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希
(邵陽學院 外國語學院,湖南 邵陽 422000)
在中國文化“走出去”的大背景下,如何讓中國典籍翻譯和傳播煥發(fā)新的活力,筆者認為可以嘗試通過還原具有東方文化色彩的情感意境來實現(xiàn)。迄今為止,中華典籍翻譯的情感研究仍有相當大的空間亟待填補。若是能夠把基于語料庫的情感計算引入典籍翻譯研究中來,則能突破文學研究、文學翻譯研究中科學性、準確性不足的詬病,為中國典籍甚至中國文化的海外傳播和接受提供一個非常好的研究樣本。因此,本研究以楊憲益英譯《儒林外史》語料為例,研究其文本情感翻譯傾向,主要探討原文本中中國傳統(tǒng)禮儀文化和飲食文化的英譯,分析相關(guān)語句所表達的情感的翻譯效度,探究譯者對源語文本情感色彩的把握情況,以期為中華典籍外譯提供新的視角,促進中國文化“走出去”。
自從馬文·明斯基(Marvin Minsky)教授提出用計算機進行情感計算,更多的學者開始關(guān)注情感計算的研究,其目標是使得計算機能夠更好地發(fā)揮情感表達的能力,即通過量化文本中的情感表達和句型來獲取文本中的情感數(shù)據(jù),進行科學的計算機情感分析。其分析方法主要通過兩種形式進行,即情感強度分析和情感傾向分析。情感強度分析往往通過對情感詞匯進行定量的情感密度分析,以便于描述原情感反應(yīng)變化。具體的情感密度分析可以計算原文與譯文之間或者多個譯本之間的篇章詞數(shù)與情感詞數(shù)的比率,以便分析譯者的情感傾向。而情感傾向分析主要指的是文本中情感的走向,如積極情感和消極情感等。[1]本研究討論的就是基于楊憲益英譯《儒林外史》語料進行的翻譯情感傾向分析。
基于自建《儒林外史》語料庫,作者發(fā)現(xiàn)譯者大多數(shù)的時候保留了原文的感情色彩,較為準確地傳達了中國文化豐富的神韻。作為中華典籍,《儒林外史》中有大量的中國禮儀文化和飲食文化的描寫。作者選擇以中國傳統(tǒng)禮儀文化和飲食文化的英譯為例,闡釋楊譯《儒林外史》是如何保留原文積極的情感色彩的。
楊譯本一般采用異化的翻譯方法來傳達富有東方神韻的中國禮儀文化和飲食文化。中國的茶文化聞名世界。目標語讀者往往對茶文化有所耳聞。針對《儒林外史》中出現(xiàn)的茶葉、茶具和茶俗,譯者采用了直譯的翻譯方法來傳譯原文的文化內(nèi)涵。
例1 又是雨水煨的六安毛尖茶,每人一碗。(第二十九回)
譯文:each had a bowl of the choicest Liu’an tea with rain water.[2]
例2 桌上……極細的成窯、宣窯的杯子……(第四十一回)
譯文:cups of the finest Chend Hua or Xuan De por- celain.[3]
例3 說著換了三遍茶,寬去大衣服,坐下。(第八回)
譯文:Tea had been served three times and ...[4]
例4 說著,換過三遍茶,那廳官……(第十二回)
譯文:The tea has been changed three times...[5]
例1 中的譯者將中國名茶六安毛尖直譯為Liu’an tea。為了強調(diào)六安毛尖的品質(zhì)之好,譯者加了一個形容詞“choicest”,直白地向目標語讀者表明這就是最好的茶。同時,中國古代對泡茶的水也有講究,古人推崇用接的雨水或雪水來泡茶。譯者將泡茶用雨水不加解釋地直譯出來,既直觀地展示了古人的文化意境,又表達出中國古人對大自然的親近和物盡其用。用雨水泡茶,作為一種完全不同于目標語讀者的泡茶習慣,更顯中國的異域風情。例2 中的譯者同樣直譯了成窯、宣窯的杯子。成窯、宣窯的瓷器在西方享有盛名,甚至在蘇富比拍賣品中都屬精品。譯者相信直譯能夠讓目標語讀者讀懂中國茶具的價值。例3和例4 描述了中國的飲茶習俗,即奉茶作為中國的待客之道,應(yīng)該為客人不斷地更換茶水,以保證客人永遠能喝到熱茶。譯者兩次轉(zhuǎn)換主語,每次都將茶作為主語,再采用直譯的方法,凸顯了此茶俗的重要和普遍,可以讓目標語讀者更加清晰地了解這一茶俗。筆者認為《儒林外史》中關(guān)于茶葉、茶具和茶俗的譯文都超出了原文積極的感情色彩,更能引起目標語讀者對中國高雅文化的向往。
