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雨艷
白旗鎮(zhèn)因為曾經(jīng)住過正白旗的一位王爺而得名。清代的時候這里住的幾乎都是滿人,民國以后闖關(guān)東擱這兒落腳的外鄉(xiāng)人逐漸多起來,山東河南河北,哪兒的都有。滿人心胸開闊、性格豪邁,再加上這里山清水秀、風(fēng)景宜人,所以這些移民很快就在這兒落地生根,再也不想走了。
黃三老家是山東萊州的,來之前干啥誰也不知道,到白旗鎮(zhèn)以后他開始行醫(yī)了。當(dāng)?shù)毓茚t(yī)生叫先生,但大家還是叫他黃三,唯有高先生例外。不管在哪里遇到,高先生總是叫他黃三先生。這讓黃三很感動,可他從來也沒謝過高先生。
白旗鎮(zhèn)算黃三有五位先生,大家公認(rèn)數(shù)高先生醫(yī)道好,患者也最多。黃三初來乍到,又是主治外科,平時也沒啥病人。高先生便暗地里把一些外科病人介紹給黃三。其實,高先生的外科和內(nèi)科一樣好,啥病都能治,只是不忍心看著黃三被冷落。對這些,黃三自然心知肚明,可也只是在兩人遇上的時候?qū)Ω呦壬c點頭,從不說一個謝字。
那年也合該黃三倒霉,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個外鄉(xiāng)人,脊背上長了一個黃褐色的癤子,黃三用藥后癤子也鼓出頭了,可脊背上又生出來一個癤子,而且無論是形狀還是顏色都和前一個癤子一模一樣。黃三趕緊接著用藥,可病人疼得死去活來的,這個癤子卻怎么也不下去了。
黃三正在心慌意亂地守著藥鍋熬藥,高先生來了。他看著黃三,微微一笑說:“剛好路過,向黃三先生討盞茶喝?!秉S三想跟高先生請教,茶碗遞給高先生,剛要開口,高先生看著咕嘟咕嘟冒泡的藥鍋,一擺手喝了一口茶轉(zhuǎn)身走了。他根本不給黃三機(jī)會。說來也怪,高先生來過以后,這個外鄉(xiāng)人吃完這服藥,沒幾天癤子就出頭了,好了。黃三知道高先生肯定是往藥鍋里放東西了,但放了什么,既然人家不說,他也就不問。
兩人再遇上的時候,黃三根本不提這事兒,高先生也不提。兩人只是點頭微笑,好像相交幾十年的老朋友一樣,所有的事情都擱在心里。
另外幾位郎中都知道高先生明里暗里沒少幫黃三,都說黃三這人不仗義,連個謝字都沒有。高先生只是微笑不言。
幾年過去,黃三已經(jīng)融入了白旗鎮(zhèn),可他病人仍然不多。大家依然叫他黃三。這時候鎮(zhèn)子南端的雙龍山匪患越來越猖獗,經(jīng)常到鎮(zhèn)子來搶掠燒殺,鄧軍就是在這個時候開進(jìn)白旗鎮(zhèn)的。仗著是東北王張作霖的嫡系,為人跋扈不講道理,白旗鎮(zhèn)人都怕他。
鄧軍只帶來一個團(tuán)兵力,千八百人,但武器精良,有迫擊炮和輕機(jī)槍,還有騎兵營。按理說土匪是最怕軍隊的,可雙龍山的土匪不怕。他們在山上盤踞久了,熟悉地理環(huán)境,鄧軍幾次帶人攻打山頭都無功而返。鄧軍越來越暴躁,偏偏這時,他的三姨太又病了。
鄧軍最先請的是高先生,服了幾劑藥以后,一看沒啥效果,立馬急眼了,把高先生綁起來塞進(jìn)黑屋子,又把其他三位先生用槍逼著帶到軍營。
三姨太的病也怪,臉黃得就像九月初開的菊花瓣,特別鮮艷而且還散發(fā)著一種難聞的怪味兒。三位先生面面相覷,你看我我看你的,誰也不敢開藥。鄧軍把手槍拍在桌子上,說:“你們要是治不好,我就讓你們給她陪葬!”幾位先生連藥也沒敢開,就讓鄧軍關(guān)到黑屋子。
鄧軍沒請黃三。他是個外科,又沒名兒。照理說黃三是完全可以躲過一劫的,可黃三卻自己上了門。他對鄧軍說:“有祖?zhèn)髅胤綄V芜@病。”鄧軍在黃三的請求下,把高先生和另外幾位先生都放了。
黃三淡定地開出一劑藥,三姨太喝完,沒多大一會兒就死了。鄧軍把槍頂在黃三腦門上,黃三微微一笑,閉上眼睛。
鄧軍問:“你不怕死?”
黃三說:“是人都怕死,我是為了報答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