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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羊角辮

      2022-04-08 16:06:59聞月
      西部散文選刊 2022年4期
      關鍵詞:曬谷二姐棺材

      聞月

      “我哩鵬妹唧快困覺覺、我哩鵬妹唧快困覺覺……”

      偏僻的山村萬籟俱寂,母親和大姐勞累一天后呼呼入睡,大我兩歲多的二姐木蘭一只小手抱著我的頭、一只小手輕輕地拍著我的胸部、一遍遍翻來覆去地低吟著這句“催眠曲”哄我入睡。

      一個個夜晚,或在透過紗窗的月光下、或在昏暗的煤油燈下,我就這樣望著木蘭姐那雙慈愛的大眼睛,在她的聲聲“催眠曲”中悄然入睡。

      寒來暑往、時光如白駒過隙,一晃整整半個世紀過去了,但“細伢子記得千年事”。時至今日,木蘭姐帶著童音、催我入睡、如天籟般的“催眠曲”還不時在我耳邊縈繞。

      我的思緒也隨著這動聽而難忘的“催眠曲”回到了半個世紀前、位于瀏陽北鄉(xiāng)楓林河邊連云山麓的那個小山村——

      公元一九六二年初春的某日,正值奶奶出葬日(爺爺早六年去世),十六歲多的母親以農村“對著棺材開親”的“沖喜”風俗,于當天一早坐上花轎、嫁給了十九歲的父親。

      在接下來不到七年的時間里,母親陸續(xù)生下了大姐、二姐和我。父親在單位工作,一般周末才回家,母親就帶著我們三姊妹生活在鄉(xiāng)下。母親總有干不完的活,這樣,小小年紀的大姐就成了母親身邊的小幫手。

      聽母親說生二姐那天大雪紛飛,二姐生下時受了風寒而落下氣管炎哮喘病,久治不愈,也就干不了重活。

      二姐兩歲多時,我出生了。那時我們的家是在半山坡的一座單屋。母親后來跟我說,我是辰時出生的,那天也是下著好大的雪,地上的積雪有一尺多深。

      父親去請接生婆還在半路,我就呱呱墜地了,陪在母親身邊的只有大姐和二姐。特別是兩歲多的二姐,我一出生,就爭著要抱我。

      待接生婆趕來將我臍帶剪下、打理干凈用棉襖包好后,二姐就急不可耐地湊過來親我的小臉——二姐對我的愛似乎是與生俱來的。

      家中兒女雙全,父母自是喜不自禁。作為長子,父母將我視為掌上明珠。母親就將照顧我的重任交給了不能干重活的二姐木蘭。

      于是,自我出生,木蘭姐既是我姐姐,平時又充當起了“母親”的角色。從此,木蘭姐的臂彎是我安睡的港灣、木蘭姐的肩背是我溫暖的搖籃。

      就這樣,我在木蘭姐的呵護下一天天長大。隨著年齡的增長,童年的記憶也開始清晰了起來——

      春天,萬物復蘇,春意盎然。連云山麓的竹筍、野蘑菇破土而出。木蘭姐背著小背籃,帶我去連云山麓扯春筍、撿蘑菇。那個年代,這些春筍、野蘑菇足以改善家里的伙食。

      清明前后,滿山坡的茶樹上總會長出些白色的、粉紅的茶泡、茶片。二姐帶上母親平時用來摘茶子的竹鉤,將一個個、一片片的茶泡、茶片摘下來給我品嘗;

      夏天,稻熟季節(jié),生產隊的大人們都忙著“雙搶”。剛收割上來的稻谷統(tǒng)一曬在保管室前面寬廣的曬谷坪里。

      那時的麻雀滿天飛,麻雀們總是群群結隊地飛來生產隊曬谷坪偷食稻谷,而驅趕這些“小偷”的義務就落到了二姐等不能下田干活的小孩子們身上。

      烈日下,二姐戴著個大草帽,或背、或牽著我,與小伙伴們每人拿一根細長的小竹竿,在曬谷坪四處追趕偷食的麻雀。

      可曬谷坪太大了,這些麻雀也精得很:你這邊趕它們,它們就飛到那邊,根本趕不過來。

      后來,二姐與小伙伴們想了個辦法:用瀏陽鞭炮驅趕麻雀,效果甚佳。

      每年的夏、秋稻子成熟季節(jié),只要哮喘病不發(fā)或不嚴重,二姐都會帶上我,與小伙伴們一起,到生產隊曬谷坪義務驅趕麻雀。

      有時伯母、嬸嬸們家里曬了東西、吩咐二姐幫忙照看,二姐都樂意幫忙。村里的人都說二姐是個“乖乖女”;

