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意象批評在類書中的生成與傳承
——以《藝文類聚》子目“?！睘槔?/h1>
2022-03-31 03:17:12韓建立
青海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 2022年5期
韓建立
(吉林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吉林 長春 130012)
雖然意象批評在中國文學(xué)理論批評史上源遠(yuǎn)流長，但是，迄今為止，學(xué)術(shù)界對意象批評內(nèi)涵的界定，卻較為紛紜，在不同學(xué)者筆下表述各異，存在較大差異。例如，張伯偉列舉鐘嶸《詩品》、張德瀛《詞征》等作為例證，指出：“如鐘嶸《詩品》卷上謝靈運條：‘然名章迥句，處處間起；麗章新聲，絡(luò)繹奔會。譬猶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塵沙，未盡貶其高潔也。’”認(rèn)為類似這樣的批評方法，就是“意象批評”法[1]。張伯偉給意象批評所下的定義為：意象批評是“指以具體的意象，表達(dá)抽象的理念，以揭示作者的風(fēng)格所在”[2]。關(guān)于這種批評方法，研究者所使用的稱謂卻不同。如羅根澤稱為“比喻的品題”[3]；郭紹虞稱為“象征的批評”[4]；葉嘉瑩稱為“意象化的喻示”或“意象式的喻示”[5]；羅宗強(qiáng)稱為“形象性概念”[6]；廖棟梁稱為“形象批評”[7]；謝建中則稱為“意象批評”[8]。筆者認(rèn)為，從諸位學(xué)者的命名和實際運用上考察，將其統(tǒng)稱為“意象批評”，不夠全面，也不太準(zhǔn)確。張伯偉、謝建忠所說的“意象批評”，以及羅根澤等諸位學(xué)者所說的“比喻的品題”“象征的批評”“意象化的喻示”“意象式的喻示”“形象性概念”“形象批評”等，就其實質(zhì)而言，均屬于印象批評。這些批評方法不同于意象批評之處在于：“印象批評體現(xiàn)了批評者的主觀愛好，偏向于描述個人對于作品的感受，而意象批評主要是對作品客體的批評，是一種客觀的分析方法?！盵9]筆者所使用的意象批評的定義，采自劉鋒杰主編的《文學(xué)批評教程》，即“意象批評是指以研究文本意象的構(gòu)成、特征、功能等為主要內(nèi)容的文學(xué)批評方法”[10]。
本文以《藝文類聚》卷八十八“木部上”子目“桑”為例，考察植物意象批評在類書中的生成與傳承。以往的意象批評多施用于具體作家、作品，且主要用于詩歌研究中，尚未見到用于類書研究的成果。本文不揣淺陋，拾遺補(bǔ)缺，將意象批評方法施用于類書研究，從新的學(xué)術(shù)觀察點切入，以期在意象批評與類書研究方面能有新的貢獻(xiàn)。
一、桑意象的文化內(nèi)涵
桑意象最早出現(xiàn)在古代神話中，這也是采桑主題作品產(chǎn)生的文化內(nèi)涵，顯示出深厚的文化底蘊?！端囄念惥邸芬渡胶＝?jīng)》曰：“宣山上有桑，大五十尺，其枝四衢，葉大尺，赤理青華，名之曰帝女之桑?！盵11](1)[唐]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1519頁。本文所論此書，皆據(jù)此本。為避繁瑣，不再反復(fù)出注。這是最早關(guān)于帝女桑的神話。根據(jù)描述，這棵桑樹足有五丈粗，枝干縱橫交錯，向四方恣意生長。葉子有一尺長。樹身有紅色紋理，開黃花，青色的花萼。這棵桑樹真是堪稱奇樹、神樹、圣樹。
其后，《列仙傳》《搜神記》《廣異記》等均有關(guān)于帝女桑的記述，如《太平御覽》引《廣異記》云，南方赤帝的女兒學(xué)道成仙，居住在南陽愕山的桑樹上。正月一日，像鳥一樣銜柴草作窩窠。到正月十五日，窩窠終于壘成。帝女有時化作白鵲，有時又變成女人。赤帝見愛女這般模樣，非常悲痛，想勸她從桑樹上下來，但沒有成功。于是用火燒她，逼她下樹，帝女在火中焚化升天而去，因此人們把桑樹稱作“帝女桑”[12]。這是一個與女性相關(guān)的悲壯故事，雖荒誕不經(jīng)，卻是人間家庭倫理悲劇的反映，悲劇的主角是赤帝之女。神奇的是，被火燒過的桑樹不但沒有枯死，反而更加枝繁葉茂、欣欣向榮，人稱“帝女?！?，再次強(qiáng)化了《山海經(jīng)》中桑樹與女性的關(guān)聯(lián)?！稄V異記》的這則故事，可以看作是對《山海經(jīng)》“帝女之?！钡难堇[，使得桑樹的遠(yuǎn)古文化內(nèi)涵更加具體、清晰；又可以看作是“帝女之桑”的變體——由地理書中的“寫實體”變?yōu)橹竟中≌f中的“故事體”。
《藝文類聚》引《搜神記》還記載著“女化蠶”的傳說故事，也是有關(guān)桑意象的，非常凄美：遠(yuǎn)古傳說，父親出家遠(yuǎn)征，家里只剩下一個女兒和一匹雄馬。女兒思念父親，就跟馬開玩笑說：“你能夠為我把父親接回來，我將會嫁給你。”馬聽了這話，便掙開韁繩跑了，來到父親駐扎的地方，把他接回來。從此以后，馬每次見到女兒便發(fā)怒。父親問女兒其中的原委，女兒如實稟告。父親殺掉這匹馬，把馬皮晾曬在庭院中。女兒對馬皮說：“你是馬，卻想要娶人做媳婦嗎？被屠殺剝皮，是你自找的，怎么樣？”話還沒說完，馬皮突然躍起，卷起女兒飛走了。父親失去女兒后，在大桑樹的樹枝間，發(fā)現(xiàn)女兒和馬皮，都變成了蠶，在樹上結(jié)網(wǎng)，那繭絲又厚又大，異乎尋常?！班徟○B(yǎng)之，其收亦(亦，今本《搜神記》作“數(shù)”)倍。今世謂蠶為女兒，古之遺語也。”較之今天的通行本，《藝文類聚》在“其收亦倍”下少摘錄一句重要的話：“因名其樹曰‘桑’。桑者，喪也。”[13]這句話很重要，對形成桑意象特有的“傷感、悲嘆”基調(diào)舉足輕重?！芭Q”的故事，情節(jié)較為復(fù)雜、曲折，敘述桑蠶的起源，頗有神話色彩。中心情節(jié)是蠶馬神話，女子和馬皮都變成了蠶，又在樹上吐絲作繭，這種樹被稱為桑。女子與桑合二為一。故事雖然發(fā)生在“太古之時”，但也混雜有六朝時代的思想觀念，使得敘述人與遠(yuǎn)古價值觀交互錯雜，呈現(xiàn)出多樣化的主題：重然諾，講信義，對愛情忠貞不渝，以及門第觀念等；而忠貞不渝的愛情將桑與女子融為一體，構(gòu)成桑意象特有的文化內(nèi)涵。
