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牙】努諾·朱迪斯
棲 居
走進詩歌,就像你走進
一幢房子。推開詩行的大門,
穿過詩節(jié)的廳堂,
你走近窗邊,打開窗戶,
看看身后留下了什么。也許,
你看不出大地的美景。
你看遠山,感覺它們光禿禿的;
你看馬路,感覺它沒有盡頭;
你看田野,感覺那是一片荒原。然而,
如果你關上窗戶,
然后用詩的百葉窗打開它,
你就會發(fā)現(xiàn)一切都將不同,仿佛是明媚的春天
翻過山嶺,踏過原野,
穿過樹林,它的花粉
帶著你棲息其中的記憶。然后,
從詩歌走向生活,
用文字之家換來世界之家,
你就會擁有所有需要用來
布置空房子的一切。
做清潔
我把記憶的清潔劑噴灑在詩歌的玻璃上。
它那失去光澤的底色,我一遍一遍擦拭
時間留在玻璃面上的污漬。然后,
在文字的透明中,我看到了往事,
像一道秋日的白光,
再一次在浮游的云朵里映照天空。
它安然不動,抵擋住生命之風;
在童年的記憶里,
它為我開啟笑聲的大門,因此
我像一只從鳥巢中飛出的雛鳥,
飛掠過它的萬水天光。
然后,我又返回現(xiàn)在的世界;
經(jīng)年的灰塵又讓玻璃失去了光澤,
再一次,我用記憶的洗滌劑
一遍一遍把它擦拭。
自然雕飾
我本可以擁有眼前的一片海洋,
擁有它不同的顏色和溫度,
還有海鳥俯沖獵物時引起的騷動,然后,
看到一只海鳥嘴里叼著的魚在不停地擺著尾巴;
或者在這個國度,在草叢掩蓋大地的某個地方,
遠至樹林或廢墟綿延不斷的山谷和丘陵,
那里,羊群在草地上徘徊,快樂得疲憊不堪。然而,
這樣的景象也會受到其它方面的限制;超越自然,
靈魂的缺失映射出一個追問自我的人的痛苦,
感覺夏日過后的某一天,
冬天就會來臨,還有如今長滿綠葉鮮花的地方
冬天的風將會穿過干枯的樹枝和墻壁的裂縫
迫使我把夢想和現(xiàn)實分開,
好像它們在各自的領地擁有獨特的品質,
而與這里格格不入。所以,
我遠離我的海洋和國度,
只保留它們那些寫在紙上的光輝;我知道,
當我回憶起我曾努力去尋找的大地時,
這種光輝將變得比賦予它營養(yǎng)的景色
更加清晰具體。但那是,那是明天,
黑暗的日子迫使我們點亮記憶之燈;
今天,我知道鳥兒們在等著我,
樹林也留給我涼爽的一隅,
在那里,生命的光輝
驅散了所有的迷霧。
影子戲
默默地,我合上夜的紙張。
用影子剪刀剪出一個個小洞;
一陣星光讓眼淚在光亮中綻放,
我又合上它,給無限一個轉彎。
沉默敲著我的窗戶,讓我打開窗戶放它進來;
但我只是透過窗玻璃,冷冷地望著它,
它那雙沒有血色的手,
它那張被晚風啃噬的臉。
然后,我聽到沉默在無邊的黑夜里徘徊。
我追隨著它的影子,就好像這樣
它就會和我說話;我試著用破曉的火光照亮它,
卻看見它在我面前一閃而過,好像它知道
有個安全的避難所。然而,
影子以連云朵都嫌棄的速度拖著自己向前移動;
這個影子偶然碰到了自己的沉默,
用頭猛撞厭倦自我的靈魂之墻。
我把沉默放在它的影子前面。
我傾聽它們之間的對話。它們讓我離開,
關在這張夜紙中;
但我躲在窗玻璃后面,聽著它們講話,
而星星卻已隱退。
白 色
不要去追問
白色之外的白色是什么,
大海的幻想又開始在海上暢游,
但白色借海風的大嘴將它吞噬;
也不要好奇
隱匿在地平線后白色的面孔,
只有沉默才會告訴你意識不到的答案。
然而,倘若地平線還給你視線
你就會瞥見白色中一張明媚的面孔
當風掀起大海的面紗時,
或許你也會明白大海深處的那個身體
棲息于天空中,在那里,
白色與大海融為一體。
在黎明時分仍然沉睡的臉上,
在那雙緊閉的雙眼里,
地平線的白色潛入大海
隱退到白色的深處,
好像風為你打開的白晝天光并不是白色的,
而這一片片白色
隱藏在大海底下的身體里。
在每一朵掠過天空的白云里
都有著一張臉,顯露出
白色在地平線外發(fā)現(xiàn)的白色。
