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星潮
光會吸引人,她也是。
作者有話說:寫這篇文的時候改了又改,最終還是選擇了以這個算不得是圓滿的結(jié)局來收場。畢竟愛情的模樣有很多種,兩情相悅是最好,但愛而不得才是常態(tài)。比遺憾和錯過更讓人無力的,是沒辦法——她就是不喜歡他。
楔子
接到江吟吟的電話時,馮錚剛做完實驗,電話里的人說在實驗室外等他,他便急匆匆收拾好器材出門,剛走過拐角,馮錚就看見了她。她立在昏暗的走廊里,皮膚顯得有些蒼白,聽到腳步聲后她抬起了頭,臉上顯露出幾分躊躇:“馮錚,你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馮錚很少在江吟吟的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糾結(jié)、游移不定。他記憶中的江吟吟永遠是果決、孤傲的,似乎沒有任何人和事值得她的在意。
江吟吟擠出一個笑,手指無意識地揉搓著發(fā)尾?!拔蚁肓撕芫茫也坏降诙€能陪我去的人了。”在這個學(xué)校里,她和他相識的時間最久。
馮錚點頭答應(yīng)。他沒有問她要去哪、去做什么,他知道這些答案改變不了他的選擇,因為他永遠沒有辦法拒絕她。
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馮錚就有了這個清楚的認知。
一
第一次見到江吟吟,是在高考后的暑假。馮錚接到了三年來一直資助自己讀書的江晴女士的請求——讓她的女兒江吟吟去他們家住一個月,并且照顧好她。
馮錚無法拒絕恩人的請求,盡管一直到江吟吟拖著三個精致的小皮箱,白色皮鞋上沾滿了泥地站在他家的土瓦房內(nèi),他都不清楚這個大小姐為什么要來到這座貧困的村莊。他只知道她和自己同齡,考上了和他同學(xué)校的油畫專業(yè)。
正屋內(nèi)布局簡單,家具少得可憐,馮錚一臉平靜地等待江吟吟皺眉打量完簡陋的房間,終于上前一步,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你好,我叫馮錚……”
話音未落,江吟吟扭頭面無表情地打斷了他:“我住哪?”
馮錚領(lǐng)著她去了另一個小房間,房間里只有一張剛好能躺下一人的床和一張不知從哪撿回來的桌子。
夜里,江吟吟不小心放了一只蚊子進蚊帳,她被咬得睡不著,崩潰地一腳踹在床上,床立馬“吱呀吱呀”地叫了起來。
下一秒,有人敲著房門問:“怎么了?”
馮錚進去幫她趕走了蚊子,又帶來一點可以止癢的藥膏,但江吟吟只看了眼,便擺擺手拒絕了。馮錚沒再堅持,他告訴她晚上放下蚊帳之前,要先把里面的蚊子趕走。
江吟吟穿著真絲睡衣,在破爛的房間里顯得格格不入。她不耐煩地撓了撓手臂:“我都是第一次用這些東西,下次你提前告訴我?!?/p>
馮錚整理著床鋪,低聲說“好”。
江吟吟并不知道,那天晚上馮錚仔細聽著她房內(nèi)的動靜,幾乎一夜未眠。她像一只矜貴的孔雀,突然闖入了一片荒草從中,但身上的光彩難掩,讓人坐立不安。
更何況她是江晴的女兒,如果沒有她母親的幫助,馮錚不可能順利讀完高中,考上大學(xué)。所以他不能不小心翼翼地照顧好江吟吟,以答謝這份無以為報的恩情。
二
江吟吟讓馮錚陪她去的是言裘的音樂會。馮錚上網(wǎng)查了一下,言裘是最近在鋼琴界小有名氣的一個新人,這是他的第一場獨奏音樂會。
音樂會在B市舉辦,從他們大學(xué)所在的城市坐高鐵過去要四個小時。馮錚看著言裘的個人簡介,舍友一臉神秘地湊了過來。
“馮錚,我今天看到你和江吟吟走一起了,你們認識???”
江吟吟長得很漂亮,這份漂亮讓她不僅在油畫專業(yè)內(nèi)很出名,而且在全校都很出名。
馮錚點點頭,對方興趣更甚:“我聽人說她家特別有錢,但是她雖然長得好看,脾氣卻特別差,目中無人,所以都沒什么人跟她來往。而且……”
“不是的。”馮錚打斷了他。
“?。俊笔矣汛袅艘幌?,“什么不是的?”
