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酥咔咔
作者有話說:“有感情就會一世一生嗎?又再惋惜,有用嗎?”這是我很喜歡的一句歌詞。有很多時候,雖然很愛,但是身不由己,言不由衷。或許花光一輩子的運氣與勇氣,才能有重逢的機(jī)會。
他覺得自己就像要去春游的小學(xué)生,完全掩藏不住自己內(nèi)心的雀躍。
一
蟬鳴七月,給悶熱的夏天再添幾許聒噪。
久負(fù)盛名的A市美術(shù)學(xué)院正在進(jìn)行畢業(yè)生作品展覽,不僅吸引了很多市民前來觀看,還讓許多絕不會錯過城中熱點的自媒體聞風(fēng)而來。
“你覺得這幅畫怎樣?”一個打扮新潮的男生正在采訪路人,旁邊還有專門的攝像。
路人仔細(xì)地打量著這幅被對方小心翼翼捧著的畫,遲疑地開口說道:“我覺得這幅畫……很好看,筆觸很細(xì)膩,讓人一看就覺得充滿生機(jī),絕對是一幅佳作?!?/p>
“你真的太有眼光了!這可是我們國家最出名的油畫大家杜明遠(yuǎn)大師的作品?!?/p>
路人得到肯定后,說話也流利了很多:“怪不得我覺得那么熟悉,我也很喜歡杜明遠(yuǎn)大師的畫,還去看過他的畫展呢?!?/p>
“你能給這幅畫估個價嗎?”男生又問道。
路人大膽估價:“既然是杜大師的畫,至少都得一千萬吧。”
不遠(yuǎn)處,宋星臨看到這幾個拿著小兒般涂鴉當(dāng)大師畫作去惡搞別人的男生,立馬皺了眉頭:他最討厭別人打著他師父的旗號招搖撞騙。
他正欲上前阻止,這個男生已經(jīng)恢復(fù)到一臉正氣的樣子,物色好下一個采訪對象。
“小姐姐,你也是來看展的嗎?”
那是一個扎著魚骨辮的女生,透白的皮膚,淡黃的長裙,讓人眼前一亮,給這個悶熱的夏天帶來一股清新之感。她濃密的睫羽下,點漆般的眼眸澄澈晶瀅,看向?qū)Ψ降难凵駥W⒂置髁痢?/p>
男生故技重施:“這是杜明遠(yuǎn)大師生前的作品,在蘇富比拍賣行的成交價是兩百萬英鎊?!?/p>
普通人聽到這樣的開場白,都會在震驚后換上小心翼翼的態(tài)度,但是這個女生看著畫的眼神是充滿質(zhì)疑的。
男生留意到對方充滿不信任的眼神,又說道:“當(dāng)然,我手中的這一幅畫只是復(fù)制品。你覺得杜大師這幅作品怎么樣?”男生再次強調(diào)這是大師之作。
女生的目光從這幅造型、光效、色彩都一塌糊涂的畫,轉(zhuǎn)移到鄭重其事的男生身上,說道:“杜明遠(yuǎn)大師作品的最大特點是和諧的構(gòu)圖、清新的意境,而這幅畫……”她嘴角輕輕地扯出一個不易察覺的冷笑,“拙劣得沒有一點符合。”
杜大師一生走遍祖國的每一寸土地,筆下描繪的都是祖國的湖光山色,留下佳作無數(shù)。而流傳在外的作品,大多數(shù)她臨摹過,大師作品的特點,她早就了然于心。
聞言,男生臉色鐵青,語氣里半是蠱惑半是強硬:“小姐姐,可能你看過幾幅杜大師的作品,但是不代表你就徹底了解他了。這絕對是杜大師的作品,我們前面采訪的幾個人都很欣賞,說起碼值一千萬呢?!?/p>
女生不為所動,眼神堅定:“我看得夠清楚了,這絕對不是杜大師的作品。倒是你們,在杜大師一輩子耕耘、授課的地方,借著他的名頭搞這些,不會愧疚嗎?”