二、《詩經(jīng)》與桑意象的生成
《藝文類聚》卷八十八“木部上”子目“?！敝笆隆钡牟糠州嬩洝对娊?jīng)》的若干片段，見下表：
《藝文類聚》的摘錄《詩經(jīng)》中的篇名《毛詩》曰:蠶月條桑。《豳風(fēng)·七月》(《毛詩》)又曰:猗彼女桑?！夺亠L(fēng)·七月》(《詩》曰:)春日載陽。爰求柔桑。《豳風(fēng)·七月》(《詩》曰:)烝在桑野?！夺亠L(fēng)·東山》(《毛詩》)又曰:肅肅鴇行,集于包桑。《唐風(fēng)·鴇羽》《詩》曰:桑之未落,其葉沃若?！缎l(wèi)風(fēng)·氓》(《詩》曰:)交交黃鳥,止于桑?！肚仫L(fēng)·黃鳥》(《詩》曰:)星言夙駕,稅于桑田?！多{風(fēng)·定之方中》
這些包含桑意象的詩，均出自《詩經(jīng)》的《國風(fēng)》。《詩經(jīng)》產(chǎn)生的地域，主要在長江以北。當(dāng)時，北方廣植桑樹，采桑與農(nóng)事有關(guān)。在中國古代，農(nóng)事幾乎就是人們生活的全部，桑也就成為民間作者特別關(guān)注、重點描摹的對象?！端囄念惥邸份嬩浀摹对娊?jīng)》中的幾首詩(片段)，描摹桑意象，用意各不相同，但是其中主要的兩首詩《七月》《氓》均與女性和愛情有關(guān)?！镀咴隆返摹按喝蛰d陽”，描寫農(nóng)歷春二月的太陽開始變得溫暖起來。這正是采桑的好時節(jié)?！半记笕嵘！笔钦f女子輕輕采下初生的桑葉?！靶Q月條?！笔侵概釉谵r(nóng)歷三月里修剪桑樹枝葉?！扳⒈伺！笔侵概佑檬掷ＶΣ烧勰鄣纳Ｈ~?！芭?，小桑也?！盵14]自漢代以來，《衛(wèi)風(fēng)·氓》的主旨被認(rèn)為是“刺淫奔”。如《毛詩正義》云：宣公的時候，淫風(fēng)盛行，男女“遂相奔誘”，“復(fù)相棄背”，故作此詩以“刺淫泆”[15]?！对娂瘋鳌氛f：“此淫婦為人所棄，而自敘其事以道其悔恨之意也?！盵16]而現(xiàn)在一般認(rèn)為這首詩是棄婦詩[17]。對《衛(wèi)風(fēng)·氓》主題的理解，雖然古今有別，但是這首詩涉及的題材是愛情，古今的看法卻是一致的。借詠桑(桑葉)起興，交代時間的轉(zhuǎn)換，也有比喻女子容貌的意思，這與女子的勞作方式——采桑相關(guān)聯(lián)。
文學(xué)作品中桑意象的生成，源自《詩經(jīng)》，桑意象大多又與愛情有關(guān)。桑的種植較早，桑與人們的物質(zhì)生活關(guān)系異常密切?！吨芏Y》中有“中(仲)春之月，令會男女”[18]的記載。在周代，政府以法令的形式規(guī)定，仲春時節(jié)，未經(jīng)媒約的青年男女可以自由相會，自由戀愛。男女相會的地點，或者在祭祀的場所，或者在桑林，或者在水邊?！赌印っ鞴硐隆氛f：燕國有祭祀的祖澤，相當(dāng)于“齊之社稷，宋之有桑林，楚之有云夢”一樣，這些又是男女聚會和游覽的地方[19]。孫怡讓說：“桑林，蓋大林之名。湯禱旱于彼，故宋亦立其祀。”[20]孫怡讓的說法大概來自《呂氏春秋》。《呂氏春秋·慎大覽》記載，周武王滅掉商后，“立成湯之后于宋，以奉桑林”。高誘注曰：“桑山之林，湯所禱也，故使奉之。”[21]可見，宋國在桑林祭祀由來已久。燕之“祖澤”和宋之“桑林”最初當(dāng)是地名。從名稱來看，祖澤應(yīng)該是位于水邊；桑林應(yīng)該是生長桑樹林的地方，或者就是在桑樹林里；社稷是祭祀土神和谷神的地方。祖澤、桑林、云夢與社稷，應(yīng)該是同類性質(zhì)的地方，即是祭祀之地?！吧Ａ帧迸c“社稷”是合二為一的。這些地方，既是祭祀之地，又是春天男女相會之所。采桑在春季，男女相會也是在春季，又多在桑林，桑林便成為男女戀愛的場所，成為愛情的策源地?！稘h書·地理志》說：“衛(wèi)地有桑間濮上”，男女聚會，“聲色生焉”[22]，也說明桑林與愛情的關(guān)系。
三、秋胡戲妻故事與采桑女形象的轉(zhuǎn)變
《藝文類聚》輯錄的齊宿瘤女、陳辯女，特別是魯秋胡妻等三個故事，使桑意象的內(nèi)涵發(fā)生變化，由桑林中的相悅相戀，轉(zhuǎn)變?yōu)樯Ａ种袑Ψ嵌Y之舉的嚴(yán)詞拒絕，采桑女也成為堅守貞潔的女子形象。
據(jù)汪紹楹考證，《藝文類聚》卷八十八“木部上”子目“?！敝笆隆钡牟糠炙嫛读信畟鳌分扒锖蛹{妻”一段文字，“有脫文”。因此，故事的主要情節(jié)消失殆盡。好在《藝文類聚》運用參見法將這個故事又輯錄在卷八十三“寶玉部上”子目“金”之“事”的部分，出處也是標(biāo)注為“《列女傳》”。因為子目標(biāo)題是“金”，所以只摘錄與“金”相關(guān)的文字，突出秋胡“吾有金，愿與夫人”的自我炫耀，以及采桑女(實際就是秋胡妻)“吾不愿人之金”的自我表白；情節(jié)有刪減，較《列女傳》原文簡單?！端囄念惥邸穼Α读信畟鳌分小洱R宿瘤女》也做了大量刪節(jié)，只輯錄齊閔王出游東郭、百姓盡觀，而宿瘤女采桑如故不予理睬的情節(jié)，保留其中宿瘤女對閔王責(zé)備的回答：“妾受父母教采桑，不受教觀大王?！蓖怀鏊蘖雠膰?yán)詞拒絕之舉。《藝文類聚》中“陳辯女”的故事也是節(jié)錄。解君甫調(diào)戲陳辯女，讓她作歌，陳辯女機(jī)智作答；答歌即《詩經(jīng)·陳風(fēng)·墓門》。
