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歌
約圖建議:胖嘟嘟的女孩拖著行李箱站在媽媽面前
三句話:她終于有一個受了委屈可以哭訴的地方,她也是一個有媽媽疼的小孩。
作者有話說:冬天是個很神奇的季節(jié),明明寒風凜冽,卻總離不開“溫暖”二字。冬天啦,下次見面的時候,記得送給所愛之人一個溫暖的擁抱。
01
“當思,你咋這么沉呢,為娘都扶不起你了?!?/p>
“當思,你看你,都有三下巴了?!?/p>
“當思……”
“當思,你是我親女兒嗎?為娘體重不過百 ,你都快一百五十斤了吧?怎么在你爸那邊胖這么多?”
易當思被這準確的數字刺激到了,終于有了回應,她緩緩地看向她親愛的媽媽——恒女士,仰著蒼白的小臉,用眼神表達自己內心的煩躁。
她因為發(fā)燒而聲音嘶啞,所以不愿回應恒女士的喋喋不休,才讓恒女士逮住了機會,嘮叨個不停。
恒女士極其珍惜與女兒單獨相處的機會,盡管現在的狀況是渾身乏力的易當思倚靠在她的身上向藥鋪走去。
恒女士還是一直說個不停,好似要把前些年沒有說的話一股腦兒全倒出來。
恒女士與易先生早年離婚,易先生在易當思剛出生時南下創(chuàng)業(yè),結果不到兩年時間就發(fā)家了,打官司從恒女士這搶到易當思的撫養(yǎng)權,把女兒帶到更溫暖更南邊的廣州。
這些年易當思忙著學習,暑假寒假更是不停歇,難以回老家見媽媽,以至于她母女倆已經七年未見。
今年寒假,恒女士想方設法地讓易當思回了一趟銀河鎮(zhèn),陪她過年。
起初易先生回絕,理由是易當思學業(yè)繁忙,電話那頭的恒女士翻了個白眼,堵他的話:“都上大學了也不讓我見一見,易建軍你是成心的吧?難道你非逼我過年跑到廣州去給你添堵?易夫人怕是不想見到我呢……”
還沒等恒女士放大招,易先生急忙松口,說了一連串的“好好好”,緊張兮兮地掛了電話。
易先生的現任妻子最介懷的就是恒女士,如果讓易夫人與恒女士同處一個屋檐下,后果不堪設想。
恒女士這些年守著她心愛的裁縫鋪,除了眼角冒出的細紋,和以前的時尚女郎別無二致。
但是易當思就變化得太多了。
當恒女士去高鐵站接易當思時,都沒有發(fā)現女兒就站在她面前,還一個勁兒地往后頭望。
不識女的媽媽讓易當思非常傷心,幽幽怨怨地喊了聲“媽”。
恒女士仔細端詳許久這如糯米團子一樣可愛的姑娘,最后才從眉眼處確定這是自家閨女,于是緊緊地環(huán)住她上演悲情戲碼。
恒女士想象中十八歲的易當思應該是亭亭玉立,有著屬于南方姑娘的嬌小與溫婉。
然而現實與想象嚴重不符,導致她興致勃勃地給易當思準備的一系列衣服都因為穿不上而報廢。
也不知怎么回事,易當思回銀河鎮(zhèn)的第二天就感冒了,繼而發(fā)展成高燒。
恒女士推測是回家的路上受了風,著了涼,拒不同意易當思認為自己是水土不服的說法。
恒女士翻箱倒柜地找自個兒不知道忘在哪里的手機,皺著眉頭吐槽:“回老家你還水土不服?!?/p>
易當思被這句噎得啞口無言,只好乖乖地等待恒女士找到東西,送她去醫(yī)院。
易當思穿著恒女士送她的一件紅色短棉服,尺寸不合著實勒得難受,身體將棉服撐得緊繃繃的,從遠處看易當思活像一枚龍蝦丸子。
而恒女士覺得紅色喜慶,半強迫半懇求地讓她穿上,全然不顧自己穿了一身鮮艷的綠。兩個人走在一塊兒,儼然就是紅鯉魚與綠鯉魚。
易當思對此只能嘆息,改造恒女士審美之路漫長而艱辛。
02
“當思?!焙闩坑衷诤八拿?。
易當思以為她媽沒看到她的眼神,還想說她體重的事,怒提一口氣,脫離恒女士的依靠,自個兒站穩(wěn),聲音嘶啞地說:“媽,求求你別說了!”