男生正想爭辯,身后傳來另一個清朗的男聲:“你們再不走,我就要叫保安了。到時候誰是誰非,立刻清楚了?!?/p>
幾個男生瞪了兩人一眼,狼狽離開。
男生走到蘇莯身前,微笑說道:“你好,我是宋星臨。”
女生愣了愣,禮貌性地回應(yīng):“你好,我是蘇莯?!彼^察著這個高瘦的男生,冷白的皮膚,應(yīng)該沒怎么曬過太陽,長得分外斯文、俊秀。他穿著米色的短袖襯衫、藍(lán)色牛仔褲和煙霧灰色的帆布鞋,搭配了一塊織紋手表和一個黑色斜挎包。
是個很精致的男生,蘇莯在心里想。
“剛聽到你說的話,你應(yīng)該也很喜歡杜明遠(yuǎn)大師的作品。你有沒有興趣去看杜明遠(yuǎn)大師的畫展?”
“畫展?最近沒聽說有杜大師的畫展?”蘇莯在想,該不會又是一個騙子吧。
“是下個月才對外開放的?,F(xiàn)在需要邀請一些人先去體驗,看看有沒有問題。”宋星臨解釋道。
剛才,無論是蘇莯的膽識還是她對師父畫作的了解,都讓宋星臨很欣賞,所以決定冒昧邀請對方一起去看展。
蘇莯有點詫異,但還是去見識一下的念頭占了上風(fēng),于是答應(yīng)了。
兩人約定了時間、地點,便告別了。
二
蘇莯回到家時,不早不晚。
他們一家租住在一個三層小樓。一層是店鋪,里面挨挨擠擠地擺滿了裝裱好的油畫,待價而沽。二層是一個家庭式的油畫作坊,六十平方米左右的空間被油畫相關(guān)的東西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墻上掛著一幅副已經(jīng)畫好的油畫,而室內(nèi)的天花板和外面的走廊上則掛滿了需要晾干的油畫。
三個年輕男人光著膀子,一人坐在一個角落懶懶散散地用油畫筆作著畫。如果仔細(xì)看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nèi)齻€在臨摹同一幅畫的不同部分,有人畫人物,有人畫背景。
三個人一邊畫,一邊閑聊著。
“畫家死了,畫才值錢。你看杜明遠(yuǎn)的畫,上一幅畫拍賣就到了這個數(shù)?!彼攘艘粋€手勢,其他兩個人發(fā)出羨慕的聲音。
另一個人吐槽道:“大小姐今天去看什么畢業(yè)展,有啥好看的,再看多少畫展,再臨摹多少次大師的作品,我們都是畫工,畫出來的都是幾十塊錢的畫。”
這幾個人看不慣蘇莯,所以背地里一直叫她“大小姐”。
蘇莯沒有出聲反駁,而是沉默地站在門外。
她早就沒有了任性的資格。
等了兩分鐘,她才故意發(fā)出重重的上樓梯的聲音,再推門進(jìn)去:“我回來了?!彼M(jìn)去后就默默地坐在一個角落,開始作畫??瞻椎漠嫴寂赃吺且环蛴〕鰜淼淖髌?,供她照著臨摹。
杜明遠(yuǎn)生前畫了很多著名的景點,也和很多景點有合作,所以他們畫坊經(jīng)常會接到一些景點文創(chuàng)周邊的訂單。
以前她爸爸還在的時候,他和幾個熟手的畫工兩三個小時就可以畫完一張。爸爸去世后,這幾個工人覺得畫坊開不下去了,也走了,只留下三個還沒出師的年輕畫工。他們?nèi)齻€對作畫的比例、線條、顏色都掌握不好,為了趕訂單,蘇莯只能讓他們流水線接力,一人畫一個局部。A9A62B8A-0F04-4FB1-AF4C-B2B899D707E1
現(xiàn)在整個作坊,只有她能畫整幅畫。
到了飯點,蘇莯放下畫筆,到廚房去給整個畫坊的人做飯。她正切著菜,舅舅劉小洋進(jìn)來了:“莯莯,上次歐洲訂單的尾款打過來了,你待會去醫(yī)院的時候正好把你媽這段時間的醫(yī)藥費繳清了。”劉小洋不會畫畫,平時負(fù)責(zé)處理國內(nèi)外的一些訂單以及一層店鋪的現(xiàn)場銷售。
聞言,蘇莯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露出了一個笑容:“太好了?!鼻岸螘r間他們接了歐洲一個紀(jì)念品商店臨摹一千張莫奈畫作的訂單,所有人加班加點,終于趕在截止時間前畫完。
在愉快心情的驅(qū)動下,蘇莯做飯也快了很多,到醫(yī)院的時候也比平時早。她一邊張羅飯菜,一邊跟媽媽說:“媽,歐洲訂單尾款打過來了,治療費不是問題了,你不要再吵著說要出院了?!?/p>
蘇媽媽看著懂事的蘇莯,心疼地說道:“莯莯,你去報名復(fù)讀吧,我現(xiàn)在也沒什么不舒服了,很快也能出院了。畫畫你也一直沒丟下,明年高考也不會有問題的。”