這三個故事均是節(jié)錄，為完整體現(xiàn)故事的主旨，我們結(jié)合今本《列女傳》原文進(jìn)行考察?！遏斍餄崑D》《陳辯女》《齊宿瘤女》都可以歸結(jié)為桑林中男子對采桑女的愛悅與追求?！遏斍餄崑D》中的秋胡“見路傍婦人采?！倍皭傊?進(jìn)而下車調(diào)戲[23]?！蛾愞q女》中的解居甫“遇采桑之女，止而戲之”[24]?！洱R宿瘤女》則稍有不同，沒有齊閔王對宿瘤女“戲之”的內(nèi)容，但“悅之”的內(nèi)容還是有的，如，“(閔)王大悅之”，“(閔王曰：)‘今日出游，得一圣女’”，“閔王大感，立瘤女以為后”[25]。
三則故事的桑林題材性質(zhì)未變，均與男女情愛有關(guān)，但它們的主旨不在表彰“愛情”，而是用來“勸誡”?！读信畟鳌返摹皠裾]”主旨，與編纂其書時的社會現(xiàn)實有關(guān)。當(dāng)時的社會習(xí)俗日益“奢淫”，后宮“踰禮制”[26]。曾鞏在《列女傳目錄序》中總結(jié)說：“初，漢承秦之敝，風(fēng)俗已大壞”，“成帝后宮趙魏之屬尤自放”，所以劉向“列古女善惡所以致興亡者以戒天子”[27]。這就是劉向編纂《列女傳》的目的。
《列女傳》“勸誡”的主旨，不僅表現(xiàn)在行文敘述上，也表現(xiàn)在篇末的“頌”。按照《列女傳》的體例，每篇末尾皆有“頌”，用以評論傳主，彰顯勸誡、教化之旨?！遏斍餄崑D》的“頌”譴責(zé)秋胡“心有淫思”，贊揚秋胡妻“執(zhí)無二”的忠貞，肯定其“恥夫無義，遂東赴河”的剛烈性格[28]?！蛾愞q女》稱道辯女“貞正而有辭，柔順而有守”[29]?！洱R宿瘤女》贊美宿瘤女“不為變?！钡某练€(wěn)性格、“諫辭甚明”的智慧，終于被立為王后，聲名顯赫[30]；本篇旨在表彰宿瘤女做事通達(dá)，遵行禮儀，而不是敘述宿瘤女與齊閔王的愛情。
雖然三則故事均發(fā)生在漢代以前，但是《列女傳》編纂于漢初，編者劉向是有現(xiàn)實考量的，他是想通過表彰采桑女來宣揚一種道德規(guī)范，而對采桑女美貌的贊美則退居次要位置，其中“宿瘤女”的外貌則可以說是丑陋的。采桑女義正辭嚴(yán)、機(jī)智果敢、從容不迫地拒絕返鄉(xiāng)官員、使臣、國王的引誘，這無非是編者劉向操控著男性權(quán)力話語對女性的勸誡，告訴她們要守住道德的底線。這三則故事借助采桑女進(jìn)行說教的意味十分明顯。
四、采桑作品呈現(xiàn)的多樣主題
《藝文類聚》卷八十八“木部上”子目“桑”之“文”的部分，輯錄有詩、賦、贊三種文體，具體如下表：
文體朝代作者作品的題目詩東漢三國魏南朝梁南朝陳宋子侯曹植簡文帝吳筠劉邈王臺卿徐伯陽《董嬌饒詩》《艷歌》《采桑詩》《采桑詩》《陌上桑詩》《萬山見采桑人詩》《詠陌上桑詩》《賦得日出東南隅詩》賦三國魏晉繁欽《桑賦》陸機(jī)《桑賦》潘尼《桑樹賦》傅咸《桑樹賦》贊晉郭璞《帝女?！?/p>
這些作品的題目中大多含有“桑”字，是按照“篇題法”輯錄的；只有東漢宋子侯的《董嬌饒詩》、曹植的《艷歌》，題目中沒有“?！弊郑娭芯Z涉“?！弊?，《董嬌饒詩》有“提籠行采?！?，《艷歌》有“遙望湖池?！?是按照“子目標(biāo)題法”輯錄的。子目“?！毕螺嬩浀淖髌罚际遣缮Ｖ黝}的作品，展示了采桑主題史發(fā)生與發(fā)展流變的一個側(cè)面。
《藝文類聚》摘錄的采桑主題的作品，分布在東漢、三國魏、晉代、南朝梁、陳，呈現(xiàn)出多樣主題：
第一，直接歌詠采桑，即為詠桑(桑樹)的詩文。如三國魏曹植的《艷歌》、三國魏繁欽的《桑賦》、晉代陸機(jī)的《桑賦》、晉代潘尼的《桑樹賦》、晉代傅咸的《桑樹賦》、晉代郭璞的《帝女桑》，南朝梁王臺卿的《詠陌上桑詩》。曹植的《艷歌》，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題作《艷歌行》[31]，現(xiàn)存只有四句，歌詠桑樹的“枝枝自相植，葉葉自相當(dāng)”，應(yīng)是殘篇?！稑犯娂芬豆沤駱蜂洝氛f，《艷歌行》名稱不一，也稱《艷歌》；《羅敷》等行，“亦皆《艷歌》”[32]。許慎說：“艷，好而長也?！倍斡癫米⒁缎⊙拧访珎髟唬骸懊郎黄G?！盵33]名為《艷歌》，推想是寫女子及其美貌，曹植《艷歌》大概以桑樹起興來寫采桑女。惜未見全篇。繁欽的《桑賦》先用比喻手法描寫桑樹，如“上似華蓋”“下象鳳闕”；再直接描寫桑樹，寫其“叢枝互出”“微條纖繞”，末云：“玩庇蔭之厚惠，情眷眷而愛深。”享受著桑樹豐厚恩惠賜予的濃密的蔭涼，作者情意依戀，愛之深切。但是，“此篇下筆突兀，疑似斷簡，而非全篇?！盵34]陸機(jī)的《桑賦》、潘尼的《桑樹賦》、傅咸的《桑樹賦》為同題賦作，所詠對象均為晉武帝司馬炎所植桑樹。楊明認(rèn)為，陸機(jī)的《桑賦》與傅咸的《桑樹賦》是“同時之作”[35]。潘尼的《桑樹賦》中有“從明儲以省膳”句，可知作于太子舍人任上。據(jù)《晉書·潘尼傳》記載和陸侃如考證，潘尼擔(dān)任太子舍人的時間是元康二年(292年)至元康六年(296年)(2)[唐]房玄齡等撰：《晉書·潘尼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510頁。陸侃如著：《中古文學(xué)系年》，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5年版，第746頁。。陸侃如將此賦與陸機(jī)的《桑賦》系于元康三年(293年)(3)[唐]房玄齡等撰：《晉書·潘尼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510頁。陸侃如著：《中古文學(xué)系年》，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5年版，第760頁；第752頁。。據(jù)此可以判斷，三篇賦作于同時，是一次同題唱和，在表達(dá)上有相互借鑒之處，如開篇均言這棵桑樹非同一般。陸機(jī)的《桑賦》說它“豈民黎之能植，乃世武之所營”。傅咸的《桑樹賦》也說此樹非同一般，乃“降皇躬以斯植”，所以“弘茂于圣世”。潘尼的《桑樹賦》說這棵“特瑋”的桑樹，乃“先皇之攸植”。