恒女士眨巴眨巴眼睛,保養(yǎng)得極好的手指著前面,語氣委屈:“我是說,到了呀?!?/p>
易當思轉身,不是她想象中的大醫(yī)院,也不是一家小診所,僅是一家中藥鋪,門都還是以前的木板門,需要一片一片進行裝卸的那種。
從里頭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歡聲笑語,易當思知道這是鋪子里的電視放著春晚,適才她還在和恒女士一起討論這屆春晚的服化道。
此時有個只套了一件長襖的少年正在卸門板,大概二十一歲的樣子,比易當思更年長些。他對著她倆一笑:“姨,您女兒的病情沒你說得這么嚴重嘛,中氣十足的?!?/p>
易當思羞得低了頭,恰好目光移到少年裸露的小腿,白皙纖瘦。她想,少年的腿一定比她的大象腿修長好看,心里暗暗艷羨。
易當思沒想到是少年給她治病。他給她把脈、量體溫、看舌苔與喉嚨,然后進柜臺寫明方子進行配藥。
恒女士問:“恒念,你爹呢?怎么你一個人在家?”
易當思抬頭,見他手中動作熟練,儼然一副大夫模樣。
恒念面露不滿,對他爹恒北山簡直恨鐵不成鋼:“打麻將,他說過節(jié)更要打麻將?!?/p>
在恒女士給藥鋪打電話過來后,恒念立刻給恒北山打了過去,告知有人要來抓藥。
恒北山那邊打麻將的聲音喧鬧,好半晌才說話,讓恒念自己看著辦。恒北山隨意地問了一句是誰,聽到恒念說是恒女士的女兒,依舊是像往常一樣,利落地掛斷電話。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嘮家常,把還在冒熱氣的易當思丟在一旁。
恒女士家里沒熬藥的設備,需要借鋪子里的爐子和砂鍋,于是讓恒念帶著易當思去休息,拿了藥包徑直走去后堂。
恒念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撓了撓后腦勺。冷風從開口的門板中吹進來,寒意從他裸露的小腿蔓延,涼意徹骨。
熬藥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情,他先關了電視,打算把易當思扶上樓,可以在他家貴妃榻上先睡一會兒。他低估了易當思的體重,也高估了自己的實力,剛扶著她走幾步路,就差點摔在一塊。
易當思哭笑不得,盡力配合恒念的動作,踏上嘎吱嘎吱的老式木樓梯。
因為害怕,她緊緊地抓著扶手和恒念的手臂。恒念看了一眼她那肥嘟嘟的小手,把到嘴邊的話給咽了下去。
即使二十四是掃房日,但他家只是象征性打掃了一下衛(wèi)生,平日里都忙,并沒有抹去樓梯扶手積的這層灰。
平時也沒有人特意扶上扶手,沒有清潔也沒有多大關系。只是這會兒,只怕易當思的手掌已經黑不溜秋了。
閣樓上的燈光不是白色的,而是暖色的,吊在房梁下的一盞鎢絲燈是這閣樓里唯一光源。
昏暗但能照亮這一番小天地。
恒念把她扶到貴妃榻上,找了條毯子丟給她。
易當思被突然蒙上頭的毯子嚇了一跳,連忙扯下,湊到毯子前輕輕嗅了嗅,有一股好聞的藥草香充盈在她的鼻尖,將她包裹在助眠氣息之中。
她按照恒念說的,安心地躺在軟乎的貴妃榻上,蓋上毯子,等著恒女士的藥。
恒念望著她安靜的睡顏以及白毯子上的幾個黑手印,暗自嘆了口氣。
易當思似睡非睡之時,感覺到有個人用濕毛巾仔仔細細擦了一遍她的右手,過了好一會兒,冰冰涼涼的濕毛巾移到了她的頭上,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她的難受。
不是正大汗淋漓熬藥的恒女士,而是恒念。
