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9月,“雙胞胎脫口秀演員”顏怡和顏悅搭檔王勉組成“三胞胎”組合,用一種特殊的合作方式,完成了她們在《脫口秀大會》第四季的最后一場表演。在這個見證她們共同成長的舞臺,借著文學和寫作的點點螢火,她們站在觀眾面前,完成了一場場蛻變,已經(jīng)不再需要用名次去證明自己。
舞臺之上,雙胞胎能碰撞出“1+1>2”的奇妙火花,舞臺之下,顏怡和顏悅的感情很難用詞匯精準地形容。采訪過程中,她們互相給對方整理頭發(fā),習慣性順暢地互相接話,甚至幾句偶爾蹦出的、帶有奇思妙想的“金句”,也藏著專屬于兩人的默契。在長達二十余年的如影隨形中,她們分享著彼此的認同與羈絆,也享受著獨屬于“雙胞胎”的陪伴與孤獨。
記=本刊記者 錢夢佳 方 昕
顏悅:我們其實是誤打誤撞進入脫口秀行業(yè)的。大四的時候,我們看見李誕在微博上發(fā)起了“寫作冬令營”活動,以為這是個與創(chuàng)意寫作相關的活動。我們想到參加這個活動不僅可以暫時逃避考研,還可以去上海玩一玩,一舉兩得,便報名了??芍蟀l(fā)生的事情與我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連續(xù)好幾天,我們都被“關”在旅館里,每天要比賽,所有人都要站到臺上講話。這種賽制帶來了非常大的壓力,但也讓我們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種不想睡覺,一心只想寫東西的激情。顏怡:冬令營結束后,我們選擇留了下來。那時候國內的脫口秀行業(yè)還沒有那么成熟,我們通過學習國內外的優(yōu)秀脫口秀作品,算是勉強入了行。
顏悅:我們覺得脫口秀和寫作是共通的。脫口秀非常在意一些細節(jié)上的詞句,這也是寫作的基本功。有的人寫的小說,即使故事再好,我們也讀不下去,可能就是因為它的文字過于無趣。脫口秀雖然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文本型表達,但它可以促使你不斷打磨語句。在美國,很多想當作家的人都會選擇先當脫口秀演員,把它當作練習寫作的跳板。當然這并不是說一定要從脫口秀跳到別的行業(yè),在我們看來,如果我們的脫口秀創(chuàng)作可以達到小說的水平,甚至能講得跟小說一樣,那才是最完美的。
顏怡:我們從小就喜歡文學。記得第一本小說帶給我們最大的感受就是震撼。當時我們在上中學,正值青春期,感覺遇到了很多不對勁的事情,但不清楚哪里不對勁,也不知道如何表達。別人教給我們的大多是做人的道理,但是小說不一樣,它沒有試圖用說教的方式教我們任何東西,只是很單純地講一個故事。我們當時就在想,怎么會有人能夠講出人類共通的情緒和困境,這個行業(yè)太棒了!但是長大后我們發(fā)現(xiàn),從事純文學行業(yè)非常難,可也正是通過文學,我們知道了人生可以有非常多的選擇。顏悅:剛進入脫口秀行業(yè)時,我們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但現(xiàn)在我們越來越不在意別人說什么了,先把自己的觀點表達出來,這可能也是文學帶給我們的“選擇”。
顏悅:我們一般會一起寫完稿子,然后再拆,基本上是一人一句。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的觀點在所有時候都是一致的,偶爾也會互相“綁架”,尋找兩個人都能接受的觀點。兩個人上臺的劣勢其實很明顯,因為觀眾會期待“1+1>2”。但是我們也有天生的優(yōu)勢,就是我們倆是有聯(lián)結的,所以我們每次上臺都會強調自己是雙胞胎,哪怕僅僅是5 分鐘的表演。
顏怡:脫口秀具有非常強的包容性,寫作可能還要考慮文筆如何,脫口秀不受專業(yè)技能的限制,更看重演員是否有足夠強烈的表現(xiàn)力。更重要的是,脫口秀告訴我們:表達不應該是被壟斷的,每個人都可以有故事講,每個人的生活都是可以被重視的。