三篇賦以詠桑為主，但又不是單純詠桑,而是賦予桑樹以某些人格上是美質(zhì)。陸機(jī)的《桑賦》贊美桑樹是“形瑰族類，體艷眾木”的“佳木”，它“依物”“表德”，“跨百世而勿翦，超長年以永植”。傅咸的《桑樹賦》贊美這棵桑樹的“巨偉”，是“皇晉之基命，爰于斯而發(fā)祥”。潘尼的《桑樹賦》贊美桑樹品行的“端直”，是晉朝的“貞瑞”。三篇賦都夸贊這棵桑樹旺盛不衰的生命力。陸機(jī)《桑賦》贊其“年漸三紀(jì)，扶疏豐衍”。傅咸《桑樹賦》贊其“迄今三十馀年，其茂盛不衰”。潘尼《桑樹賦》贊其“蔚蕭森”“邈洪傭”。這旺盛的生命力正是它各種“美質(zhì)”的根基。晉代郭璞的《帝女?！肥瞧濗w文，帝女桑的來歷已見上引。全篇六句，稱帝女桑為“洪桑”，它“圍五丈，枝相交參”，可見其高大茁壯。南朝梁代王臺卿的《詠陌上桑詩》：“令月開和景，處處動春心。桂筐須葉滿，息惓重枝陰?！贝汉途懊鞯拿篮眉竟?jié)，景色宜人，采桑女心情怡悅；采得滿筐的桑葉，帶著勞動的疲倦，在濃密的樹蔭下休息。既寫采桑之“事”，也寫采桑女之“情”?！队衽_新詠》中，此詩作者為“蕭子顯”；桂，作“掛”[36]，《樂府詩集》“桂”亦作“掛”[37]。
第二，表達(dá)采桑女對時光和命運的感傷。如東漢宋子侯的《董嬌饒詩》。董嬌饒最初應(yīng)該是女子的名字，不過此處已經(jīng)成為樂府詩題。詩借花起興，引出“提籠行采?！钡牟缮Ｅ?。宋代郭知達(dá)說這首詩是“言采桑事”[38]，其實并不確切。采桑只是由頭，落腳點卻不在采桑本身，而是“以花落比盛年之易逝”[39]?！袄w手折其枝，花落何飄飏”數(shù)句，托興于花，虛構(gòu)采桑女與鮮花的對話，道出花朵“零落”可再“芬芳”，而女子的“盛年”一去，則“歡如永相忘”。這里不僅是感嘆盛年易逝、盛顏難駐，更是嗟嘆色衰愛弛的不幸命運。
第三，描寫采桑女的美麗。如南朝梁簡文帝的《采桑詩》。關(guān)于《采?！返闹黝}，《樂府詩集》說是“歌美人好合”[40]。詩寫采桑女的美麗，運用的是側(cè)面烘托的手法?！按荷彼木溆渺届淮汗狻⒃哼吤烽_、初萍重疊、新花爛漫，襯托采桑女居住環(huán)境之美?！凹甚谩彼木溆么虬缗c著裝，襯托采桑女妝飾之美。同時，“訝今春日短”“枝高攀不及，葉細(xì)籠難滿”等數(shù)句，流露出青春易逝、情緣難覓的淡淡哀愁。
第四，抒發(fā)采桑女的離別相思之苦。如南朝梁吳筠的《采桑詩》《陌上桑詩》?！恫缮Ｔ姟罚端囄念惥邸肪砣瞬渴伴|情”題作《古意詩》，《玉臺新詠》題一作《和蕭洗馬子顯古意》[41]。詩云：“賤妾思不堪”，以至于“帶減連枝繡，發(fā)亂鳳凰簪”，但“無由報君信，流涕向春蠶”，沒辦法回復(fù)丈夫的音訊，只好含著思念的眼淚飼養(yǎng)著春蠶。采桑這一特定行為，成為女子消解相思之情的慰藉方式。《陌上桑詩》借樂府舊題寫女子的離愁別思?！队衽_新詠》卷六此詩末尾有“故人寧知此，離恨煎人腸”[42]，點明詩的主旨。桑樹枝條柔長，隨風(fēng)擺動，蔭蔽小路，披垂池塘，黃鸝在林間鳴叫，用明媚幽美的景致襯托女子“煎人腸”的“離恨”；又用蠶饑思食比喻采桑女久別思夫。因“蠶饑”而去采桑，借采桑而望遠(yuǎn)盼夫歸。
第五，對漢樂府《陌上?！返臄M作。自從南朝宋鮑照擬漢樂府《陌上桑》創(chuàng)作《采?！泛螅袛M作。僅以《藝文類聚》摘錄的作品就有：南朝梁劉邈的《萬山見采桑人詩》、南朝陳徐伯陽的《賦得日出東南隅詩》。所謂擬作，特指那些演繹漢樂府《陌上?！饭呸o本事的詩作，而那些只取古辭素材中的一個或幾個要點敷衍成篇的詩作，不屬于我們所說的擬作范疇。劉邈的《萬山見采桑人詩》的詩意，由漢樂府《陌上?！坊觯皇乔楣?jié)沒有古辭曲折，人物形象也欠清晰與豐滿，但對人物形象的刻畫也有細(xì)致處?！俺粍俪睢保c明閨怨；“絲繩掛且脫，金籠寫(瀉)復(fù)收”的細(xì)節(jié)描寫，泄露出女子心緒的煩亂。相思懷人情感的點染，為古辭所沒有表現(xiàn)。最后女子以“蠶饑日已暝，詎為使君留”為由，拒絕使君的挽留。與其他擬作多為五言詩不同，徐伯陽的《賦得日出東南隅詩》為七言古詩，與古辭的情節(jié)與人物有較高的契合度。與古辭一樣，《賦得日出東南隅詩》渲染、描寫了羅敷的美麗，或正面描寫：“羅敷妝粉能佳麗，鏡前新梳倭墮髻?！被騻?cè)面描寫：“圓籠裊裊掛青絲，鐵鉤冉冉勝丹桂?！彪m然羅敷的形象刻畫得不具體，比較模糊，甚至有些做作，不如古辭的藝術(shù)性高，卻也是古辭中的應(yīng)有之義。羅敷夸耀夫婿的內(nèi)容，是古辭的重點，也為徐作所保留；盡管脫胎于古辭，卻也有其特色?！版龈休p小吏,即今來往專城里。欲識東方千騎歸,藹藹日暮紅塵起?！北容^鮮明地刻畫出羅敷對使君的輕蔑與鄙夷，以及果敢的性格、應(yīng)對的機(jī)巧與智慧。較之古辭“坐中數(shù)千人，皆言夫婿殊”[43]余音繞梁式的結(jié)尾，此詩以“藹藹日暮紅塵起”的景物描寫作結(jié)，顯得形象、蘊藉，與古辭有異曲同工之妙。
五、結(jié) 語
《藝文類聚》卷八十八“木部上”子目“?！闭宫F(xiàn)了“桑”作為植物意象在先唐時期的生成與傳承，反映了《藝文類聚》編者的植物意象批評觀念。作為自然界的一種植物，從意象類型上看，桑屬于客觀意象。作為文學(xué)作品中的客觀意象，桑意象是作者“感物生情”的媒介，是“意生于象”[44]。作為傳統(tǒng)文學(xué)意象，桑意象的生成有著深厚的文化底蘊；桑意象在《詩經(jīng)》中所傳達(dá)出的信息與情感與之相關(guān)，即桑意象與愛情直接產(chǎn)生關(guān)聯(lián)。在后世傳承中，桑意象的內(nèi)涵，在基本文化意蘊基礎(chǔ)上有所擴(kuò)展，增加了采桑女感嘆時光、悲慨命運、抒發(fā)離別相思之苦的內(nèi)容。本文以類書《藝文類聚》為切入點進(jìn)行考察，這是為古今研究者所忽略的角度，希望對相關(guān)的研究有所啟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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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建立
