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雯
從那以后,我就擺出一副杜絕低俗文化的樣子,頂著被室友嘲笑的壓力,絕不參加任何無聊的夜間談話。
一
我第一次見到白婧怡是在永樂路一家叫做天天樂的游戲廳。我瞥見她時,這個闖入男生領(lǐng)地的女孩正被一群男青年包圍著。
按照中國共青團(tuán)對青年的定義,14-28歲的人統(tǒng)稱青年。我叫他們男青年完全是出于對這個定義的尊重,從內(nèi)心來說,我是不愿和這些人一起共享一個稱呼的。個頭矮小、聲音尖細(xì)、任憑嘴唇上方的胡子野蠻生長的高中男生,還是小屁孩這個稱呼比較貼切。
白婧怡和四狗一左一右坐在街霸II的機(jī)子面前。屏幕上,“紅風(fēng)”雙手交叉不停發(fā)出沖擊波,“哈都跟”的聲音不絕于耳,白婧怡操控的“春麗”一直躲在屏幕最左邊,用手抱頭抵擋攻擊。不一會兒,四狗右手有節(jié)奏地晃動搖桿,左手配合按出幾個按鈕,K.O,“春麗”飛起,然后倒地。四狗得意地咧著嘴,周圍的小屁孩發(fā)出陣陣噓聲。
“拿個幣給我?!蔽姨吡艘幌滤墓返牡首印?/p>
四狗轉(zhuǎn)頭,連忙擠出一個諂媚的表情:“大哥,贏錢啦?”
“不要啰嗦,拿個幣來?!蔽矣痔吡艘幌滤牡首?。
四狗笑嘻嘻地從旁邊一個小屁孩手上扣了一枚游戲幣遞給我。
我拍拍白婧怡的肩膀,示意她起來,挨著四狗坐下。
“春麗的大招是上下加重腳,你剛才做對了,但是沒有發(fā)出來,因為這臺機(jī)子的按鍵不太靈。其實春麗有一個特別耍賴的招數(shù),和機(jī)子對打的時候,你只要把對方逼到墻角,一直跳到對方頭上用輕腳點它,它一般很難還手?!蔽乙贿叢倏v著春麗一邊解說。
四狗故意露出害怕的表情:“大哥,我錯了?!?/p>
我抬手敲了敲他的腦門,咬牙切齒地說:“但是和人對打就需要多練習(xí)了?!?/p>
我站起來看看白婧怡,她害羞地點點頭,隨即坐到旁邊的街機(jī)前,從校服褲子荷包里摸出一把游戲幣,接連投了5個,左手按下開始鍵,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屏幕。
就著街機(jī)屏幕的微光,我得以在黑洞洞的游戲廳里看清白婧怡的樣子:校服、白球鞋、高馬尾,外表和天天樂旁邊四中的其他女生比,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她是哪個班的?”小屁孩們在旁邊竊竊私語。
“她好像是一個人來的,有沒有人罩?”。
聽到這些對話,想起剛才的情景,我暗自好笑。這些小屁孩根本還不了解這種叫做女性的生物,他們只會用夸張的行為吸引女孩注意,看著地攤雜志對身邊女孩的身材嗤之以鼻,渴望和異性多一些接觸,卻總是講不出話題的開頭。
“你會打97嗎?能不能教我一下?”白婧怡輕輕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這時,我選的兩匹馬一起跑到終點,兩匹馬的編號2-6,游戲機(jī)發(fā)出勝利的音樂,屏幕上的計分器轉(zhuǎn)個不停,這把我贏了不少錢。
“我會,但是上班時間到了,明天這個時候在這里見,我教你。”我對她抬了抬下巴,朝收銀臺喊,“老板,下分!”
我跟白婧怡就這樣認(rèn)識了,那段時間我們總是中午約在天天樂見,我教她打了好幾種游戲,三國志,恐龍快打,拳皇97等等。我和她在嘈雜的游戲廳里話不多,唯一的話題就是圍繞著游戲怎么打,她學(xué)得很認(rèn)真,進(jìn)步很快。幾周后,她就能使用熟悉的角色在街霸、拳皇這些格斗游戲里占我的便宜了。我從側(cè)面對她有了一些了解,其實她和四中其他女生比,還是有些特別之處的,一是她的成績拔尖;二是她有小靈通。
兩個事實都是我坐在她旁邊教她打游戲時發(fā)現(xiàn)的。一次是翻看她放在游戲機(jī)上的英語書,里面夾著好幾張英語試卷,都是130分以上,如果我沒記錯,滿分150分的英語當(dāng)年我只能考80多分;另一次,她的書包拉鏈口夾著一根掛鏈,我提醒她把鑰匙收好,結(jié)果她就掏出了白色的小靈通。有了這些了解后,我告誡白婧怡,讓她以后少去天天樂玩,她用略帶質(zhì)疑的聲音問我:“你覺得游戲是男生的專屬嗎?既然連你也認(rèn)為女生到游戲廳來玩不好,為什么還要教我打游戲?”