      秋天是個收獲的季節(jié)。山上茶子熟了,滿山坡的毛栗子也熟了。父母和大姐在山上摘茶子時,二姐就會背上小背籃,帶我到山坡上摘毛栗子。

      二姐會將采摘回來的毛栗子放在竹箕里、再放在通風處讓風吹上幾天,產生了糖分的毛栗子就又甜又脆了。母親得空時,偶爾也會在鍋里用燒熱的沙子炒毛栗子給我們吃。

      這些毛栗子,可是我至今吃到過最美味的野果了;

      冬天來了,瀏陽的鄉(xiāng)下銀裝素裹。白鷺、竹雞、斑鳩、麻雀及不知名的鳥兒在家鄉(xiāng)楓林河的上空滿天飛舞。它們不時飛到還沒有冰封的楓林河、稻田的水溝及小溪邊覓食。

      在冬季這個童話般的季節(jié)里,二姐會帶著我在雪地里用木棍架起一只圓圓的竹箕、在竹箕下放些谷粒、再在木棍上綁上一根長長的細線、隱藏在一邊套偷食的雀鳥。

      我們還會與小伙伴們一起跳繩、打七子棋、堆雪人、打雪仗。

      有木蘭姐照看我的日子,我感到既安全又快樂。

      平時,二姐會教我唱兒歌,我還最喜歡聽二姐給我講故事。我后來能走上文學之路,與當初二姐跟我講好聽的故事不無關系——二姐無形中成了我文學的啟蒙老師。

      當我有時不高興動手打二姐時,二姐也只會抓住我的小手、再笑瞇瞇地抱抱我、直到哄到我開心,卻從未動過我一根指頭——我可以肆意地在二姐身上撒嬌耍潑、施展淘氣的本性。

      可有時我在家撒潑、哭鬧不止時,看不慣我這種“作派”的大姐二話不說、一把從二姐身邊將我抱起就往家里豬欄方向走——大姐知道我最怕那只長著獠牙、兇神惡煞的大母豬。

      此時,我就會殺豬般嚎叫,拼命喊二姐救命。二姐趕緊追過來擋住去路,要我不哭、要我乖——我一次次有驚無險地被二姐從大姐手中救了下來。

      我小時候體弱多病,經常要吃中藥。每次母親將中藥煲好后,都由二姐喂我喝。我經常耍賴不肯喝藥,二姐也從不生氣,她會變戲法似的不時變出些桃子、梨子、李子、毛栗子或炒黃豆等哄我喝藥,或者哄我說:“鵬妹唧乖,?。ǔ裕┩晁幩幗氵缶蛶闳ニ?。只有恰了藥藥、殺死了肚子里的蟲唧,蟲唧就不會咬肚子了。嗯是(要不),蟲唧咬肚子會很疼的。”

      這一招很靈驗——我害怕蟲蟲咬肚子,就乖乖地將藥喝了。而每次喝完藥,二姐都會豎起大拇指夸我并獎勵我。

      一次晚餐后,大姐、二姐帶我去生產隊曬谷坪跟小伙伴們玩耍。玩了一陣,我有些困了,二姐就背著我回家。途中,有調皮的小孩趁機藏在上坡稻田里發(fā)出怪聲、“扮鬼”嚇唬我們。我被這些恐怖的聲音嚇得哭了起來,二姐行色匆匆間邊呵斥對方、邊安慰我道:“姐唧在,鵬妹唧不怕;姐唧在,鵬妹唧不哭。”