(吉林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吉林 長春 130012)
雖然意象批評在中國文學(xué)理論批評史上源遠(yuǎn)流長，但是，迄今為止，學(xué)術(shù)界對意象批評內(nèi)涵的界定，卻較為紛紜，在不同學(xué)者筆下表述各異，存在較大差異。例如，張伯偉列舉鐘嶸《詩品》、張德瀛《詞征》等作為例證，指出：“如鐘嶸《詩品》卷上謝靈運條：‘然名章迥句，處處間起；麗章新聲，絡(luò)繹奔會。譬猶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塵沙，未盡貶其高潔也。’”認(rèn)為類似這樣的批評方法，就是“意象批評”法[1]。張伯偉給意象批評所下的定義為：意象批評是“指以具體的意象，表達(dá)抽象的理念，以揭示作者的風(fēng)格所在”[2]。關(guān)于這種批評方法，研究者所使用的稱謂卻不同。如羅根澤稱為“比喻的品題”[3]；郭紹虞稱為“象征的批評”[4]；葉嘉瑩稱為“意象化的喻示”或“意象式的喻示”[5]；羅宗強(qiáng)稱為“形象性概念”[6]；廖棟梁稱為“形象批評”[7]；謝建中則稱為“意象批評”[8]。筆者認(rèn)為，從諸位學(xué)者的命名和實際運用上考察，將其統(tǒng)稱為“意象批評”，不夠全面，也不太準(zhǔn)確。張伯偉、謝建忠所說的“意象批評”，以及羅根澤等諸位學(xué)者所說的“比喻的品題”“象征的批評”“意象化的喻示”“意象式的喻示”“形象性概念”“形象批評”等，就其實質(zhì)而言，均屬于印象批評。這些批評方法不同于意象批評之處在于：“印象批評體現(xiàn)了批評者的主觀愛好，偏向于描述個人對于作品的感受，而意象批評主要是對作品客體的批評，是一種客觀的分析方法?！盵9]筆者所使用的意象批評的定義，采自劉鋒杰主編的《文學(xué)批評教程》，即“意象批評是指以研究文本意象的構(gòu)成、特征、功能等為主要內(nèi)容的文學(xué)批評方法”[10]。
本文以《藝文類聚》卷八十八“木部上”子目“桑”為例，考察植物意象批評在類書中的生成與傳承。以往的意象批評多施用于具體作家、作品，且主要用于詩歌研究中，尚未見到用于類書研究的成果。本文不揣淺陋，拾遺補(bǔ)缺，將意象批評方法施用于類書研究，從新的學(xué)術(shù)觀察點切入，以期在意象批評與類書研究方面能有新的貢獻(xiàn)。
一、桑意象的文化內(nèi)涵
桑意象最早出現(xiàn)在古代神話中，這也是采桑主題作品產(chǎn)生的文化內(nèi)涵，顯示出深厚的文化底蘊?！端囄念惥邸芬渡胶＝?jīng)》曰：“宣山上有桑，大五十尺，其枝四衢，葉大尺，赤理青華，名之曰帝女之桑?！盵11](1)[唐]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1519頁。本文所論此書，皆據(jù)此本。為避繁瑣，不再反復(fù)出注。這是最早關(guān)于帝女桑的神話。根據(jù)描述，這棵桑樹足有五丈粗，枝干縱橫交錯，向四方恣意生長。葉子有一尺長。樹身有紅色紋理，開黃花，青色的花萼。這棵桑樹真是堪稱奇樹、神樹、圣樹。
其后，《列仙傳》《搜神記》《廣異記》等均有關(guān)于帝女桑的記述，如《太平御覽》引《廣異記》云，南方赤帝的女兒學(xué)道成仙，居住在南陽愕山的桑樹上。正月一日，像鳥一樣銜柴草作窩窠。到正月十五日，窩窠終于壘成。帝女有時化作白鵲，有時又變成女人。赤帝見愛女這般模樣，非常悲痛，想勸她從桑樹上下來，但沒有成功。于是用火燒她，逼她下樹，帝女在火中焚化升天而去，因此人們把桑樹稱作“帝女桑”[12]。這是一個與女性相關(guān)的悲壯故事，雖荒誕不經(jīng)，卻是人間家庭倫理悲劇的反映，悲劇的主角是赤帝之女。神奇的是，被火燒過的桑樹不但沒有枯死，反而更加枝繁葉茂、欣欣向榮，人稱“帝女?！?，再次強(qiáng)化了《山海經(jīng)》中桑樹與女性的關(guān)聯(lián)?！稄V異記》的這則故事，可以看作是對《山海經(jīng)》“帝女之?！钡难堇[，使得桑樹的遠(yuǎn)古文化內(nèi)涵更加具體、清晰；又可以看作是“帝女之桑”的變體——由地理書中的“寫實體”變?yōu)橹竟中≌f中的“故事體”。
《藝文類聚》引《搜神記》還記載著“女化蠶”的傳說故事，也是有關(guān)桑意象的，非常凄美：遠(yuǎn)古傳說，父親出家遠(yuǎn)征，家里只剩下一個女兒和一匹雄馬。女兒思念父親，就跟馬開玩笑說：“你能夠為我把父親接回來，我將會嫁給你。”馬聽了這話，便掙開韁繩跑了，來到父親駐扎的地方，把他接回來。從此以后，馬每次見到女兒便發(fā)怒。父親問女兒其中的原委，女兒如實稟告。父親殺掉這匹馬，把馬皮晾曬在庭院中。女兒對馬皮說：“你是馬，卻想要娶人做媳婦嗎？被屠殺剝皮，是你自找的，怎么樣？”話還沒說完，馬皮突然躍起，卷起女兒飛走了。父親失去女兒后，在大桑樹的樹枝間，發(fā)現(xiàn)女兒和馬皮，都變成了蠶，在樹上結(jié)網(wǎng)，那繭絲又厚又大，異乎尋常?！班徟○B(yǎng)之，其收亦(亦，今本《搜神記》作“數(shù)”)倍。今世謂蠶為女兒，古之遺語也。”較之今天的通行本，《藝文類聚》在“其收亦倍”下少摘錄一句重要的話：“因名其樹曰‘桑’。桑者，喪也。”[13]這句話很重要，對形成桑意象特有的“傷感、悲嘆”基調(diào)舉足輕重?！芭Q”的故事，情節(jié)較為復(fù)雜、曲折，敘述桑蠶的起源，頗有神話色彩。中心情節(jié)是蠶馬神話，女子和馬皮都變成了蠶，又在樹上吐絲作繭，這種樹被稱為桑。女子與桑合二為一。故事雖然發(fā)生在“太古之時”，但也混雜有六朝時代的思想觀念，使得敘述人與遠(yuǎn)古價值觀交互錯雜，呈現(xiàn)出多樣化的主題：重然諾，講信義，對愛情忠貞不渝，以及門第觀念等；而忠貞不渝的愛情將桑與女子融為一體，構(gòu)成桑意象特有的文化內(nèi)涵。