他為易當思擦干凈手后又端了盆干凈的水,給她換了好幾遍的毛巾,不涼了就拿起來浸在涼水里洗洗,重新擰干放到她額頭上,也不知道重復了多少次。
她迷迷糊糊的,鼻子一酸,在那邊沒有什么朋友,恒念待她真是好過了頭。
他笑著說:“我從沒有遇到過你這么可愛的人?!?/p>
原來她是一個可愛的人。
03
藥終于熬好了,棕色的藥液在砂鍋中咕嚕咕嚕沸騰。恒女士熟練地用毛巾裹上砂鍋的把手,倒入藥碗之中,匆忙地端上閣樓。
濃烈的藥香夾著苦澀的氣息隨著恒女士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恒女士把藥碗先放到木頭茶幾上,輕輕地拍了兩下易當思的肩膀,將她喊醒,扶著她坐起,
易當思睡得舒服,突然被叫起來還有些蒙。她看了一眼身邊滿頭大汗的恒女士,環(huán)顧四周這古香古色的閣樓,好半天才想起這是何時何地。
藥正燙,但易當思沒有意識到,直接摸上碗,燙得她“嗷”了一聲,下意識地觸摸耳垂。
恒女士拍了下她的手臂,蹙著眉道:“哎喲,你這丫頭火急火燎地干嗎,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鄙焓职阉氖肿н^來檢查,幸好沒有燙出水泡。
易當思訕訕一笑,只好等藥涼些,就這樣干坐著。她發(fā)現蓋在身上的毯子上有幾塊明顯的黑,仔細觀察竟是幾個黑手印。她抿著唇,思考這黑手印的來頭。一室靜謐,誰都沒有說話,因為不知從何開啟話題。
“哦,對了,恒念,姨要給你多少錢?!焙闩客麊柕馈?/p>
恒念搖頭:“我爹很久之前就交代過,給您抓藥不能收一分錢。”
易當思見恒女士和恒念就著藥費的事打太極,沒有注意到一旁的她,易當思挺直的背才稍微放松了一些,等藥碗稍微不燙手了,藥也沒這么燙口,她試著喝了一口,苦到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
她記得小時候恒女士喂給她苦苦的藥,都會在喝完之后給她一塊蜜餞,哄著她說:“小當思,吃完蜜餞就不苦啦,甜嗎?”
現在的她卻只能一只手端碗,另一只手捏著自己的鼻子,皺著眉頭一口氣把藥喝了個干凈,殘留在唇齒的苦味一直散不去。
她拿了碗下樓,依舊是扶著扶手,異樣的觸感讓她不適,抬手一看全是灰。
原來黑手印是自己按上去的,她不由得笑出聲。她拍了拍手上的灰,邁腿下樓。
恒女士招招手讓她過去,邊向恒念道謝邊掏出個紅包塞給他:“麻煩你大過年的還沒休息,這點紅包是姨的心意,收著呀,收著!”恒念連連擺手拒絕,但不敵恒女士的熱情,直接把紅包塞進他的兜里,只好收下。
恒女士帶著易當思準備回去了,恒念站在鋪子門口送她們。
遠處有個人朝他們跑過來,待那人跑近,竟是恒北山。
“阿喜!”恒北山扶著腰大口喘氣,也不忘和恒女士打招呼。
此時,隨著一記煙花上天,在夜空炸響,此起彼伏的煙花鞭炮跟隨著,熱熱鬧鬧地響徹整個夜空。
恒女士抬頭賞煙花,聲音里終于帶了點笑意:“新年到了?!彼D頭看著易當思,“女兒,新年快樂?!痹俎D身和恒念說,“恒念,新年快樂?!弊詈蟛胖泵婧惚鄙秸f了句“新年快樂”。
恒北山居然面對一句普通的祝福就紅了耳根,半晌說不出話來。
恒念露出牙笑了笑:“新年快樂?!比缓竽樕蛔?,扭頭避開她們打了一個大噴嚏。
“哎呀,快進屋,別感冒了?!焙闩窟B忙對他說。反觀他爹這,一心都放在恒女士身上,急忙找話題,邀請她們到鋪子里再坐坐。
恒女士婉言謝絕。
恒念朝恒女士點頭,轉身瞧見易當思盈盈笑著,向他比口型:“新年快樂?!?/p>
一碗熱中藥下肚,易當思的病情已經好了個七七八八。走出一段距離后,她開口問恒女士:“媽,你不是沒有兄弟姐妹嗎?”