“她脾氣不差,也沒有目中無人。”語罷,馮錚戴上了耳機,不欲再說話的樣子。
其實最初,馮錚也以為江吟吟只是一個脾氣很差的驕縱大小姐。她嫌棄他們家吃得太素、抱怨自己好看的衣服不能在這里穿、調(diào)侃馮錚是一個只知道學(xué)習(xí)的書呆子……
直到有天,江吟吟非要和馮錚一起去趕集,他買完日用品付錢時,老板忽然來了句:“小錚,你這下可算是熬出頭了,等飛升了可別忘了咱們這些鄉(xiāng)鄰啊?!?/p>
村里時常有人說些類似的話,夸他成績好能上大學(xué)。馮錚本想客套幾句,老板卻再次開口。
“哎呀,多買點東西嘛,你都帶著這位小姐來了,還怕錢不夠嗎?以后跟著人家走了,恐怕再瞧不起我們這些小店了?!?/p>
這下,馮錚聽出了些不對勁。他不想爭辯,拿起東西準備離開,原本站在門口等他的江吟吟卻走了進來。她一把拿過馮錚手中的袋子倒著一扣,里面的東西瞬間倒了出來,散了一地。
“一個大老爺們兒嘴這么碎,以后就算馮錚當(dāng)首富了也不會在你這花一分錢?!彼龕郝晲簹獾卣f,翻出的白眼毫不遮掩。
老板收的錢還攥在手里,江吟吟一把抽出,拉著馮錚跑了。離開后,她把錢還給馮錚,皺著眉教訓(xùn)他:“你看看,你天天對這個好、對那個笑的,結(jié)果就是誰都敢欺負你?!?/p>
馮錚的眉眼間帶著絲無奈:“這里只有一家店賣這些東西?!?/p>
“那我們就不買了!”江吟吟恨鐵不成鋼地看他一眼,“做人要有骨氣?!?/p>
“那你要的洗發(fā)水呢?”
江吟吟沉默了。
半晌,她撓撓腦袋,懊惱地跺了跺腳?!澳遣蝗荒阏覀€人幫你買吧,別被老板知道了。唉,這破地方怎么就不能送快遞……”
兩人走在熱鬧的集市里,吆喝聲夾雜著人們帶有鄉(xiāng)音的談話聲,一時喧囂不已。馮錚卻無比清晰地聽見了身側(cè)少女絮絮叨叨的嘀咕聲。他不自覺地笑了,這個驕縱大小姐,好像也有可愛的一面。
也是在這時,他才回想起來那些被他忽略的細節(jié)。雖然江吟吟嫌棄他們家吃得太素,卻從來沒有在飯桌上表現(xiàn)出來過。她總是道著謝接過馮母盛了滿滿一大碗的米飯,再偷偷分給馮錚半碗。雖然她抱怨路邊荊棘劃破了她的蕾絲裙,但也能滿意地穿上馮母給的粗布衣裳。即使她調(diào)侃馮錚是書呆子,也從來沒有在他學(xué)習(xí)的時候打擾過他……
他出神地回想著,少女卻已經(jīng)遠去。落日余暉里,她的發(fā)絲被鍍上一層淡淡的金光。光會吸引人,她也是。那一刻,馮錚怦然心動。
三
音樂會舉行的那天,馮錚和江吟吟踏上了去B市的列車。高鐵車廂里充斥著短視頻外放的聲音和人們的夸張笑聲,即便如此,江吟吟還是閉上了眼假寐。
馮錚扭頭對著窗外,眼神卻沒有分給風(fēng)景,而是落在了窗邊人的側(cè)臉上。她鼻梁高挺,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陰影。馮錚偷偷看她,江吟吟卻猝不及防地睜開了眼,兩人四目相對。
“想睡就睡吧,到了我叫你?!瘪T錚立馬神色平靜地說出這句話,他雙眼波瀾不驚,心中卻浪潮暗涌。
江吟吟移開視線,盯著虛空沒有說話,只是不停地用手揉搓著發(fā)尾。馮錚靜靜地盯著她的手指,江吟吟可能不知道,她每次緊張時,就會無意識地重復(fù)這個動作。
這場音樂會,很讓她在意。
進了歌劇廳后,江吟吟已經(jīng)發(fā)展為用手輕輕拉扯自己的頭發(fā)。馮錚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江吟吟似被嚇了一跳。她的手在一瞬間頓住,而后轉(zhuǎn)頭愣愣地看著馮錚,仿佛自己剛剛從一個虛幻的世界被拖入了現(xiàn)實。