蘇莯給蘇媽媽夾了一筷子菜,安撫道:“等你身體好了我就去報名?!?/p>
今年年初的時候,她還是一個無憂無慮的高三學(xué)生,已經(jīng)過了A市美院的校考,只等高考文化課分?jǐn)?shù)達(dá)標(biāo)就可以去念書。但是五月份的時候,爸爸車禍去世,本來就身體不好的母親憂慮過重,身體不好,歐洲的訂單面臨違約,重重難關(guān)下,她選擇放棄高考,決定撐起家里的畫坊。
她看著一口一口緩慢吃著飯的媽媽,估計自己不會去復(fù)讀了,因為這個家以后就要靠她撐起來了。
A市美院,大概會是她一輩子的遺憾吧。
三
蘇莯臨摹過杜明遠(yuǎn)的不少畫作,但是一直沒什么機(jī)會見到他的真跡。
杜明遠(yuǎn)是一個現(xiàn)實主義畫家,他用大量的細(xì)節(jié)如實地反應(yīng)他當(dāng)時的所見所聞所感。他的作品大多描繪中國的山水田林,充滿了大自然的美、神秘和無限的生命力,每一幅都稱得上是瑰寶。所以當(dāng)宋星臨帶領(lǐng)著她進(jìn)入這個陳列著杜明遠(yuǎn)生前作品的展館時,蘇莯內(nèi)心的激動,難以言喻。
“展館下個月就正式對外開放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籌備得差不多了,這里的作品都是杜先生生前捐出來的。”宋星臨今天穿了一件簡單的黑色短款襯衫,稍稍露出手臂流暢的肌肉線條;他還戴了一副平光眼鏡,顯得越發(fā)清俊貴氣。
他在前面帶路,每一幅作品都給蘇莯留足了欣賞的時間,再給她介紹畫作的創(chuàng)作背景和所用的繪畫技巧。他講得不多,但是語言精練,深入淺出,絕不是照本宣科。
杜明遠(yuǎn)不愧是當(dāng)代中國最著名的油畫家,每一幅畫作都錯落有致、虛實相間,充滿了濃郁的詩意,讓蘇莯見獵心喜,看得如癡如醉。
時間就在兩人的參觀、介紹中流逝,慢慢地,兩人走到一個僻靜的角落。那里掛著一幅畫,名叫《黃昏的小院》。這是一幅蘇莯以前從來沒見過也沒聽說過的作品。這幅畫里,黃昏依舊溫暖的余暉灑滿了整個小院,一個女人在小院里一邊摘葡萄一邊跟從窗戶里探出頭來的小孩聊天。
這幅畫的光影變化絕了。這是蘇莯的第一印象。
她佇立在畫前,久久地凝視著,讓自己沉浸在畫里:這幅畫描繪的是最日常、最美好的畫面,卻又帶著一絲傷感。這個黃昏,或許不僅僅是一天中的一個時間,還是一個人生命的最后時光。身處人生的黃昏,充滿對家園、家人的戀戀不舍。
沉默良久,蘇莯說道:“這幅畫……有點傷感?!?/p>
聽到這樣的評價,宋星臨有些詫異地看了蘇莯一眼。很多人看這幅畫,都只看到靜謐美好,只有他們這些最親近的人,才知道作畫人有多不舍。
沉默了一會,宋星臨指著畫里的小孩說道:“其實我是杜明遠(yuǎn)的學(xué)生。這個小孩,是我?!彼哪抗饫锿钢鴳涯?,“這是我?guī)煾干暗淖詈笠环髌??!?/p>
蘇莯對對方的身份有些訝異,不過失去親人的痛苦更讓她觸動,畢竟這種切膚之痛,凡是經(jīng)歷過的人都無法云淡風(fēng)輕。
她安慰道:“他一定很在乎你。他在最后也一直記掛著你,他畫的肯定是他這輩子中最開心、最難忘的時刻?!彼粗鴮Ψ铰詭n愁的側(cè)臉,想了想,補了一句,“他一定希望你過得開心?!?/p>
宋星臨垂下濃密的睫毛,側(cè)過頭看著蘇莯,對方盈盈的目光中滿是真摯與關(guān)心。
那一瞬間,宋星臨覺得自己的心被輕輕地觸動了一下,不輕不重,卻直達(dá)心底。
以前別人聽到他這樣說,都只會因為他是大師的徒弟而恭維他,想與他拉關(guān)系;他們都覺得大師已經(jīng)走了幾年,他就不會再難受。
那些人不知道,也不關(guān)心他跟師父之間的感情到底有多深。
五歲那年,他對畫畫產(chǎn)生興趣,家里把他送去跟著師父學(xué)習(xí)。師父師母沒有小孩,就當(dāng)他是親兒子一樣看待,而他也把他們當(dāng)作父母一樣。
宋星臨從回憶中抽身,他看著蘇莯,嘴角勾起一個弧度:“對,他最希望我開心。”
四
看完畫展,時間尚早,宋星臨便說道:“要不要到外面去看一下?外面有一座花園,也很好看。”
“好啊。”
宋星臨一邊推開門,一邊問道:“你會畫畫嗎?”