二、《詩經(jīng)》與桑意象的生成
《藝文類聚》卷八十八“木部上”子目“?！敝笆隆钡牟糠州嬩洝对娊?jīng)》的若干片段，見下表：
《藝文類聚》的摘錄《詩經(jīng)》中的篇名《毛詩》曰:蠶月條桑。《豳風(fēng)·七月》(《毛詩》)又曰:猗彼女桑?！夺亠L(fēng)·七月》(《詩》曰:)春日載陽。爰求柔桑。《豳風(fēng)·七月》(《詩》曰:)烝在桑野?！夺亠L(fēng)·東山》(《毛詩》)又曰:肅肅鴇行,集于包桑。《唐風(fēng)·鴇羽》《詩》曰:桑之未落,其葉沃若?！缎l(wèi)風(fēng)·氓》(《詩》曰:)交交黃鳥,止于桑?！肚仫L(fēng)·黃鳥》(《詩》曰:)星言夙駕,稅于桑田?！多{風(fēng)·定之方中》
這些包含桑意象的詩，均出自《詩經(jīng)》的《國風(fēng)》。《詩經(jīng)》產(chǎn)生的地域，主要在長江以北。當(dāng)時，北方廣植桑樹，采桑與農(nóng)事有關(guān)。在中國古代，農(nóng)事幾乎就是人們生活的全部，桑也就成為民間作者特別關(guān)注、重點描摹的對象?！端囄念惥邸份嬩浀摹对娊?jīng)》中的幾首詩(片段)，描摹桑意象，用意各不相同，但是其中主要的兩首詩《七月》《氓》均與女性和愛情有關(guān)?！镀咴隆返摹按喝蛰d陽”，描寫農(nóng)歷春二月的太陽開始變得溫暖起來。這正是采桑的好時節(jié)?！半记笕嵘！笔钦f女子輕輕采下初生的桑葉?！靶Q月條?！笔侵概釉谵r(nóng)歷三月里修剪桑樹枝葉?！扳⒈伺！笔侵概佑檬掷ＶΣ烧勰鄣纳Ｈ~?！芭?，小桑也?！盵14]自漢代以來，《衛(wèi)風(fēng)·氓》的主旨被認(rèn)為是“刺淫奔”。如《毛詩正義》云：宣公的時候，淫風(fēng)盛行，男女“遂相奔誘”，“復(fù)相棄背”，故作此詩以“刺淫泆”[15]?！对娂瘋鳌氛f：“此淫婦為人所棄，而自敘其事以道其悔恨之意也?！盵16]而現(xiàn)在一般認(rèn)為這首詩是棄婦詩[17]。對《衛(wèi)風(fēng)·氓》主題的理解，雖然古今有別，但是這首詩涉及的題材是愛情，古今的看法卻是一致的。借詠桑(桑葉)起興，交代時間的轉(zhuǎn)換，也有比喻女子容貌的意思，這與女子的勞作方式——采桑相關(guān)聯(lián)。
文學(xué)作品中桑意象的生成，源自《詩經(jīng)》，桑意象大多又與愛情有關(guān)。桑的種植較早，桑與人們的物質(zhì)生活關(guān)系異常密切?！吨芏Y》中有“中(仲)春之月，令會男女”[18]的記載。在周代，政府以法令的形式規(guī)定，仲春時節(jié)，未經(jīng)媒約的青年男女可以自由相會，自由戀愛。男女相會的地點，或者在祭祀的場所，或者在桑林，或者在水邊?！赌印っ鞴硐隆氛f：燕國有祭祀的祖澤，相當(dāng)于“齊之社稷，宋之有桑林，楚之有云夢”一樣，這些又是男女聚會和游覽的地方[19]。孫怡讓說：“桑林，蓋大林之名。湯禱旱于彼，故宋亦立其祀。”[20]孫怡讓的說法大概來自《呂氏春秋》。《呂氏春秋·慎大覽》記載，周武王滅掉商后，“立成湯之后于宋，以奉桑林”。高誘注曰：“桑山之林，湯所禱也，故使奉之。”[21]可見，宋國在桑林祭祀由來已久。燕之“祖澤”和宋之“桑林”最初當(dāng)是地名。從名稱來看，祖澤應(yīng)該是位于水邊；桑林應(yīng)該是生長桑樹林的地方，或者就是在桑樹林里；社稷是祭祀土神和谷神的地方。祖澤、桑林、云夢與社稷，應(yīng)該是同類性質(zhì)的地方，即是祭祀之地?！吧Ａ帧迸c“社稷”是合二為一的。這些地方，既是祭祀之地，又是春天男女相會之所。采桑在春季，男女相會也是在春季，又多在桑林，桑林便成為男女戀愛的場所，成為愛情的策源地?！稘h書·地理志》說：“衛(wèi)地有桑間濮上”，男女聚會，“聲色生焉”[22]，也說明桑林與愛情的關(guān)系。
三、秋胡戲妻故事與采桑女形象的轉(zhuǎn)變
《藝文類聚》輯錄的齊宿瘤女、陳辯女，特別是魯秋胡妻等三個故事，使桑意象的內(nèi)涵發(fā)生變化，由桑林中的相悅相戀，轉(zhuǎn)變?yōu)樯Ａ种袑Ψ嵌Y之舉的嚴(yán)詞拒絕，采桑女也成為堅守貞潔的女子形象。
據(jù)汪紹楹考證，《藝文類聚》卷八十八“木部上”子目“?！敝笆隆钡牟糠炙嫛读信畟鳌分扒锖蛹{妻”一段文字，“有脫文”。因此，故事的主要情節(jié)消失殆盡。好在《藝文類聚》運用參見法將這個故事又輯錄在卷八十三“寶玉部上”子目“金”之“事”的部分，出處也是標(biāo)注為“《列女傳》”。因為子目標(biāo)題是“金”，所以只摘錄與“金”相關(guān)的文字，突出秋胡“吾有金，愿與夫人”的自我炫耀，以及采桑女(實際就是秋胡妻)“吾不愿人之金”的自我表白；情節(jié)有刪減，較《列女傳》原文簡單?！端囄念惥邸穼Α读信畟鳌分小洱R宿瘤女》也做了大量刪節(jié)，只輯錄齊閔王出游東郭、百姓盡觀，而宿瘤女采桑如故不予理睬的情節(jié)，保留其中宿瘤女對閔王責(zé)備的回答：“妾受父母教采桑，不受教觀大王?！蓖怀鏊蘖雠膰?yán)詞拒絕之舉。《藝文類聚》中“陳辯女”的故事也是節(jié)錄。解君甫調(diào)戲陳辯女，讓她作歌，陳辯女機(jī)智作答；答歌即《詩經(jīng)·陳風(fēng)·墓門》。
這三個故事均是節(jié)錄，為完整體現(xiàn)故事的主旨，我們結(jié)合今本《列女傳》原文進(jìn)行考察?！遏斍餄崑D》《陳辯女》《齊宿瘤女》都可以歸結(jié)為桑林中男子對采桑女的愛悅與追求?！遏斍餄崑D》中的秋胡“見路傍婦人采?！倍皭傊?進(jìn)而下車調(diào)戲[23]?！蛾愞q女》中的解居甫“遇采桑之女，止而戲之”[24]?！洱R宿瘤女》則稍有不同，沒有齊閔王對宿瘤女“戲之”的內(nèi)容，但“悅之”的內(nèi)容還是有的，如，“(閔)王大悅之”，“(閔王曰：)‘今日出游，得一圣女’”，“閔王大感，立瘤女以為后”[25]。