某個晚上,我和白婧怡第一次同時離開天天樂,月朗星稀,春風(fēng)沉醉,我在路邊買了兩截甘蔗,和她一邊吃著一邊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閑逛。
“男生女生都是人嘛,打游戲多好玩,人都喜歡好玩的東西?!蔽乙乱豢诟收幔箘沤懒私?,甘蔗汁甜得我喉嚨發(fā)緊,“你去玩也行,但是財不露白,你的小靈通太打眼。你看,我用BP機(jī)就沒有這種煩惱?!?/p>
白婧怡眉頭舒展開來,低下頭抿著嘴笑了:“我還以為你和他們一樣狹隘?!?/p>
“誰們?”
“他們?!?/p>
“你同學(xué)?”
“嗯。”
從某些方面來看,白婧怡還算健談,認(rèn)識幾個月,我們發(fā)展了很多共同話題。我教她用flashget下歌、用軟驅(qū)引導(dǎo)光盤重裝windows,借了全套《亂馬1/2》,她偶爾會問我一些工作和生活的問題,我以過來人的身份給她一一解答。
“你做過那種事嗎?”白婧怡的頭像在MSN上跳動。
我略感尷尬:“怎么這么晚了還上線?”
她沒有回答,接著,她聊起在學(xué)校聽說的一件事情。
“我們班一個女生和隔壁班男生談戀愛,聽說他們做那種事了,班里的男生一下課就在討論?!?/p>
“你們這些小孩都這么開放了?你怎么想?”
“我也是第一次聽說,所以有點好奇?!?/p>
“兩個相愛的人可以用很多方式表達(dá)愛意,做那種事只是其中一種,但你現(xiàn)在的年齡不是想這些的時候?!?/p>
“那什么時候需要用做那種事來表達(dá)愛意?”
“你自己覺得需要的時候,而不是對方覺得需要的時候。如果你不確定,就忘掉這茬吧。”
白婧怡有這些疑問我一點也不奇怪,青春期的男生和女生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困惑,都是荷爾蒙急劇增長在作祟。5年前我也是他們中的一員,但我從未聽說過白婧怡說的那類事情,那個時候,幾個男生之間只是瞎討論,說些沒頭沒尾、不著邊際的東西。幾個沒有任何實戰(zhàn)經(jīng)驗的人討論戰(zhàn)爭,實在荒謬。
那年我剛上高中,和室友在一次不著邊際的熄燈談話后,我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夢里,我像一只狗一樣抱著一棵樹瘋狂地扭動臀部,一種從未有過的暢快淋漓的感覺襲來,然后我就醒了。這個事情給我留下了深深的陰影,從那以后,我就擺出一副杜絕低俗文化的樣子,頂著被室友嘲笑的壓力,絕不參加任何無聊的夜間談話。不僅如此,睡覺前,我還會默默祈禱不要再見到那棵樹。
有一天,熄燈前,A王從懷里鬼鬼祟祟地掏出一本《龍虎豹》,據(jù)他說,這是文明書店老板剛從澳門朋友那里搞來的,封面四分之三處白花花的顏色一下子勾住了我的眼睛,我飛也似地跳下床來,主動申請加入他們的談話隊伍。大家在翻看了那本皺巴巴的雜志后,8個男生,沒有一個人說話,熄燈后只聽到悉悉索索拉被子的聲音。那天晚上,我又做夢了,夢里沒有大樹。
我醒事比較晚,但其實我自己很清楚什么是荷爾蒙,因為我曾隔空捕捉過它。那年我高二,某個周六,大家約著去一個同學(xué)家打麻將,當(dāng)我在麻將桌上廝殺時,突然之間嗅到一種奇特的味道:我的上家小辣椒不耐煩地在甩著條子和筒子,我的下家小馬竟然還敢打萬子,小辣椒連吃了小馬的幾個萬子后終于喜笑顏開。我意識到那是荷爾蒙的味道,酸臭。我忍著那股味,把精神集中在我的手上,從牌尾摸起一張,我的右手拇指告訴我,它是發(fā)財,我狠狠地把它翻過來拍在桌子上,杠上花!那把牌實在太解恨了,每次想起來我都不自覺嘴角上揚(yáng)。
我從上高中開始就喜歡彈吉他,我有一把紅棉。我曾幻想抱著吉他的自己是個情歌王子,得到女孩們的青睞,但事實是,包括小辣椒在內(nèi)的幾個女同學(xué),在欣賞完我的表演后,都達(dá)成一個共識,我是個六指琴魔,其他的,就沒有了。從那以后,我就不想承認(rèn)這把吉他承載過這些酸臭味的幻想,只承認(rèn),我的琴技確實還不錯。
二
我們公司運營了一個本地的門戶網(wǎng)站,我負(fù)責(zé)具體的維護(hù)工作。網(wǎng)站開設(shè)了一個論壇,那個時候上網(wǎng)的人不算多,網(wǎng)民的素質(zhì)都還比較高,我作為站長也沒什么可管理的,整天就泡在論壇里插科打諢。
盛夏的暴雨說來就來,7月的一天,我在辦公室里坐著,跟往常一樣在論壇里閑逛?!袄畛?,有人找?!甭牭酵陆形遥亦洁熘?,剛踏出辦公室就看到白婧怡,她全身濕透,馬尾耷拉在后腦勺,前額的頭發(fā)緊緊貼著腦門,濕噠噠的校服在滴水,整個人看起來像剛從河里撈出來似的,我趕緊拿了一盒抽紙遞給她,問:“你怎么來了?”