馮錚很快松開了手:“不疼嗎?一直揪著自己的頭發(fā)?!?/p>
“啪。”觀眾席的燈光暗了下來,一束光打在了舞臺上,是言裘出場了。
馮錚沒有等到江吟吟的回答,他輕輕擦去掌心的薄汗。
這場音樂會,兩人都聽得很沉默,沉默中似乎還帶著點奇怪的壓抑。言裘的手指敲出最后一個音符時,觀眾席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他起身鞠了一躬,微笑著開口道:“這場音樂會,送給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人。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她就是我所有力量的來源。”
馮錚聽見人們議論紛紛:“他說的是于千月吧,沒有于千月的引薦,他哪有機會認識于鳴老師,也不會進入大眾視野了。”
“于千月這么喜歡他,指不定于鳴是給自己找了個孫女婿呢?!?/p>
“郎才女貌,倒也般配?!?/p>
觀眾席上再度響起了掌聲,他們的議論被淹沒在其中。馮錚專注地鼓著掌,卻聽見身邊的江吟吟開口問道:“馮錚,你說他們倆般配嗎?”
馮錚想了會才反應(yīng)過來她在說誰,他不認識于千月,對言裘的了解也完全來自這場音樂會,便遲疑道:“挺……般配?”
江吟吟笑了聲,說出的話帶著無力:“是吧,誰不這么覺得呢?!?/p>
音樂會結(jié)束后,江吟吟去了洗手間,馮錚站在門口等她。這時有兩個工作人員聊著天走了過來:“言裘老師等的人還沒到嗎?”
“于千月和于鳴老師嗎?聽說他們飛機晚點了……”
兩人邊說邊進了洗手間,馮錚沒再聽見后面的話。
回去的路上,江吟吟比來時還要沉默。馮錚幾次試圖挑起話題,均以失敗告終。最后他無奈地捏了捏眉頭,開口道:“今天的曲子我一首也沒聽懂。”
江吟吟終于有了反應(yīng),她抱歉地笑笑:“那你一定很無聊吧?”
“所以明明知道我不懂音樂,為什么還要找我來一起聽?”馮錚坐直了身子,轉(zhuǎn)頭問她。
“想讓你這個天天只知道學(xué)習(xí)的書呆子,偶爾也接受一下音樂的熏陶……”
“吟吟,”馮錚打斷她,“你不想說的話可以不說,不用騙我?!?/p>
江吟吟聞言閉嘴,扭頭盯著窗外一閃而過的風(fēng)景。就在馮錚以為她真的不會說了時,她終于再度開口。
“我怕自己會失態(tài),得有個人攔著我。不過好在是忍住了?!苯饕鞯恼Z氣淡淡的。
馮錚疑惑地皺了皺眉。
“你知道我那個暑假為什么會去你們家嗎?”似是終于下定決心,江吟吟開口問道。
四
馮錚隱約聽自己的父母提起過,似乎是因為當(dāng)時某個城市少年和農(nóng)村少年互換生活的真人秀節(jié)目大火,江晴看了后深受啟發(fā),決定讓自己的叛逆女兒也去農(nóng)村“改造”一個月。
江吟吟嘴角一抽:“她是這么和你們說的嗎?”
其實也有這方面的原因,但最主要還是因為,江晴把這段時間設(shè)為了對江吟吟和她當(dāng)時的男友的考驗。
當(dāng)時江吟吟在高中畢業(yè)后和一個認識多年的學(xué)長在一起了,江晴原本沒有打算插手他們的事。但兩人交往了一個多月后,她的男友家中突生變故,無法繼續(xù)負擔(dān)他在國外求學(xué)的高昂費用,江吟吟知道后,央求江晴借了一大筆錢給他。
江晴同意借錢,前提是他們必須分手。那天,江晴放下了公司的事情,專門在家勸她:“吟吟,你說你喜歡他的才華和對夢想的執(zhí)著,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這兩樣?xùn)|西。一個搞藝術(shù)的窮學(xué)生,你們能有什么未來?”