外面燦爛的陽光刺到了蘇莯的雙眼,她眨了眨眼,下意識地說道:“不、不會畫,只是感興趣而已?!彼裏o法跟對方解釋自己每天所做的,是流水線式的機(jī)械臨摹他師父的畫,她只能選擇說謊。
花園里一簇一簇的野薔薇正在怒放,遮住了整個圍墻,白的粉的、深的淺的,重重疊疊,分外好看。
蘇莯輕輕踮腳,用手挑起一朵落在她臉上的野薔薇,輕輕嗅著它的香氣,轉(zhuǎn)移話題道:“野薔薇的顏色真的太好看了,大自然就是最棒的調(diào)色師。”
晃眼的陽光直射在少女的身上,竟分不清少女修長的手指和薔薇花誰更潔白,也講不明少女的臉頰和薔薇花誰更嫣紅。
宋星臨來過這座花園很多次,但是第一次有將這些薔薇定格的沖動?!斑@里的野薔薇養(yǎng)得很好,很多女孩子都會在展館外面拍照?!彼涡桥R說道,“要不要給你也拍一張?”
蘇莯有點羞澀地點頭笑了笑。A9A62B8A-0F04-4FB1-AF4C-B2B899D707E1
穿了白色長裙的少女,站在繁茂的野薔薇花前輕笑,粉白的花朵與少女的明眸皓齒互相映襯。宋星臨沒怎么猶豫,就用手機(jī)把捕捉到的畫面定格。
他垂眸看手機(jī)里的照片,由衷地贊嘆道:“真好看?!闭掌苊溃驗樗瞄L構(gòu)圖、找角度,因為那花團(tuán)錦簇,還因為……照片里的人。
“我看看。”蘇莯湊過去。
兩顆毛茸茸的腦袋,親密地靠在一起。
回去后的幾天,蘇莯繼續(xù)著她忙碌的生活。與以往不同的是,她正在嘗試畫一幅原創(chuàng)的畫。看完畫展后,無論是繪畫技巧還是創(chuàng)作靈感,她都得到了很大的啟發(fā)。每天在流水線作畫、趕訂單以外的時間,她都用來默默創(chuàng)作自己的畫作。
同樣在那天有靈感降臨的還有宋星臨。他在繪畫上稱得上是天賦型選手,對構(gòu)圖、造型、用色、光影都有一種野獸般的直覺,從不猶豫。他對自己的作品,每一個筆觸都嚴(yán)格得可以稱得上嚴(yán)苛,他每一天都花很多時間來雕琢自己的作品。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庇腥饲瞄T,是一直照顧他的保姆鄭姨。
“請進(jìn)?!彼涡桥R沒有停下畫筆,還是專注于手上的工作。
這是宋星臨父母專門為他設(shè)計的私人畫室,墻上掛了他不同時期的作品。也正因為如此,鄭姨每次進(jìn)來,看到從幼兒涂鴉到如今的爐火純青都會忍不住為之驚嘆。
“小少爺最近怎么沒有出去采風(fēng)?”鄭姨不懂畫,但是也會欣賞美,“哇,這薔薇畫得真好?!?/p>
“已經(jīng)有靈感了,不用出去采風(fēng)?!?/p>
那天的薔薇,那天的少女,一直縈繞在他腦海里。
透過虛掩著的門,傳來樓下的喧鬧聲,宋星臨問道:“誰來了?”
