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翻譯并不能僅僅局限于文字符號的轉(zhuǎn)換,它是兩種不同文化、不同思想之間的交流。不同文化的相互傳播必然會因為發(fā)展歷史、語言差異、社會背景等的不同產(chǎn)生變異,所以不論是譯入還是譯出,翻譯中都會出現(xiàn)“不忠”的部分。在全球化的今天,提升文化軟實力對中國來說至關(guān)重要,作為我國著名的神話典籍,《山海經(jīng)》的西傳在文化輸出方面具有重要意義。本文將從變異學的角度,探討《山海經(jīng)》比勒爾英譯本中的文學信息失落現(xiàn)象,并對該現(xiàn)象產(chǎn)生的原因作出簡要分析。
關(guān)鍵詞:變異學;山海經(jīng);文學失落
全球化是當今時代的主題,文化全球化更是不可避免的一大浪潮,我們必須把握機會,讓中國文化“走出去”。中國共產(chǎn)黨第十七屆中央委員會第六次全體會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guān)于深化文化體制改革推動社會主義文化大發(fā)展大繁榮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堅持發(fā)展多層次、寬領(lǐng)域?qū)ν馕幕涣鞲窬?,借鑒吸收人類優(yōu)秀文明成果,實施文化走出去戰(zhàn)略,不斷增強中華文化國際影響力,向世界展示了我國改革開放的嶄新形象和我國人民昂揚向上的精神風貌”,[1]這一要求的提出更是加強了中華文化走向世界的必要性。
中華文化“走出去”是一個“中學西漸”的過程。廣義層面的“中學西漸”是指凝結(jié)著千年智慧的全部物質(zhì)產(chǎn)品、精神成果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結(jié)晶的西傳;而狹義層面的“中學西漸”則僅指中國源遠流長的學術(shù)的西傳,包括典籍傳播、典籍譯介。[2]《山海經(jīng)》是我國最古老的志怪古籍,大約成書于先秦時期,作者不詳。書中記載的內(nèi)容千奇百怪,包羅萬象,涉及歷史、地理、動植物、礦物、神話、宗教等等,堪稱天下奇書,對中國古代的歷史、地理、文化、神話等的研究具有重要價值。時下最流行的《山海經(jīng)》是漢哀帝元年(前6年)以劉向、劉歆父子為代表的學術(shù)大儒校訂而成的。東晉初年,郭璞依托于文字、訓詁方法,分別基于神仙學、玄學對《山海經(jīng)》加以注釋補充,至此《山海經(jīng)》18卷定本正式問世,這一凝結(jié)著傳統(tǒng)文化精粹的曠古奇書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3]
迄今為止,《山海經(jīng)》只有三個完整英譯版,分別是中國臺灣出版的鄭小杰譯本、西方學者安妮·比勒爾譯本以及中國學者王宏譯本。本文希望著重研究外國學者在譯介中國典籍過程中所產(chǎn)生的變異現(xiàn)象,故選擇安妮·比勒爾譯本。
一、比較文學變異學
