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年來,以《歡樂頌》《我的前半生》《都挺好》,以及《三十而已》為代表的許多現(xiàn)代女性都市敘事電 視劇在塑造女性人物形象和詮釋女性價值方面廣受關注,但是鮮有文章討論劇中的男性角色塑造。本文 以《都挺好》(2019)和《三十而已》(2020)為例,分析現(xiàn)代都市女性敘事電視劇中的男性形象構建策略, 并以此反思劇中女性獨立解放背后的焦慮和兩性平等問題。
關鍵詞|男性氣質;女性主義;《都挺好》;《三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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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世紀 80 年代以來,西方性別研究從女性主義逐步推進到批判性男性氣質的研究領域,進一步剖析男性群體內部因種族、階級、性傾向等不同因素造成的等級差異。西方性別研究和女性主義對男性研究的關注,說明女性主義與男性氣質研究有著直接的密切關系,“只有將男性也作為性別的個體加以研究,才能在真正平等的基礎上討論性別和兩性關系”[1]。
以《都挺好》和《三十而已》為代表的現(xiàn)代都市女性敘事電視劇在展示多樣化女性形象,想象和表現(xiàn)女性復雜處境的同時,也逐漸關心男性遭遇,影響和介入中國男性氣質的構建。這一方面折射出當下社會對中國男性氣質內部復雜性和多樣性的理解,另一方面也體現(xiàn)出對女性主義自身的深刻反思。
一、女強男弱模式下的男性弱勢經(jīng)驗書寫
現(xiàn)代都市女性電視劇往往采用女強男弱的模式以凸顯女性崛起,男性角色則在女性的反襯下顯得陽剛不足。在《都挺好》中,相對于劇中的四位女性:蘇母、蘇明玉、吳非和朱麗,劇中的男性都有明顯的性格缺陷,沒有體現(xiàn)出多少男子漢氣概。蘇父本應是一家之主,但是在精明強干的蘇母面前, 他是毫無擔當、唯唯諾諾的男人。作為父親的他, 在子女尤其是女兒蘇明玉面前,則完全喪失了家長的尊嚴。面對蘇母的重男輕女,以及對明玉的苛責控制,他沉默不語,從來不曾加以維護。等到蘇母
去世,他完全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依靠子女生活。他自私自利又精于算計,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充當子女楷模的父親形象在他身上蕩然無存。而女兒蘇明玉即使從小在家中受盡冷遇,與家庭疏離,卻有情有義,不計前嫌,一直照顧這位不稱職的父親。
作為長子的蘇明哲,雖然外表憨厚老實,在美國取得計算機博士學位光耀門楣,但實際能力低下, 眼高手低,雙商堪憂。他一直以“家庭長子”身份自居, 居高臨下地處理家庭矛盾,用“愚孝”實現(xiàn)短暫的心理滿足。結果是不僅家庭矛盾并未解決,而且連工作都弄丟了。反觀妻子吳非則是一位獨立理性的女性,她以務實的態(tài)度處理家庭中的大小矛盾,與蘇明哲的虛榮懦弱和感性愚昧形成了鮮明對比。
蘇明成則是一個典型的“啃老族”和“媽寶男”, 作為二哥的他對妹妹蘇明玉不僅沒有關懷和照顧, 反而從小欺負,暴力相向。對需要養(yǎng)老的父親,他是能退則退,逃避責任。他不顧妻子朱麗的再三勸阻, 執(zhí)意投資工廠企圖一夜暴富,最后一敗涂地。妻子朱麗最后與其離婚,反而說明她及時止損,明辨是非。