      這時,雨點般的泥石從坡上向我們砸來。二姐趕緊將我從她背上挪到胸前抱緊、用身體為我擋住砸來的泥石。而二姐的背上、頭上被泥石砸得“乒乓”響。二姐忍著痛、咬著牙,抱著我一路小跑躲到山坡下的一排茶樹下。

      跟在我倆后面較遠處的大姐聽到二姐的呵斥聲和我的哭聲后、百米沖刺趕來、幾個跨步沖到坡上,將“調皮鬼”打得抱頭鼠竄——半個世紀了,二姐用她瘦弱的身體為我擋泥石這一幕仿佛發(fā)生在昨日,令我至今難忘。

      不知不覺中,我快長到四歲。那時小弟也出生了,二姐偶爾也要照看一下小弟。

      平時有好吃的東西、二姐總是會先讓給我吃。記得那年陰歷十一月,二姐滿六歲。那天傍晚,母親用茶油煮了個生日雞蛋給二姐吃,二姐自己卻舍不得吃、將雞蛋喂給我吃。我說:“木姐唧,今天你過生日,你也恰點唧吧?!倍憔拖笳餍缘爻粤艘欢↑c,喝了一小口蛋湯后道:“姐唧不喜歡恰雞蛋,鵬妹唧乖,恰噠長身體?!?/p>

      要知道,在那個年代,我們農村的小孩子天天盼著過生日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有生日雞蛋吃。六歲的二姐卻將天天期盼的生日雞蛋全讓給我吃了。

      待我懂事后每每想起這一幕,我總會淚流——這要有多愛我才能做得到呀——畢竟那時二姐自己也還是個小孩。

      第二年陰歷八月上旬、玉米成熟季節(jié)。那時二姐再過三個月就滿七歲,我也四歲半了。

      那時我們小孩一年四季都很難吃到糖果。大人們將玉米摘完、再將玉米稈砍下后,小孩子們總會將帶有糖分的玉米稈拿來當糖吃。

      不知是玉米稈打了農藥未洗干凈、吃后中毒了還是其它原因,二姐自吃了玉米稈后哮喘病又發(fā)作了。

      忙碌的母親起先也沒將這當回事,因為每次二姐哮喘病發(fā)作,總要個三五天,甚至拖到一個星期才好。

      與以往不同的是,二姐這次喘息時發(fā)出的聲音特別大且晝夜不息,衣服也總是被汗?jié)瘛?/p>

      父親回來后見情況不對,就叫來人民公社衛(wèi)生院的戴醫(yī)生給二姐看病。戴醫(yī)生給二姐把脈、測體溫后,給二姐打了一針消炎針,又開了些西藥要二姐按時吃。

      可打針、吃藥后,二姐的病情一點也不見好轉??赡苁菦]做好消毒,二姐屁股上打針的地方還腫起了半個雞蛋大的膿包。

      我陪在二姐床邊,不時給她端些水喝。每每當我端水給二姐喝時,半蹲在床上的二姐都會吃力地摸摸我的頭、夸我道:“我哩鵬妹唧長大噠,真懂事!”

      二姐說她屁股上腫起的那個膿包又痛又癢,她渾身沒勁,要我?guī)退プグW。我便乖乖地幫二姐抓癢,心里卻記恨起了那個戴醫(yī)生,我認定是他將二姐打疼了。

      我說:“木姐唧你快點好起來啰,你不是答應帶我怯(去)對面小溪撈蝦米、抓螃蟹嗎?”

      二姐邊喘息邊吃力地說:“鵬妹唧乖,姐唧病好了一定帶你怯?!?/p>

      那時,父親工作的學校下半年剛開學。二姐打完針的第三天,父親與公社文教專干吉老師等四人組成的山田人民公社文教組、去瀏陽縣教育局開為期四天的全縣教育工作暨表彰大會。

      二姐打完針的第四天一早,母親起床后來幫二姐換衣服時,發(fā)現二姐整個人身體都軟了,使勁叫喚二姐小名也不見回應。母親見狀,嚇得大哭了起來,她趕緊將我伯父、生產隊隊長戴伯伯、父親的發(fā)小康伯伯等人叫來。

