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祖暉
三月的田野山間。從太平洋上吹來了暖濕的季風(fēng),樹木花草正在瘋長,又到了農(nóng)村的孩子們最喜歡的季節(jié)——春天。由溫暖的陽光與濕潤的泥土通力合作所獻(xiàn)上的禮物,給我們帶來了大量的碳水化合物,可以維持我們這些在田地里奔跑、又缺乏必要的營養(yǎng)補(bǔ)充的身體所必需的蔗糖。于是,一群面有饑色的小伙伴們,三五成群地走向田野,去尋找那含有豐富的維生素、少量的糖分、帶著泥土氣息的食材。
茅茅針
茅茅針?這個名字你聽說過嗎?估計現(xiàn)在的90后00后都沒有聽說過,更不要說吃過了。其實,它就是茅草的花,沒有開出來的花。
春來草自青。初春的田野,幾場春雨過后,茅草蓬勃生長,“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碧锕∨?,高坎上,青青的茅草一叢叢、一片片地生長著,片片新葉像鋸齒劍一樣地刺向天空,茅茅針就蘊(yùn)藏在其中。也許有人要說,那么多的茅草怎么能辨別得出來?這可難不倒我們這些整日在田間地頭摸爬滾打的孩子。你看,那粗壯而挺直的莖干,頭上還頂著一小片葉子,好像是一面旗幟一般在春風(fēng)中招搖呢。我們沖過去,一把抓住它的旗子,“叭”的一聲,就把它從茅草的主莖中拔了出來,這就是一根茅茅針了。扒開它的肚皮,露出里面白色的絮狀物,塞進(jìn)嘴里,一股帶著濕潤的微甜彌散在口腔。
那時的田埂旁,只要不是冬天被鏟過草皮的地方,都有茅茅針,而高坎上最多。一般的田埂,兩側(cè)臨田,茅草被鏟光了,只有路牙上有一點點;而高坎上,斜坡的面積大,適合茅草的生長,因而,茅茅針也特別多。眼疾手快的孩子,一會兒手中就能拔上一大把,然后就躺在草坡上慢慢地享受,不時還唱一兩聲童謠:“茅茅針、茅茅針,吃了養(yǎng)珍珍(女孩)。”
茅茅針長得很快,沒幾天就撐破了肚皮,開出了白色的花來。這時的茅茅針就不好吃了,吃在嘴里就像是咀嚼棉花一樣。于是,那些僥幸從我們嘴邊逃脫的茅茅針就開出了一片又一片的白花,在春風(fēng)中得意地?fù)u擺。有人說,那就是《詩經(jīng)》里的“蒹葭”,其實不然。不過,與寶島作家林清玄筆下的“菅芒花”倒是挺像的,就是個頭小點。
野豌豆
豌豆你可能吃過,但是野豌豆你吃過嗎?那時的我們沒有吃過豌豆,但是我們有野豌豆。現(xiàn)在正值春天,是個開花的季節(jié),野豌豆也開出了淡藍(lán)色的小花。
野豌豆在田間地頭也是隨處可見的,不需要人們?nèi)ピ谝?,自然生長,將那藤蔓恣意地延伸,只要有泥土有雨水就行了。好像這也是所有野草野菜的共同特性,否則也配不上那個“野”字了。
到了春末夏初,藍(lán)色的小花開過,就結(jié)出一串串小豆莢來。又過了幾天,小豆莢變得鼓鼓的了,也就招來了我們這幫吃貨,成了我們口中的“美味佳肴”。傍晚放學(xué)之后,我們到田間放鵝或者打豬草,順手就扯上幾把野豌豆解解饞。有的是挑那飽滿的豆莢菜,有的是把一棵野豌豆連根拔起,飽滿的不飽滿的一鍋端!有人是采下豆莢放進(jìn)口袋里慢慢吃,有人是一邊采一邊吃。一個豆莢剝開,幾粒小豆子靜靜地躺在里面,我們用大拇指把它們捋下來送進(jìn)嘴里,還是蠻好吃的呀。我們還會選一個比較大、比較飽滿的豆莢,吃掉豆子后,掐去尾部的半截,把里面清干凈,放在嘴里鼓起腮幫子一吹,一只小哨角便吹響了。我們還比試著誰的哨角響,誰吹的調(diào)子好聽呢!