《都挺好》中的男性,除了家庭外作為“拯救者”出現(xiàn)的蒙總與石天冬,在女強男弱的婚姻家庭模式下,男性們個個顯得懦弱無能,缺乏男性氣概。這是女性崛起的主流敘述中對男性的刻意矮化?還是后現(xiàn)代語境下對中國男性氣質真相的還原?如果說《都挺好》多少為了凸顯女主角蘇明玉在原生家庭所遭遇的創(chuàng)傷和痛苦,有刻意矮化其父親和兄弟的嫌疑。到了 2020 年熱播的電視劇《三十而已》中, 編劇則更多體現(xiàn)出對女強男弱模式下兩性情感和生活現(xiàn)實的還原。
《三十而已》中女主角顧佳是獨立女性代表,但是這樣一位善解人意,努力平衡家庭和事業(yè)的優(yōu)秀女性卻成為劇中遭遇丈夫情感背叛,經(jīng)歷離婚痛苦的悲劇主體。許幻山和顧佳的關系是女強男弱的夫妻關系。雖然許幻山是名義上的煙花公司總裁,妻子顧佳是退居二線的家庭主婦,但從公司決策到生活起居,妻子顧佳都是實際的掌權者。盡管顧佳并不是中國傳統(tǒng)倫理家庭中和蘇母類似的“暴君”角色,但是她溫柔巧妙地用自己的意志控制著公司和家庭。丈夫許幻山一方面似乎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但是另一方面也失去了一家之主的存在意義和價值?!爸袊鴭D女的解放是以貶抑男性為前提的。男女平等,同工同酬,通過男性經(jīng)濟地位的貶抑而達到男女平等。男性的經(jīng)濟優(yōu)越感的喪失,則使他們在家庭中的統(tǒng)治地位全面瓦解,他們沒有理由自以為是,而謙恭馴服成為他們的天性”[1],這樣的男性處境,必然導致“中國男性經(jīng)驗的扭曲,甚至對女性解放的敵意和誤解”[2], 加深兩性之間的矛盾。許幻山這一人物形象正體現(xiàn)了編劇對受壓抑的男性經(jīng)驗的書寫。
許幻山一開始是一個處處以妻子顧佳為重的好丈夫,無論是在工作上還是在家庭的大小事務中, 他基本都以妻子顧佳為中心。正如劇中他最后喊出: “我感覺自己是你的兒子,而不是你的丈夫?!痹S幻山被壓抑已久的男性氣概在與年輕女孩林有有的婚外情中得到釋放,試圖擺脫妻子對自己的掌控, 獲得男性的“存在感”和“支配感”。從本質上說, 在以許幻山為代表的都市男性知識精英看來,女性平等和女性強大并非是社會的進步。他們所表現(xiàn)出來的對男女平等的擁護,只不過是為了建構男性自由開放的姿態(tài),與西方男性氣質接軌的一個表象而已,而實際上他們認為女性的強大是弱化了男子漢氣概。許幻山的出軌是其自身男性身份在自信強大的妻子面前遭遇挫折后所尋找的撫慰。電視劇結尾許幻山不僅因為背叛婚姻失去了家庭,也因為不聽顧佳的勸誡生產藍色煙花導致工廠生產線爆炸鋃鐺入獄。這樣的結局看似是對男性背叛女性的懲罰, 迎合了女性觀眾的觀影期待。但背后的邏輯實際是社會性別規(guī)范的支配力量對男性的規(guī)訓。
