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圖爾
這些天,早上一起來,買買提趕著羊群去小海子飲水。他就怕哪一天小海子沒水了,死亡的腳步就走近他和羊群了。他想,讓羊群喝足了水再去放牧,心里就踏實了。他真希望猛猛地下上一場雨,把小海子灌滿了,他就不用愁羊群喝水的事兒了,也救救旱了仨月的胡楊林。再這樣蠻橫不講理地旱下去,別說胡楊樹和牧草都旱死,他和羊群的生存都成了問題。
胡楊林干旱已經(jīng)持續(xù)三個多月了,羊群已經(jīng)沒有選擇余地了,只要能吃能撐飽肚子它們都得吃。像芨芨草這種草,以往羊是不吃的,現(xiàn)在羊群都吃得很香,很多帶刺兒的灌木也成了羊群的美食。羊群都瘦成了皮包骨頭,他只能把羊群趕到更遠一些的草場,能多吃一口就多吃一口,度過這段干旱時期,牧場、胡楊林下場雨就好了,那些旱死的牧草還會發(fā)出新的牧草。雖然他每天趕著羊群跑出那遠的路,可是事與愿違,并沒有想象的那么樂觀。同是一片胡楊林,同是干旱三個多月,旱情都是差不多的。唯一的好處,十幾二十公里之外的胡楊林,旱死的牧草沒有被吃過,不管旱死的還是活著的牧草都能填飽肚子,這讓買買提稍微有點兒安慰。他知道,旱死的牧草當然沒有鮮嫩的牧草口感好,但是不管人還是羊群首先要活下去,活下去就有希望,活下去也是唯一的選擇,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那條唯一的小海子水源的渠溝也斷流很多天了,小海子的水面也一天天在縮小,小海子里的魚都看得清清楚楚。買買提抬起頭望著太陽,驕陽似火,藍藍的天空連一塊云彩渣兒都沒有,根本就沒有一點兒變天的意思。他覺得盼著下雨都快盼瘋了,腦子里老是大雨傾盆的景象,可現(xiàn)實世界里,不僅沒有傾盆的大雨,滾滾熱浪都要把人烤糊了。這幾天夜里躺在牧羊小屋的屋頂上,望著穿梭在云朵里的月亮,他真希望自己有特異功能,念幾句咒語就會下一場雨。他也試著念了,可是連一絲風都沒有念來,滿天的星星眨巴著眼睛,好似在嘲弄他。
他覺得自己很笨很沒用,除了放羊什么都不會干,到了這把年紀還是光棍一條,要是有呼風喚雨的本事多好,胡楊林缺水了,他就會念起咒語:“風起,云來,下雨?!比缓蠛鷹盍掷锞烷_始嘩啦嘩啦地下起雨,胡楊林雨水下足了,他就會念道:“雨停,云散,風止?!彼幌氲竭@兒心里無比地暢快。想到這兒,他想,到了那時有多少姑娘爭著搶著嫁給他。那時候,讓那些嘲弄自己的人后悔去吧,誰欺負過他,他一揮手那些人就都去干苦力了。
在灰蒙蒙的夜色里,他的臉上蕩漾著燦爛的微笑,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是那個呼風喚雨的人了,自己過著極其奢華的生活,所有人見了他都得彎腰施禮。突然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在心里問自己:買買提,你有那么大的本事,還會跑到胡楊林里放羊嗎?他覺得天上的星星看明白了他的心思,一種從沒有過的羞澀涌了上來,他拽過被子,把自己的臉蒙上。
天空還是沒有下雨的跡象,胡楊林的旱情更加嚴重了。小海子里的水面再次下降,只剩下小海子中間一汪水了。小海子底部是軟泥,羊群一走進去就陷下去了,根本沒法走進去喝干凈水,只能在小海子四周尋找有水的小水坑喝水。羊群喝水的時候,買買提站在旁邊看著。他想晚上回來,挖一個大一點的水坑,把小海子的水引過來,羊群就可以喝到水了。
羊群吃草的時候狼吞虎咽,低著頭只管把青草吃進肚子里,等閑的時候,卻像老和尚念經(jīng)一樣,臥在那里瞇著眼睛,反芻著胃里吃進去的青草。這些天,為了讓羊群吃得飽一些,買買提把羊群趕得更遠了,晚上回來時,天已經(jīng)黑透了。吃過晚飯,渾身上下都很乏累,他真不想動了。太累了,雖然放羊不用干什么,跟著羊群的屁股走就是了,可是要知道一天要走多少公里的路。一個單趟就是二十多公里,來回就是五十公里的路,就是不放羊,走一趟五十公里也夠他受的??墒菦]辦法,早上羊群喝水的時候,他都看到了,如果晚上不去挖水坑,明天早上羊群就有可能喝不到水了。
買買提吃過晚飯歇了一會兒,咬咬牙,還是拿起坎土曼向小海子走去。月亮把夜空照得如同白晝,他在小海子邊上轉了一圈,選定挖水坑的地方,在手心吐了一口口水,高高舉起坎土曼挖了下去。他突然想,要是能挖出一眼泉水就好了,不僅羊群喝水再也不用愁了,再把泉水引向胡楊林那該有多好,胡楊林和牧草有了水都長得很旺盛,再也不用靠天吃飯了。
他想,再挖深一點就該引小海子底部的水了,他也該回去睡覺了。夜色里,他看到一只羊在用前蹄子刨著,買買提覺得很奇怪,怎么會跑出來一只羊,就在此時,一眼清泉冒了出來。買買提覺得自己在做夢,擰了一把大腿感覺很疼,他又捧了一捧泉水嘗嘗,又甜又清涼。
他對著天喊著:“天老爺,我的羊群有救了,胡楊林有救了。”
從那以后,胡楊林風調雨順時,泉水就不噴涌,干旱時才噴涌。所以,買買提叫它羊刨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