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becca Misner
“沒有所謂的天使和天國之門,也不會與貓王和耶穌共進晚餐?!蔽业乃饺藢в?、埃及古物學者哈拉·賽義德(HalaSayed)說,古埃及人并不覺得來世與這一世會有太大分別。這是2021年9月的一個清晨,我和哈拉站在開羅解放廣場上的埃及博物館(Museum of Egyptian Antiquities)門前。這是一座宏偉的新古典主義風格建筑,有著鮭魚一般的粉嫩色彩。哈拉繼續(xù)跟我解釋,埃及陵墓上描繪的通常都是日常生活場景,比如磨谷子、釀啤酒之類,還會畫上逝者希望再次見到的家人和心愛的寵物?!肮虐<叭嗣枥L的這種平淡版本的天堂并不是因為他們?nèi)狈ο胂罅Γㄕ撬麄兿胂蟪隽霜{身人面像),而是因為生活已經(jīng)足夠美好。埃及就是天堂?!惫f。
我和12歲的兒子喬(Joe)剛剛開始為期一周的埃及之旅,這是新冠疫情暴發(fā)兩年來我們的第一次國際旅行。旅行計劃是從開羅開始,然后沿尼羅河游覽埃及南部城市阿斯旺和盧克索(Luxor)之間的神廟和陵墓。今天是個大日子,原本我們要一起參觀埃及博物館、吉薩金字塔和獅身人面像,可是喬敗給了時差和高溫天氣,他跟隨另一位向?qū)Щ鼐频晷菹?,哈拉陪我一個人體驗完今天的行程。
我和哈拉聊起孩子和這里的生活。哈拉是土生土長的開羅人,和當?shù)仄渌膬?yōu)秀導游一樣,他們通常都是教授或前外交官—— 哈拉擁有伊斯蘭藝術和建筑碩士學位,目前正在攻讀博士學位。她指向在開羅和吉薩(Giza)之間出現(xiàn)的一片新區(qū),現(xiàn)在這一整片已經(jīng)合并成一座特大單一城市,人口總數(shù)達2100萬,這就是塞西總統(tǒng)提議實施的“新行政首都”。新首都距離開羅約45公里,一旦完成,它將是世界上全新建造的最大城市。
在開羅,過去與當下的碰撞恐怕是世界上其他地方都難以比擬的。就在穿越這片都市景觀的同時,我們正在慢慢地靠近金字塔。大金字塔是吉薩最古老的建筑,也是“古代世界七大奇跡”中唯一的幸存者,早就看過大金字塔的照片,我以為我知道它是什么樣子的,但不是這樣 —— 它的規(guī)模、紋理,陽光如何照射到金字塔表面又反射到沙漠中,還有金字塔如何在云朵中忽隱忽現(xiàn),這些都是身臨其境才能感受的。哈拉特地把參觀大金字塔的時間安排在傍晚,這個時間段天氣沒那么酷熱,游客也少得多。
我已經(jīng)遠遠地看見大埃及博物館(Grand Egyptian Museum)的玻璃和混凝土輪廓。顯然,古埃及的豐富寶藏足以填滿開羅的博物館和這座即將揭幕的新博物館。許多重磅文物,比如從圖坦卡蒙陵墓中挖掘出來的全部5600件物品都將移至新博物館。等到這座耗資10億美元的先進綜合體在2022年11月開放,它將成為世界上最大的考古博物館。
我爬上通往國王墓室的那條又陡又矮的通道,國王墓室正好位于大金字塔的中心。門衛(wèi)告訴我,如果我站在墓室的正中央,閉上眼睛兩分鐘,就能感受到一種奇妙的能量。我的確感覺到了什么,某種靜穆或通電的感覺。也許因為我正被230萬塊、每塊都重達2噸的花崗巖包圍;又或許因為我正獨自站在4500年前法老胡夫安息的地方。