      見病情嚴重,大家趕緊將兩根木棍綁在搖籃兩邊,再將二姐放在搖籃里,抬起二姐就朝公社衛(wèi)生院趕去。

      到了衛(wèi)生院,醫(yī)生說情況很危險,必須去沙市區(qū)人民醫(yī)院搶救。

      從我們家到沙市區(qū)人民醫(yī)院有三十多里路程,那時又沒有車,大家只好又抬著二姐一路小跑往沙市區(qū)趕去。

      母親緊跟在一旁、一路呼喚著二姐的小名,要她堅持住。

      大家緊趕慢趕、走了一大半路程,母親突然聽不到二姐的喘息聲了,便號啕大哭起來。

      大家停下了腳步、將搖籃放在路旁——二姐沒有了呼吸、也沒有了脈動——二姐就在去醫(yī)院的半路沒了。

      回來的路上,母親哭得死去活來。

      中午時分,干了一上午活的村人陸續(xù)回家吃中午飯。我與伯母、大姐、堂哥在屋門前的山坡上遠遠見到大伯他們將二姐抬進了村子,后面還跟了許多村人。

      大姐背著小弟、牽著我的手,隨伯母、堂哥一道往山坡下趕去。

      有村民拿出瀏陽鞭炮放了起來、以此迎接二姐。

      大家抬著裝有二姐的搖籃停放在保管室門前的曬谷坪上——二姐曾經常在這里趕麻雀的地方。

      這時,曬谷坪上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大人、小孩都為二姐淚流——一時間,鞭炮聲、哭聲彌漫在整個曬谷坪的上空,人們都在哭訴著二姐的好。

      我那時對死還沒有概念,只是覺得好熱鬧。

      大姐牽著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擠到裝二姐的搖籃旁。

      母親、伯母、一些嬸嬸、還有二姐平時要好的小伙伴們手扶著搖籃、哭喊著二姐的名字,可二姐卻再也不能應答了。

      見母親、大姐他們哭得那么傷心,我也跟著哭。

      我不知道什么叫死,曾也經常看到二姐的睡姿。而眼前的二姐跟平時睡著了沒有兩樣,所以這次我也認為二姐只是睡著了,就探著頭對二姐說:“木姐唧,你哎子困噠亦即(你怎么睡在這里)哦,快回屋里困啰?!?/p>

      母親聽我這么說,便一把抱住我,哭得更傷心了。

      大姐將小弟放在身旁、在二姐靠頭部的位置蹲了下來,哭訴著:我哩木蘭呀,你一直最聽話,又愛干凈又愛美。你時常(經常)要我?guī)湍憔庌p子唧,我平時事又多,經常冒(沒)好氣地拒絕你,你也從來不生我的氣,姐唧對不起你吶。今日我要好好為你編一對辮子唧,要把你打扮得極好看唧(漂漂亮亮)。

      大姐邊哭邊將二姐的頭轉向一邊、開始為她編羊角辮。

      記憶中,二姐有時留的是包菜頭或“馬尾巴”,更多的時候留的是羊角辮。包菜頭只要將發(fā)型剪為“包菜”形狀即可;“馬尾巴”就是將頭發(fā)收攏到腦后、再簡單用一至幾根橡皮筋綁住頭發(fā)、其形狀像“馬尾”而得名。但編羊角辮耗時長、也有一定的技巧。每一根羊角辮都要先分出三簇頭發(fā)、再左一下右一下來回編。而自己給自己編難度大。

      二姐愛美,經常纏著大姐給她編羊角辮。有時大姐不得空,二姐就跟小伙伴們互幫著編羊角辮。

      二姐那時頭上扎的是“馬尾巴”,大姐便將二姐“馬尾巴”上的橡皮筋取下,左一下右一下、認真地重新為二姐編了一對小羊角辮。

      于是,盡管隨著時光的流逝,二姐的容貌我早已模糊,但二姐那對小羊角辮卻深深地刻在了我腦海、揮之不去。

      那時,小孩夭折后一般用幾件衣服包住尸體、當天村人就在山上挖個坑并想方設法避開其父母親人將其埋葬、再在上面壘一個小土丘就完事了。

      哭得聲音嘶啞的母親斷斷續(xù)續(xù)地求大家去公社打電話給正在瀏陽縣城開會的父親(家里距瀏陽縣城有八十多里路),讓父親趕回來見二姐最后一面;母親還說二姐僅有的那雙布鞋鞋底都磨破了,她要連夜給二姐趕做雙新布鞋,請求村人明天早上再將二姐歸山。