有時,我們還會采多一些帶回去煮了吃。田埂邊的野豌豆就不夠采了,我們就把目光轉(zhuǎn)向了麥田。麥田里的,肥料足,長得粗壯,藤蔓長,為了爭取陽光雨露,它們就攀著麥稈往上爬,反而將自己暴露無遺。我們就沿著麥田里的壟溝尋找著,一根根地把它們連根拔起,很快就收獲一大把。當(dāng)然這事得避著生產(chǎn)隊長,要是被那扛著鐵鍬的隊長發(fā)現(xiàn)了,是要罵人的,因為他怕我們踐踏了麥子。
多年后,我在大學(xué)里讀到了《詩經(jīng)》里的《采薇》,讀到了伯夷、叔齊“不食周粟”,“采薇而食”,不知道這個“薇”是個什么東西。后來才知道,原來這個“薇”就是野豌豆!你看,我們小時候,就做過一回大隱士了。
柞刺頭
我不知道這樣的表述是否正確,但是在我的記憶里,只是存有方言中對它的稱呼,然而那個方言的名字我又寫不出來,于是就根據(jù)意思取了這么個名字。不過只要看了我的描述,有過這種生活體驗的朋友,你就能想起它是誰了,或許你的記憶中的名字又是另一種叫法。
其實,柞刺就是薔薇的一種,古詩里常有描寫,比較有名的有這樣兩句:“水晶簾動微風(fēng)起,滿架薔薇一院香”;“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曉枝”。然而在鄉(xiāng)人的眼里,它是沒有什么詩情畫意的,也不知道它叫“薔薇”,只知道它渾身都是刺,可以用來防賊,可以用來嚇唬或者教訓(xùn)不聽話的孩子。
它是很好活的,把那荊條用刀斬成一段段的,插進(jìn)泥土,它就能成活了,而且?guī)啄昃湍苌鲆淮笃?。人們常把它插在門前菜園子的園墻上,用來防范家禽家畜,也防一些調(diào)皮的孩子。
仲春時節(jié),柞刺的新芽萌發(fā),很快就長出了長長的一截,這就是我們眼中的又一種食材——柞刺頭。新生的柞刺頭,頂著幾片新葉,身上自然是長滿了尖刺,但那刺還是軟軟的,嚇唬不了誰,也就乖乖地成了我們的“戰(zhàn)利品”。我們把它從老枝上掐下來,從下端撕開它的鎧甲,露出水靈靈的碧玉般的軀體,把它交給鋒利的牙齒。多汁,微甜,脆生生。有一種柞刺頭,葉子背面與莖干表面泛著微微的紫紅色的,長的又粗又長,糖分和水分的含量都高,是柞刺頭中的極品。
桑果果
桑果果,學(xué)名桑葚,就是桑樹上結(jié)的果子。桑樹在我國的種植已經(jīng)有悠久的歷史,先民們早就有了種桑養(yǎng)蠶、剝繭抽絲的習(xí)俗?!对娊?jīng)·氓》中就有“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之類的句子。
故鄉(xiāng)地處丘陵地帶,山坡上正好種桑樹。記得那時大隊里除了幾個生產(chǎn)隊以外,還有一個林業(yè)隊,專門負(fù)責(zé)大隊里的桃園、梨園和桑樹林。當(dāng)然,大隊種植桑樹是為了發(fā)展副業(yè),是為了養(yǎng)蠶,賣繭子,不是為了給我們結(jié)果子吃的。然而,我們才不管它養(yǎng)不養(yǎng)蠶呢,那是大人的事。對那些整天只知道“沙沙”地吃桑葉,吃了睡,睡了吃,一天天地變胖的蠶寶寶,我們也只是一時的好奇,我們所關(guān)心的是桑樹上的果子什么時候變紫,變熟。
我們上學(xué)的路上,正好經(jīng)過一片桑樹林。每次上學(xué)放學(xué)經(jīng)過時,都情不自禁地溜進(jìn)去,看看桑果果結(jié)了沒有,熟了沒有,實在熬不住就采幾個半紅不紫的嘗嘗,結(jié)果酸得直皺眉。
隨著天氣一天天地變暖,脫去光棉襖,換上夾衣后,桑果果終于成熟了。趁林業(yè)隊的人不在的時候,我們呼嘯而入,鉆進(jìn)密密的桑林。那一簇簇的桑果果掛在樹枝上,紫葳葳的,晶瑩飽滿,看了讓人直流口水。趕緊先揪幾個塞進(jìn)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著,那叫一個甜??!
采桑果果是有講究的。前面說過,紅的不能吃,沒有熟,簡直能酸倒牙;被螞蟻等蟲子咬過的不能吃,而且也不好吃;被洋辣子爬過的更不能吃,吃了會讓你的嘴唇腫老高。只看準(zhǔn)那些又紫又飽滿的桑果果,嘴里塞不下,往口袋里裝,口袋滿了不要緊,還有書包呢!那段日子,簡直就是我們的美食節(jié)??!我們的嘴唇是紫的,牙齒是紫的,口袋是紫的,書包也是紫的,就連書本也染上了紫色。好在老師并不責(zé)罵,只是輕斥一聲:“瞧你們這幫饞貓!”
為了方便采桑葉,林業(yè)隊的桑樹都修得不是很高,所以采桑果果也方便。若是高大的桑樹,我們只能望桑興嘆了。若把桑果果搖落下來也是不能吃的,都摔爛了。于是我忽然想到魯迅先生的百草園中井邊的那棵桑樹,園子的月亮門上還有一副對聯(lián):“仰視桑葚熟,俯聽蟋蟀唱?!辈恢壬?dāng)年在園子里玩耍時,有沒有吃到那甜甜的桑果果。
時光易逝,歲月流轉(zhuǎn)。童年時常吃的幾種食材,可能早就沒有人理會了,估計在現(xiàn)在的城鎮(zhèn)化、大拆遷背景下的鄉(xiāng)村,也很難找見它們的蹤影了。唯獨桑果果還偶爾能在菜場或者超市里遇見,價錢還挺貴的。但那無論是裝在竹籃里的,還是裝在精致的食品盒里的桑葚,都已不是我童年時的模樣,可能也吃不出童年時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