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場緊張的全市核酸檢測,又讓全國人民看到了天津人的“天天樂道,津津有味”。天津話廣播,聽起來就像相聲;去核酸檢測排大隊排著排著,就能看到哪個人突然才藝表演。天津的“掰掰”和姐姐們,仿佛人人都有一種精神氣兒,再困難的時候,也能苦中作樂。
“近代中國看天津”,小樓亦可聽風雨——在津城走走,便知此言不虛。如今見證了津城疫情“大考”的洋樓,百年來也記錄著這座城市風云變幻的歷史故事。
百年前,洋樓主人倚窗憑欄,遠眺窗外世界;百年后,市民在此駐足觀望,探尋窗內歷史。窗內窗外對視,時空在此交匯,這座城市的故事還在續(xù)寫傳唱。
4000年前,天津還在渤海之中,隨著海岸線推移,加上改道前黃河從這兒入海,慢慢形成了陸地。從春秋戰(zhàn)國開始,就已經(jīng)有人在這里生活。不過要到隋唐時期,大運河經(jīng)過,這里才算真正有了人氣,這片土地也在那時得名“三會??凇?。這種“三會??凇钡牡乩硖卣鳎F(xiàn)在依然清晰可見。
無海河,不天津。海河當然是天津的母親河。經(jīng)由運河,海河可以成為北京出海最便利的通道。漕運的興盛,吸引了大量的人氣。這是天津得以建立的先決條件,也是它在中國古代最大的優(yōu)勢。
天津是“九河下梢”,上游支流多。華北平原東部地勢又過于平坦,河水流速慢,泥沙沉降多。一到夏天,海河就容易泛濫。1939年的洪水,淹沒了天津80%的土地,65萬人無家可歸。新中國成立以后,1963年開始的“根治海河”運動,耗時15年,才把這海河給降住了。
海河的存在還僅僅是給天津的出生提供了自然條件,以及相應的經(jīng)濟條件,天津建城的政治條件便是北京地位的提高。北京在金、元時成為國都。上到皇親國戚,下到黎民百姓,數(shù)以萬計張嘴嗷嗷待哺,本地的糧食難以為繼,況且北京不產(chǎn)鹽,只能從外地轉運。天津有運河,有鹽場,順理成章地成為北京最重要的輔助性城市。
1860年,大清朝已然是兔子尾巴——長不了了。列強既想在中國傾銷貨物,掠奪資源,又妄圖就近控制清政府,于是他們看中了天津。占據(jù)這里,能時刻威脅北京,又能方便地轉運物資,兩全其美。沿著海河兩岸,九國租界呈放射狀向兩邊輻射。租界的總面積,是當時天津城的9倍還多。租界是侵略者在中國土地上留下的傷疤,可它也是天津近代化的開端。
在近代的中國,天津又成為租借地,而租界是完全由外國人主導的“法外之地”,因此是下野政客、軍閥的避風港。他們一邊享受優(yōu)渥的生活,一邊觀察著北京的風吹草動,伺機行事。
南市“三不管”,聚攏了天津最邊緣化的群體。“平地摳餅,對面拿賊”,這里看的是真本事,身上沒絕活兒,死路一條。另一邊的碼頭,魚龍混雜。普通人常常夾在流氓地痞和軍警中間,兩頭受氣,可除了罵兩句閑街,無可奈何。
官府對碼頭、“三不管”睜一眼閉一眼,對租界干脆直接閉上了眼。在中國運行了上千年的官僚系統(tǒng)突然在最核心的地帶產(chǎn)生了真空。這兩個圈子,開始各自發(fā)育,共同塑造了獨特的天津文化。
同時,也正因為天津這獨特的歷史文化,隨處可見的小洋樓讓這座城市多了幾分異國情調,而通過小洋樓,可進一步對天津這座城市窺探一斑。
歷經(jīng)百年的慶王府是天津洋樓的“代表作”之一。1925年至1947年,這里曾是清朝末代親王載振的宅院,新中國成立后,昔日的王府成為原天津市中蘇友好協(xié)會等機構的辦公場所,院內一草一木都承載著這座城市百年來道不盡的故事。