她幽怨地看了我一眼,什么話也沒說,自顧自地往從紙巾盒里抽紙,擦拭。我看到旁邊同事疑惑的眼神,趕緊打圓場:“這是我表妹,找我肯定有事,我先和她出去一趟?!蔽遗呐乃臅白甙?,我送你回家。”
外面的雨已經(jīng)小了一些,我讓她先在樓梯口躲著雨,等我打到車再過來。一輛輛出租壓著水花飛馳而過,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不一會兒,我的衣服濕度也快趕上她了。好不容易打到一輛車,我問她:“送你到哪里?”她支支吾吾的,一會說家里沒有人,一會說沒帶鑰匙。我讓她用小靈通打個電話看看家里來人了沒,她又說小靈通沒有帶?!拔掖_實不知道去哪里,才來找你的,我肚子好餓?!彼緳C(jī)沒有耐心聽我們閑扯,一直問我們?nèi)ツ?。我無奈地指了指左邊:“前面左轉(zhuǎn)?!蔽壹揖妥●R路左面的小區(qū)。
進(jìn)了家門,我問白婧怡要不要洗澡,換干凈衣服,她使勁搖頭。我無奈,只好拿了一條干浴巾給她,讓她自己收拾一下,轉(zhuǎn)身去浴室洗澡換衣服。等我出來的時候,白婧怡正站在我的書架前饒有興趣地翻看我的磁帶。老媽出差已經(jīng)兩周了,我翻了翻櫥柜,只找到兩包泡面:“你吃嗎?”
她跑過來,露出半個臉趴廚房門邊,笑嘻嘻地說:“你還會煮泡面?。课耶?dāng)然要吃?!?/p>
“你怎么沒說過你喜歡搖滾樂?。俊卑祖衡】谛】诘爻灾菝?。
“你也沒問過我啊?!蔽液攘丝跍?。她不再說話,默默地吃著。
吃完面,白婧怡又繼續(xù)翻看我的磁帶。我有50多盒打口磁帶,大部分是搖滾樂,也有一些港臺流行歌。我站在她身后,拿起一盒Beyond,問她:“你喜歡誰?”她轉(zhuǎn)過頭來盯著我,突然在我左臉上親了一下,我的身體下意識地往后退,她好像絲毫沒有在意我的躲閃,往前一步,雙手捧著我的腮幫子,再次用她涼涼的嘴唇貼在我的左臉上。
“等等,你先坐下”我說,然后順勢坐在她對面。她用手撐在床上。反倒是我很拘謹(jǐn),雙手夾在大腿間,勾著背,像是個被人欺負(fù)的受氣包。
我的書架上有一張李宗盛的專輯,里面有首歌叫《十七歲女生的溫柔》,歌詞里面寫:十七歲女生的溫柔,其實是很那個的。每次聽這首歌,我都想知道,十七歲女生的溫柔到底是怎樣的,李宗盛沒有寫出來,我自己的想象力也非常有限??粗鴮γ娴陌祖衡?,這個時候我驚覺,自己和游戲廳里的那些男青年也沒什么差別,這太讓人沮喪了。
保持坐姿,一人坐一邊僵持了好一會兒,還是我首先打破僵局:“這是小草莓嗎?”我往前趴在床上,用手指了指她衣服上的圖案。我抬頭看她,她的臉色漲紅,嘴唇緊閉,身體有些發(fā)抖,胸口因為呼吸急促而不停起伏。
“好啦,我給你唱首歌吧?!蔽易鄙眢w,拿起床邊的木吉他,然后開始調(diào)音,“唱首槍花的《dont cry》給你聽?!?/p>
我不確定我唱得是否標(biāo)準(zhǔn),但是我確定白婧怡的英文很厲害。剛唱了沒幾句,她的眼睛撲閃著,眼淚大顆大顆地爭先恐后外涌,淚水劃過她的臉頰、嘴角、下巴,滴在她的手背上。我趕緊停下來,手忙腳亂地往她手里塞了幾張紙巾。
“你怎么哭了?”