性別規(guī)范的支配力量深入到人們的日常生活,男性的命運和女性一樣受到支配?;橐鲎鳛楦笝囿w制重要的構成部分,以日常生活中的生活習慣維護性別規(guī)范,比如嚴父慈母,男尊女卑,子隨父姓,夫唱婦隨等。許幻山和顧佳女強男弱的性別規(guī)范倒置,讓他們從不同方面遭遇了違背婚姻性別規(guī)范的懲罰。許幻山變弱勢的原因,看似是妻子顧佳的“越權”和包攬一切所造成的丈夫存在感的缺失,然而其實根本原因在于他違背了支配性男性氣質所要求的男性性別規(guī)范。這一概念是由當代西方男性氣質的領軍人物康奈爾提出的,她將男性氣質劃分為支配性、從屬性、共謀性和邊緣性四類,分析父權制體系下支配性男性氣質對女性,以及多數(shù)男性所帶來的壓迫和傷害。[1]支配性男性氣質嚴格規(guī)范了男性是女性的統(tǒng)治者,不能越界。劇中女強男弱的兩性關系模式因為違反了父權及其婚姻制度規(guī)范,最終走向破裂。
二、消費主義文化語境下對中國傳統(tǒng)男性氣質的審視
伴隨著全球消費主義文化,中國男性形象和男性氣質構建遭受到來自西方男性和中國都市女性的雙重圍困。一方面,西方男性氣質試圖將中國男性變成從屬性、邊緣性,甚至共謀性男性氣質,以便建立以西方為主導的性別統(tǒng)治秩序,傳統(tǒng)的性別秩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中國傳統(tǒng)男性氣質受到了極大挑戰(zhàn)。另一方面,女性作為消費主體成為男性再現(xiàn)的重要創(chuàng)造者,中國傳統(tǒng)支配性男性氣質也遭受到來自女性主義的圍困,成為被批判的對象。從蘇父到蘇明成,《都挺好》中的男性折射出中國傳統(tǒng)男性氣質的諸多弊端。
《都挺好》的編劇撕開了傳統(tǒng)文化中理想父親的神秘面紗,以犀利冷峻的筆觸展現(xiàn)了父親缺席,母親越位之后造成的家庭問題。長子蘇明哲的男性形象進一步體現(xiàn)了編劇對中國傳統(tǒng)男性氣質的審視。他身為長子,傾注了父母對其光耀門楣的期望。他心安理得地接受父母賣掉房子,緊衣縮食供他出國讀書,試圖以事業(yè)成功,海外定居的形象構建其男性主體身份。一方面,在與妻子吳非的相處中,他體現(xiàn)出傳統(tǒng)文化中的“大男子漢”主義,不顧妻子的訴求,無底線無原則地盡孝。另一方面,在和弟弟妹妹相處的大家庭中, 他卻冷漠自私,沒有關懷在家庭受到苛責的妹妹蘇明玉。即使在蘇明玉遭到弟弟蘇明成毆打之后,他也不曾站出來主持正義,而是一味懦弱退縮。編劇通過蘇明哲這個男性形象,揭露了光耀門楣的長子身份建構中的虛偽和懦弱。雖然蘇明哲在國外取得了博士學位并定居,但是相對于理性務實的妻子吳非,他顯得感性愚蠢,仿佛沒有開化。留學美國事業(yè)成功,并沒有讓蘇明哲建構引以為傲的跨國男性身份,讓其變得開明寬容,善于溝通。他骨子里流淌的反而是中國傳統(tǒng)男性的劣根性。這是編劇對中國傳統(tǒng)男性氣質的偏見? 面對已經(jīng)成長起來獨立理性的女性群體,中國社會呼喚怎樣的男性氣質?中國傳統(tǒng)男性氣質是否應該退出歷史舞臺?如果說《都挺好》只是拋出了這個問題, 那么《三十而已》則沿著這個問題進行了進一步思考。
電視劇《三十而以》通過鐘小芹和陳嶼這對離婚再復婚的小夫妻的故事,體現(xiàn)了對中國傳統(tǒng)男性氣質及兩性關系的反思。上海本地人鐘小芹家境殷實,和來自偏遠地區(qū)的陳嶼相親結婚。因為小芹從小在家中受到細心呵護,即使在婚后,也心安理得地接受父母對小夫妻的幫扶。兩人因為小芹母親多次不請自來到家中安排生活起居而發(fā)生爭吵。這本是家庭倫理劇中常見的“鳳凰男”和“孔雀女”的婚配角色對位,但是編劇跳脫了簡單的“鳳凰男” 婚配敘事和對其污名化,也沒有一味采取西方個人主義的女性解放立場,鼓吹女性掙脫婚姻和家庭獲得個體自由。