“當(dāng)然,如果只是這些就算了,我可以視而不見。但是他連人品都有問題!他說什么你就信嗎?剛有了一個有錢的女朋友,他家就出事,哪有這樣的巧合。他到底喜歡的是你這個人,還是我們家的錢?”
但無論江晴怎么說,江吟吟始終選擇相信男友。最后雙方各退一步,江晴讓江吟吟去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待一個月,其間不能和他聯(lián)系,如果這一個月過去,他還在等她的話,那江晴就不再插手他們之間的事。
“故事的結(jié)局,就不用我再說了吧?”講到這里,江吟吟聳聳肩,自嘲一笑。
馮錚抿了抿唇,時至今日,他仍舊清楚地記得江吟吟離開那天,他送她回家,一路看著她是如何從期冀、喜悅一點點變得失望。直到十幾天后他去拜訪江晴,兩人再次見面時,她的失望已經(jīng)變成了持續(xù)多日的絕望。
“那今天……”
“嗯,你猜到了吧?就是言裘,他消失以后,倒還沒忘記自己的夢想?!苯饕魑亲?,低下了頭。
馮錚啞然半晌,然后伸手扶住她的雙肩,迫使她抬頭看他:“吟吟,忘掉他吧,你值得更好的?!?/p>
江吟吟壓抑良久的情緒忽然就在聽到這句話之后爆發(fā)了。她俯身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眼淚從手指縫隙流出。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我知道他參加的演出越來越多,知道他受到了鋼琴界泰斗于鳴的夸獎,知道他認識了于鳴的孫女于千月,大家都說他們是一對??墒悄翘煳铱匆娝牡谝粓霆氉嘌莩龅南r,還是忍不住想見他?!?/p>
她極少流淚,此刻卻泣不成聲?!澳阏f為什么啊?明明當(dāng)時他都規(guī)劃好了我們的一切,他說過要帶我去他的每一場音樂會,要在他的第一場獨奏演出上向所有人介紹我,要在每個節(jié)日都給我準備不同的禮物……”
兩年了,江吟吟的憤怒和失望好像已經(jīng)被時間淡化,如今只剩下滿腔的委屈和不解。她一點點訴說著往事,說她高中在校慶典禮上第一次遇見他時的心悸,說他怎么幫她把文化課補起來,說她畢業(yè)后終于鼓足了勇氣,卻被他搶先告白……
馮錚看著眼前的少女哭得穩(wěn)不住身子,他長嘆一口氣,最后伸手攬住了她,輕輕拍著她的背,用哄小孩一樣的語氣說道:“說出來就好了,都會過去的……”
他一直都相信,時間能帶走一切,也能改變一切。
五
江吟吟說,去看那場音樂會算是徹底斷了自己的念想,她要真正和過去告別了。馮錚相信了她的話,但仍舊只敢把對她的心思埋在心底。暑假里,馮錚回去先拜訪了江晴,臨走前聽見江吟吟正抱怨著天氣太熱,他在門口立住,半晌回身告訴她村里這兩年發(fā)展旅游經(jīng)濟,新建了一個避暑山莊。
“我爸媽也說好久沒看到你了?!瘪T錚有些局促地說道。
江吟吟眨眨眼,半晌“撲哧”笑了。“馮錚,你下次可以直接說‘要不要去我家玩’”。
馮錚的耳朵有些發(fā)燙,但還好,最后兩人一起坐上了回村的大巴。
江吟吟還是住在了兩年前的那個房間,夜里她坐在院子里看星星,這是在高樓密布的城市里看不到的美好。
“馮錚,我媽媽跟我說,言裘在幾個月前把錢還給她了,”她伸手去抓草叢里的螢火蟲,卻什么也沒抓到,“都和我媽媽聯(lián)系了,也不愿意給我一句解釋呢。”
馮錚沒有回答她,只示意她伸手。江吟吟張開手掌,馮錚手握成拳輕輕放了上來,她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自己的手心緩慢蠕動。待馮錚的手離去后,一只螢火蟲赫然出現(xiàn)在了她的掌心。
江吟吟發(fā)出驚喜的贊嘆,她伸手去逗螢火蟲時領(lǐng)口微微下滑,露出了脖子上戴著的水晶項鏈。江吟吟曾跟馮錚提起過,那是言裘拿給人做鋼琴輔導(dǎo)賺的第一筆錢給她買的。馮錚垂眸,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不是說要忘掉從前的事?怎么還戴著這條項鏈?!?/p>