沒有尼羅河就沒有埃及。從開羅飛往阿斯旺的一個半小時中,你就會有這種體會。阿斯旺位于開羅以南約700公里處。撒哈拉沙漠覆蓋了埃及94%的國土,因此大多數(shù)人都生活在距離尼羅河幾公里的范圍內(nèi)。從空中看,兩岸狹長而肥沃的土地就像一條翠綠的蟒蛇蜿蜒穿過干涸的大地。埃及生活的方方面面幾乎都與尼羅河息息相關,制成木乃伊需要70天,因為當天狼星離開70天后重回夜空,尼羅河會泛濫,土地的重生也象征著逝者的重生。國王征稅多少也與尼羅河有關,大多數(shù)神廟都有一個水尺,水位越高,賦稅越多。所以,乘船游覽埃及是一個正確的選擇,我們將沿著維系了古埃及和現(xiàn)代埃及的水系一路航行。
幾千年來,阿斯旺城一直是埃及和非洲其他地區(qū)之間的門戶,也是一個充滿活力的貿(mào)易中心。除了1970年完工的大壩,這里最出名的是兩種珍貴商品的貿(mào)易:香料和駱駝?!榜橊勈撬斜获Z養(yǎng)的動物中最忠誠也最頑皮的。”穆罕默德·伊扎特(Mohamed Ezzat)說,穆罕默德是一位風趣、聰明的埃及古物學者,他在機場迎接我們,接下來的幾天他將陪我們一起游覽。
在搭游輪之前,我們有一小時的空閑時間去逛逛阿斯旺的香料市場。穆罕默德帶著孩子氣的笑容講了他叔叔養(yǎng)駱駝的趣事。叔叔生病臥床兩星期,駱駝也拒絕進食或喝水長達兩星期。不過穆罕默德說,幾天后他看到這頭駱駝在用鼻子吸帶有麻醉劑的煙。
我們在穆罕默德最喜歡的一間香料鋪停下,和店主喝了一杯濃薄荷茶,店主耐心地讓我們試聞所有喜歡的香料。我們帶著一小袋鮮黃色的孜然、香氣撲鼻的豆蔻籽和杜卡(Dukkah,一種涂抹在鷹嘴豆泥上的混合香料)走出了店鋪。
我們乘坐有40間艙房的“太陽船四號”(Sanctuary Sun Boat IV)航行。這是一艘富有裝飾藝術風格的豪華游輪,船上有很多寬敞的公共空間來觀察尼羅河沿岸的生活。我們在尼羅河上度過的日子都很有規(guī)律,通常上午會去參觀一座神廟,回到船上午餐,下午再去游覽另一座神廟或參加其他觀光活動,然后到船上晚餐,再繼續(xù)航行到下一站。
第一天的下午,游輪停泊在阿斯旺的碼頭,我們乘了一艘傳統(tǒng)的木制三桅帆船(Felucca)順風而行。當船長赤腳爬上桅桿努力操控風帆時,穆罕默德指向遠處,那邊是基奇納勛爵的阿斯旺植物園和開業(yè)于1899年的老瀑布酒店(Old CataractHotel,現(xiàn)在由索菲特酒店集團管理),由阿加莎·克里斯蒂1937年出版的《尼羅河上的慘案》改編的電影就在此拍攝,過往的名人住客也成為酒店歷史的一部分,從發(fā)現(xiàn)圖坦卡蒙陵墓入口的考古學家霍華德·卡特(Howard Carter)到戴安娜王妃。
我最享受的時間是晚上,回到船上,邊喝冷飲、邊吃咸花生重溫過去的一天。我和孩子望向水面,看當?shù)氐暮⑼瘡陌渡宪S入水中,當我們的船經(jīng)過時和他們大聲打招呼,看漁民收網(wǎng)回家。有一天傍晚,我看到三個男孩牽著十幾匹馬在尼羅河里游泳,夕陽讓一切都蒙上了蜂蜜般的色彩。
一路參觀的神廟令人驚嘆—— 阿斯旺以北50公里的康翁波(Kom Ombo)神廟仍完好地保留著彩繪天頂;盧克索的卡納克神廟群中,巨大的阿蒙拉神廟(Temple of Amun-Ra)是有史以來最宏偉的宗教建筑。但菲萊島(Philae)上的伊西絲神廟(Temple of Isis)是最觸動我心的。這里的碑文可追溯至公元394年,被認為是目前發(fā)現(xiàn)的最后的古埃及象形文字。那一行有關曼陀利斯神的碑文既是一種文字系統(tǒng)的最后遺跡,也代表一種延續(xù)3000多年的生活方式在此終結(jié)。基督教徒在公元5世紀接管了這座神廟,穆罕默德指給我看他們刮掉的埃及諸神的臉,還有據(jù)說是十字軍東征期間馬耳他騎士刻的小十字架,以及1799年拿破侖軍隊留下的涂鴉,在一堵外墻的高處還刻著紀念銘文,寫著1884年在蘇丹陣亡的英國士兵的名字。這一整片建筑群都是對現(xiàn)代工程力量的致敬:20世紀60年代末,埃及政府和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擔心這座神廟會被新建成的阿斯旺大壩的洪水完全淹沒,于是將它們一塊石頭一塊石頭地搬到了附近的艾格里卡島(Agilkia),也就是現(xiàn)今它所在的地方。神廟仿佛記錄了過去2000年的時間軸,豐富的歷史和建筑本身同樣迷人。