三則故事的桑林題材性質(zhì)未變，均與男女情愛有關(guān)，但它們的主旨不在表彰“愛情”，而是用來“勸誡”?！读信畟鳌返摹皠裾]”主旨，與編纂其書時的社會現(xiàn)實有關(guān)。當(dāng)時的社會習(xí)俗日益“奢淫”，后宮“踰禮制”[26]。曾鞏在《列女傳目錄序》中總結(jié)說：“初，漢承秦之敝，風(fēng)俗已大壞”，“成帝后宮趙魏之屬尤自放”，所以劉向“列古女善惡所以致興亡者以戒天子”[27]。這就是劉向編纂《列女傳》的目的。
《列女傳》“勸誡”的主旨，不僅表現(xiàn)在行文敘述上，也表現(xiàn)在篇末的“頌”。按照《列女傳》的體例，每篇末尾皆有“頌”，用以評論傳主，彰顯勸誡、教化之旨?！遏斍餄崑D》的“頌”譴責(zé)秋胡“心有淫思”，贊揚秋胡妻“執(zhí)無二”的忠貞，肯定其“恥夫無義，遂東赴河”的剛烈性格[28]?！蛾愞q女》稱道辯女“貞正而有辭，柔順而有守”[29]?！洱R宿瘤女》贊美宿瘤女“不為變?！钡某练€(wěn)性格、“諫辭甚明”的智慧，終于被立為王后，聲名顯赫[30]；本篇旨在表彰宿瘤女做事通達(dá)，遵行禮儀，而不是敘述宿瘤女與齊閔王的愛情。
雖然三則故事均發(fā)生在漢代以前，但是《列女傳》編纂于漢初，編者劉向是有現(xiàn)實考量的，他是想通過表彰采桑女來宣揚一種道德規(guī)范，而對采桑女美貌的贊美則退居次要位置，其中“宿瘤女”的外貌則可以說是丑陋的。采桑女義正辭嚴(yán)、機(jī)智果敢、從容不迫地拒絕返鄉(xiāng)官員、使臣、國王的引誘，這無非是編者劉向操控著男性權(quán)力話語對女性的勸誡，告訴她們要守住道德的底線。這三則故事借助采桑女進(jìn)行說教的意味十分明顯。
四、采桑作品呈現(xiàn)的多樣主題
《藝文類聚》卷八十八“木部上”子目“桑”之“文”的部分，輯錄有詩、賦、贊三種文體，具體如下表：
文體朝代作者作品的題目詩東漢三國魏南朝梁南朝陳宋子侯曹植簡文帝吳筠劉邈王臺卿徐伯陽《董嬌饒詩》《艷歌》《采桑詩》《采桑詩》《陌上桑詩》《萬山見采桑人詩》《詠陌上桑詩》《賦得日出東南隅詩》賦三國魏晉繁欽《桑賦》陸機(jī)《桑賦》潘尼《桑樹賦》傅咸《桑樹賦》贊晉郭璞《帝女?！?/p>
這些作品的題目中大多含有“桑”字，是按照“篇題法”輯錄的；只有東漢宋子侯的《董嬌饒詩》、曹植的《艷歌》，題目中沒有“?！弊郑娭芯Z涉“?！弊?，《董嬌饒詩》有“提籠行采?！?，《艷歌》有“遙望湖池?！?是按照“子目標(biāo)題法”輯錄的。子目“?！毕螺嬩浀淖髌罚际遣缮Ｖ黝}的作品，展示了采桑主題史發(fā)生與發(fā)展流變的一個側(cè)面。
《藝文類聚》摘錄的采桑主題的作品，分布在東漢、三國魏、晉代、南朝梁、陳，呈現(xiàn)出多樣主題：
第一，直接歌詠采桑，即為詠桑(桑樹)的詩文。如三國魏曹植的《艷歌》、三國魏繁欽的《桑賦》、晉代陸機(jī)的《桑賦》、晉代潘尼的《桑樹賦》、晉代傅咸的《桑樹賦》、晉代郭璞的《帝女桑》，南朝梁王臺卿的《詠陌上桑詩》。曹植的《艷歌》，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題作《艷歌行》[31]，現(xiàn)存只有四句，歌詠桑樹的“枝枝自相植，葉葉自相當(dāng)”，應(yīng)是殘篇?！稑犯娂芬豆沤駱蜂洝氛f，《艷歌行》名稱不一，也稱《艷歌》；《羅敷》等行，“亦皆《艷歌》”[32]。許慎說：“艷，好而長也?！倍斡癫米⒁缎⊙拧访珎髟唬骸懊郎黄G?！盵33]名為《艷歌》，推想是寫女子及其美貌，曹植《艷歌》大概以桑樹起興來寫采桑女。惜未見全篇。繁欽的《桑賦》先用比喻手法描寫桑樹，如“上似華蓋”“下象鳳闕”；再直接描寫桑樹，寫其“叢枝互出”“微條纖繞”，末云：“玩庇蔭之厚惠，情眷眷而愛深。”享受著桑樹豐厚恩惠賜予的濃密的蔭涼，作者情意依戀，愛之深切。但是，“此篇下筆突兀，疑似斷簡，而非全篇?！盵34]陸機(jī)的《桑賦》、潘尼的《桑樹賦》、傅咸的《桑樹賦》為同題賦作，所詠對象均為晉武帝司馬炎所植桑樹。楊明認(rèn)為，陸機(jī)的《桑賦》與傅咸的《桑樹賦》是“同時之作”[35]。潘尼的《桑樹賦》中有“從明儲以省膳”句，可知作于太子舍人任上。據(jù)《晉書·潘尼傳》記載和陸侃如考證，潘尼擔(dān)任太子舍人的時間是元康二年(292年)至元康六年(296年)(2)[唐]房玄齡等撰：《晉書·潘尼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510頁。陸侃如著：《中古文學(xué)系年》，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5年版，第746頁。。陸侃如將此賦與陸機(jī)的《桑賦》系于元康三年(293年)(3)[唐]房玄齡等撰：《晉書·潘尼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510頁。陸侃如著：《中古文學(xué)系年》，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5年版，第760頁；第752頁。。據(jù)此可以判斷，三篇賦作于同時，是一次同題唱和，在表達(dá)上有相互借鑒之處，如開篇均言這棵桑樹非同一般。陸機(jī)的《桑賦》說它“豈民黎之能植，乃世武之所營”。傅咸的《桑樹賦》也說此樹非同一般，乃“降皇躬以斯植”，所以“弘茂于圣世”。潘尼的《桑樹賦》說這棵“特瑋”的桑樹，乃“先皇之攸植”。三篇賦以詠桑為主，但又不是單純詠桑,而是賦予桑樹以某些人格上是美質(zhì)。陸機(jī)的《桑賦》贊美桑樹是“形瑰族類，體艷眾木”的“佳木”，它“依物”“表德”，“跨百世而勿翦，超長年以永植”。