“這事說來話長啦?!彼ゎ^看見自家女兒八卦的小眼神,不由得笑出了聲。
“恒念他爹恒北山是你太姥姥的侄子抱養(yǎng)過來的,入了族譜,也是恒家人。恒北山還是我們恒家第一個考上北大的人呢,還在北京買了房,不過和前妻離婚后把財產全部留給了前妻,帶著十幾歲的恒念回了這里,繼承祖?zhèn)鞯乃庝仭MǔK紩谒庝伬?,除非恒念在家,他就會撂擔子跑去打麻將?!?/p>
恒女士做了個攤手的手勢,頗為無奈,她可是一年到頭都自己守著裁縫鋪。
易當思一下就笑了,望著家家戶戶亮著為守歲的燈以及大紅燈籠,衷心覺得這比城市璀璨的燈光更美。
她再回頭時,恒北山還站在藥鋪門口目送她們,恒念早已跑上閣樓打開窗,朝她揮手再見。
嗯,這里的少年也美。
04
易當思發(fā)誓,大年初一大早上就跑到恒念家絕對不是故意添堵的,而是恒女士把她趕了出來,讓她找恒念去拿藥喝。
藥鋪的門早已經開了,她邁步進門,就有三個人拜完年正要走出門。
她謹遵恒女士的話,脆生生地道了句新年好,一溜煙跑到恒念身邊。恒北山出去拜年了,家里由恒念招待。
易當思跟著恒念,看著他取藥包、添碳、煎藥還有扇風,她蹲下身子,伸出白嫩的小手:“我來吧,你去照顧客人?!?/p>
恒念手里的動作不停,搖頭笑道:“不行哦,我怕你掌握不到火候?!?/p>
易當思不好意思讓他一個人忙活,他去端茶,她就幫他泡茶,他去后堂煎藥,她就跑過去陪他。
儼然就一個小媳婦樣,有爺爺輩的親戚打趣問:“恒念,這是你女朋友?帶過來過年了?”
易當思震驚到說不出話來,連忙搖頭。
恒念笑了,回答:“這是恒喜姨的女兒,來這煎藥呢。”
大爺一臉遺憾地說:“郎才女貌啊,可惜不是一對……”然后臨走的時候拍了拍恒念的肩,用只能兩個人聽到的音量囑咐,“抓點緊,爭取早日拿下!”
恒念笑著把大爺送出門。
易當思湊過來問:“他剛剛說了啥啊?神神秘秘的?!?/p>
恒念的耳根一紅,見易當思陪他跑來跑去,額頭上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加上精氣神不錯,知道她的病已經好透了,話頭一轉,“你在哪個城市讀大學?”
“廣州啊,離家近,你呢?”易當思順著他的話,成功被帶偏了方向。
“在北京?!彼呋睾筇?,拿了塊抹布包上藥罐子的把手,將中藥倒在碗里,丟掉藥渣,放下罐子,讓她自己喝藥。又有客人來拜年了,他轉身又去了前面。
易當思苦大仇深地望著這碗冒著熱氣的中藥,直到恒念回來,都沒有動過。
她轉頭,少年的手上放著幾顆蜜餞,笑著對她講:“藥應該不那么燙了,喝完藥吃點這個就不苦了。”
她一剎那想起了恒女士年輕時的臉,母親這一角色在她的記憶里缺席了這么些年,卻一直是溫柔似水的模樣。
易當思認命般地喝完,從他的手上拿了蜜餞塞進嘴里,甜到發(fā)膩的蜜餞很快中和了嘴里的苦味。她發(fā)現,一碗熱中藥下肚,身子也暖和了不少。她這些年在廣州,不耐寒的毛病更加嚴重了。
“銀河鎮(zhèn)好冷,冷到骨子里的這種?!彼洁斓乇г沽艘宦?,跟著恒念回堂前坐著。
恒念聽見她說冷,從閣樓拿了個小太陽下來,插好電放在易當思面前,然后看了一眼陰沉沉的天,輕輕地說道:“去年沒有下雪,今年這天氣,應該會下雪吧。”
“下雪!”易當思來了興致,湊到他身邊,期盼地說道,“我都沒有看過下雪!”