顏悅:局限性是肯定存在的,因為脫口秀本質上就是一種談論自己的表現(xiàn)形式,不論我們演什么,都在演繹自己。打破局限的方式是去講一個群體共同糾結的事情,在這個點上可能所有的創(chuàng)作者都在探索。但也正因為如此,我們不會害怕聽眾對我們講的東西反應大,或者說有時候我們巴不得他們反應大。顏怡:當然這并不是說我們可以肆無忌憚地“冒犯”別人,一個創(chuàng)作者應該鍛煉自己去避開真正能冒犯到人的部分,而去冒犯一些該冒犯的事情。
顏悅:其實我們小時候就不是很安靜的孩子,但因為長得很文靜,所以經(jīng)常會聽到“乖巧”“文靜”的夸贊。被夸得多了,我們也開始思考是不是應該安靜一點。再加上我們倆平時習慣離得很近,如果大聲說話,一定會吵到對方,漸漸地,我們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這種“習慣性自閉”持續(xù)了很久,直到進入脫口秀行業(yè)。顏怡:我們后來才發(fā)現(xiàn),表達是一種重塑自己的方式,能給自己很大的力量。當你覺得自己沒有辦法解決一件事情時,表達可以成為一種梳理思緒的方式,甚至當你不清楚自己想表達什么時,也可以從表達事實開始。
顏怡:我們覺得比較別人真的是一種非常差勁的行為,還會影響到被比較對象的人格。哪怕以后沒有人比較你和別人了,你自己還會潛移默化地去和別人比,這非常不利于自信的養(yǎng)成。即使你這次贏過了別人,也永遠會有更多的焦慮。我們小的時候確實會被拿來比較,比如參加語文考試,語文老師就會對考得差的那一個說:“你看看雙胞胎考得都不一樣,你的學習模式是不是有問題,你是不是應該更努力一點?”當然我們也會反駁他們:“我們是雙胞胎,我們考出來的試卷你打分居然不一樣,你是不是應該注意一下打分機制的問題呀?”
顏怡/ 顏悅:沒有,我們覺得單胞胎太可憐了(笑)!
顏悅:我們一直都是互相陪伴的,我們知道,在成長過程中,正因為有了彼此,我們永遠會有支持者,永遠會有人肯定自己,永遠知道自己是對的。我們覺得現(xiàn)在很多人,尤其是女生,會缺乏這種自信。
顏悅:孤獨感其實永遠不會緩解,所以沒必要因為孤獨而感到難過。即使我們作為雙胞胎一起生活,也經(jīng)常感到孤獨,那種孤獨感可能是對自己和他人不滿意的結果,比如說你和一個人關系特別好,但是發(fā)現(xiàn)他和你的三觀在某個地方特別不一樣,那種孤獨感簡直可以把人發(fā)射到北極去了。
顏悅:以前不會有這種感覺,但是工作以后這種感覺越來越明顯。當我們的工作和生活混在一起之后,我們發(fā)現(xiàn)所有人跟我們說話都在群里說。我們也會因此產生疑惑,他們到底有沒有把我們當成兩個獨立的個體看,然后發(fā)現(xiàn)真的沒有,也就選擇接受了。
顏怡:是的。其實我們之前也有過這個念頭,因為住在一起總容易吵架,為倒垃圾這種小事吵,更會為其他大事吵。所以其實不管我們再怎么親密,還是需要有自己的空間獨立生活和思考。于是我們同時產生了分居的念頭,并同時跟對方說。
《女女胞胎》劇照
顏悅:當然分居也會產生很多問題。我們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改造房子,甚至改變一切。比如我們分不清一些生活習慣,究竟是兩個人的還是一個人的。但這可能也是我們第一次體驗到大部分人的生活——單胞胎的生活。這兩種生活并沒有好壞之分,畢竟每個人的生活狀態(tài)大概率都是一直在改變的。
顏怡:這個劇的核心就是“身份認同危機”。我們想嘗試去表達女性在不同的生命階段會遭遇到哪些問題,有些問題甚至是她們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像是女性的外表跟價值。我們在中學時期就經(jīng)常被別人在容貌、身材方面進行比較,即使是外形神似的雙胞胎,我們的體重也是不同的,更何況其他女生。所以如果有人告訴你,你再輕幾斤就完美了,那這可能只是他覺得你離完美最接近的時刻,但這句話本身就非?;恼Q。當一個人只憑借體重或者容貌來判斷你,這個人其實根本就不認識你,更不喜歡你,所以沒必要去討好他。我們在劇里希望通過類似的種種反思,讓更多人意識到有些觀念是不正確的,以及意識到表達的力量。就像我們在劇中最后選擇攜手回到舞臺上,在表達中抵御傷害、重新保持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