“你唱得太難聽了。”說完這句話,白婧怡的眼淚掉得更厲害了,她開始放聲大哭,一邊哭一邊重復(fù)這句話。
后來我自彈自唱了好幾首歌,她的難過好像漸漸被歌聲撫平,我決定再彈一首《hotel california》,就送她回家。
“好聽嗎?這首歌叫加州旅館。”
“我聽過一首歌叫加州旅館,但是你剛才彈的只能叫加州招待所。”白婧怡終于破涕而笑。
街道被大雨沖洗得干干凈凈,黑藍(lán)色的云還在遠(yuǎn)遠(yuǎn)的天邊壓著,那個時候街燈還沒亮起,街上的人和物都披上了一層深藍(lán)色的陰影。我拎著她的書包和校服走在前面,她在后面拖著步子,我轉(zhuǎn)頭看她,發(fā)現(xiàn)她的臉、衣服上的小草莓都被這個藍(lán)調(diào)染得臟兮兮的。
“先估分,把志愿填好,再出來玩。有事在MSN上面叫我就行?!蔽野褧托7f給她。
白婧怡一把接過書包和校服,頭也不回地走了。
三
白婧怡,單眼皮,圓圓臉,有點胖,個子不高也不矮,總是獨來獨往。盡管她的外表不出眾,但我依然相信她會在大學(xué)里過得很自在,因為她懂得如何取悅自己。
我不知道這個想法對不對,所以我給她的MSN留了言,想驗證一下。大概留言后的兩周,她給我回了消息,說她已經(jīng)在西南地區(qū)某大學(xué)經(jīng)濟(jì)系上學(xué)了,交了一幫喜歡上網(wǎng)、搖滾樂的朋友,下了課之后經(jīng)常聚在一起聽音樂、喝酒。之后,我們又像從前一樣,每天都在MSN上聊天,我們之間又多了一個新話題,搖滾樂。有的時候我們甚至什么也不聊,只是分享音樂。
“我已經(jīng)做過那種事了,感覺不是太糟?!卑祖衡o我發(fā)來消息。
“很好啊,恭喜你?!蔽也恢勒f些什么好。
“男生的那個東西好像街機(jī)搖桿啊。”
“我還記得春麗的大招是上下加重腳。”
“這招還是你教我的?!?/p>
她一連給我發(fā)了好幾條消息,我使勁搜索腦子也不知道該回她什么。
“明天還要上課,你趕緊睡覺吧。”我拋下這句話就匆匆下線了。
那天晚上我又做夢了,夢見和一個一絲不掛的女人在一起,醒來后,我看著天花板,忽然感覺到,夢里的女人就是那棵大樹。那種強(qiáng)烈的挫敗感又一次襲來。
我試圖擺脫這個可怕的想法,我閉上眼睛,把白婧怡拉到腦子里來。我開始幻想,她五根白皙的手指,輕輕地握著游戲機(jī)搖桿,搖桿頭部鮮紅的顏色在手指的撫摸下更顯油光發(fā)亮,她不停把玩。很快,一切想法都被驅(qū)除了,我的大腦進(jìn)入短暫的空白。
自從我那次匆匆下線后,白婧怡的MSN頭像一直是灰色的,也沒有任何留言。我猜她肯定在學(xué)校玩瘋了,認(rèn)識她這么久,從來沒見她和誰同行,一下子多了很多朋友,還有了“不太糟”的體驗,生活自在,再也不用一個人悶著頭打街機(jī)了。
四
接近年底,整個社會都在忙著“捉蟲”,我們公司也不例外。電視上、報紙上、網(wǎng)絡(luò)上到處有專家在對“千年蟲”喊打喊殺,一時間,關(guān)于“千年蟲”的謠言在社會上四處流竄,搞得普通老百姓惶惶不可終日。那段時間,能經(jīng)常聽到年輕媽媽嚇唬小孩:你看你的指甲里黑黑的,那些就是千年蟲,不乖乖洗手就要被蟲咬。還聽說有個老板,要求把公司的所有電腦,在年底之前搬到倉庫里鎖起來,以免遭受千年蟲的啃食,連鼠標(biāo)和鍵盤都不能免于被鎖的命運。
在我忙著查找服務(wù)器漏洞的時候,白婧怡在我們公司出現(xiàn)了,她告訴我,學(xué)校元旦放假,她提前幾天回來。
下班后,我請她吃飯,約在老五牛雜。我和她生活的小城是個少數(shù)民族聚居地,本地少數(shù)民族發(fā)明了不少黑暗料理。剛宰殺的牛,把胃里未消化的草料摳出來熬湯,再用這個草料湯煮牛雜和牛肉,吃起來苦苦的,本地人相信這種草料湯對胃極好。
“你是少數(shù)民族嗎?”
