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
如今五十歲以上的人都聽過一個詞,叫做“頂替”或“頂班”。那是上世紀80年代,實行“頂替”政策的單位,基本都是國營和大集體性質的廠礦企業(yè),也有部分機關事業(yè)單位。所謂“頂替”,就是父母退休或提前內(nèi)退,讓兒女頂替他們的工作資格。那時商品經(jīng)濟尚不發(fā)達,“待業(yè)青年”自謀職業(yè)的機會不多,再加上大量下鄉(xiāng)回城青年,這可算是彼時解決就業(yè)問題的一個良策。
但此類“頂替”頂?shù)闹皇枪ぷ鳈C會,卻并非原工作崗位。比如就有干部子女當了工人,而工人子女也有可能會做干部。我就知道一個原電焊工的孩子,因為能寫會畫,“頂替”進廠后直接進工會當了宣傳干部;而一個原廠黨委書記的孩子因毫無專長,“頂替”進廠后則成了倉庫保管員。這些“頂替”的年輕人當時被統(tǒng)稱為“子弟”,但與我們當下所說的“二代”卻不可同日而語。
如今在所謂“富二代”“官二代”之外,又有“文二代”“學二代”“演二代”“畫二代”等紛紛冒出來。人們以“二代”稱之,原因在于他們往往利用其父輩的關系,占用了“緊俏資源”——誰會盯著產(chǎn)業(yè)工人的“子弟”和種地農(nóng)民的“二代”不放呢?
很多人愛讀《曾國藩家書》,原因就在于這本書對今天的父母教育子女依然具有重要指導意義。
比如同治元年(1862)五月二十七日曾國藩寫給曾紀鴻的信:“凡世家子弟,衣食起居,無一不與寒士相同,庶可以成大器;若沾染富貴氣習,則難望有成?!?/p>
同治三年(1864)七月,曾國藩受封侯爵,曾紀鴻赴長沙趕考,曾國藩寫信告誡:“爾在外以謙謹二字為主,世家子弟,門第過盛,萬目所屬……場前不可與州縣往來,不可送條子,進身自始,務知自重。”
1938年9月,當時的云南省主席龍云的女兒報考西南聯(lián)大附中,結果落榜。龍云就讓秘書長去找校長梅貽琦疏通。因梅貽琦主持西南聯(lián)大得到過龍云許多幫助,二人關系很好。但秘書長為難地欲言又止,龍云發(fā)怒:“你還不快去!”秘書長小聲說道:“我打聽過了,梅校長的女兒梅祖芬也沒被錄取?!饼堅屏ⅠR不說話了,且從此不再提及此事,讓女兒上了昆明一所普通中學。
1946年,梅貽琦的女兒梅祖芬考大學,結果考分與清華分數(shù)線差了兩分。同學勸她找父親說說,梅祖芬搖頭說:“沒門兒,想都不要想,我可知道這個倔老頭!”她老老實實地選擇了復讀,第二年考上了清華外語系。
而在當年,除了梅祖芬,還有兩位社會名流的“二代”落榜清華,她們是清華大學建筑系主任梁思成的女兒梁再冰、清華大學文學院院長兼哲學系主任馮友蘭的女兒馮鐘璞。梁再冰的媽媽,就是林徽因,她認為女兒考卷判題有誤,在考規(guī)允許情況下查看了梁再冰的考卷,證明分數(shù)沒問題后,就再沒說話。后來,馮鐘璞在第二志愿南開大學外語系念了一年,1947年以同等學力考上了清華大學外語系二年級;而梁再冰則到了錄取分數(shù)略低于清華的北大西語系讀書。
如今文壇,很多冒出來的所謂“新銳”,細查后發(fā)現(xiàn)多是名家“二代”。記得某“文二代”處女作出版,腰封上赫然列著長達三十人的推薦名單,陣容之豪華,幾乎涵蓋了中國文學界大部分有話語權的人。可是,倘沒有“主席+主編”的“名家”父親,這些人能請出一位來“站腳助威”,恐怕都非易事。倒是“名家”直言不諱:“孩子從小就跟這些前輩認識,他們也就都愿意出來幫個忙。”
作家如是,其他藝術門類中的“二代”則更多。如今有許多畫家書法家,以辦父子畫展、母女書法展的方式,為“二代”盡快上位創(chuàng)造條件。不能說“二代”水平不夠(有的水平不低),但要說個中沒有“關照”的成分也不客觀。
魯迅先生在他的遺囑中有言:“孩子長大,倘無才能,可尋點小事情過活,萬不可去做空頭文學家或美術家。”據(jù)說這也是之前他常對許廣平說的話。這話說得真好。魯迅先生的孫子周令飛曾經(jīng)回憶,他當年參軍,在新兵連是最能吃苦的幾個新兵之一,沒想到離開新兵連居然被分配到衛(wèi)生所,他問“為什么”,回答是“魯迅先生原來是學醫(yī)的”;后來又讓周令飛寫宣傳報道,周令飛說,他最不擅長的就是作文,排長不信,說:“你可是魯迅先生的孫子啊!”沒轍,便硬著頭皮寫,還是寫不出來,一寫就犯困,結果排長拿根煙遞給他。周令飛說他不會抽煙。排長說,怎么不會,魯迅先生就是煙民啊……
摘自《今晚報》2022年3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