具體而言,可將比較文學的發(fā)展歷程細分為三個階段:實證性的影響研究,以法國學派為代表;平行研究,以美國學派為代表;跨越異質(zhì)文明的變異研究,以中國學者為代表。[4]法國學派舍棄了“比較”,其研究立足點在于存在聯(lián)系的不同文化之間的“關(guān)系”或“影響”;美國學派將法國學派丟棄的“比較”重新恢復,并且認為不管文化間是否存在內(nèi)在聯(lián)系,都可以進行比較,他們的研究立足點在于文學作品內(nèi)在的審美價值和規(guī)律。法國學派影響研究的可比性和美國學派平行研究的可比性分別建立在“同源性”和“類同性”的基礎(chǔ)上,側(cè)重點都在“同”上,而忽略了“異”,而中國學者卻指出變異性同樣是可以比較的。變異學基本理論認識是:異質(zhì)性也是可以比較的。比較文學變異學正是基于對異質(zhì)性和變異性的重視,主張“通過研究文學現(xiàn)象在影響交流以及相互闡發(fā)中呈現(xiàn)的變異”,探究文學、文化、文明橫向變異的規(guī)律。[5]
長期穿越于差異化文學體系中的文學,難免會遇到差異化文化模式問題。即“文學研究必然要面臨文化模子的差異性以及由此衍生的文學模子差異性?!盵6]誠然,比較文學研究者也不可避免地要面對文化模子差異性引發(fā)的文學變異問題。文化過濾現(xiàn)象是文學在流傳碰撞中所產(chǎn)生的最突出的變異現(xiàn)象。而文化過濾則是指由于文化背景、文化傳統(tǒng)所限,接受者在文學傳播和文學對話過程中有意無意地選擇、改造、刪改和過濾傳播文學信息的現(xiàn)象。
一個最著名的例子就是趙景深翻譯的“牛奶路”。眾所周知,“Milky Way”指的是“銀河”,如果從天文學文本翻譯的角度來看,這無疑是一種誤譯。但趙景深所做的是文學翻譯,從原文的背景和語境來看,趙景深將“Milky Way”譯成“牛奶路”,譯法并無原則性的錯誤,原文中“路”的文化意象得到了完整的保留。當然,“牛奶路”的譯法也存在著明顯的不足之處,首先,這種譯法失去了“Milky Way”的希臘神話文化意蘊,古希臘人普遍認為“Milky Way”是奧林帕斯山通向人間的“路”,是打通眾神和人類的“橋梁”,正是由于天后赫拉將乳汁灑落在“路”上,才讓這條“路”長期熠熠生輝。將“Milky Way”譯成“牛奶路”,根本體現(xiàn)不出“Milky Way”背后的神話意蘊。[7]
由此可見,一國文學作品翻譯成另一國文字,會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文學信息的失落、變形、增添、擴伸等變異現(xiàn)象,[8]譯者在翻譯時應當考慮到各種跨文化因素的影響,以便接受者理解。
二、比勒爾英譯本中的文化信息失落現(xiàn)象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和世界各國之間的文化交流逐漸頻繁,人們對翻譯的要求也越變越高,不僅要求語句流暢通順,還要求譯文準確化、完整化地傳達文化意象。文化意象凝結(jié)了歷史文化的精粹,是民族文化的結(jié)晶,大部分文化意象和民族傳說、民族圖騰崇拜息息相關(guān)。文化意象在各民族漫長的歷史歲月里,不斷出現(xiàn)在人們的語言里,出現(xiàn)在一代又一代的文藝作品里,慢慢衍變成一種文化符號,具有了相對固定的、獨特的文化含義,有的還帶有豐富的、意義深遠的聯(lián)想。[7]文化意象表現(xiàn)形式不一而足,可以是實際存在或是神話中的植物和動物,也可以是成語、諺語等等,在翻譯時,譯者經(jīng)常會遇到只存在于一種文化而不存在于另一種文化中的文化意象。《山海經(jīng)》作為中國傳統(tǒng)典籍,記錄著許多獨特的中國古代文化,因此,本文將從變異學的角度出發(fā),主要分析比勒爾譯本中一些中國特有文化意象的失落現(xiàn)象。
(一)動物名稱的翻譯