中國古代祭祀禮儀和婚俗是獨樹一幟的,目標語讀者很難在西語文化中找到對應(yīng)的表達。因此,補譯成為譯者翻譯《儒林外史》中的祭祀禮儀和婚俗的主要翻譯策略。
例5 一班司球的、司琴的、司瑟的、司管的、司鼗鼓的、司祝的、司敔的、司笙的、司鏞的、司蕭的、司編鐘的、司編磬的。(第三十七回)
譯文:musicians to play jade chime, lyre, cithern, pipe drum, sonorous wood, bronzer tiger, reed organ, big bell, flute, small bells and stone chimes.[6]
原文列舉了十二種祭祀禮儀,展示了中國樂器之豐富,呈現(xiàn)出中國古代祭祀禮儀中龐大而繁忙的場景,更能表達祭祀的莊嚴。如此種類繁多的中國傳統(tǒng)樂器很難在西方文化中找到對應(yīng)表達,楊譯本并沒有因為外國讀者對中國樂器的不熟悉而將原句轉(zhuǎn)譯為“all kinds of instruments”,這種譯法將會使得西語讀者很難體會到中國古代祭祀文化的壯觀大氣。譯者選擇娓娓道來,不僅翻譯出每一樣樂器的名字,而且盡可能地闡釋原文中出現(xiàn)的中國古代樂器,如“球”被譯為“jade chime”,指明了此樂器的材料為玉。再如,“敔”被譯為“bronzer tiger”,不僅介紹了此傳統(tǒng)樂器的材料是銅做的,而且補充說明其形為虎。楊譯本力求將中國祭祀禮儀的真實場景在目標語讀者的眼前生動浮現(xiàn),有助于目標語讀者了解中國古代樂器的特色。這種翻譯方式不僅不會損害譯本的可讀性,反而增強了異域風情的注入,保留了原文積極的感情色彩。
例6 拜花燭,吃交杯蓋……(第二十七回)
譯文:bowed before the decorated candles, drank wine together ...[7]
原文向讀者展示了一場典型的中國傳統(tǒng)婚禮。拜花燭和吃交杯蓋是中國婚俗禮儀中不可或缺的一面。傳統(tǒng)婚禮中,喜燭往往雕刻龍鳳等吉祥物。新郎和新娘在喜燭下相互下拜三次,喝交杯酒,預(yù)示和和美美、永結(jié)同心。譯者將“拜喜燭”翻譯成“bowed before the decorated candle”,“吃交杯蓋”直接意譯為“drank wine together”,通過補譯詳細地描述了古代結(jié)婚用的蠟燭的裝飾,同時增補了“before”“together”這兩個詞生動地展示出在古代婚俗中新人面向什么下拜,喝酒應(yīng)該怎么喝。這一譯文既能栩栩如生地傳譯中國傳統(tǒng)婚俗禮儀,又保留了原文積極弘揚中國文化的積極的感情色彩。目標語讀者讀到這一段的時候,不由自主會聯(lián)想起西方婚禮喝交杯酒的習俗,更能體會到不同文化的魅力。同時,原文中的飲食文化也極具中華特色,在例7 中,楊譯本試圖向目標語讀者展現(xiàn)中國古代飯館中的招待(走堂的)和顧客在點菜時的一段生動場景。
例7 走堂的迭著指頭數(shù)道:“肘子、鴨子、黃悶魚、醉白魚、雜膾、單雞、白切肚子、生煼肉、京煼肉、煼肉片、煎肉圓、悶青魚、煮鰱頭,還有便碟白切肉?!保ǖ诙寤兀?/p>
譯文:the waiter said:“Joint, duck, fish casserole, mandarin fish in vine, mixed grill, chicken, tripe, fried pork, Beijing-style fried pork, sliced pork, meatballs, mackerel, boiled fish head, and cold pork.”[8]