“不是。”
“知道這個牛雜是怎么做的嗎?”
“知道?!?/p>
“能小酌兩杯嗎?”
“可以。”
“你是不是得了不能說長句子的怪???”聽到我的話,她噗嗤一聲笑出來,緊繃的臉也放松了。
“誰說的?”她說??吹剿Γ胰玑屩刎?fù),自顧自地頻頻舉杯,她也時不時跟著喝幾口。
迎著冷冽的風(fēng),她挽著我的胳膊。
“你男朋友是哪里人???”我有點忐忑。
“誰告訴你,我有男朋友了?”她側(cè)著頭看我。
“我不知道你是怎樣做到這么坦誠的,你讓我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其實我真的說不好,我要向你道歉,在我家那天把你惹哭了?!蔽野涯抗馔断蜻h(yuǎn)處。
她突然停下了腳步,讓我站好?!白瞿欠N事是表達(dá)愛意的一種方式,自己覺得需要用這種方式表達(dá)的時候就可以,而不是對方覺得需要的時候,如果自己不確定,就忘掉這茬。我覺得你說得很對,也做得很對,不用道歉?!彼J(rèn)真地看著我的眼睛。
我捧著她的臉笑了起來:“傻姑娘,這段話是針對女孩子來說的,不包括男生?!?/p>
她把的我手拿開,擺出嚴(yán)肅的表情,“男生女生都是人,都有愛有欲,有什么分別?”
我突然發(fā)現(xiàn)她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還挺可愛的,我新練習(xí)了一首皇后樂隊的《love of my life》,決定約她元旦去我家彈給她聽。
“元旦我不一定能赴約,馬上就要到2000年了,千年蟲爆發(fā),到時候飛機(jī)會落下來,銀行的錢會全部消失,全世界停電,我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你?!彼犞蟠蟮难劬粗摇?/p>
聽到這個理由我忍不住哈哈笑,我告訴她,千年蟲不是蟲子,就算爆發(fā)也沒什么大不了,肯定沒有世界末日的危害大。
“總之,千年蟲爆發(fā)跟你沒有關(guān)系,你等我忙完給你發(fā)MSN就行了。如果你實在不放心,把小靈通號碼給我,我給你打電話?!蔽艺f。
“小靈通已經(jīng)很久沒有用了,我沒有錢繳費?!彼拖骂^小聲地說。
“那以前是誰給你繳費?”我疑惑地看著她。
“我爸,他已經(jīng)坐牢了?!彼吹轿矣杂种沟臉幼樱瑢ξ覕D出一個微笑,“沒關(guān)系,我爸以前也是常年不在家,我早就習(xí)慣了?!?/p>
看著她的微笑,我腦海里浮現(xiàn)那天的畫面,暴雨過后的傍晚,天邊的藍(lán)黑色濃得化不開,她的臉和衣服上的小草莓被蒙上藍(lán)色的陰影。
她看我半晌沒說話,又補(bǔ)充了一句:“如果千年蟲真的爆發(fā),我們在網(wǎng)上聯(lián)系不上,你就到天天樂來找我吧。街機(jī)是單片機(jī),不會感染千年蟲?!?/p>
我肯定地點點頭:“一言為定!”
