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gè)回眸,秋天變成了冬天,秋天卻成了昨日的往事,而冬天卻演繹著今朝的故事。
昨天,天氣驟變,一場雨在寒冷的北風(fēng)中恣意妄為地飄灑著。今晨,東方的朝霞染紅了半邊天,太陽從云層里鉆出,灑下道道光芒。
望著升起的太陽,愉悅填膺著我的心胸,我信步走在街頭。
太陽從云層中鉆出,金光四射。
一輛公交車停在我的面前,車上走下幾個(gè)人。其中有一個(gè)女人既眼熟卻又陌生地映入我的眼簾。是她,貞順!我的心禁不住狂跳起來。與此同時(shí),貞順也看到我,她的臉上顯露出緋紅。于是,我問她:“你是貞順嗎?”女人含糊地說:“是的,是祖剛嗎?”
一切是那么突然,分手四十多年的昔日戀人,居然在這個(gè)冬天早晨于街頭第一次相遇了。
1976年春節(jié)一過我離開父母到異鄉(xiāng)落戶了。
這年的初夏,村上放露天電影,我坐在一條板凳上聚精會神地看著銀幕上畫面。“能讓我坐你的板凳嗎?”是一個(gè)姑娘柔和的聲音。我沒回答,只將身體朝另一頭挪動騰出半截凳。那人坐下后,我卻沒有看連呼吸都能聽到的女人一眼,但心里卻一秒都沒平靜過。她是誰?長得怎樣?為什么要坐在我的凳子上?心里亂得像一團(tuán)麻,但又滋蔓著絲絲快意。
電影散場了,坐在板凳上的人自然讓站著看電影的人先離場。姑娘坐在板凳上沒起身,又輕聲地對我說:“我是隔壁村的,叫貞順,我認(rèn)識你,你叫楊祖剛?!迸说穆曇羰蔷d軟的,我不由得看了她一眼,頓時(shí)身上有種觸電的感覺。在燈光的映照下,姑娘兩只大眼睛撲閃撲閃的,這閃動的目光釋放出攝人心魄的靈氣。
那次見到貞順后,她那嫵媚動人的大眼睛就定格在我的腦中,有時(shí)這大眼睛撲閃得讓人無法入眠。勞動時(shí)和一些年輕人有意聊到貞順身上,知道她是鄰村生產(chǎn)隊(duì)的婦女隊(duì)長,還知道她剪著短發(fā),喜歡和女知青一樣穿著打扮。我知道,我愛上了僅見了一面的貞順姑娘。
這天我用香煙盒紙寫上:我是楊祖剛,晚上想在你村東邊的小樹林大槐樹下見你。我把寫好的信折成小孩拆不開的蝴蝶結(jié),讓貞順村上在我村讀一年級的一個(gè)男孩帶去,囑咐他一定在無人時(shí)候把紙條給貞順,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小孩在我給他一角錢的情況下認(rèn)真地點(diǎn)著頭。
吃了晚飯,我將自己收拾了一番,用水抹著頭發(fā),梳成三七分。為怕人看見,又穿上一件黑色襯衫,用洗臉盆打了滿滿一盆水對著水照著自己。然后趁著村上無人走動時(shí)快步向那片樹林奔去,溜到了大槐樹時(shí)心緊張得快要蹦出胸腔。
盛夏的小樹林蚊蟲特別多,然而在等待的煎熬中蚊蟲叮咬似乎沒平時(shí)那么讓人感到痛癢。我走出小樹林張望,不見有人來,就這樣來回十多趟。陰歷二十的晚上月亮升上來了,由黃暈變成銀色,可就是不見貞順的影兒。她是沒有收到小男孩傳遞的蝴蝶結(jié),還是不來?失望的情緒像落水者窒息般的難受,我解開了襯衫所有的紐扣,眼睛盯著樹林邊的小路。
忽然,一個(gè)人影出現(xiàn)了,雖不能斷定是貞順,但心里還是狂喜,人影越來越清楚,是她!我奔過去站在她面前磕磕巴巴地說:“你……你來了!”
見到貞順,事先想好的許多話被激動攪糊了,囁嚅地說了一些詞不達(dá)意的話。還是貞順說話利索些:“祖剛,約我有什么話就講出來?!苯?jīng)她一點(diǎn)撥,我鼓足勇氣說:“貞順,我喜歡你,想你做我的女朋友。”
盛夏的夜晚,樹林吹來陣陣涼風(fēng),月兒掛在天空,我和貞順在這小樹林說著自己的故事給對方聽。正當(dāng)我沉醉在幸??鞓窌r(shí),貞順說:“不早了,我要回去了?!蔽覍⒇戫?biāo)统隽藰淞?,望著她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那種幸福快樂的感覺在心田潛滋暗長。
相見是令人快樂的,我忘不了那片樹林。
我和貞順戀愛了,在兩個(gè)村子迅速地傳開。
這天貞順的父親來到我的住處,直截了當(dāng)?shù)貙ξ艺f:“你倆談對象我不反對,她媽媽在貞順三歲時(shí),就離開我改嫁了,是我又做爹又做娘把她拉扯大。你是外鄉(xiāng)人,你必須要整出三間房才能結(jié)婚?!彪m然那個(gè)年代蓋三間房是一件極不容易的事,但我太愛貞順了,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貞順爹的要求。
在這以后的日子里,我是四處籌錢,終于在冬季來臨前將房子搭建好,添置些家具,滿懷信心地準(zhǔn)備與貞順喜結(jié)連理。
然而,就在這時(shí)不幸降臨在我的身上,我患上腎炎,因醫(yī)治不及時(shí),轉(zhuǎn)變?yōu)槁阅I炎,不到半年惡化成腎型綜合征,身體高度水腫。這期間貞順常常來到我身邊安慰我,將自己積攢的錢全給我醫(yī)病。我知道她內(nèi)心的苦澀一定不亞于我。
為了治病,我將自己吃盡千辛萬苦搭建的三間房屋賣掉了。因?yàn)橹尾《咧_,我這個(gè)病秧子能不能好?不能耽誤了貞順姑娘的青春年華,我狠心提出分手??粗瑴I離去的戀人,我的心在顫抖。
分手是痛苦的,讓時(shí)間療傷吧。在布滿陰霾的天空下,我不知怎么熬過來的。
日月如梭,一晃四十年后,我和貞順在故孰小城不期而遇了。當(dāng)我倆捂著顫抖的心房,目視對方良久,終于艱難地第一次伸出雙手,緊緊握住那青筋暴突的昔日戀人之手,貞順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