簡 歷
秘密在嘴中徘徊
就像秋天天空中從容的浮云。
我把天空吹干凈,
只允許一片模糊的薄霧
靠近你想告訴我的;
你在我耳畔竊竊私語,是你,
告訴我這是哪一片天空,
是哪里飄來的云朵遮蓋了它。
感覺、情感、激情填滿了字里行間。
當我們見面時,別無其它主題,
你開始和我說話,
就好像那顆心才是
我們交流的唯一的源泉。
傳染病
一個眼神、一句話、一次觸摸,
就足以讓它從一個人傳染給另一個人;有時
一聲短嘆就足以讀出溫度,你立馬意識到
根本就無需治療或診治。它在你的頭腦里、
身體里、嘴里,甚至你的手指里安家,卻讓你感覺不到疼痛或乏力,
只有一種渴望,也是一種欲望,而這種欲望卻在減弱,
唯一的療法就是看看你愛的人,聽聽她的聲音
撫慰你孤獨的靈魂,就想知道他們在哪里,
他們在干什么,他們穿著什么樣的衣服。
而這個非常嚴重的疾病與他們?yōu)槲椋耗切┚芙^它的人,
那些無知、恐懼、不認識它的人,
那些從來不敢、有一天拒絕治療的人。
因此,專家們建議
不要避開看你的眼神,
不要忘記你不想聽到的世界;
相反,他們告訴你勇敢地伸出手來,
因為你夢寐以求的那只手正在尋找你的手,
允許你永遠加入那些被最甜蜜的傳染病感染的人的陣營。
(寫于2020年4月)
愛神來臨
愛神來臨,
踏上無人等候的碼頭。
整個城市好像被愛神所打動
在瑟瑟發(fā)抖。
但有人看到愛神離開了客船,
走進出關的隊伍,
當它被問及:“你來自哪里?
你帶了什么行李?
請出示你的護照。”
愛神不明白被問及的這些問題;
它俯身靠著柜臺,放下它的愛之箭矢。
全部沒收:這座城市
不歡迎侵略;禁止使用一切武器。
所以,愛神沒有護照,徘徊在碼頭,
它無所事事,
只好游走在垃圾袋和流浪漢中。
夜色已晚,整個城市
就要進入夢鄉(xiāng),每個人都在問
愛神何時來臨。
風
詩人,風的牧羊人,
給每縷風取了一個女性的名字:
他叫北風石楠花,
那種久久縈繞在你耳畔的花;
他叫南風雛菊,
那種我們每個人都必須選擇的花,
它屬于所有人,
但當它聽不進話時,它又不屬于任何人;
他叫西風玫瑰花,
那種開放得熱烈但生命短暫,
到死也會用刺傷人的花;
他叫東風紫羅蘭,
那種陪詩人入眠,伴東南風升起,
用蝴蝶的色彩描繪白天的花。
(2008年寫于里斯本)
努諾·朱迪斯(Nuno Júdice,1949—),葡萄牙當代著名詩人、小說家、散文家和文學評論家。出生于葡萄牙南部阿爾加維。曾就讀于里斯本大學,主攻浪漫哲學,獲博士學位,成為該校一名文學教授,教授葡萄牙文學和法國文學。上世紀六十年代末開始踏上詩歌寫作之路,1972年出版第一部詩集,先后出版過《詩的概念》《微光的羽翼》《人類的傲慢》《節(jié)奏與敘述》《基本概念指南》等數(shù)十部詩集。除詩歌創(chuàng)作外,還創(chuàng)作散文和小說,并翻譯過莎士比亞、莫里哀、艾米莉·狄金森等人的作品。部分作品已被翻譯成中文、西班牙文、法文、意大利文和阿拉伯文。在近半個世紀的文學創(chuàng)作生涯中,詩人收獲過多種文學獎和榮譽,其中包括“巴勃羅·聶魯達詩歌獎”和“伊比利亞——美洲索菲婭皇后詩歌獎”等。
在半個多世紀的詩歌寫作中,朱迪斯一直保持著一種不變的姿態(tài),始終一如既往地以冷靜而又富有穿透力的目光審視自然、世界和人類生活,總是不停地與自然對話、與靈魂對話、與多重自我申辯,在想象的愛情中向情人傾訴,在幽室或曠野里考察信念,關注生與死。自然、愛情、死亡、童年、宗教和藝術一直是他偏愛的詩歌主題。朱迪斯善于將詩與思巧妙地融為一體,從日常中發(fā)掘詩意,從陳舊中提煉新意,從而形成自己的詩歌特色和魅力。
朱迪斯曾多次來中國參加詩歌節(jié),對中國有著特殊的感情。他表示,能以詩歌的方式與中國讀者見面,于他,是件特別美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