“黃先生一家過來了。太太問你要不要下去花園里一起吃個下午茶?”
宋星臨在調(diào)色板上調(diào)色的動作一頓:“我不下去了?!秉S先生是他爸爸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在拍賣會上拍得過他師父的幾幅畫作,每次過來都要恭維他以后畫作能賣多少錢。他對這種恭維一直都是敬謝不敏的。從小到大,父母對他的要求都是專心做好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就行,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他絕不會為了錢去創(chuàng)作。
他所有的畫,都是由心而生、有感而發(fā),都充滿他滿腔的熱愛。
鄭姨走后,宋星臨看著畫布上粉白的薔薇,難得地走神了。
他已經(jīng)四天沒有見到蘇莯了,現(xiàn)在約她出來,會不會很突兀呢?
如果對方同意見面,那么這次去哪里好呢?總不能又去看畫展……
五
宋星臨想了很久,決定約蘇莯去看電影。他一直猶豫要不要去平時常去的私人影院,但是又怕只有他們兩個人會有點尷尬,最后選了家商場里的電影院,去看一部新出的美國公路片。
起了個大早,宋星臨在衣帽間里搭配了十幾套不同風(fēng)格的服飾,各種類型的衣服上身了又脫下,始終覺得不太滿意。最后他選擇了簡單的白T恤配牛仔褲、運動鞋,這樣少年感強烈一點。
他覺得自己就像要去春游的小學(xué)生,完全掩藏不住自己內(nèi)心的雀躍。
電影放映時,他在黑暗中悄悄側(cè)頭看著坐在自己身旁的蘇莯,看到她全神貫注地看著電影,偶爾伸手拿放在兩人中間的爆米花,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滿足感。
他臉上勾起一個有點傻的笑容,也拿了一顆爆米花。
甜甜的。
看完電影,宋星臨提議道:“我剛才上來的時候,看到樓下有一個針織體驗店,要不要去看一下?”其實這是他早就在網(wǎng)上查好的、很多女生都給了好評的店。
位于三樓的針織體驗店,透明的櫥窗上擺滿了成品,有圍巾、帽子、包包、玩偶……店員一邊帶領(lǐng)他們參觀一邊介紹,讓他們選自己想做的。
蘇莯快速鎖定了自己心儀的作品,“哇!這個鴨鴨屁股包太可愛了吧!”她愛不釋手地摸著鴨鴨屁股包上的毛球。
“我給你做一個怎樣?”宋星臨脫口而出。
蘇莯愣了愣,有些靦腆地笑了:“好呀,那我也給你做一個,你喜歡哪個?”
“那個吧。”宋星臨指了指一個小熊鑰匙扣。
這樣他可以每天都帶在身上。
兩人選好需要的鉤針、毛線,就在店員的分步示范、指導(dǎo)下開始編織。兩人動手能力都很強,針織的過程中都沒遇到什么波折。
宋星臨織好一個跟店里成品差不多的鴨鴨屁股包后,又問了店員怎么織一朵野薔薇。
他修長白皙的手指拿著鉤針,靈活地上下推撥,很快就鉤出一朵小小的粉白野薔薇。小心翼翼地,他把這朵野薔薇綴在鴨子藍(lán)色的衣領(lǐng)上。
當(dāng)宋星臨把成品拿給蘇莯看時,蘇莯驚喜地用指腹來回?fù)崦@朵粉白的小花:“這是野薔薇嗎?太好看了吧!你怎么想到加一朵花的?”