      村人怕母親傷心過度,也為了讓母親如愿,就答應了母親的請求。

      我們村有著悠久的燒土窯歷史,土窯以出產燒制的水缸、瓦缽、棺材等遠近聞名。

      生產隊隊長戴伯伯與村民們商量:念及二姐一直辛辛苦苦為生產隊曬的稻谷趕麻雀,從來也沒要過一個工分,決定將上次生產隊土窯燒制的一副蓋子破了個洞的小棺材送給二姐。

      小棺材抬來后,村人在小棺材里面鋪上些干稻草,再將二姐從搖籃抬出、安放在小棺材里。

      由于下午村民們都還要出工,大家就又將裝著二姐的小棺材從曬谷坪抬到保管室,這樣也避開了陽光直接照射到小棺材。

      戴伯伯將保管室大門上了鎖,大家便約好第二天一早再將二姐抬到山上埋葬。

      嬸嬸們攙扶著哭得昏天暗地的母親和伯母回到山坡上的家。

      下午兩點,待陪母親的嬸嬸們都去出工了,母親便強打精神開始為二姐做小布鞋。

      母親翻箱倒柜,找來二姐冬天穿的、唯一的一件紅燈芯絨上衣、剪下兩塊布料做鞋面,再按照鞋底的形狀剪些布料與其他散布料一起來做鞋底。

      大姐將小弟放在竹席上要我照看,她幫母親打下手。

      晚飯大姐做了豬油炒飯。母親坐在一旁、邊流淚邊一針一線地納著鞋底,一口飯也沒吃。

      晚上,在幾個嬸嬸的陪同下,母親繼續(xù)在昏暗的煤油燈下邊流淚邊納鞋底——這每一針每一線納的都是母親對二姐深深的思念和愛。

      時間不早了,母親催促嬸嬸們回去后,吩咐大姐帶我和小弟先去睡覺。

      以往不管二姐哮喘病發(fā)作與否,每晚都是她帶著我睡,我已習慣了二姐一聲聲的“我哩鵬妹唧快困覺覺、我哩鵬妹唧快困覺覺”的催眠曲,也習慣了她哮喘病發(fā)作時一整宿、一整宿的喘息聲。

      今晚睡覺時突然沒有了二姐陪伴,我便哭著鬧著要木蘭姐。

      帶著小弟睡在另一頭的大姐踢了我一腳,我哭得更大聲了。

      這時,我更想二姐了。二姐不像大姐,別說踢我,她從來連罵都不會罵我。

      母親放下手中的針線活、過來邊幫我擦眼淚、邊叫著我的小名哄我入睡,我便在母親嘶啞的催眠聲中慢慢睡著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母親就將我們叫起了床。

      一晚上過去了,父親沒有歸來。

      母親為了給二姐趕制布鞋、同時等父親歸來,一晚都沒睡。

      伯父、伯母、堂哥與我們一道趕到生產隊保管室時,生產隊隊長戴伯伯等人已提前到了,他們正將裝著二姐的小棺材從保管室抬到曬谷坪。

      母親、伯母、大姐等人便抱著二姐的小棺材大哭了起來。母親邊哭邊在二姐小棺材旁點上了香、燭,燒了些紙錢給二姐。

      我一直由伯父背著。

      哭聲驚動了村人,大家紛紛趕來。好些村人手上都提著一掛瀏陽鞭炮、準備在二姐出柩時為她送行。

      小棺材蓋打開了,母親嚎啕大哭著將二姐上身扶起并緊緊地抱著她、久久不肯松手。

      這時,萬丈霞光從連云山麓照射了下來。

      我見母親懷中的二姐耷拉著腦袋,而她那對小羊角辮卻在霞光的照耀下、在晨風中輕輕飄蕩。

      一旁哭泣的嬸嬸們扳開了母親緊抱二姐的手,母親便在伯母、大姐及嬸嬸們的幫助下,將二姐身上的那套夏裝脫下來墊在她的身子下面,用毛巾為二姐擦了臉、抹了身,再給二姐換了一套干凈的夏裝。