她說:“嗯,一言為定?!?/p>
五
1999年12月31日,我們公司舉辦了一個會議,叫決戰(zhàn)千年蟲暨千禧年吹牛逼大會。會議主題本來只是決戰(zhàn)千年蟲的,但我們這種網(wǎng)絡(luò)作坊公司根本沒有事情可做,該打的補(bǔ)丁早打好了,幾個單身漢加班除了打游戲還是打游戲。但為了迎接一個嶄新的世紀(jì),大家覺得應(yīng)該暫停游戲,認(rèn)認(rèn)真真抒發(fā)一下理想,遂把會議主題加長。
一整天,我像得了痔瘡似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聽他們吹牛逼嗑瓜子,我假裝自己是個陪笑機(jī)器,一會發(fā)出呵呵聲,一會發(fā)出哈哈聲。我的腦子里自有其他聲音,那里有一把吉他,一遍遍地彈奏《love of my life》。午夜12點剛過,電腦的時間正確顯示2000年,論壇里面,那些無聊的話題依然健在,討論哪個學(xué)校美女最多、哪條街上的粉最好吃的帖子還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嘏旁谇懊?,大家都松了一口氣。幾個男人開始鬼哭狼嚎地喊新年快樂,我打開MSN,問白婧怡明天什么時候見面。
千禧年的第一個清晨,我用腳拇指精準(zhǔn)地摁下床尾電腦主機(jī)的開機(jī)鍵,抄起床頭柜上的剃須刀從床上一躍而起奔向洗手間。熱水流過我的頭頂、臉頰、胸口,我感到熱水流過的每一處都變得暖暖的,連我的每一個毛孔都能感覺到這種暖意。這個暖意一直持續(xù)到晚上11點,白婧怡的MSN頭像始終沒有亮起。
2000年1月2日,醒了后我一直仰躺在床上,天花板刮了簡單的白瓷粉,我數(shù)了數(shù)上面有98個黑點,似乎是蚊子屎。我掐著時間8點半出門,準(zhǔn)備9點準(zhǔn)時到達(dá)天天樂。我猜胖乎乎的老板看到我肯定會滿臉堆笑地給我遞煙,他一定想,這個傻子一大早又來送錢了。
當(dāng)我到達(dá)天天樂的時候,沒有看到滿口黃牙的胖老板,掛在游戲廳門口黑得發(fā)亮的硬棉毯也不見了,兩把大鐵鎖將卷閘門和地上的鐵環(huán)緊緊鎖在一起,兩張黃色的紙條交叉貼在門上,中間一個大大的封字。
我蹲在天天樂門口的臺階上點了根紅塔山,想看看有沒有熟悉的人,一直到中午12點過,才看到四狗和幾個同學(xué)路過。我一把抓住四狗的書包,四狗看到我露出一個猥瑣的笑容:“大哥,好久沒見你了勒。”
我給他遞了根紅塔山:“天天樂咋個了?”
四狗伸手在我的外套口袋摸打火機(jī):“咋個?涉嫌聚眾賭博被公安局和文化局一起搞了嘛。你還命大嘛,幾個月沒見,躲過一劫。”
我敲了一下他的腦門,“白婧怡曉不曉得天天樂關(guān)門了?”
四狗吸了一口煙,用疑惑的眼神看我:“白婧怡是哪個?”
我氣不打一處來:“一個姑娘,四中的,以前天天來打游戲的那個?!?/p>
四狗哈哈大笑起來:“大哥,你是不是精神錯亂咯?想女人也不會想到游戲廳來嘛,該去墮落街?!?/p>
我感覺氣血全部涌到拳頭上,這股氣跟著拳頭最后落在四狗的左臉上:“你再講一遍?”四狗捂著臉,沖上來要打我,被他的同學(xué)拉住了。他的同學(xué)不停地幫他說話,幾個以前經(jīng)常混游戲廳的小屁孩也來了,糾纏了好一會。
“以前好像是有個女的愛來打游戲,但是她也不跟我們講話,她都是和你在一起玩嘛?!币粋€小屁孩終于講了實話。
街上人流熙熙攘攘,風(fēng)刮在我的臉上,像刀割一樣疼。我回到家,打開電腦,硬盤吱吱嘎嘎響了好久,像個嗓子破了的老太婆在叫喊。我打開MSN,想翻一下白婧怡的聊天記錄,準(zhǔn)備看看里面有沒有線索,可以讓我找到她。打開聊天記錄,里面竟然什么都沒有。就在我疑惑之際,突然,我瞥見電腦桌面右下角,系統(tǒng)時間赫然寫著:1900/1/2 19:00。我恍然大悟,原來是千年蟲爆發(fā)了,我抓了外套就往天天樂跑。
“你騙我,你說個人電腦不會感染千年蟲,現(xiàn)在我的電腦完蛋了,怎么辦?”我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確定這不是在做夢,白婧怡本人就站在我面前歪著頭看我。
“我真的沒有騙你,這點你可以完全放心,也許我會騙別人,但我不會騙自己,不是我的破電腦也感染千年蟲了嗎?”我笑了起來,“你知道天天樂關(guān)門了嗎?”我示意她往前走。
“之前不知道,現(xiàn)在知道了。你要帶我去哪?”她問。
“我家。天天樂玩完了,但它不是被千年蟲干死的,它是被公安局和文化局聯(lián)合干死的?!蔽覈@了口氣。