“畢方”當是“熚烞”一詞之音轉(zhuǎn)?!渡癞惤?jīng)·西荒經(jīng)》云:“人嘗以竹著火中,爆烞而出,臊 (山梟) 皆驚憚?!薄氨瑹B”即“熚烞”也?;蛴肿鳌盁B熚”,《集韻》曰:“竹火聲?!薄氨瑹B”——“熚烞”,蓋無非竹木燃燒時嘈雜作聲也。音轉(zhuǎn)而為“畢方”,故《淮南子》云:“木生畢方。”《廣雅》云:“木神謂之畢方。”《駢雅》云:“畢方兆火鳥也?!眲t“畢方”者,生于竹木之火,猶今之“火老鴉”也。神話化遂為神鳥畢方,或“見則其邑有譌火”,或“常銜火在人家作怪災”,又轉(zhuǎn)而為致火之妖物矣。[9]所以,“畢方”一詞被人們用來表示大火的征兆。比勒爾將其翻譯為“endsquare”,[10]可以看出她是將“畢”理解為“終點,結(jié)束”,“方”理解為“平方”。但是,這樣做卻增加了目的語讀者的理解難度。首先,在英文當中并不存在endsquare一詞,其次,這樣翻譯也并未譯出“畢方”所包含的文化內(nèi)涵,比勒爾的創(chuàng)造性翻譯使得“畢方”一詞變得更加抽象,加大了詞源語與目的語之間的差異性。
“窮奇”是中國古代的一種神獸,根據(jù)《山海經(jīng)·海內(nèi)北經(jīng)》的記載,窮奇形狀似虎,身上有翼;而《山海經(jīng)·西山經(jīng)》中則記載道,窮奇形狀似牛,身上的毛如同刺猬身上的刺一般。比勒爾在翻譯時用了和“畢方”同樣的翻譯方法,將這個詞拆開翻譯,將“窮”理解為“窮盡”,“奇”理解為“稀奇”,創(chuàng)造出一個更為抽象的概念,不利于讀者聯(lián)想。
(二)專有名詞的翻譯
“繇”通“徭”,指徭役。在中國古代,凡是國家無償征調(diào)各階層人民所從事的勞務活動均稱為“徭役”,包括力役和兵役兩部分。由于缺少對中國封建社會文化的了解,比勒爾將其翻譯為“an extensive military draft”,僅僅只翻譯出其中的一層意思,未能完整地傳達詞源語信息。
中國古代婚姻制度為“一夫一妻制”但同樣也承認“納妾制”,“妾”的多少在于男性的權(quán)力和財力。古時,皇帝的正妻稱為“后”,而例子中的“嬪”則指代的是皇帝的妾,地位遠低于“后”,由此可見,稱呼的不同象征著等級的不同。但是西方的婚姻制度卻不同于中國。在基督教成立初期,認為“性”是禁忌,故采取的是嚴苛的禁欲制度。此后,受各種主客觀因素的限制,禁欲制度難以為繼,便出現(xiàn)了一夫一妻制。為避免出現(xiàn)碰觸“法”的紅線的行為,需要以合法合規(guī)性的形式去發(fā)泄性欲”。[11]受到這種婚姻制度的影響,比勒爾將“嬪”譯為“queen”,丟失了源語文化中的等級制度。
(三)神話意象詞的翻譯
《山海經(jīng)·海外西經(jīng)》中寫道,形天與黃帝相爭,不敵黃帝,被其砍下頭顱,并埋入常羊山。但形天仍舊不屈不撓,以雙乳為眼,以肚臍為嘴,揮舞著手中的盾牌和斧頭。形,或作刑、邢,當為刑。天,甲骨文及金文上部均像人首,其義為顛、為頂。刑天即斷首之意。[12]比勒爾將“形天”譯為“Form Sky”,完全按照其字面意思翻譯,無法正確向讀者傳達形天的形象,丟失了其中的文化內(nèi)涵。
據(jù)《山海經(jīng)·大荒南經(jīng)》記載,羲和是帝俊的妻子,孕育了十個太陽,因此,中國神話傳說中,羲和是太陽之母、太陽女神。比勒爾將羲和譯為Breath Blend,同樣采用了直譯的方法,將兩個字拆開來譯?!棒恕痹凇墩f文解字》中的釋義為“氣”,故比勒爾譯為Breath,而“和”則譯為表示“調(diào)和,混合”之意的Blend,為兩個字賦予了完全獨立的意義。比勒爾的這種翻譯方法容易使讀者對其文化背景中原本并不存在的文化意象產(chǎn)生更加錯誤的理解。
三、產(chǎn)生變異現(xiàn)象的原因