      母親還將預先剪好、自己的一簇頭發(fā)放在二姐的手心。

      緊接著,母親將二姐那雙腳底都磨穿了孔的舊布鞋脫下放在小棺材一側、給二姐換上了她通宵趕做出的那雙紅燈芯絨面料的新布鞋。

      伯父背著我挨近二姐的小棺材道:“鵬妹,再看你姐唧一眼吧,以后就看不到了。”

      我從伯父的背上探出頭來,哭著對二姐大喊:“木姐唧,木姐唧,你哎子還困噠亦即(你怎么還睡在這里)哦!快回屋里怯(去),快回屋里怯。”——我自始至終一直以為二姐只是睡著了。

      這時,戴伯伯他們將小棺材蓋抬了起來。母親哭喊著、將整個身子撲在二姐的身上、死活不讓蓋上棺材蓋。

      抬著棺材蓋的戴伯伯他們就這樣與母親僵持著。母親捧著二姐的臉、哭喊著二姐的小名、嘮嘮叨叨對著二姐說了好些話。

      見時間不早了,戴伯伯大聲喊了幾個嬸嬸的名字,幾個嬸嬸便會意地使勁將母親拖到一邊,母親卻再次掙脫嬸嬸們、又朝著小棺材撲了過去,嬸嬸們只好死死地抱住母親。

      戴伯伯他們趕緊將小棺材蓋蓋上,再用幾根麻繩將棺材捆住。一根長木棍穿過小棺材上方的麻繩后,康伯伯、戴伯伯一前一后抬起裝著二姐的小棺材沖出人群、往連云山麓方向一路小跑而去。

      一時間,鞭炮聲、哭聲四起。

      而當裝著二姐的小棺材抬經我眼前時,我看到二姐剛穿上的那雙小紅布鞋從棺材蓋上那個碗口大的洞口露了出來。

      等母親再次掙脫嬸嬸們追出去時,抬著二姐靈柩的康伯伯、戴伯伯他們已消失在茫茫的連云山麓中、不見了蹤影。

      母親呼天搶地、哭得暈了過去。

      埋葬木蘭姐的第二天傍晚,父親從瀏陽縣城開完會回到家。

      母親由于憂傷過度、大病了一場,已三天沒有吃飯了。

      父親進門后見氣氛不對、又沒見到二姐,就問母親:“木蘭呢?”

      母親大哭不止。

      大姐哽咽著告訴父親,木蘭在他去瀏陽縣城開會的第二天上午就走了。

      父親聽后號啕大哭。接著,父親提了條靠背凳坐在二姐曾經的睡床前哭泣。

      我跟著父親走進睡房,靠在父親身上,哭吵著要木蘭姐。父親緊緊地抱著我、又大聲地哭了起來。

      父親哭著問母親為什么不打電話告訴他木蘭走了的事。母親說當天就叫人打了,可她盼了一個通宵都沒盼到父親回來。

      后來父親一了解,才知道當時是公社文教專干吉老師接到的電話通知,但吉老師為了不影響開會,就將木蘭走了一事瞞了下來。

      當天晚上,伯父、生產隊隊長戴伯伯及康伯伯、勝叔叔等聽聞父親回來了,便陸續(xù)趕來安慰父親。

      我纏住戴伯伯、康伯伯,告訴父親是他們兩個將木蘭姐抬走不見了的。

      我追問戴伯伯、康伯伯什么時候將我的木蘭姐抬回來,還說木蘭姐不在、我晚上都睡不著覺。

      兩個伯伯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我見兩個伯伯不答應將我木蘭姐抬回來,便大哭了起來,吵著要他倆還我的木蘭姐。

