妾再犯耐罪則會被判為完城旦舂[12]79。犯有不同等級刑罰的罪犯再犯有耐罪后,則會加以勞役刑。但若城旦舂犯耐罪,則會處以肉刑,即“黥”,因為城旦舂是最高的勞役刑,所以再往上加刑的話就只能在判以勞役刑的基礎(chǔ)上再判以肉刑,并且判以肉刑的嚴重程度也是逐漸增加的,不過對老人和小孩也會有特殊照顧,即“笞刑”。這時“笞刑”也有可能向處以罰金轉(zhuǎn)化,對于刑盡者,也會處以“笞刑”,也可以看作是向死刑的過渡階段。對于“城旦刑盡”的犯人,若其再犯有更嚴重的罪行,那就只有處以死刑了,因為加在勞役刑上的肉刑的最高級別已經(jīng)判處過了,這時死刑也就到了加刑的頂點了,犯人被處以死刑以后,那就不可能再加刑了。由此可以看出來加刑的順序一般是由勞役刑到肉刑再到死刑而增加的[13]101。
而關(guān)于“人奴婢”的處罰與此略有不同,“人奴婢有刑城旦舂以下至遷,耐罪,黥顏頯,畀主,其有贖罪以下及老小不當刑,刑盡者,笞百”[4]25。人奴婢在秦漢時期屬于私有財產(chǎn)的一部分,所以若是處以“勞役刑”是不太可能的,那也就只有處以肉刑和死刑了,即人奴婢在處以肉刑階段如果再次犯罪則逐漸加重刑罰,肉刑盡則處以死刑[13]102。
還有一種情況就是,犯“鬼薪白粲”,便自動加刑一等為“完城旦舂”?!肮硇桨佐印弊鳛橐环N勞役刑是很常見的,在《具律》中也是經(jīng)常出現(xiàn),根據(jù)勞役刑的嚴重程度來說,“鬼薪白粲”是處于“隸臣妾”和“城旦舂”二者之間的,并且如果是第一次量刑的話,一般不以“鬼薪白粲”作為標準,也因為“鬼薪白粲”也算是不太嚴重的勞役刑,所以經(jīng)常用來作為給有爵位人的寬刑上的優(yōu)待[13]104。韓樹峰在所著的《秦漢徒刑散論》中也指出在親人連坐、罪行的贖免、加刑等方面,“鬼薪白粲”和“完城旦舂”幾乎是一樣的[14]44。通過以上可知,在加刑方面,一般是由輕到重的,勞役刑到死刑中間會有肉刑加以過渡,就是在加刑中,也會有對老人和小孩子的特殊照顧,也與漢文帝時期寬刑的原則是分不開的。還有就是“鬼薪白粲”比較特殊,經(jīng)常在判刑時與“完城旦舂”相等同[13]105。
在減刑方面,通過《具律》可知,一共有四種因素,第一就是本文上面有所提到的“議爵”制度,也就是有爵位的人一般在量刑上都會有所寬減。第二種就是依據(jù)年齡減刑,對年長的人或者年幼的人都會有所照顧,比如“吏、民有罪當笞,謁罰金一兩以當笞者,許之。有罪年不盈十歲,除;其殺人,完為城旦舂?!盵7]21可見要是不到十歲的孩子犯了罪,不嚴重的罪行都可以被赦免,但要是殺了人,犯了命案,則會被判為“完為城旦舂”,上面本文也提到過,“完”是不加肉刑的髡刑,“城旦舂”又為勞役刑,所以和死刑相比,這減刑的幅度已經(jīng)是減得很大了,也可以看出來這類似于現(xiàn)代法律中,對年幼者不承擔刑事責任,體現(xiàn)出對未成年人的保護。
對于年長者,《具律》中,“公士、公士妻及口口行年七十以上,若年不盈十七歲,有罪當刑者 , 皆完之”[4]20??梢姟毒呗伞芬允畾q、十七歲、七十歲為年齡劃分的界限,其中十七歲以下,七十歲以上的人若減免刑罰,那也只在肉刑方面,勞役刑不會減免,不過《具律》中也有“老小不當刑”的原則,本文上文也有所提到,笞刑可以代替肉刑,而笞刑也可以以贖金代替,這也是對老人和孩子的照顧[9]42。
第三種是關(guān)于女性的減刑,這在《具律》中的記載是關(guān)于女性減刑的范圍比較廣,不過關(guān)于死刑,只是處死的方式有所改變,并沒有改判,而在勞役刑方面會有所減輕,即“當斬為城旦者黥為舂”[15]42。
第四種則是關(guān)于“自告”和“自出”的減刑,“自告”和“自出”都可以大致理解為自己自覺向官府承認自覺的犯罪行為,但也略有不同,張小峰在《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中的自告資料辨析》中認為,“自告”是案發(fā)后,自己及時主動向官府告發(fā)自己,而“自出”是在犯罪后,罪犯出逃,但官府已經(jīng)獲知,這時罪犯自己再來官府自首的情況[16]71?!捌渥猿稣?,死罪,黥為城旦舂;它罪,完為城旦舂”,這是《具律》中關(guān)于“自出”的記載,就是犯有死罪的,可以減為“黥為城旦舂”,即是肉刑與勞役刑的結(jié)合,其他罪的,則減為“完為城旦舂”。關(guān)于“自告”《具律》中有罪犯如果在判以“城旦刑”以后再次犯偷盜錢財“百一十”錢或者傷人行為甚至殺人的,但會在官府了解到案件前自首的,就會被判以“棄市”[7]21,而“棄市”是死刑中等級最低的刑罰,可見這也是對犯人自己主動及時檢舉自己時給的減刑措施,不然犯人就可能被判以“腰斬”等等級較高的死刑[15]44。
五、結(jié)語
秦亡后,秦朝的多項制度措施被漢朝繼承下來,特別在法律方面,隨著立法經(jīng)驗的逐步豐富,立法技術(shù)的逐步完備,《二年律令·具律》在沿襲的過程中雖有所改革,并且逐漸規(guī)范化,但也更是體現(xiàn)了當時政治、經(jīng)濟等特點,為了人們了解漢朝法律制度的運轉(zhuǎn)起到了重要補充?!抖曷闪睢ぞ呗伞匪械摹熬咂浼訙p”的作用讓人們體會到當時法律系統(tǒng)的靈活性,這些都為人們探尋《具律》的演變和秦漢時期的法律制度提供了重要的價值和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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