我們一路說笑到我家,進(jìn)了房間,兩個人卻不約而同地安靜了。屋子里靜得出奇,我把臺燈打開,白婧怡走過來,“啪”,把燈又關(guān)上了。我看不見她的臉,她耳朵后面的發(fā)絲一直在我的鼻尖掃來掃去,我嗅到一種甜甜的水果香,她的嘴唇是甜的,還有她的臉頰,脖子,鎖骨……她身體每一個部分嘗起來都是甜的。她像個騎士張開雙腿騎在馬上,賽道顛簸,她的手緊緊抓著我的肩,我就是馬匹,載著她往終點沖去。馬匹沖到終點應(yīng)該會有勝利的音樂,然后是馬匹的編號出現(xiàn)在屏幕正中,李超-白婧怡,計分器不停轉(zhuǎn)動,這把贏大了。
“老板,下分!”我高聲喊,她縮在我的懷里咯咯笑個不停,“你怎么才交男朋友就分手了,不會是因為我吧?”我把手枕在頭下。
“和他相處了一段時間始終喜歡不起來,就主動跟他說清楚了?!卑祖衡吭诖采峡粗业哪?。
“和他做那種事是我自愿的,分手也是我提的?!卑祖衡a(bǔ)充了一下。
我心里閃過一絲異樣的感覺,不知道是該羨慕那個男生還是可憐那個男生,但我很快調(diào)整了情緒。
“我做你的男朋友好嗎?”我問她。
“做男朋友多無聊啊,你做我的專屬馬匹吧,只給我騎。”她又咯咯地笑起來。
“時間不早了,再不回去你家人該擔(dān)心了,我送你吧?!蔽姨ь^看,鬧鐘的時針指向數(shù)字11。
“我爸坐牢以后,我媽根本就沒好好在家呆過幾天,放心吧,沒人擔(dān)心我。”白婧怡輕描淡寫地說。
“我會愛護(hù)你的?!蔽以谒~頭親了一下。
“嗯。”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有了白婧怡以后,我的生活好像充滿了色彩,我們在每一個節(jié)假日過著沒羞沒臊的生活。只是相處久了,她給我的感覺不像我們第一次坦誠相見時那樣甜了,反倒是回到了以前在天天樂時的那種感覺。她還是那個她,眼睛認(rèn)真地盯著屏幕,右手緊握搖桿,左手跟著搖桿的節(jié)奏按下按鈕,打游戲都打得一絲不茍,讓我好奇。同樣的,在性愛方面,她好像一開始就是個十分努力的學(xué)霸,后面竟順理成章成了我的老師。
“你去哪里學(xué)的這么多花樣?老實點?!蔽野寻祖衡鶋涸谏硐?,用手捏著她圓圓的下巴。
“無師自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咯,還要人教啊。”她也伸手捏住我的下巴。
“你一天腦子里都在想什么,盡琢磨些不正經(jīng)的事情?!蔽曳硖上?。
“才不是什么不正經(jīng)的事呢。性是對自己的愛與照顧,更是女人愉悅、快感、滿足、經(jīng)驗的重要來源?!彼蛔忠痪涞卣f。
“這又是誰教你的?”
“海蒂?!?/p>
“誰?”
“海蒂性學(xué)報告?!?/p>
那個時候我還沒聽說過“女權(quán)”這個詞,白婧怡說她反對女權(quán)這個提法,她說:“應(yīng)該叫人權(quán),女權(quán)這個詞好像非要強(qiáng)調(diào)些什么,其實女人想要的權(quán)利也就是正常人想要的權(quán)利嘛?!?/p>
我問她為什么總是思考一些男女之間的問題,她說:“我從小就痛恨自己是個女人,經(jīng)常都在想,不要活成我媽那個樣子。但是,現(xiàn)在接受了自己是個女人,與自己和解了?!敝劣谒赣H的具體情況,她沒有繼續(xù)說,我也不好問。
白婧怡在大學(xué)呆了一年,發(fā)生了不少變化,讓我不太開心。準(zhǔn)確來說,引起我不快的,并不完全是她右邊耳朵新打的5個耳洞和胸口的小鳥紋身。有一次,她靠著我的肩膀,問我喜歡長發(fā)女生還是短發(fā)女生,我摩挲著她的長發(fā),告訴她,我喜歡長發(fā)女生。結(jié)果,第二天她就去了理發(fā)店??吹剿溥叺陌l(fā)絲短到甚至蓋不住一個耳洞,我第一次跟她發(fā)了脾氣?!皼]有不尊重你的意思,我只是我覺得短發(fā)更適合我?!?她還是那種無辜的眼神。
我一直在等白婧怡主動道歉,但她好像絲毫沒有悔意,這點我也是過了兩個月才后知后覺,最終我敗下陣來。守著她MSN頭像亮起的一周時間,我再一次醞釀起憤怒的情緒,我們在網(wǎng)上吵了起來。
我十分費解,為什么她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突破我的底線。我也嘗試說服自己,也許她只是不知道,我對她現(xiàn)在的樣子非常不滿,但當(dāng)我腦海里出現(xiàn)她閱讀理解拿滿分的那幾張試卷,我又推翻了自己。幾次猜疑以后,她作了總結(jié):我還是我,從來沒有變過,你接受不了,只有分手。