      父親一把將我抱起放在腿上,流著淚說今晚他帶我睡。我說不行,就是要木蘭姐陪我睡。

      見我哭鬧不止,兩個伯伯只好安慰我說等他們回去再想想辦法吧。

      他倆坐了一會,便抽身離開了我家。

      接下來的日子,我隔三差五就跑到戴伯伯、康伯伯家里去,要他們將我的木蘭姐抬回來。

      自木蘭姐離開我后,我不但再沒有地方撒嬌,在大姐面前還總是規(guī)規(guī)矩矩,甚至有時連想哭都不敢哭出聲。我生怕一旦自己不乖、惹惱了大姐、她背著母親抱我去“喂”大母豬,那可再沒人來救我了。

      我天天迫切地盼望著二姐回來帶我玩耍、陪我睡覺、讓我撒嬌、任我淘氣。

      這樣,我跑戴伯伯、康伯伯家更勤了。

      到后來,只要我一出現,兩個伯伯就會趕緊躲了起來。

      我日日盼、夜夜盼,經常想二姐想得淚流滿面,有時將小枕頭都哭濕了,可還是沒有盼到二姐的歸來。

      日子就在我日盼、夜盼二姐歸來中一天天過去,我始終抱著希望、認為二姐不會丟下我不管,她總有一天會出現在我面前。我也總是回憶二姐呵護我成長的日子里的點點滴滴,那可是我最快樂的童年時光。

      我一直認為那天在曬谷坪、躺在小棺材里的二姐只是睡著了,她醒來后又會帶著我去山上摘毛栗子。我一直記著她還答應過我、等病好了就帶我到門前的小溪撈蝦米、抓螃蟹。

      可當希望一次次落空后,我變得沉默寡言了——沒有二姐的日子,我總是郁郁寡歡、總也快樂不起來。

      恍恍惚惚中,我上小學了。慢慢我也懂得了人死不能復生的道理??啥阌肋h是深深埋在我心中的痛,我不時會淚流滿面地將她想起。

      眼看我長到八歲半了。那是快升三年級、暑假末的一個下午,我隨小伙伴們到連云山麓一個叫“打嘎椿”的山上扒柴。當扒柴扒到一座小墳墓前時,我的心突然觸動了一下,我手抓扒哩(扒柴工具)呆呆地站著、望著這座小墳墓一動不動了。

      正在我旁邊扒柴的姣伢是生產隊隊長戴伯伯的女兒(瀏陽北鄉(xiāng)當地的風俗:一般男孩子叫“妹”、女孩子叫“伢”),她走過來對我說:“鵬妹,我哩爹唧曾告訴我,你哩木蘭就埋噠亦即(你家木蘭就埋在這里)?!?/p>

      聽姣伢一說,我頓時感到天旋地轉,雙腳一軟就跪了下去,我整個人撲倒在二姐的小墳墓上痛哭了起來——整整四年了,也許有太多太多的話要向二姐訴說,我這時反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緊緊抱著二姐的小墳墓,雙手抓著墳墓上的泥土,一聲聲哭喊著:“木姐唧!木姐唧!……”——我第一次有了心疼的感覺。

      我將四年來對二姐日夜思念的淚水盡情地宣泄了出來。

      姣伢等幾個小伙伴都停下了扒柴,過來安慰我、陪著我流淚。

      那天,我只扒了半挑柴。吃晚飯時母親批評了我,說我平常都是扒滿滿的一挑柴,今天卻偷懶了。

      我有些委屈,但我不能將知道二姐埋在“打嘎椿”一事告訴母親,那樣我擔心母親會經常跑到二姐的墳前哭泣而傷了身子。

      心里有些委屈、又想到二姐孤零零地躺在那偏僻的小山頭,我有一種想哭的感覺,飯也吃不下了。

      為了不讓母親及家人看到我流淚,我趕緊端起飯碗、溜了出去。

      我向“打嘎椿”山頭望去,想著我親愛的二姐孤零零地躺在那,我淚流滿面。

      突然想到快到中秋節(jié)了,我計劃今年的中秋之夜去祭奠生前最疼愛我的二姐。

      于是,我提前約好發(fā)小、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王”勇妹中秋節(jié)晚上陪我一起去祭奠二姐。