通過對以上例子的分析發(fā)現(xiàn),外國譯者在譯介中國文學作品時,難以避免地會進行創(chuàng)造性翻譯,使得源語文化發(fā)生失落、變形等變異現(xiàn)象,產(chǎn)生變異現(xiàn)象的原因可以簡單歸類為以下三點。
(一)文化背景對翻譯變異的影響
美國語言學家薩丕爾在他的著作《語言論》中提到,“語言有一個底座。說一種語言的人是屬于一個種族(或幾個種族)的,也就是說,屬于身體上具有某些特征而不同于別的群的一個群。不存在脫離文化而獨立存在的語言,也即語言對文化依據(jù)依附性。文化是對種族風俗、信仰具有決定作用的社會化產(chǎn)物?!盵13]語言與文化密不可分,中國和西方擁有兩種完全不同的文化,語言間必然存在著極大的差異。因此,譯者在譯介的過程中難免會因為文化空缺或不對等因素而造成文化信息失落的變異現(xiàn)象。
(二)譯者對變異的影響
安東尼·皮姆(Pym)認為,“譯者”是長期居住于交互文化空間的“混血兒”,在跨文化交流中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與其將譯者定義為“文化交流的使者”,不如將其定義為文化交際的“協(xié)調(diào)者”。[14]在翻譯文學作品時,譯者首先以讀者的身份閱讀文學作品,然后根據(jù)自己的理解以適當?shù)姆绞椒g文學作品。不同的譯者具有不同的成長背景、教育背景、文化背景等,他們的個人信仰、思維方式、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等都會對文學作品的翻譯產(chǎn)生影響。并且,由于中西方不同的語言體系和文化差異,譯者所采用的翻譯策略也各有不同。因此,在異質(zhì)文化的譯介中,譯者對兩種文化交流的處理方式也對翻譯結(jié)果有很大影響。
(三)讀者接受對變異的影響
接受美學即接受理論是西方當代文學批評理論中的一種,由聯(lián)邦德國康茨坦斯大學教授漢斯·羅伯特·堯斯(H·R·Jaus)首先提出這一理論。該理論認為:文學史是作家、作品和讀者的關(guān)系史,是文學讀者接受的歷史。強調(diào)文藝作品并不是為讀者創(chuàng)作的,它的社會意義和審美功能只有在讀者的審美過程中才能表現(xiàn)出來。[15]由于作品中的異質(zhì)文化、生活方式、處世態(tài)度、道德人倫等等與周圍世界相去甚遠,使得讀者難以產(chǎn)生相同的體驗。因此,譯者或多或少會通過變異來尋求異質(zhì)文化間的交流與碰撞、對話與融合,以便讀者接受,但這可能會導致源語文化的失落和扭曲。
四、結(jié)語
鑒于翻譯行為時時刻刻都會面臨并必須處理不同民族之間的文化差異,而處理這些跨越語言、跨越民族、跨越國界、跨越文化的信息傳遞又不可避免地遭遇不同程度的信息失落、扭曲和增添的變異現(xiàn)象,由此對譯者產(chǎn)生了更高的要求:譯者不僅要具備語言功底,還要對譯入語國家的文化、信仰和風俗習慣有很好的了解,以便在不喪失文化內(nèi)涵的前提下準確地傳達語義信息。在翻譯的過程中,譯者可以采取直譯、音譯、歸化、異化等不同的翻譯策略,并適當?shù)靥砑幼⑨?,以便讀者更好地理解,從而促進異質(zhì)文化間的交流。
作者簡介:王子薇(1996—)女,漢族,山西晉城人,上海海洋大學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英語筆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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