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茯苓

馬兒做了一個夢。

夢到自己回到了遼闊的草原，夢到矮坡上盛開的花朵，夢到霧茫茫的天際風雨交加，夢到腳下清晰可見的蹄印，夢到身后精疲力竭的野狼。

都市里的雨猛烈得沒有征兆，因為馬兒抬頭看到的四角天空里，永遠都是灰蒙蒙的，不像草原的天空，即使暴雨來臨，遠處的天光依舊燦爛斑斕。

暴雨一次次讓馬兒從夢中驚醒，把漂泊的心靈一次次推向無際的原野。馬兒在掙扎中，一次次回味，旖旎了記憶里百轉(zhuǎn)千回的情長。

白天，馬場會有游客們來參觀。馬兒有機會披上馬鞍，馱著孩子或是青年緩緩踱步。那時候馬兒會閉上眼睛，幻想自己在草原上閑庭信步。夢轉(zhuǎn)瞬即逝，馬兒還沒來得及欣賞沿途的風景，就再次被關(guān)回了馬廄。

它多美?。∪藗兛偸钦f，但沒有人說它跑起來多矯健。

它多俊秀啊！人們總是說，但人總喜歡把美好的東西圈養(yǎng)起來，留在自己身邊。

他們只看得到淺顯的表面，卻不知白馬迎風奔騰的時候，怎樣的詩歌都無法詠頌那自由的姿態(tài)。

它桀驁不馴地仰起頭顱，發(fā)出不甘的嘶鳴。它訴說著它的渴望，卻因為嚇到了來游玩的孩子，受到了皮開肉綻的懲罰。

看著安靜下來的白馬，人們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悲劇最為可悲的時刻，是沒有人意識到它是悲劇。

馬廄里的同胞們都取笑它，這里每天都有鮮美的草料，每天都有人給它們舒服地刷毛，為什么一定要為了荒唐的夢去奔跑呢？

白馬只是嗤笑。你們未曾在草原上盡情地疾馳過，你們不知道世界有多么廣闊，怎么也跑不到盡頭。

馬兒的天性就愛奔跑，馬兒的生命里只有奔跑。

天蒙蒙亮的時候，馬兒沖出了馬廄。

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沒有馬兒能落腳的地方，路上都是汽車在疾馳，馬兒在那里沒法自由。

一抬頭，馬兒看到太陽從屋頂上爬起。一瞬間，它明白了自己的路在哪里。

老街的屋頂上，馬兒躍躍欲試。它即將在明媚的清晨，踏出自己的第一步，這似乎意味著重生。

清脆的踢踏聲響起，白馬的蹄聲隨著生命的鼓動沸騰，接著它一腳跨過屋頂?shù)拈g隙。這一刻只有云和它一樣自由，這一刻它重拾了一匹馬的尊嚴，只有這一刻它才是作為馬兒活著！

它愈發(fā)興奮，步子越邁越大，享受著無數(shù)次夢里騏驥的一切。

在馬兒的眼睛里，驀地闖入一片紅色。在藍色、白色以及金色的世界里，這片紅色尤為顯眼。那是與它所流著的血不同的紅色，是琉璃與霞光的相互輝映，環(huán)繞著馬兒奔騰的四肢，清脆的跫音陣陣，馬兒忘我地奔跑著，身影融入這座城市最絢爛的景色里。這里的一切也擁抱著馬兒，仿佛這些絢爛要將馬兒挽留在此處。

但它仍不顧腳下的繁華絢爛，不顧鏡中的縹緲虛幻。它只有奔跑，它的生命只剩奔跑。

如果不能酣暢淋漓，那去做一頭安于享樂的豬就好了。

簡單的幸福也容易滿足，無須逐日，也不應(yīng)追風。

但我的靈魂是馬，哪怕只能竭力跑一天，我仍要一口氣跑下去，至死方休?！?/p>

（作者單位：江西省九江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

（插圖：九天畫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