恒念笑了:“北方的雪下得很漂亮,故宮的紅墻配上白雪非常有意境。”
易當思眼睛都亮了,南方的孩子對北方的雪的執(zhí)念格外深。
恒念深知他爸的脾性,準是拜完年去打麻將了,和易當思聊了許久的雪,他起身伸了個懶腰,問她:“中午想吃什么?還是回家吃?”
“我媽讓我回去吃年夜飯的剩菜,她昨天做了好多。”她也跟著起身,眼睛卻看向少年的腰身,明明同是羽絨服,他穿得那么好看,她卻像一只企鵝。
易當思剛要出門,又折了回去。
下小雨了。
恒念走到屋檐下,伸手,像是有什么細小的東西砸在手上,迅速融化了,他回頭朝她笑道:“也是下雪子了。”話音剛落,天空飄下細小的雪花,落在他黑色的羽絨服上。
恒念收回手,回去找了把傘塞到她手里,問她:“天氣預報說今晚會下大雪,明天你來打雪仗嗎?”
易當思立即點頭,已經很久沒有打雪仗了,也很久沒有朋友了。
她在廣州的這些年,過得并不愉快。
05
易當思以為是他們兩個人,結果她到了鋪子,才發(fā)現還有一群恒念的朋友。
她的心突然酸了一下,是啊,恒念這么好,不可能沒有朋友。
她當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笑著過去打招呼。
恒念正被圍攻著,所有人都集中火力把雪球砸到他身上。
易當思的出現,及時給他解圍,結果把自己給賠進去了。
有個穿著冬裙的姑娘搓著一個雪球,朝她笑道:“你就是恒念的新朋友?來個歡迎儀式吧!”說著,就把雪球砸了過去。
恒念跑過來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愣著干嗎!快跑啊!”
少年的力氣很大,拖著她遠離戰(zhàn)場,易當思只能踉踉蹌蹌地跟著,不一會兒就跑得氣喘吁吁。
朋友們已經圍了上來,恒念只能換個躲避的策略,把易當思護在懷里,用背部擋過雪球的攻擊。
一片嬉鬧聲中,易當思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好似要跳出來。
戰(zhàn)局緩和,恒念松開懷里的人,轉身在地上撈了一把雪,壓緊成一個球,投向另外一個男孩子。
易當思反應過來,也加入戰(zhàn)局開始反擊。易當思的雪球又大又實,準頭又好,砸得他們嗷嗷直叫。
冬裙姑娘打了個暫停的手勢,喘著氣給她豎了個大拇指。
易當思不好意思了,低著頭說:“我高中是女子鉛球隊的。”身旁傳來恒念的輕笑聲,惹得她身子一顫。
她熟悉這種笑聲,嘲笑、蔑視,還有討厭,貫穿了她大學前的全部生活。
她抬頭去望恒念,發(fā)現他根本不是這個意思。
他看著她,眼中只有她一個人,笑著說:“深藏不露呀,易當思?!?/p>
易當思的心臟似乎漏跳了幾拍,慌忙移開視線,支支吾吾地說:“沒……沒有?!?/p>
冬裙姑娘走過來靠著恒念,被后者不動聲色地躲開了,她毫不介意,朝著易當思大方地介紹自己:“我叫謝婧,恒念的青梅。”
易當思自然懂得她什么意思,心底的小火苗一下子就熄滅了。
但是馬上又燃起來了,恒念對她說,“你別聽她瞎說,最多算個發(fā)小?!?/p>
謝婧哼了一聲,休息夠了,發(fā)動新一輪的進攻。
直到滿地狼藉,這群充滿活力的年輕人才真正結束戰(zhàn)局。
易當思的嘴角一直揚著,即使被雪球砸中,即使手已經凍得通紅,她也很開心。
他們進鋪子里取暖,一個小太陽溫暖不了所有人的手。
易當思頓了一下,拉開自己的羽絨服,將貼在羽絨服內里的暖寶寶一片一片地拿下來,分給大家。
恒念看著手里頭的暖寶寶,感覺有些不真實:“你是驚喜本人吧?”