“我覺得,野薔薇特別襯你?!倍罱鼘σ八N薇,也有一種特殊的偏愛。
蘇莯臉紅紅的,把自己做的小熊鑰匙扣遞給了宋星臨。她選了灰藍(lán)色的線做了小熊的主體,再用靛青色的絲帶在熊脖子上打了個蝴蝶結(jié),低調(diào)又不失精美。
“我很喜歡?!彼涡桥R拿到后,立刻換下原來的鑰匙扣,拿在手上看了又看,顯然是喜愛極了。
店員笑著對蘇莯說道:“你男朋友真好,不僅陪你來做手工,還這么捧場?!?/p>
宋星臨聞言看了一眼蘇莯,又裝作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耳朵卻不自在地抖了抖,悄悄紅了,真實地反映出他內(nèi)心的期待與不安。
蘇莯耳朵也紅紅的:“不是男朋友?!?/p>
“那很快就是了。”店員曖昧地笑了。
現(xiàn)在除了耳朵,兩個人的臉頰也紅紅的,但是他們都沒有說破。
六
每天畫一點,每天畫一點,蘇莯終于把畫畫完了。她鄭重地把自己的畫放到店里一個顯眼的地方。以前這里賣的都是他們臨摹歐洲著名畫家的畫,這是她第一次賣自己原創(chuàng)的畫,所以內(nèi)心很忐忑。
畫放在那里沒多久,一個路人停在店門口,目光停駐在那幅野薔薇上。
“那幅畫怎么賣?是臨摹的嗎?”A9A62B8A-0F04-4FB1-AF4C-B2B899D707E1
蘇莯上前,帶著點期待:“是我自己原創(chuàng)的。”
路人想了想,問道:“四十賣不賣?”
蘇莯聽到這個價格,大夏天的卻如墜冰窟,她感到深深的屈辱,她強調(diào):“這是我自己原創(chuàng)的畫。不是那種流水線的臨摹畫。”
路人眼里閃過精光,語氣諷刺:“就是因為是你的原創(chuàng)才不值錢。你臨摹別人,起碼還有大師的名頭在。你自己原創(chuàng)的,能值多少錢?難不成你是什么大畫家?”
蘇莯生氣極了:“不賣了,請你離開?!彼跇巧响o坐了很久,她無法接受自己的心血被如此踐踏。
直到手機(jī)鬧鐘響起,她才將這番愁思放下,匆匆換了身衣服去赴約。
蘇莯到時,宋星臨已經(jīng)在奶茶店里坐著。
他起身給蘇莯拉開凳子:“給你點了杯布丁奶茶。”
兩人一如既往,天南海北地閑聊著,臨別時,他把早就裝裱好的畫遞給蘇莯:“這是我畫的,送給你?!睆恼桂^回來后的一個多月,宋星臨除了出門跟蘇莯見面,就是在家里埋頭畫畫。這一幅野薔薇,無論是繪畫技巧還是其中傾注的情感,他都有了很大的突破。這幅作品,就是因為蘇莯而誕生的。
蘇莯接過畫的手微微顫抖,有些過于激動。因為她知道對方對于繪畫的執(zhí)著和追求,她能夠從每一個筆觸感受到對方的用心與細(xì)膩,這一幅畫肯定是對方的心血之作。她一寸一寸地打量著這幅畫,畫里的野薔薇如那天所見,挨挨擠擠地爛漫開放,每一朵的絢麗,好像都開在她的心頭。
她的眼里藏不住自己的喜愛之情:“謝謝你,我很喜歡。我一定會好好保管的?!备匾氖牵嬂锂嫷?,是他們共同的回憶。
宋星臨看到蘇莯直達(dá)眼底的笑容,把心底猶豫了很久的話脫口而出:“七夕那天可以出來嗎?”
