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烈茂
在梁山泊人物中,宋江是個最復(fù)雜的形象,他的思想充滿著矛盾沖突:身在衙門,卻同情草野;加入綠林,卻心懷朝廷。
開始時,宋江在鄆城縣衙當(dāng)押司,為了結(jié)交江湖好漢,通風(fēng)報信放走了劫取生辰綱的晁蓋。沒想到晁蓋一伙卻大殺官軍,上了梁山。
晁蓋上梁山以后,立即派劉唐送來信件和金條,以答謝宋江救命之恩。宋江只收感謝信而退回金條,卻不小心將梁山來信遺落在閻婆惜手里。婆惜以此要挾宋江,宋江唯恐得了結(jié)交梁山“賊”的罪名,急忙之中殺了婆惜。他的內(nèi)心沖突進一步加劇。
殺惜以后,宋江選擇了逃跑。但他不愿逃奔梁山,寧可舍近就遠,躲到河北柴進的莊園。當(dāng)宋江躲到清風(fēng)寨,受劉高婆娘陷害,差點沒命。后來他被救上梁山,卻堅持不愿落草,寧肯流放江州。
梁山好漢到江州劫法場,救下宋江。宋江上山之后,內(nèi)心沖突并沒有解決。一面是攻城奪府,掃除殘害百姓的黑暗勢力;一面卻懷著犯了罪孽的心情,渴望有朝一日得到朝廷的寬恕赦免。
在梁山軍與朝廷的矛盾沖突中,宋江扮演了關(guān)鍵的角色。他以梁山寨主的身份,掌握了梁山軍的大權(quán),把梁山軍引向投降。受招安以后,宋江認為梁山軍已變?yōu)槌⒌闹伊x軍,效忠王朝、護國安民的愿望可以實現(xiàn)。但現(xiàn)實并沒按宋江的主觀愿望發(fā)展,朝廷、特別是掌握實權(quán)的高俅,仍然處心積慮非要消滅梁山軍。最后特派梁山軍南征方臘,讓他們互相殘殺,達到徹底消滅朝廷心腹大患的目的。
為什么忠奸斗爭多半以忠臣失敗告終呢?《水滸傳》里的宋江沒有解開這個謎,《水滸傳》的作者也沒有解開這個謎。
大凡忠道之臣,在和奸賊斗爭時,思想認識上往往很盲目。概而言之,有三點沒有認識清楚:
一、他們常以直臣之心度昏君之腹,不明了有奸佞必有昏君,有昏君必有奸佞的道理。宋江總是認為皇上至圣至明,只是受了奸賊蒙蔽而已。其實,倘若道君皇帝不是昏君,就不會重用高俅那樣的地痞流氓。高俅等奸賊需要道君那樣的昏君,昏庸無道的徽宗也需要高俅那樣的奸佞。如果道君皇帝任用魏征那樣的忠臣,向他不斷進諫逆耳忠言,他還能鉆入地道去找李師師尋歡作樂嗎?
二、他們常常以君子之心度奸臣之腹,不明了奸佞讒臣是耍弄陰謀詭計的行家。比如岳飛一心想的只是直搗黃龍,迎二帝還京,在抗金戰(zhàn)場上拼死廝殺十二載;而秦檜不研究這個,他研究的是宋高宗趙構(gòu)心里怎么想。“直搗黃龍”則江河統(tǒng)一,萬里錦繡山河歸故主,可遺憾的是故主卻并非趙構(gòu)這個小小的康王,而是放在金國羊圈里被擄的二位先皇帝。如果這半壁江山也坐不穩(wěn)了,當(dāng)然需要岳飛;如果金軍全線崩潰,則生怕那姓岳的真的直搗了黃龍,把個老皇帝請回到汴京去。
岳飛完全不懂趙構(gòu)的心思,一心要“收拾舊山河,朝天闕”。秦檜卻揣摸透了趙構(gòu),在趙構(gòu)萌發(fā)殺機時,他找了一個“莫須有”的法寶,代替皇帝了卻了一樁心頭大患。
三、他們常常以正人之心度小人之腹,不明了奸佞讒臣為了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會結(jié)黨營私,狼狽為奸。高俅當(dāng)上太尉以后,和蔡京、童貫、楊戩結(jié)為死黨,被稱為朝中四賊,把持了軍政大權(quán)。宋江受招安以后,明知梁山將領(lǐng)受到歧視、排斥,也以忠臣自命,不愿聯(lián)合正直之臣,展開反奸斗爭。宋江有機會殺掉高俅,但他放虎歸山;等到惡虎有機會吃人時,高俅并沒有顧念宋江縱虎之恩。
北島的詩:“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笨梢宰鳛檫@個問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