馮驥才先生在為《天津老房子·小洋樓風情》作序時寫道:“歷史建筑所保留的是一種歷史空間。由于這空間猶存,歷史就變得不容置疑。徜徉其間,歷史好像忽然被有血有肉地放大了,過往的生活形態(tài)仿佛隨時都能被召喚回來。那些在史書中空洞的敘述,到了這里便全都神奇又豐盈地復活?!睘榱俗尭嘤稳舜┰綒v史之門、傾聽洋樓的故事,自2005年起,天津市啟動小洋樓保護修繕工作,雍容華貴的慶王府也在其中。
保護歷史風貌建筑是留住文化基因與歷史故事的基礎。小洋樓是西方“文化強加”的物證,而身上亦有著它們的本土主人對舶來文化改造創(chuàng)新的色彩,這正是我國文化底蘊深厚、包容性與融合力之強的體現(xiàn)。
從梳理洋樓的歷史故事、了解建筑基礎風格工藝,到尋找保護重點與匹配材料、精心修繕妥善復原……歷時約一年的大修工程完成后,這座建筑終于以嶄新的面貌重現(xiàn)在世人面前。如今,彼時的“摩登建筑”變身為記錄城市歷史的“博物館”。
保護歷史風貌建筑是留住文化基因與歷史故事的基礎。小洋樓是西方“文化強加”的物證,而身上亦有著它們的本土主人對舶來文化改造創(chuàng)新的色彩,這正是我國文化底蘊深厚、包容性與融合力之強的體現(xiàn)。
截至目前,天津已確認877幢歷史風貌建筑,它們既是獨特的城市印記與符號,更是近代歷史文化變遷的重要物質載體,是歷史留給天津的寶貴財富。在完善的政策法規(guī)體系與專項資金的支持保障下,讓建筑文物“開口”回溯歷史的夢想,正逐步“照進現(xiàn)實”。
清晨在金街享受一杯香濃的咖啡,午后到民園西里閱讀一本好書,入夜就在小洋樓內的民宿里休息……“打卡”小洋樓的一天絕不單調,而是充滿驚喜與愜意。
午后鳥鳴陣陣、樂聲流淌,明媚的陽光透過民園西里桑丘書店的玻璃窗,暖暖地籠罩在手捧書卷的讀者身上?!皩臧岬竭@里,就是希望在天津極具特色的小樓內為人們的精神世界提供一處棲居之所?!睍曛骼砣隧n筱龍說。
韓筱龍是位土生土長的天津人,自小居住在和平區(qū)的他對周邊小洋樓一直懷有深厚的感情。畢業(yè)回到天津后,他將自己創(chuàng)立的書店從繁華商圈遷到了當時鮮有游客、恬淡靜謐的常德道上,沒想到慕名而來的游客不減反增,除了本地“書迷”外,不少慕名而來的讀者也被書店“圈粉”,時時關注著書店的線上動態(tài)。
“屋頂之下是思想和靈魂,建筑四壁內能帶給我們不少答案。”韓筱龍說,曾經(jīng)的住客與現(xiàn)在的讀者讓這座小洋樓“活了起來”,“來到這里后,我沒有對小樓做改動,希望能向讀者呈現(xiàn)原有的建筑風格色彩,反而是這棟建筑為我和書店帶來了很多靈感?!?/p>
近些年,書店不僅圍繞天津建筑與歷史文化開展了多場圖書推介會、讀書會、櫥窗展等,韓筱龍還專門淘來古舊書籍、創(chuàng)新文創(chuàng)產(chǎn)品,讓市民游客在洋樓內的書店中尋覓“天津味道”。
“有時間的時候,我經(jīng)常會在五大道走上三四圈,看看街區(qū)的老建筑和新變化。”韓筱龍說,自己見證著近年來五大道的轉變?!爸昂芏嘈⊙髽菢情T緊閉,現(xiàn)在不少商戶向人們敞開大門,讓大家近距離了解小樓的故事?!?/p>
五大道的街巷間,還有不少“打卡”洋樓的“寶藏點位”。分布在多棟洋樓內的“高顏值”民宿,也是人們走進天津、感受天津的一扇窗口。
在五大道經(jīng)營著多間民宿的“90后”李文爽很早就迷上了天津古老而獨特的洋樓建筑群,在天津大學主修建筑學后,她更堅定了將設計理念應用在小洋樓內、打造讓人們“可體驗”的生活場景的決心。