謝婧已經被一個暖寶寶收買了,攬著易當思的肩,去杠恒念:“我姐妹這是心思細膩!”然后把易當思和幾個姐妹拉到一邊說話。
易當思羨慕謝婧的熱情與率直,又做不到這些。
謝婧嘆了口氣,道:“我喜歡恒念,但他總把我當兄弟?!睅讉€朋友嘻嘻哈哈地讓她放下,做朋友挺好的。
易當思沒說話,她才知道,原來表達感情可以直接說出來。
她爸每次都說要用成績來回報他的付出,易當思埋頭苦學,不去交朋友,甚至因為這個,被人誤會自命清高,而被欺凌、被排擠。她的壓力太大,也不敢說出來,靠著暴飲暴食來發(fā)泄情緒。
她想起他們給她報名女子鉛球隊的時候,打量著她的體型,對她說:“看樣子你就很適合去鉛球隊?!?/p>
沒有一個人問她愿不愿意去。
而現在,恒念在問她,謝婧也在問她。
“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吃燒烤?”
她回過神,揚起唇一笑,露出左邊淺淺的一個小酒窩:“去呀!”
06
大年初三,易建軍打電話過來,催易當思回家。易當思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她想在銀河鎮(zhèn)多待一會兒。
倒是恒女士氣得不輕,紅了眼,有些委屈地坐在她的裁縫鋪里:“說好讓你來這過寒假的,他現在就催著你回去,他什么意思啊!我就不配和我生的女兒待在一塊嗎?”
易當思趕忙去哄恒女士:“媽,別這樣想,你永遠是我親愛的媽媽。”
恒女士愣了愣,看向自己陌生又熟悉的女兒。
易當思咬了下唇,補充道:“媽,今晚我和你一起睡吧?!?/p>
恒女士眨巴眨巴眼睛,點了點頭。
易當思躺在她身邊的時候,恒女士還是覺得有些不真實。恒女士想抱抱她,她這么想了,也轉身去做了。沒想到的是,易當思側了下身,窩進恒女士的懷里。
兩個人抱在一起窩在被窩里,女兒身體軟乎乎的,讓恒女士一陣心神蕩漾,有種我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
“媽媽,我愛你?!币桩斔嫉穆曇魫炘谒膽牙铮伤€是清楚地聽到了。
恒女士鼻子一酸,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女兒就被她抱在懷里,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恒女士常年睡覺都會留一盞壁燈,不敢一個人睡在黑暗當中,可她現在有易當思了,她也怕女兒看見自己流淚,于是伸手把燈關了。
“留燈怕你睡不著,睡吧?!彼卮鹨桩斔嫉囊苫?。
易當思輕輕地應了一聲,繼續(xù)乖巧地窩在媽媽的懷里。半晌,她開口問道:“媽,你為什么不再找一個呢?”
恒女士身子一僵,好半天才回答,聲音是說不出的疲憊:“我害怕。”她害怕再遇到一個把她拋下的男人,害怕再來一次與孩子分別的戲碼。
易當思在她懷里蹭了蹭,安撫下她那顆脆弱的心,試探著說:“我覺得恒念的爸爸就很不錯?!?/p>
恒女士沉默了,轉了個話題,“我覺得恒念很不錯?!?/p>
易當思愣了下,接她的話:“媽,你不能吃嫩草。”
恒女士“撲哧”一下就笑出了聲:“我是覺得,他對你很不錯?!?/p>
“是啊,再也沒有和他一樣對我好的同齡人了?!?/p>
易當思說完這句話,她們同時沉默了。
良久,恒女士把女兒抱得更緊了,身子不受控制地發(fā)抖,最后大哭:“當思,媽媽對不起你啊……”
易當思拍著她的背,像安撫嬰兒一樣,柔聲道:“沒關系的,沒關系的……”她不知道什么時候,眼眶也盈滿了淚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把恒女士的睡衣都打濕了一大片。
沒關系的,她們還是母女,她知道媽媽很愛她,她終于有一個受了委屈可以哭訴的地方。
她也是一個有媽媽疼的小孩。
07
易當思直到開學前兩天,才準備從銀河鎮(zhèn)回廣州。
