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一
從什么時候開始,安玲對參加“家長接待日”開始犯怵?一定是女兒王梓萱五年級出現(xiàn)偏科后,數(shù)學成績常徘徊在倒數(shù),連帶科學、思想品德、英語等學科的成績都接連下降。
那段時間,每次大考后的“家長接待日”就成了安玲的夢魘,每門課的老師都到接待現(xiàn)場來講話,播報班里“卓越獎”與“飛躍進步獎”。前者是獎勵考試的前幾名,后者則是鼓勵原本落后的孩子突然的開悟與奮起直追。兩個獎項自然都沒有女兒的名字,安玲看著那些被光榮點名的家長上臺發(fā)言,介紹孩子學業(yè)進步的心得體會,每個人都神采奕奕,似乎迎來了人生的高光時刻。但這還不是安玲最難受的時候,每門課的老師都會在發(fā)言的最后點名部分家長單獨交流,除語文課外,“王梓萱的家長”都被點了名。家長們交頭接耳,紛紛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坐在女兒座位上的安玲如坐針氈。
客氣點的老師只是對孩子成績的退步表現(xiàn)出困惑,不客氣的老師會毫不猶豫地旁敲側擊,質疑安玲對孩子學習的關注與付出,尤其是數(shù)學老師更是高喉大嗓地讓安玲回家觀察孩子的學習態(tài)度,“才講過的題目變個數(shù)字就錯,這就是注意力不集中、態(tài)度不認真?!?/p>
此時,辦公室門口擠滿了自發(fā)地、熱切地要跟老師尋求“讓成績更上一層樓奧秘”的家長,安玲頓覺面孔發(fā)燒,那種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的面紅耳赤,比領導當著全公司一千多人的面點名讓自己注意工作態(tài)度更甚……
二
學校的“丟盔卸甲”讓安玲怒發(fā)沖冠,在開車回家的途中她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是老公王冉再對“家長接待日”不聞不問,她可要發(fā)火了!安玲心里想著:孩子成績下降,這個當?shù)木蜎]有一點責任嗎?從一年級到五年級的“家長接待日”,作為父親的王冉去了幾次?為何每一次冷雨拍臉、冰雹敲頭的尷尬都要她這個當媽的去頂扛?
一進門,王冉瞅了瞅安玲的表情,一句話就滅掉了她的火氣?!拔易龊蔑埩耍瘸燥?,再談‘家長接待日’的事情。處在‘餓怒’的狀態(tài),你會說出后悔的話,我一般也是這樣?!彼幻嬲f,一面還朝女兒的方向努了努嘴。意思是孩子已經(jīng)預感到“今夜有暴風雨”,這時孩子聽見你的追問與呼喊,并沒什么好處。
安玲看桌上已經(jīng)放好四菜一湯,心中也是一動:王冉已經(jīng)以實際行動來分擔她的情緒顛簸,她不妨先領了這個情,再做打算。
吃完飯,王冉悄悄拉著安玲一起洗碗,對她說:“開完家長會,馬上就發(fā)火沒什么用。有時拍桌打凳、聲淚俱下,在孩子眼里反而是父母黔驢技窮的表現(xiàn)。這會兒你表現(xiàn)得越是平靜,與孩子預期中的反應反差越大,孩子越是揪著心,她集中精力學習的時間反而能長一點?!?/p>
安玲有點哭笑不得:“聽上去你倒是一位兒童心理學大師,你這么有能耐,為啥不去與那些厲害的小學老師打交道?你也應該去瞅一瞅人家孩子從第一名退到第三名,家長捶胸頓足的‘凡爾賽’行為,再對比下咱家孩子從第十名退步到第三十八名的酸爽……”
這話一出口,安玲就有點后悔。王冉已是業(yè)內有名的建筑師,從中學到研究生都上著頂尖學校,一直頂著明晃晃的學霸頭銜,以至于安玲的婆婆一聽說孫女數(shù)學不好,就認為是學文科的兒媳婦拉低了下一代的理科思維能力。她想:已經(jīng)有我這個當媽的在承受孩子成績下降的痛苦,為啥要把當爸的也拖進來?
沒想到,王冉一口答應以后的“家長接待日”都由他出席?!皵埾逻@個艱巨的任務,你就是為了讓我輕松些嗎?”安玲有些好奇地問。
王冉一本正經(jīng)地回應:“不,我是為了參加‘家長接待日’那天,家庭地位高漲,既能決定全家氣氛的好壞,又能吃上現(xiàn)成的四菜一湯?!笨窗擦岬谝淮涡Φ媚敲慈炭〔唤跞接终f:“你別高興得太早,我去參加‘家長接待日’是有條件的:你還得跟我一同來抓孩子的學習,你負責文科,我負責理科?!?/p>
三
自從王冉接過了參加“家長接待日”這一艱巨的任務,安玲再也沒有感受到孩子大考后彌漫全家的低氣壓。
王冉的確有本事,他能將被老師點名批評時,心里的那股龍卷風,化為回家來的四級和風;能將拿到孩子的分數(shù)條時,內心經(jīng)歷的暴雨傾盆,化為兩個小時后的綿綿細雨。在他的“化骨綿掌”之下,孩子每逢考試就鬧肚子的心理陰影被驅散,成績也在再三震蕩后,開始穩(wěn)步向上,到了六年級,連著三次大考都重回中上游,最好的一次還沖到第九名。
自覺自愿地接過最難的事,讓對方安心,就是中年夫妻間相濡以沫的深情,也是不著一字的體貼。當安玲意識到這一點,如她這般高情商的女子,又怎么會忘了投桃報李?
對王冉而言,最難的事就是與他得理不饒人的媽媽握手言和。自從上次婆婆看到孫女的數(shù)學卷子,沖口而出“你腦子這么不靈光,肯定是隨你媽”而得罪了全家人之后,王冉將媽媽當年對他“掉出前三名就是一頓打”的舊賬也翻出來清算,讓老人家又慚愧又傷心,就很少與兒子一家來往了。
安玲看得出,王冉很后悔。不過,他這寧折不彎的倔脾氣與婆婆如出一轍,兩個都需要順毛捋的人鬧別扭,都難找到臺階下。
安玲想了想,解鈴還須系鈴人,王冉之所以與婆婆不和,是心疼她受到了冒犯。而婆婆覺得更委屈,“媽都道過歉了,做兒子的還是這樣冷著心、垮著臉,原來真是娶了媳婦忘了娘?!卑擦嵋庾R到,如果自己率先原諒婆婆,這一次“無心之過”就會翻篇。
于是,在王冉過生日的前一天,趁著王冉?jīng)_澡,安玲用他的手機發(fā)微信給婆婆,發(fā)出了一同去餐廳慶生的邀請。婆婆兀自嘴硬了半分鐘:“過生日了,你這臭小子終于想起老媽生養(yǎng)你的不易來了?!?/p>
安玲憋著笑,回了一連串討?zhàn)堄仲u萌、撒嬌的表情包,婆婆終于軟了下來:“媽早就原諒你了,還給你買了新西裝,就你不肯原諒媽……好了,明天見,我也想孫女了?!?/p>
辦完大事,安玲悄悄把婆婆的微信置頂。王冉將會第一時間看到她的苦心安排,他也會順水推舟并理解她為何要這么做。
編輯/宋凌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