而是從關注兩性在婚姻家庭中的體驗出發(fā)深刻反思女性的困境和出路,拒絕矮化和弱化男性。盡管陳嶼身上有中國傳統(tǒng)大男子主義的諸多缺點,性格木訥,對妻子缺乏溫情的關愛和呵護。但他卻是一個有責任、有擔當?shù)哪行?,具備中國男性自持、自尊、剛正、力量等美德。劇中鐘小芹的父母對陳嶼十分認可,認為他有進取心,而且成熟穩(wěn)重。即使在小夫妻離婚之后,陳嶼對鐘小芹的父母也孝順有加,一如既往。更重要的是,盡管缺乏浪漫,不善言辭,陳嶼對鐘小芹卻有身為丈夫的擔當。兩個人之間的問題更多是由于雙方缺乏溝通造成的。比如導致兩人離婚的直接導火索是鐘小芹懷孕胎停,而陳嶼似乎對此不屑一顧。事實上在全能視角下,觀眾看到陳嶼默默關心著鐘小芹,將失去孩子的痛苦壓抑在心底。在和妻子鐘小芹離婚之后, 陳嶼一邊繼續(xù)默默關心著妻子,一邊反思自己在婚姻中的問題,進行彌補和改進。
《三十而已》的編劇在對中國傳統(tǒng)男性特質進
行反思的同時,進一步通過王漫妮和男友梁正弦的關系,揭露消費主義時代下的西方支配性男性氣質模式,對其進行祛魅。劇中人物王漫妮是現(xiàn)代社會滬漂女性的代表,她走出家鄉(xiāng)小鎮(zhèn),渴望在國際化的大都市上海闖出自己的一番天地。身為奢侈品柜姐的她盡管聰明努力,但在上海打拼多年也只能租房度日。年過三十的她對愛情和婚姻抱有美好的期待,希望依靠自己的年輕美貌獲得優(yōu)質男性的青睞。而王漫妮眼中的優(yōu)質男性正是消費主義時代下以梁正賢為代表的西方支配性男性氣質。梁正賢是美籍華人,財富自由、浪漫多情,一出場便吸引了王漫妮。他代表著消費主義文化意識形態(tài)的“成功人士”, 在工作、休閑、社交甚至身材方面處處都彰顯著高檔、優(yōu)雅和精致。他用物質為王漫妮構筑起虛幻的想象,頻繁帶其出入高檔消費場所,贈送豪車制造驚喜。最后當王漫妮發(fā)現(xiàn)梁正賢有一個圈養(yǎng)多年的女友時,梁正賢應對坦然,提出一南一北“分而治之”,長期供養(yǎng)王漫妮。梁正賢真實面目的揭開徹底擊碎了王漫妮通過男性實現(xiàn)自我的幻想,也抨擊了西方支配性男性氣質對女性的物化和統(tǒng)治。
中國現(xiàn)代化的進程伴隨著中國男性的集體焦慮,面對西方支配性男性氣質,中國男性往往顯得底氣不足。但是中國男性是否應該拋棄傳統(tǒng)特質向西方支配性男性氣質靠攏?電視劇《三十而已》在一定程度上批判了這一支配性男性氣質模式,嘗試重新反思并挖掘中國傳統(tǒng)男性氣質中的閃光點,展現(xiàn)了本土化的性別思考和實踐。
三、男性氣質建構背后的女性主義反思
從《都挺好》到《三十而已》,現(xiàn)代都市女性敘事電視劇體現(xiàn)了對男性遭遇的追問,在女性解放問題上不是一味否定男性,而是表達了對男性處境和兩性關系的深度關切,并力圖呈現(xiàn)中國性別問題與西方性別問題的差異。與西方女性主義希望通過輿論和影響力獲得尊重和勞動機會不同,中國女性和男性在革命運動中結成了同盟,女性一開始便獲得了男性的支持和理解。女性主義的焦點其實更多在于家庭內部關系中如何獲得平等權的問題。這也就是為什么現(xiàn)代都市女性敘事電視劇往往需要在家庭關系,尤其是和男性的關系中展現(xiàn)中國女性的復雜境況。