“我們以前經(jīng)常去挖骨頭,賣給游客樹脂珠子串的項鏈。”埃及古物學者穆罕默德· 阿卜杜勒雷希姆(Mohammed Abdelrehim)講述了20世紀70年代他在盧克索長大的經(jīng)歷,當時他住在國王谷(Valley of the Kings)附近的街區(qū)。他是我們之前的導游穆罕默德的老朋友,他開玩笑說“穆罕默德”這個名字相當于埃及的“邁克”,然后讓我們稱呼他“更好的穆罕默德”。穆罕默德正在帶我和喬參觀埃及新王國時期(公元前1553~公元前1085年)的王室陵墓。新王國時期是埃及藝術的黃金時代,如今這個時期的遺址隨著陵墓沉睡在盧克索附近的貧瘠山丘中。
穆罕默德了解盧克索的每一個角落。我們開車經(jīng)過遺址邊緣,看到一片拆了一半的房屋,穆罕默德告訴我,其中很多房屋已經(jīng)被政府買下,以便考古發(fā)掘繼續(xù)進行,這里還有一些尚未被發(fā)現(xiàn)的墓。穆罕默德說,他小時候去別人家,常常掀起地毯就能看到這家人挖文物的地道。
我們在阿蒙霍特普二世(Amenhotep II)的陵墓外等門衛(wèi)打開那扇門。正如穆罕默德告訴我們的,為了防止進一步氧化損壞,這座圖坦卡蒙陵墓已經(jīng)關閉了20年,現(xiàn)在只對私人游覽開放。我和喬可能是這一年來為數(shù)不多見到它的人。我們覺得無比幸運,因為能入內(nèi)參觀十分難得,而且你可以真的從容地四處觀摩。向?qū)б膊槐辉试S進入墳墓,所以穆罕默德事先告訴我們要看什么。他做了一件好事,否則我可能所有時間都會被天花板迷住,它被涂成像夜空一樣最深的墨藍色,上面點綴著黃色的小星星。然后,一名門衛(wèi)示意我們過去,這樣就可以近距離端詳圖坦卡蒙的臉,他和我們只隔著一層玻璃,僅幾厘米的距離。在華麗的納菲爾塔莉王后墓(Tomb of Queen Nefertari)中,我們回想起穆罕默德的話,通過荷魯斯之眼的文身找到了浮雕中的她。我們還看到了紅色的修改線條,這是畫師糾正年輕工匠筆觸的記號。
回到開羅之后,哈拉又帶我們?nèi)チ俗钚掳l(fā)現(xiàn)的瓦赫提墓(Tomb of Wahtye),它位于吉薩東南約25公里處的塞加拉墓地(Saqqara Necropolis)。瓦赫提生活在大約4100年前,雖然他是國王祭司,但他不是王室成員,或許這有點不太公平,但哈拉又詭秘地笑了,瓦赫提也許真的很想讓我們知道他有多重要,所以陵墓里到處都是他的巨幅浮雕。
隨后,在我們前往14世紀的蘇丹·哈桑清真寺(Mosque-Madrassa of Sultan Hassan)時,哈拉用阿拉伯語對司機說了些什么。30分鐘后,車停在了路邊。我們來到獅身人面像和吉薩金字塔鮮為人知的后門。喬沒有時間像我那樣去好好探索,但他感受了金字塔和獅身人面像。他用手機給朋友們發(fā)了一張與金字塔的合影。后來,他在 Instagram上發(fā)布了這張照片,就像瓦赫提、早期的基督徒和拿破侖的軍隊一樣 —— 讓世界知道“我存在過,我也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