原文以報菜名的形式展示了琳瑯滿目的中國飲食文化。報菜名也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藝術(shù)表演中獨具特色的一幕。在原文中,侍者節(jié)奏明快地一氣道出了十四種菜肴,包括名稱、食材甚至烹飪方法,這種報菜名的服務(wù)方式在中國古代既能作為一項才藝吸引食客的注意,報的這些豐富的菜肴也往往讓食客更加有食欲。原文中的這些菜名都是中國特有的食物,很難在西方菜肴中找到完全對應(yīng)的表達。但是楊譯本并沒有簡單地翻譯成“a variety of foods”,因為這樣的翻譯完全不能讓西方讀者了解到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一“報菜名”的特點,也不能讓食客食欲大增,必然會削弱原文積極的感情色彩。因此,楊譯本采用異化的翻譯策略,逐條翻譯,用詞簡潔而準確[9],不僅翻譯出菜肴的材料,如“煎肉圓”被譯為“meatballs”;部分還翻譯出烹飪方法,如“煮鰱頭”被譯為“boiled fish head”。譯文為了表達跟原文一致的語言風格,重現(xiàn)報菜名的精髓,既朗朗上口,遵循簡潔原則,又能夠譯出食材,甚至烹飪方法,使得目標語讀者不會一頭霧水。楊譯本的翻譯盡可能地表達出了原文的感情色彩。
并非所有中國禮儀文化和飲食文化都能夠在楊譯本中被傳達出相同的情感色彩。雖然楊氏夫婦以傳達中國文化為翻譯中華典籍的目的,但是中英文的巨大差異使得楊譯本并非能時時保留住原文的感情色彩。在以下例子中,原文積極的感情色彩反而在楊譯本中被部分削弱了。
例8 買了……歡團之類……(第三回)
由于選煤廠入洗原煤泥化現(xiàn)象嚴重,降低了設(shè)備處理能力,洗水濃度達300 g/L,嚴重影響經(jīng)濟效益。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點:
譯文:To buy... and some rice balls...[10]
在例8 中,“歡團”被譯為“rice balls”,表明歡團在中國菜肴中屬于用米做的團子。但是歡團還有另一層意思,表示歡慶團圓的意思。所以筆者認為如果能夠翻譯成“reunion rice balls”,更加能貼切地傳達原文積極的感情色彩。
例9 隨即換了一雙白顏色竹子的來……落后看見他在燕窩碗里揀了一個大蝦元子送在嘴里……(第四回)
譯文:finally plain bamboo chopsticks were produced... Fan Jin pop a large shrimp ball from the dish of bird’s nests into his mouth...[11]
此兩例涉及中國古代居喪飲食禮儀的翻譯。古人有著嚴格的居喪禮儀。為父母居喪,最為嚴格的居喪禮儀要求“三日不食”甚至“多日不食”,即使是不那么嚴格的居喪禮儀也要求飲食清淡,多吃蔬菜、粥、麥等,一般禁葷腥。同時,對飲食器具也有要求,同食物一樣,不可侈靡。原文的背景主要描述范進丁憂的情況:母親剛剛逝世,作為讀書人,傳統(tǒng)禮儀的維護者,范進不愿意用金玉筷子,只愿意用沒有裝飾的顏色樸素的竹筷。乍一看,范進好像很懂禮儀。但是畫風一轉(zhuǎn),范進就在燕窩碗里揀大蝦元子吃。燕窩古往今來都是昂貴的補品,另外大蝦作為海鮮在古代是侈靡之物,因此原文清晰地刻畫了范進做表面功夫,其實不孝的形象,表達了強烈的諷刺之意。譯文則采用了直譯的翻譯方法,雖然能夠讓目標語讀者看懂文字內(nèi)容,知道范進做了什么以及吃了什么,但是對于那些不懂中國古代居喪禮儀的目標語讀者,完全不能從譯文中體會出其中的反諷之意,所以在此例中,原文強烈的感情色彩明顯被部分削弱了。
例10 這死得好……仰天大笑道:“死得好!死得好!”(第四十八回)
She made a good death... “She died well!” he cried. “She died well!”[12]