      這個中秋節(jié)母親分給我們姊妹每人一個月餅、大姑媽回來也給我們每人帶了六顆糖。想起二姐在世的最后一個生日、她將那個生日雞蛋全都喂給我吃了,這次的月餅和糖果我也舍不得吃,我都要留著去祭奠二姐。

      中秋節(jié)晚飯過后,我悄悄從柜子里拿出一疊紙錢、兩根紅燭、三根香及一盒火柴,躲過家人、提著祭品溜出了門。

      從家里到“打嘎椿”不到三里路。

      下了山坡、再穿過門前的稻田,我與勇妹匯合了。

      我倆沿著山路徑直往“打嘎椿”的方向趕去。

      中秋之夜,皓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將山村照得如同白晝。

      山上的毛栗子還沒有完全熟,但也勉強能吃了。

      想著二姐生前最喜歡吃毛栗子,一路上,借著皓潔的月光,我與勇妹又采摘了一些毛栗子備著給二姐當祭品。

      匆匆間,我與勇妹來到了二姐的小墳墓前。

      我身子一軟,就撲倒在了二姐的小墳墓上。

      我邊哭邊向二姐傾訴:木姐唧呀,自你走噠后,我天天都在想你。冒得(沒有)你的日子,我再也冒地方撒嬌了,我也冒得了快樂。好多個夜哩(許多個夜晚),我想你想得困不著覺,淚水打濕噠枕頭。木姐唧,你也一樣會想我、是嗎?爹媽和家人都好,他哩(他們)都很想你。但村里人怕爹媽及家人太傷心,就將葬你的地方瞞住噠。要是早曉得你葬噠亦即(這里),我早就會來看你。

      今日是中秋節(jié),我將恩媽給我的月餅、還有大姑給的糖果都帶來祭奠你,還有你最喜歡的毛栗子。我還帶來了香、燭、紙錢,等下唧(等會)我會燒紙錢給你,讓你在那邊有‘錢’花,你都要好好收噠喲。我本來想帶掛鞭炮來放的,但晚上怕驚動噠村里人,又怕恩媽曉得,就冒帶噠,也請你原諒。

      向二姐傾訴完這些,我的心情也稍平復了些。

      勇妹邊拍著我的肩膀安慰我、邊陪著我流淚。

      在勇妹的攙扶下,我從二姐的墳墓上站了起來。

      勇妹幫忙從袋子里取出祭品。我跪在二姐墓前,用火柴將兩根紅燭點燃、一左一右插在二姐墓前。就著燃燒的紅燭,我再將三根香點上插在紅燭的中間位置。

      我將月餅的包裝紙拆開來、雙手捧著月餅對二姐哽咽道:“木姐唧,今日是中秋節(jié),你的大弟鵬妹來拜祭你,請你恰月餅?!?/p>

      我雙手捧著月餅、虔誠地對著二姐的墳墓拜了三拜,然后將月餅放在墓前。

      我又將六顆糖果的包裝紙全部撕開、擺放在月餅的右側,再將剛采摘、放在褲兜里的毛栗子取出并咬開幾個、放在月餅的左側請二姐“品嘗”。

      接著,我長跪在二姐的小墳墓前,一邊流淚、一邊一張接一張地為二姐燒紙錢。

      整整四年了,二姐在那邊再沒有收到過親人燒給她的一張紙錢,她肯定很缺“錢”花——想到這,我又傷心地大哭起來。

      于是,每燒一張紙錢,我都會念:“請劉木蘭姐唧收下”“請劉木蘭姐唧收下”。

      每燒一張紙錢,我就會想到二姐在那邊又多了些“錢”花,二姐就再不用受窮了。

      每燒一張紙錢,我內心里也就多了一份安慰,一股暖流便流遍了全身……

      以后的日子,無論我走到哪里、無論我長到多大,我都一直將背我長大、最疼愛我、不到七歲夭折的二姐木蘭埋在心底、時時念起——“每個人的心底都有一座墳墓”,我心底的小墳墓將永遠深埋著二姐。

      1995年11月16日深晚,剛加入廣東省作協(xié)、在某報當記者的我又想二姐了。想著二姐對我的好,淚濕衣襟,輾轉難眠……

      ——選自西部散文學會微信公眾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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