七夕,一個不言而喻的日子。
蘇莯猛地抬頭看著宋星臨,心底升起一股難以壓抑的竊喜,并且伴隨著一陣眩暈。
在對方期待的眼神下,在“怦怦”的心跳聲中,她聽見自己說“好”。
一路恍惚,蘇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宋星臨告別,又是怎么拿著畫走回去的。
回到店里,劉小洋問她:“這是誰的畫?”他雖然不會畫畫,但是長期浸淫在這種環(huán)境里,他的鑒賞能力也不錯。這幅畫絕對不是蘇莯畫的,作者水平遠(yuǎn)在蘇莯之上。
“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那個朋友畫的?!碧K莯小心地把畫放好。
“哦,就是那個杜明遠(yuǎn)的徒弟。”劉小洋仔細(xì)端詳,感嘆道,“如果你不說,我甚至?xí)詾槭嵌琶鬟h(yuǎn)的畫。名師出高徒啊。”
“是啊,他真的很厲害。”蘇莯無法更認(rèn)同了。
劉小洋摸摸蘇莯的頭發(fā):“我們莯莯也不差呀,你畫的那幅野薔薇剛才有個客人很喜歡,出價兩百塊錢買下了?!?/p>
蘇莯卻完全沒有喜悅的感覺,心中更是有一股難言的苦澀。
宋星臨的優(yōu)秀,她的庸碌,讓她惶惶不安。
更何況,她還對他有那么多的隱瞞。
七
因為這份無法按捺的感情,蘇莯一次次品嘗到甜蜜與憂傷。
在患得患失的情緒驅(qū)使下,蘇莯越發(fā)想為宋星臨做點什么。她思索良久,決定做一對同心結(jié)手繩。說做就做,蘇莯立刻買來紅繩開始編織,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每當(dāng)織到同心結(jié)的位置時,總是固定不好形狀。失敗了幾次,她難免有些心煩意亂。
就在這時,劉小洋推門而入:“莯莯,醫(yī)院說你媽媽情況不是很好??欤覀冓s緊去醫(yī)院。”
慌亂之下,蘇莯連手中的紅繩掉落在地上也沒有察覺。
蘇媽媽的病情毫無預(yù)兆地加重,醫(yī)生說現(xiàn)階段保守治療能起的作用不大,必須要準(zhǔn)備手術(shù)??蓡栴}就在于他們現(xiàn)在根本拿不出這么大一筆的手術(shù)費。
害怕再一次失去親人的蘇莯把全部的時間和精力都花在了醫(yī)院。她每天苦惱得難以入睡,恐懼讓她整宿整宿地睡不著,人也肉眼可見地憔悴下來。
這幾天,蘇媽媽大部分時間是在昏睡,舅舅劉小洋則在外面想辦法籌錢。過了兩天,穿著皺巴巴衣服的劉小洋再次來到醫(yī)院的時候,竟然把手術(shù)費交上了。
蘇莯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很緊張,她把劉小洋拉到一個僻靜的角落:“舅舅,你說實話,這個錢怎么來的?你不會去做了什么違法的事情吧?”
劉小洋猶豫了又猶豫,還是把心一橫說了:“我把你拿回來的那幅畫賣了?!?/p>
“什么?!賣了?!你說哪幅畫?”蘇莯心中已經(jīng)有了答案,但還是不想相信。
“就是杜明遠(yuǎn)徒弟送你的那幅野薔薇。”
“天哪……”蘇莯不知道說什么好。這一剎那,她好像失去了語言的能力。她踉蹌著后退,靠在墻上,依靠著墻支撐她無力的身體。
“沒事的?!眲⑿⊙蟀咽执钤谔K莯肩上安慰她,“我托人把畫賣給了一個來中國旅游的外國土豪,不會讓那個男生發(fā)現(xiàn)的。”
蘇莯垂下頭,無力地“嗯”了一聲。
“宋星臨……宋星臨……”她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著對方的名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鴨鴨包上的野薔薇。
事已至此,她不可能就這樣放棄媽媽。
但是那幅畫是宋星臨送給她的,是他們倆的共同回憶,她還答應(yīng)過宋星臨會好好保存那幅畫的……
就算宋星臨沒發(fā)現(xiàn),用他的畫作去換取金錢、玷污了他的純粹的她,又有什么資格面對他呢?
城市的另一頭,毫不知情的宋星臨正在為七夕的告白在做準(zhǔn)備。他是一個很有儀式感的人,他摘了九十九朵薔薇,并親自把它們制成了干花;花上附著一封信,信里是他想對蘇莯說的一些心里話。
他正打量著桌子上的幾款薔薇輝石首飾,思索著哪一款跟蘇莯最為相襯時,鄭姨來敲門了,“少爺,黃先生來了,先生和夫人請你下去一趟。”
“我現(xiàn)在沒空?!?/p>
“黃先生這次來,說是……帶了一幅你的畫?!?/p>
“我的畫?”宋星臨疑惑不解。
他走下樓去了待客廳。A9A62B8A-0F04-4FB1-AF4C-B2B899D707E1
中年男人一見到宋星臨,就熱絡(luò)地說道:“賢侄,昨天我去一個酒會,一個外國人居然說他有杜明遠(yuǎn)大師徒弟的作品。我一看,這不巧了嗎,簽名居然是你的。”他擺出一副心痛的表情,“你是不是遇到騙子了?怎么幾十萬就把畫賣出去了呢?”他把畫遞給宋星臨,“幸虧我軟磨硬泡,把畫買了回來?!?/p>
宋星臨看著這幅異常熟悉的畫,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整個世界好像顛倒過來了。
他一寸一寸地凝視著這幅畫,想找出一絲證明這幅畫不是他所作的證據(jù),但是他失敗了。
他顫抖著,打開微信,給蘇莯發(fā)了一條信息:“我送你的畫,還在你那里嗎?”