江吟吟的手僵住一瞬,螢火蟲扇動著翅膀飛走了,她理了理領(lǐng)口,項鏈再度被遮住?!斑@項鏈還挺好看的?!彼砂桶偷匦Φ馈?/p>
馮錚沒有說話。她為什么不摘,兩人都心知肚明——不過是她心底尚存的那點念想在作祟罷了。
江吟吟離開村里回家時,馮錚送她去車站,他們一路上遇見的每個人都笑著和馮錚打招呼。江吟吟有些感慨,說他人緣還是那么好,和誰都能做朋友。
“哪有那么多真心朋友,不過是點頭之交罷了?!瘪T錚失笑道。江吟吟表示贊同,從小到大她很少有真心相待的朋友,因此對擁有的每一個朋友都很珍惜。
“那我呢,能算在這些人里面嗎?”馮錚忽然道。
江吟吟停下了腳步,很認真地疑惑著:“為什么要問這樣的問題?我以為你早就知道答案了,”江吟吟的雙手背在身后,偏偏頭笑道,“馮錚,能認識你,我覺得很幸運?!?/p>
時間在此刻凝滯,毫無預(yù)兆地,馮錚的心里泛起一圈圈漣漪,而她是激起漣漪的那顆石子。
江吟吟揮揮手準備上車,馮錚卻忽然叫住了她:“吟吟!”
江吟吟回身,他眉眼溫和,目光澄澈而堅定:“開學(xué)一起走吧,我們一起回學(xué)校?!?/p>
“好啊?!睕]有經(jīng)過任何思考,她回答道。
六
馮錚一直覺得,他只是江吟吟為數(shù)不多的普通朋友中的一個。但那天江吟吟的話給了他一種錯覺,能讓她覺得幸運,那是不是也能讓她喜歡他那么一點點呢?或許她只是隨口一說,但馮錚勇氣乍生。
但命運總愛捉弄人,它無情地告訴馮錚,錯覺就真的只能是錯覺。
開學(xué)后的中秋那天,江晴給江吟吟和馮錚寄來了月餅。取完月餅回去的路上,馮錚把手伸進衣兜,將衣兜里的東西攥在了手心。月色似流水般傾瀉,道路被染成了銀灰色,馮錚想,一切都剛剛好。
只是身邊的少女看起來心神不寧。
“我今天在宿舍打掃衛(wèi)生時,從床底找到了一個快遞?!苯饕魍蝗婚_口說話,馮錚離開衣兜的手頓住,半晌收了回去。
江吟吟從包里翻出一個信封遞給他,馮錚打開一看,里面是一張門票。待看清上面的字后,馮錚愣住了?!把贼檬讏霆氉嘁魳窌睅讉€字赫然占據(jù)了他的視線。他不可思議地往下看,時間、地點,一切都能和記憶對應(yīng),這張門票正是他陪她去聽的那場音樂會。
“我舍友說,上學(xué)期她去取快遞時看見有我的,就順手拿回來放我床上了,結(jié)果她忘了跟我說,快遞也不知道怎么掉到了床下,直到今天才被發(fā)現(xiàn)?!?/p>
馮錚的聲音有些干澀:“是……言裘寄給你的?”
“是,信封里還有一封信,是他寫的,”江吟吟喃喃著,“她們問我為什么現(xiàn)在還有人寫信寄紙質(zhì)門票,因為我以前跟他說過啊,我喜歡手寫信和紙質(zhì)門票,覺得它們是浪漫和真誠的證明……”
“馮錚,他沒有騙我,”江吟吟凝視著虛空,有些哽咽,“原來當(dāng)初媽媽不僅找了我,還找了他。她讓他拿著那筆錢走,不要再和我聯(lián)系,除非有朝一日他能憑自己還錢,能對我們的未來負責(zé)了,那她就不再插手我們的事。他還說,如果我愿意聽他親口解釋的話,就在音樂會結(jié)束后去后臺找他……”
電光石火間,馮錚想起了當(dāng)初言裘在演奏結(jié)束后說的話,以及自己在洗手間門口聽到的對話,原來一切早已有跡可循。
馮錚的心狠狠一顫,他覺得有什么東西正在流逝,而他已經(jīng)錯過了抓住的機會。他將手心的東西重新放回衣兜里,那是一條項鏈,他奢望著在今夜送給她,然后用它取代言裘送的那條。
“所以你決定原諒他嗎?”他的聲音很低。
“我不知道,但我至少應(yīng)該和他談?wù)?,”江吟吟眼神堅定,“我要去找他,讓他親自跟我說……”
“我和你一起去?!瘪T錚脫口而出。
江吟吟的步伐頓住,她看著他,緩緩搖了搖頭:“不用了,我自己去?!?/p>
“吟吟……”
“對了,馮錚,”江吟吟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室友說,她幫我取快遞的那天遇見了你,你知道我有封從B市寄來的信,為什么后來也一直沒有提起過?”