從玄關床幔到桌椅陳設,從重新整裝房間、還原舊時的生活場景到反復查閱資料、打造室內設計的細節(jié)……“希望能讓大家在覺得房間好看、住得舒適的同時,也能更多解讀建筑的內涵和美感?!崩钗乃f。
自民宿運營以來,不少住客都曾趕來赴“洋樓之約”?!耙晃豢腿藢ξ艺f,‘老房翻新潮,情生五大道’,住在這里連咯吱作響的老樓梯也成了美妙的歲月樂聲;糖酒會期間,曾有紅酒商專程前來住宿,會期結束后還給我們留下了一箱好酒?!崩钗乃χ貞浀溃@些住客的“點贊”讓她對推介洋樓魅力、用設計“講述”建筑故事充滿動力。
如今站在小洋樓前,人們不再是“霧里看花”,而能夠穿越歷史隧道、回到百年前的時光?!耙哉宫F(xiàn)歷史風貌為主題,天津近年來在五大道、解放北路、意式風情區(qū)等街區(qū)培育了商業(yè)、文化、旅游、居住相融合的獨特氛圍,使小洋樓的價值得以更好釋放。”天津市歷史風貌建筑保護中心副主任郭繼軍說。
來到這座城市的人,大多都會被這些有著歷史印記的小洋樓吸引,除了洋樓,天津也相對完整地保留了租借時期外國建設的教堂、別墅、電纜馬路,而在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時期,天津人對外來者既充滿好奇,也充滿戒心。這也造就了天津人獨特的氣質。
天津人保守,排斥新事物,把外國來的一切都斥為異端。義和團鬧得最兇的地方,就有天津。底層百姓如此,文人名士亦如此。天津的文化名流曾聯(lián)名發(fā)布公開信,怒斥去舞廳跳交際舞的人是傷風敗俗。
可天津人又開放。天津報業(yè)百花齊放,新思想百家爭鳴。嚴復在這兒譯出《天演論》。從此“撐死膽兒大的,餓死膽兒小的”有了科學理論: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天津人小富即安。沒辦法,碼頭上討生活的人,只能看眼前,有口飯吃就行。收了工,腰里揣著剛掙來的錢,到“三不管”逛逛,日子稀里馬虎就過去了?,F(xiàn)在也是,天津孩子覺得去哪兒都不如待在天津,天大南大就是最好的大學,考在天津就是幸福。
可天津人又敢為人先。清末的貽來牟機器磨坊是全國最早的民族工業(yè)之一;北洋大學堂是中國近代第一所大學;天津縣議事會舉行了中國第一次地方選舉。郵票、電話、電報、有軌電車……各式洋貨漂洋過海而來,天津是第一個接納它們的城市。
天津人既講究,又不講究。大餅可以夾一切,但是煎餅果子絕不能放火腿腸。“衛(wèi)嘴子”其實也包括這種對飲食不容置疑的挑剔。想要挑釁一個天津人,一份放了火腿腸和香菜的煎餅果子,再來一盤放了黃瓜的老爆三,這就足夠了。
天津不是不適合宏大敘事,這里發(fā)生了很多事,可歌可泣的那種??墒且坏┠汩_始用朗誦腔聲情并茂地描述天津,你就會發(fā)現(xiàn)這城市變味兒了。天津應當是地道的市井城市,滿是對平常生活的熱愛。
天津人樂于自嘲,雄心壯志、挫折打擊、家長里短,還有種種無可奈何,全部消解于自我調侃之中。
自嘲,是屈從,也是反抗。天津在風云際會的年代,處在一個風云際會的位置,遭遇了過多不可抗因素。動蕩帶來的不安并非均攤給所有人,恰恰相反,它在每個人身上都放大了數(shù)倍。
◎ 來源|綜合新華每日電訊、微信公眾號“地道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