回應(yīng)他的是長久的“對方正在輸入”和塵埃落定的“對不起”。
八
十二年后。
坐落在A市最最繁華地帶的一個展館,正在盛大展出留法歸來的新銳女畫家蘇莯的作品,慕名前來參觀的藝術(shù)愛好者絡(luò)繹不絕。
策展人臉上喜氣洋洋:“恭喜啊,蘇老師,回國后的第一次畫展就引起全城熱議。”
蘇莯笑了笑沒說話。這些年,她沒有回到學(xué)校讀書,但是她的畫得到了一位外國畫家的賞識,對方給她提供了去法國跟在他身邊學(xué)習(xí)的機(jī)會。在對方的指導(dǎo)、引薦下,她成功在國外的油畫圈子打響了名頭,慢慢地名聲也傳回到國內(nèi)。她也借此機(jī)會回來發(fā)展。
策展人也習(xí)慣了她的冷淡,畢竟藝術(shù)家都是有各種各樣的奇怪性格。他繼續(xù)說道:“雖然這次宋老師沒空過來看展,但是我們邀請的中國油畫界的其他大咖,他們都很欣賞蘇老師您的畫,都很期待待會在茶會話上跟你交流。”
蘇莯知道宋老師指的是誰,也知道對方為什么不來。
當(dāng)年,蘇媽媽的手術(shù)成功、身體逐漸好轉(zhuǎn),她才能夠從醫(yī)院抽身。在這期間,她鼓起勇氣給宋星臨打的電話、跟他解釋的消息都沒有得到任何回復(fù)。她始終無法釋懷,也不想就此放棄。然而,她根本找不到宋星臨。在她的軟磨硬泡之下,才從別人口中得知對方早就已經(jīng)出國留學(xué)去了。她只能把自己的解釋與抱歉寫在信里,作為僅存的希望,等待轉(zhuǎn)交。
與別人想象的春風(fēng)得意不同,蘇莯獨自一人走到一個僻靜的角落,這里掛著一幅名為《野薔薇》的畫,這是她不顧策展人的反對選的位置。這幅畫不在展館中心位置展出,卻是她耗時最久的心血之作,因為這幅畫畫的是她的心緒,筆筆都是誠摯。
野薔薇的花語,既是浪漫,又是悔過。
當(dāng)年,宋星臨送她的那幅野薔薇,畫的是他們年少的歡喜與浪漫;而現(xiàn)在這幅野薔薇,畫的是她的悔過。
就算時隔這么多年,當(dāng)她下筆時,每一筆,每一筆,所念的,皆是宋星臨。
蘇莯默默地站了很久,透過這幅畫,仿佛看到了過往。她的眼淚不由自主地就滑落下來。
太陽重新升起多少次,野薔薇再綻放多少次,她也再回不到那個相遇的盛夏,也找不回被她弄丟的那個純粹的少年。
“莯莯?!鄙砗笸蝗粋鱽硪粋€男聲。
蘇莯驚愕地回頭,竟然是宋星臨!雖然多年未見,但是她絕不會錯認(rèn)。
一別經(jīng)年,宋星臨越發(fā)清俊儒雅,卻再也不是當(dāng)初年少的模樣。
匆匆趕來的宋星臨走上前,心疼地看著淚眼婆娑的蘇莯。
這些年,他對蘇莯的感情,一直很復(fù)雜。直到前幾年看到蘇莯輾轉(zhuǎn)托人轉(zhuǎn)交給他的那封信時,所有愛恨,都變成了巨大的悔恨。
年少時,他只顧沉醉于自己歡喜里,根本沒有留意到對方遭遇的痛苦,從沒有站在對方的角度為她設(shè)身處地考慮過。
待他想彌補時,卻早已找不到蘇莯。
宋星臨心中有千言萬語,最終只是說:“莯莯,野薔薇又開了。要一起去看嗎?”
編輯/王小明A9A62B8A-0F04-4FB1-AF4C-B2B899D707E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