她直直地望著他,馮錚卻緩緩移開了視線。他伸手摸了摸后腦勺:“是嗎,可能當(dāng)時沒在意吧,我不記得了?!?/p>
“沒關(guān)系,”江吟吟的手揉搓著發(fā)尾,“還好我現(xiàn)在都知道了?!?/p>
七
江吟吟去找言裘的那天,馮錚還是跟著去了。
不是光明正大地陪伴在她身邊,而是悄悄和她上了同一輛列車。她看了四個小時的風(fēng)景,他便看了四個小時她的側(cè)臉。
他坐在言裘所在樂團大樓對面的咖啡廳里,看著她走進了大樓。門口的保安沒有攔她,反而一臉驚喜地迎接了她,就好像很久以前就有人告訴過他要這么做,而今天他終于得以完成任務(wù)。
馮錚不喜歡喝咖啡,他更愿意喝自己家采的茶,但那天他坐在咖啡廳里,喝完了一杯又一杯苦澀無比的咖啡。江吟吟在等待一個結(jié)局,他也是。
旁邊桌坐著一對情侶,女生笑著問:“你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我的?”男生回答道:“誰知道呢,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喜歡上了?!?/p>
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上江吟吟的呢?馮錚想,或許是在她呵斥雜貨店老板的時候,或許是在她爬到樹上摘果子掉進他懷里的時候,或許是在她笑著露出兩個小梨渦的時候……又或許,是在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風(fēng)塵仆仆,一臉不耐煩,卻在從此以后占據(jù)了他的所有視線。
夜幕降臨時,馮錚終于再次看到了江吟吟。她從大樓里走了出來,卻不是獨自一人。隔得太遠,馮錚瞧不清她的神情,他只看見言裘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她,被她推了回去,言裘卻不由分說地把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然后幫她攔下了一輛車。
馮錚無力地笑笑,喝掉最后一口咖啡,起身離開了咖啡廳??Х确诺臅r間太久,涼到了他的心底。
第二天,江吟吟見到馮錚,和他說起了昨天的事。“言裘又跟我解釋了一遍,就像他信里說的那樣。”江吟吟停頓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他說要重新追我。”
“是嗎,”馮錚的眼光一點點黯淡,“那于千月是怎么回事?”
“他們是因為音樂認識的,沒什么別的關(guān)系,于千月已經(jīng)有男朋友了?!苯饕鞔蟾艣]有意識到,她已經(jīng)在幫言裘解釋了。
“吟吟,你身邊還有很多人,就非得是他嗎?”馮錚最后一次,近乎掙扎地問道。
“還有誰啊,你嗎?”江吟吟開玩笑地問道。
“也不是不行?!瘪T錚一臉平靜地說道。
江吟吟好似被嚇了一跳,她一臉惶惑:“你是認真的嗎?”