自從程朱理學盛行后,中國古代封建禮教對女性的壓迫愈演愈烈,甚至到了吃人的地步。在例10 中,王玉輝因為封建吃人的禮教,鼓勵自己的女兒殉節(jié)。在女兒死后,原文用三個“死得好”將一個深受封建禮教荼毒的反倫理的形象塑造得淋漓盡致。假如譯者將三個“死得好”譯成相同的表達“She died well”會更加有力度。同時,筆者認為譯者應(yīng)加上文內(nèi)注釋“die for the honor in the feudal etiquette”, 這樣目標語讀者將更容易理解原文的悲情色彩。
楊譯本大量使用“dumpling”一詞來翻譯各種中國獨有特色食物。
例11 那禮是……一百個粽子……(第四十四回)
譯文:carrying gifts... a hundred sticky rice dumplings...[13]
例12 杜慎卿……便是豬油餃餌,鴨子肉包的燒賣……(第二十九回)
譯文:when Du ... meat dumplings, duck dumplings...[14]
例13 一盤豬肉心的燒賣……(第十回)
譯文:one plate of pork dumplings...[15]
例14 捧上糯米做的年團子來。(第二十一回)
譯文:dumplings of glutinous rice were served.[16]
例15 儀征有的是肉包子,裝上一盤來吃著。(第二十七回)
譯文:they order tea and a plate of Yizheng dumplings.[17]
不難看出,以上有關(guān)中華飲食的例子中所出現(xiàn)的粽子、餃餌、實心饅頭、年團子和肉包子,以及不論是鴨子肉包的燒麥還是豬肉心的燒麥都被楊憲益譯為“dumplings”——餃子。雖然餃子是外國人熟悉的中國食物,西方讀者在閱讀中不會產(chǎn)生閱讀障礙,但是此譯法基本喪失了原文積極的感情色彩,好像中國的小吃只有餃子一樣。事實上,在中國飲食文化中,這些風味不一的小吃或者點心往往還能跟中國傳統(tǒng)文化聯(lián)系起來。如“粽子”作為端午節(jié)的特色小吃,中國讀者會聯(lián)想到屈原或者端午節(jié)?!帮滒D”在北方指的是餃子,在南方指的是餛飩。餃子是北方重要節(jié)日必不可少的食物?!澳陥F子”跟上文的“歡團”一樣會讓中國讀者聯(lián)想到團圓?!叭獍印彪m然各處都有,但是原文點明“儀征有的是肉包子”,說明作者指的是揚州儀征的“年蒸”這一習俗,而“年蒸”的傳統(tǒng)點心以包子為主。[18]因此,楊譯本將這些極具文化含義的傳統(tǒng)食物都翻譯成“餃子”,很明顯原作所要傳達的文化意象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無法傳達原文積極的感情色彩。
通過對楊譯本《儒林外史》中的中國傳統(tǒng)禮儀文化和飲食文化的分析,筆者發(fā)現(xiàn),譯者并沒有單純?yōu)榱诉_到令目標語讀者易于理解這一目的,直接選擇歸化的翻譯方法,而是采用異化或者歸化加異化的翻譯策略盡可能地傳達原文的內(nèi)容以及文化內(nèi)涵。大多數(shù)例子都體現(xiàn)出楊譯本基本保留了原文的感情色彩。這與楊憲益的文學翻譯思想觀相吻合。楊憲益強調(diào)翻譯應(yīng)當保留異國情調(diào)。[19]當然,由于中西文化的巨大差異,少量例句的譯文削弱乃至喪失了原文積極的感情色彩,出現(xiàn)了某些譯文情感斷層或流失的情況,可能會導致目標語讀者對部分文化內(nèi)容產(chǎn)生認知偏差,這也是不可避免的。隨著中國影響力的加深,外界對中國的興趣更加濃厚。異域化的語言不再成為翻譯作品閱讀的主要障礙。譯者在進行中華經(jīng)典翻譯時,應(yīng)當更多考慮如何完整地傳達原文的感情色彩,以便于西方讀者進一步了解中國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