傅咸的《桑樹賦》贊美這棵桑樹的“巨偉”，是“皇晉之基命，爰于斯而發(fā)祥”。潘尼的《桑樹賦》贊美桑樹品行的“端直”，是晉朝的“貞瑞”。三篇賦都夸贊這棵桑樹旺盛不衰的生命力。陸機(jī)《桑賦》贊其“年漸三紀(jì)，扶疏豐衍”。傅咸《桑樹賦》贊其“迄今三十馀年，其茂盛不衰”。潘尼《桑樹賦》贊其“蔚蕭森”“邈洪傭”。這旺盛的生命力正是它各種“美質(zhì)”的根基。晉代郭璞的《帝女?！肥瞧濗w文，帝女桑的來歷已見上引。全篇六句，稱帝女桑為“洪桑”，它“圍五丈，枝相交參”，可見其高大茁壯。南朝梁代王臺卿的《詠陌上桑詩》：“令月開和景，處處動春心。桂筐須葉滿，息惓重枝陰?！贝汉途懊鞯拿篮眉竟?jié)，景色宜人，采桑女心情怡悅；采得滿筐的桑葉，帶著勞動的疲倦，在濃密的樹蔭下休息。既寫采桑之“事”，也寫采桑女之“情”?！队衽_新詠》中，此詩作者為“蕭子顯”；桂，作“掛”[36]，《樂府詩集》“桂”亦作“掛”[37]。
第二，表達(dá)采桑女對時光和命運的感傷。如東漢宋子侯的《董嬌饒詩》。董嬌饒最初應(yīng)該是女子的名字，不過此處已經(jīng)成為樂府詩題。詩借花起興，引出“提籠行采?！钡牟缮Ｅ?。宋代郭知達(dá)說這首詩是“言采桑事”[38]，其實并不確切。采桑只是由頭，落腳點卻不在采桑本身，而是“以花落比盛年之易逝”[39]?！袄w手折其枝，花落何飄飏”數(shù)句，托興于花，虛構(gòu)采桑女與鮮花的對話，道出花朵“零落”可再“芬芳”，而女子的“盛年”一去，則“歡如永相忘”。這里不僅是感嘆盛年易逝、盛顏難駐，更是嗟嘆色衰愛弛的不幸命運。
第三，描寫采桑女的美麗。如南朝梁簡文帝的《采桑詩》。關(guān)于《采?！返闹黝}，《樂府詩集》說是“歌美人好合”[40]。詩寫采桑女的美麗，運用的是側(cè)面烘托的手法?！按荷彼木溆渺届淮汗狻⒃哼吤烽_、初萍重疊、新花爛漫，襯托采桑女居住環(huán)境之美?！凹甚谩彼木溆么虬缗c著裝，襯托采桑女妝飾之美。同時，“訝今春日短”“枝高攀不及，葉細(xì)籠難滿”等數(shù)句，流露出青春易逝、情緣難覓的淡淡哀愁。
第四，抒發(fā)采桑女的離別相思之苦。如南朝梁吳筠的《采桑詩》《陌上桑詩》?！恫缮Ｔ姟罚端囄念惥邸肪砣瞬渴伴|情”題作《古意詩》，《玉臺新詠》題一作《和蕭洗馬子顯古意》[41]。詩云：“賤妾思不堪”，以至于“帶減連枝繡，發(fā)亂鳳凰簪”，但“無由報君信，流涕向春蠶”，沒辦法回復(fù)丈夫的音訊，只好含著思念的眼淚飼養(yǎng)著春蠶。采桑這一特定行為，成為女子消解相思之情的慰藉方式。《陌上桑詩》借樂府舊題寫女子的離愁別思?！队衽_新詠》卷六此詩末尾有“故人寧知此，離恨煎人腸”[42]，點明詩的主旨。桑樹枝條柔長，隨風(fēng)擺動，蔭蔽小路，披垂池塘，黃鸝在林間鳴叫，用明媚幽美的景致襯托女子“煎人腸”的“離恨”；又用蠶饑思食比喻采桑女久別思夫。因“蠶饑”而去采桑，借采桑而望遠(yuǎn)盼夫歸。
第五，對漢樂府《陌上?！返臄M作。自從南朝宋鮑照擬漢樂府《陌上桑》創(chuàng)作《采?！泛螅袛M作。僅以《藝文類聚》摘錄的作品就有：南朝梁劉邈的《萬山見采桑人詩》、南朝陳徐伯陽的《賦得日出東南隅詩》。所謂擬作，特指那些演繹漢樂府《陌上?！饭呸o本事的詩作，而那些只取古辭素材中的一個或幾個要點敷衍成篇的詩作，不屬于我們所說的擬作范疇。劉邈的《萬山見采桑人詩》的詩意，由漢樂府《陌上?！坊觯皇乔楣?jié)沒有古辭曲折，人物形象也欠清晰與豐滿，但對人物形象的刻畫也有細(xì)致處?！俺粍俪睢保c明閨怨；“絲繩掛且脫，金籠寫(瀉)復(fù)收”的細(xì)節(jié)描寫，泄露出女子心緒的煩亂。相思懷人情感的點染，為古辭所沒有表現(xiàn)。最后女子以“蠶饑日已暝，詎為使君留”為由，拒絕使君的挽留。與其他擬作多為五言詩不同，徐伯陽的《賦得日出東南隅詩》為七言古詩，與古辭的情節(jié)與人物有較高的契合度。與古辭一樣，《賦得日出東南隅詩》渲染、描寫了羅敷的美麗，或正面描寫：“羅敷妝粉能佳麗，鏡前新梳倭墮髻?！被騻?cè)面描寫：“圓籠裊裊掛青絲，鐵鉤冉冉勝丹桂?！彪m然羅敷的形象刻畫得不具體，比較模糊，甚至有些做作，不如古辭的藝術(shù)性高，卻也是古辭中的應(yīng)有之義。羅敷夸耀夫婿的內(nèi)容，是古辭的重點，也為徐作所保留；盡管脫胎于古辭，卻也有其特色?！版龈休p小吏,即今來往專城里。欲識東方千騎歸,藹藹日暮紅塵起?！北容^鮮明地刻畫出羅敷對使君的輕蔑與鄙夷，以及果敢的性格、應(yīng)對的機(jī)巧與智慧。較之古辭“坐中數(shù)千人，皆言夫婿殊”[43]余音繞梁式的結(jié)尾，此詩以“藹藹日暮紅塵起”的景物描寫作結(jié)，顯得形象、蘊藉，與古辭有異曲同工之妙。
五、結(jié) 語
《藝文類聚》卷八十八“木部上”子目“?！闭宫F(xiàn)了“桑”作為植物意象在先唐時期的生成與傳承，反映了《藝文類聚》編者的植物意象批評觀念。作為自然界的一種植物，從意象類型上看，桑屬于客觀意象。作為文學(xué)作品中的客觀意象，桑意象是作者“感物生情”的媒介，是“意生于象”[44]。作為傳統(tǒng)文學(xué)意象，桑意象的生成有著深厚的文化底蘊；桑意象在《詩經(jīng)》中所傳達(dá)出的信息與情感與之相關(guān)，即桑意象與愛情直接產(chǎn)生關(guān)聯(lián)。在后世傳承中，桑意象的內(nèi)涵，在基本文化意蘊基礎(chǔ)上有所擴(kuò)展，增加了采桑女感嘆時光、悲慨命運、抒發(fā)離別相思之苦的內(nèi)容。本文以類書《藝文類聚》為切入點進(jìn)行考察，這是為古今研究者所忽略的角度，希望對相關(guān)的研究有所啟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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