我不甘心,約白婧怡放假后見面再聊,她欣然答應(yīng)。那一次,我把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想法和吉他全部放在一邊,全心全意和她敘舊。我閉上眼睛,手指在她身體各處游走,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她全程都很主動,用一種近乎瘋狂的熱情緊緊將我包裹,我感覺非常好,除了偶爾觸到她后頸的發(fā)茬子會讓我有點不適。
“以后別再輕易說分手好嗎?”我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可是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分手了?!彼币曋业卣f。
“還說分手?那你又和我那個是什么意思?”我有點生氣。
“我們還是朋友啊?!彼闷鹞掖差^柜的紅塔山,抽出一根點上。白婧怡花了很長時間闡述我和她已經(jīng)分手了的事實,有理有據(jù),平靜而真誠的語氣讓我感覺自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最后,她拒絕我送她。
搞不懂四狗為什么對上網(wǎng)這么著迷,如果四狗和我一樣堅持讀完中專,我相信他會找一個網(wǎng)絡(luò)公司的工作。除了打游戲和看電影,我覺得上網(wǎng)實在沒什么好玩的,但天天樂被查封,我一個單身漢無處消遣,憋著也跑網(wǎng)吧去玩。
“你們一天在網(wǎng)吧玩哪樣嘛?”我把頭往左邊歪,想看四狗在干什么?!巴婺臉??玩姑娘嘛?!彼墓肥种冈阪I盤上翻飛,QQ消息的滴滴聲響個不停。
“喲,小屁娃長大咯嘛?!蔽也恍嫉卣f。四狗并不在意我的嘲諷,他說我用QQ泡妞有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因為我是上班的人,有錢充Q幣,可以買QQ秀送女孩,而他只能靠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對女孩死纏爛打。
“沒得意思,走,我請你吃宵夜。”我對四狗說。
“不去咯,今天晚上有安排。”四狗露出一個猥瑣的笑容,用眼神示意我看對面的一個女孩。那個女孩看起來不到18歲,稚嫩的臉龐頂著一頭紫色的挑染長發(fā),也是雙手在鍵盤上敲個不停。我把剩下的三根紅塔山連著煙盒一起丟給四狗,離開了網(wǎng)吧。
自從遇到四狗以后,我變得愛去網(wǎng)吧,沒有什么新鮮玩意,但我喜歡那個氛圍。那感覺就好像還在天天樂里面一樣,能和四狗吹牛,也許某天就能在四狗旁邊再次看到白婧怡,而且我很明確,我想看到的不是類似白婧怡的女孩,而是白婧怡本人,因為她是獨一無二的。
一年多了,白婧怡就像在小城里消失了一樣,我壓根沒想到會在酒吧見到她。四狗勸我來酒吧玩,我來對了。
“大哥,一哈去吃宵夜嘛。”四狗拿起酒杯碰了一下我桌前的杯子。
“不吃咯,我有事先走,你們玩?!蔽姨鹱狼暗陌氡【埔伙嫸M,往吧臺走去。白婧怡一個人在吧臺趴著,我端起她的杯子把酒倒進(jìn)肚子,她抬頭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我。
“走吧,你喝多了?!蔽野阉氖旨茉谖壹绨蛏?,扶著她離開這個音樂聲能把耳朵震聾的地方。出租車上,白婧怡趴在車窗邊吐個不停,司機(jī)在前面一直抱怨。
2003夏天,我最后一次見到白婧怡。那天,她一個人在開心吧買醉,我把她帶回我家,端水、擦洗、換衣服,為了照顧喝得爛醉的她,我在悶熱的房間里折騰得滿頭大汗。那是我這輩子用情最深的一個夜晚,可惜白婧怡并不知道,因為我半夜醒來偷看好幾次,發(fā)現(xiàn)她一直睡得很沉。
那之后的幾年,我經(jīng)常夢見白婧怡,夢見她鼻涕眼淚糊得滿臉的樣子,夢見她被我膝蓋壓得淤青的腿,夢里我能清晰地聽見她用嘶啞的聲音喊著,李超,你要是強(qiáng)奸我,你不得好死。每次從這些夢里驚醒,我都會下意識地摸摸我的左邊肩膀,她的牙齒曾死死地咬在上面,現(xiàn)在,浸血的牙印和撕心裂肺的疼已經(jīng)不在了。我曾無數(shù)次幻想與白婧怡的結(jié)局,在知道我和她已經(jīng)不會走向兒孫滿堂的未來后,我覺得最美好的結(jié)局應(yīng)該是世界末日:飛機(jī)墜落,現(xiàn)金蒸發(fā),世界陷入黑暗,我和她的糾葛連同整個地球一起毀滅。
2012年12月21日,這是傳說里的世界末日,我對著我的紅棉,點著紅塔山,一根又一根,一直到午夜12點。那天,一切如常。我終于意識到,瑪雅人的預(yù)言和千年蟲的預(yù)言,都如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