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子彈”

孟麗萍

暑假里，媽媽要帶我去配眼鏡?！斑@次帶你去一家私人小店去配！”她笑著說，語氣里帶著些傲嬌，看樣子她又淘到了一家寶藏店鋪。

這家店在商場地下室的拐角處，店不大，大概四五個平方，招牌也不明顯，讓我不免有些失望?！澳銈儊砝?！”一個中年男子聲音洪亮，看到我們遠遠地便微笑著打招呼。他是老板，平頂頭，身材挺拔，眉眼之間透著一股正氣，是個退伍軍人。

店里的空間比較局促，四周的貨架上整齊排放著各式鏡架。一個顧客恰好剛買完單，老板轉身便招呼我先驗光。我落座，抬起下巴擱放在儀器凹陷處，左右眼輪流接受檢驗。我最怕測視力，雖只是短短幾分鐘，但對視力下降的恐懼籠罩著整個心臟，把這點時光拉得跟一個世紀那么長。

“你知道你眼睛多少度了？”老板站起身來，語氣嚴肅。我直直地盯著他，擔憂地搖了搖頭，小心臟“撲通撲通”狂跳，仿佛是病入膏肓的病人，正等待著醫(yī)生最后的宣判。老板往前走了兩步，繼續(xù)大著嗓門：“你視力下降了100度，還伴有散光！”100度，還好，還好，畢竟一年多沒測了，我在心里安慰著自己?！安挥媚阏f我也知道，你平時躲在光線暗的地方，電子產品玩得不少，你要注意了，散光比近視更嚴重……”他道出了我的實情，可聽著卻那么刺耳，這讓我難堪極了。我向他投去求饒的眼神，可他不依不饒，繼續(xù)把那一發(fā)發(fā)尖銳的“子彈”射向我，我仿佛聽到自己心臟碎裂的聲音。站在一旁的媽媽瞥了我一眼，什么也沒說，但她的眼神里明顯帶著小刀，我知道回家免不了要淋一場“口水雨”了。那一刻，我簡直恨透了這個老板，是他把我的恐懼擴散，是他把我那點小伎倆揪出來示眾，是他把媽媽內心的憤怒點燃……

終于到了選鏡框環(huán)節(jié)，這時進來一對老年夫婦，老板忙著上前招呼，過了一會兒只聽得老板敞亮的聲音在那頭響起：“有糖尿病的人老花眼比正常人更厲害，你再不好好控制血糖，視力會更模糊……”我朝那邊偷偷瞟一眼，那個老奶奶一臉緊張地站在視力表前面，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子。我心想：這老板的嘴簡直就是刀子，他當自己是醫(yī)生嗎？管太多了吧！

回家路上，我忍不住對媽媽抱怨：“你這找的是家什么店??？老板這么自以為是，顧客可是上帝，他卻那么數落我。我之前去的眼鏡連鎖店多好，服務員小姐姐客氣地給我驗光，慢言細語地問我佩戴舒適度……”媽媽有點不悅，打斷了我：“我看挺好，他家的鏡片有溫度?！庇袦囟?？我簡直無言以對。

后來的一件事改變了我對這家店老板的看法。過了幾天，我去店里拿配好的眼鏡，偶遇上次帶老伴來配老花鏡的老爺爺，老爺爺笑瞇瞇地感謝著老板：“老板，多虧你上次說了那番話，驗光回去后，我那倔老伴開始注意飲食了，平時我可是說一百遍她都不肯聽的?！崩习迥樕下冻鲂牢康男θ荩贸雠浜玫难坨R，放進眼鏡盒，遞給老爺爺，“我啊，總愛說些不入耳的大實話，不會哄著顧客，我也知道這很得罪人，如果我的話能讓大家注意到健康，也是美事一樁了！”那一刻，似有熱騰騰的爐火在內心翻涌，我心中的那堵冰墻也隨之慢慢融化。

其實，上次驗光后回到家，我何嘗不是小心翼翼地在明亮的燈光下看書，何嘗不是刻意調整了寫作業(yè)的姿勢，何嘗不是特意少看了電視呢！我突然理解了媽媽那句話的含義，他家的鏡片有溫度！當一個人明知道會得罪對方，卻仍選擇將一顆赤誠之心包裹在一發(fā)發(fā)尖銳的“子彈”中向對方發(fā)射，只因它們會擊穿暗瘡，給予對方治愈的機會，它們是溫暖的“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