馮錚不說話,只是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她,看著她如何驚慌失措地移開視線,開始不安地用手揉搓著發(fā)尾。馮錚在心里長長地、無奈地嘆了口氣,或許在江吟吟看來,時間只過去了片刻,但馮錚卻好像掙扎了一個世紀,才終于艱難地、無望地做出了選擇。
他摸了摸后腦勺,故作輕松地開口:“開玩笑的,我又不喜歡你。”
馮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么話,他只看見江吟吟的眼神在一瞬變得復(fù)雜,這甚至給了他一種“或許她想聽到的是肯定的回答”這樣的錯覺。
但只是一瞬,江吟吟很快恢復(fù)如常,瞪了他一眼說:“我還不喜歡你呢。”她讓話題重回正軌,“馮錚,雖然我之前說要忘記他,但好像確實沒辦法做到。你知道的,我是一個長情的人,洗發(fā)水永遠只用那一個牌子,幼兒園的獎狀到現(xiàn)在都舍不得扔,朋友一旦認定了就永遠是朋友,對待愛情時……好像也沒法不一樣?!?/p>
“我知道了?!瘪T錚的內(nèi)心一片荒蕪,他想他徹底等到了故事的結(jié)局,而他在故事里被除名。
八
那天之后,馮錚很久沒有再看見江吟吟,他沒太在意,以為她只是忙于學(xué)習(xí)與戀愛。
畢竟他沒有碰見她,卻處處都能知道她的消息。論壇上是討論江吟吟正在被人追求的帖子,朋友圈里是她越來越頻繁地發(fā)的音樂會現(xiàn)場圖片,所以等到她和言裘真正在一起的那一天,他也做到了像一個普通朋友那樣,看似十分真心地道一句“恭喜”。
但偶爾看到那條躺在抽屜里的項鏈時,他也會想,如果當(dāng)初他再勇敢一點,結(jié)局是否不一般呢?如果那天他的回答是“我很認真”,那現(xiàn)在她身邊的人會不會是他呢?這樣的想法一直糾纏著他,讓他若有所失,意不能平。
直到某天,他和一個認識多年的朋友聊天,朋友笑著跟他說:“你不知道吧,你每次說謊的時候,就會摸自己的后腦勺。我估計這個習(xí)慣就只有你自己發(fā)現(xiàn)不了……”
馮錚的大腦在那一瞬間放空,朋友還在碎碎念著,他卻好像什么也聽不見了。往事如潮水般涌來,他想起當(dāng)初江吟吟問他有沒有看見言裘寄來的信,問他是不是認真說出“也不是不行”這句話,他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的反應(yīng)了,但他清楚地記得——他說謊了。他看見了裝著音樂會門票的包裹的發(fā)件地址,也是真心想要成為她身邊的那個人。
可他只知道江吟吟緊張的時候手指會在發(fā)尾打圈,卻不知道自己說謊時,也有會出賣他心意的小動作。他自以為平靜的回答,大抵是她眼里拙劣的表演。
馮錚想,江吟吟大概已經(jīng)猜到他說謊的原因了吧,所以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到她了,那句“朋友一旦認定了就永遠是朋友”,此刻看來也別有深意。
原來喜歡是沒有辦法不被察覺的,他自以為無人知曉的愛意,早已被傳遞給她。原來就算他再勇敢一點,結(jié)局也不會改變。他們之間沒有錯過,只有一場無疾而終的愛戀。那些深夜里的遺憾,在此刻全部成為可笑的妄想。
再次見到江吟吟,是在她的生日聚會上。向來是贏家的馮錚輸?shù)袅擞螒?,需要玩真心話大冒險作為懲罰。
有人問道:“你喜歡的人在不在現(xiàn)場?”
馮錚看向江吟吟,他們的視線在一瞬交匯,她朝旁邊的言裘偏了偏,眼里滿是無措和不安。馮錚的雙手緊握住水杯,他聽到自己說:“喜歡的人沒有,朋友倒是很多?!?/p>
江吟吟的臉上浮現(xiàn)出幾絲茫然,而后是一種如釋重負的慶幸。
那條項鏈最終還是被送了出去,作為朋友送的生日禮物。江吟吟收下項鏈后,拍了一下馮錚的肩道:“馮錚,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說謊都會摸自己的后腦勺?但偶爾沒說謊也做了這個動作時,會讓人誤會的。所以快改掉這個習(xí)慣吧?!?/p>
馮錚點頭應(yīng)好,就像從前一樣,他還是沒有辦法拒絕她。屋外大雪彌漫,屋內(nèi)有人在深情地唱著五月天的歌:“長長的路上我想我們是朋友,如果有期待我想最好是不說……”那一刻他想起了在泥濘的山路上,她一臉誠摯地對他說,很幸運能認識他。如果他是作為朋友而讓她感到幸運的話,那就讓他永遠以這樣一種身份出現(xiàn)吧。
至于那些無法言說的愛意,就讓它們在這個雪夜里陷入冬眠。
編輯/叉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