她很珍惜這十幾天在銀河鎮(zhèn)的生活,可以找恒念和他的小伙伴們玩耍,玩累了回家有恒女士的廚藝展示大餐,每天晚上都和恒女士擠一個被窩。她回去時,行李箱都重了不少,是恒女士為她量身定做的各式衣服。
“我的女兒,即使是個糯米團子,也要穿最漂亮的衣服?!焙闩咳缡钦f。
易當思以為恒女士會送她去最近的高鐵站,像是來銀河鎮(zhèn)那樣。結果當天,裁縫鋪門口停了一輛黑色的車,從駕駛座走下來的是恒念。
“恒念去年就拿到駕照了,讓他送你去高鐵站吧。”恒女士把她的行李提到門口,交給恒念,“年紀大了,不想坐那暈暈乎乎的公交車過去高鐵站再回來?!?/p>
恒念將她的行李箱放到后備廂,走到易當思身邊,像是要讓她放心似的補充道:“我開車很穩(wěn)的,你放心。”
易當思點點頭,轉身輕輕地抱了下恒女士,不舍地說:“媽,我會經常來看你的?!?/p>
恒女士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易當思放開她,恒女士眼眶發(fā)紅,馬上就要哭了,但她死死地咬住下唇,不想讓自己的哭聲溢出。
于是易當思又抱了下她,說:“想哭就哭吧,借個肩膀給你靠?!?/p>
恒女士破涕為笑:“借啥啊,你還不快走,誤車了怎么辦?”
易當思坐上恒念的副駕駛座,看向后視鏡,恒女士站在門口目送她遠去,伸手抹了下臉上的淚。
她的淚也不知不覺地流下來了。
恒念抽了張紙巾給她,然后打著方向盤左拐,出了恒女士的視線。
他想說些緩和一下氣氛,隨便找了個話題:“我去市里有事,就順便送你。”
易當思這時有心思去看車里的內飾,問他:“這車是你的嗎?”
他搖頭說著“不是”,跟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我爸喜歡你媽的事,你應該知道吧?”
易當思愣了一下,點了點頭:“我覺得你爸挺好的。”
恒念笑了,低沉悅耳的嗓音在車內響起:“我爸當初離婚后堅決地回銀河鎮(zhèn),就是想來追你媽,他們是初戀?!?/p>
易當思一臉震驚和八卦,用眼神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
“我爸媽的事情也就那樣了,大人的事情我管不著,這個就不提了。我回來銀河鎮(zhèn)后,我爸一直對恒姨很好,他明著說是老同學要幫襯著點,可是有一次他們同學聚會,恒姨把喝醉的我爸送過來,我爸酒后吐真言,我才知道他們好過?!?/p>
那次同學聚會恒北山幫恒喜擋了許多杯酒,盡管腳步虛浮,但依舊支棱起來卸了大部分的力,沒讓恒喜拖不動他。
“破鏡重圓!”易當思激動地說,“不行,暑假我就要回來撮合他們兩個!”
恒念嘴角含笑,應了聲“好”:“暑假等你,我給你做冰鎮(zhèn)酸梅湯?!?/p>
高鐵站到了,這里不能久停,恒念下車從后備廂拎出她的行李,又從后備廂的小角落拿出一小束花,牛皮紙包著兩支香檳玫瑰和一束洋甘菊。
“我就不送你進去,暑假我來高鐵站接你?!彼麑⑿』ㄊ剿氖掷铮缓箨P上后備廂,靠近她的耳邊,“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異地戀?”
易當思耳根一紅,“嗯”了一聲,逃似的拎過行李箱走向入口。
她回頭一看,黑色的車子還停在那,恒念坐在駕駛座望著她。
她朝他揮了揮手,走進了高鐵站。手機提示音響了一下,是恒念發(fā)過來的微信:“上車了給男朋友發(fā)消息?!?/p>
她感覺像做夢一樣,但還是迅速回復:“好的,男朋友?!?/p>
手機又響了一下,是恒女士的微信:“應該到高鐵站了吧?!?/p>
易當思邊回復邊往前走。
“媽,恒念和我告白了,我能幸福,你要比我更幸福?!?/p>
她要走出不愉快的回憶,朝更明媚的生活邁進。
她知道,自己也可以獲得幸福和快樂的日子。
或許過去的日子過得并不如意,但往后的日子會越來越好。
編輯/顏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