首先,盡管中國女性隨著新中國的成立在公共領域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獨立和解放,可以和男性一樣參與生產勞動,獲得經(jīng)濟獨立,但是在家庭領域依然存在明顯的“性溝”。李小江借用“性溝”一詞對男女性別經(jīng)驗的差異進行了歷史文化的追溯,她指出所謂的“婦女解放”并沒有真正解放女性,
而是在男女平等的表象下劃開了一道深不可測的“性溝”[1]。職業(yè)女性失去了歷史的母性的庇護,卻繼續(xù)背負著人類自身生產的義務。李小江的分析有助于反思女性解放實踐中對性別經(jīng)驗差異認識?!抖纪谩分械奶K明玉、吳非和朱麗都是職場女性,她們工作能力突出,較之男性毫不遜色。但是作為女性的蘇明玉小時候在家中卻因為自己是女孩一直受到母親的冷漠對待,生活條件遠不如兩個哥哥??墒浅赡曛竺鎸π枰B(yǎng)老的父親,她卻比哥哥承擔了更多的家庭責任和義務。吳非和蘇明哲一樣都是在美國獲得了學位,有自己的工作。但是與丈夫蘇明哲不同,她不僅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同時還需要兼顧家庭。劇中多次出現(xiàn)吳非因為接送女兒耽誤工作而被美國老板批評的場景。朱麗雖然從小在家受到公主般的待遇,但是在和蘇家人的相處,尤其是與蘇明成的婚姻中,她明顯是雙肩挑。下班回來之后給老公公做飯,主動承擔起贍養(yǎng)公公的責任, 幫助丈夫蘇明成處理各種家庭糾紛和個人問題。因此我們在為《都挺好》中強大的女性形象歡欣鼓舞時,更應該看到女性在職場和家庭中所擔負的比男性多得多的責任和義務。正如李小江指出,“在這個世界上,正因為中國婦女較其他許多西方國家的婦女更早更充分地經(jīng)歷了男女平等的社會生活,她才更深切地體會到平等原則之下女人迥異于男人的甘苦”。[2]以《都挺好》為例的現(xiàn)代都市女性敘事電視劇無疑在這點上極具中國特色,從日常生活領域中男女性別經(jīng)驗的差異出發(fā),深刻揭示了中國女性的復雜社會處境。這也充分說明,中國女性主義的發(fā)展需要在借鑒西方各種女性主義思潮的同時, “從根本上依賴于中國女性實際經(jīng)驗的提取”[3]。其次,男性弱勢經(jīng)驗的書寫使我們對女性經(jīng)驗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顧佳所面對的問題并非是西方女性主義對男女平等進入公眾空間的訴求,而是恰恰是經(jīng)歷了男女平等,甚至女性強大之后女性的價值追尋問題。當代中國女性解放,女性進入了社會空間,和男性擁有一樣的平等權利,甚至更大的話語權,但這是否就意味著女性的成功和幸福?下一步會如何?如電視劇所表現(xiàn)的那樣,走向社會并獲得成功的顧佳已經(jīng)成長為擁有自主女性意識的主體。她們甚至在智慧和才能上遠超自己身邊的男性。
不過,她的獨立和成功帶給她的并不是男性對她的欣賞而是丈夫對自己的逃離。當代馬克思主義婦女解放理論認為,女性的主體性淪喪只是因為受壓迫、被剝削了社會空間,女性完全可以通過參與社會勞動而成為社會主體。但是很明顯,獲得了社會勞動主體身份甚至成功的女性,在生活中并沒有因此而體會到主體的自由和幸福。[1]
電視劇在對這種另類經(jīng)驗書寫的同時,也對其后的原因進行了反思,揭露了二元對立的性別規(guī)范對于男性和女性的共同傷害。在女性主義的理想中, 男性主體形象和女性主體形象一樣,是雙性氣質可以轉換、性別關系可以置換,是能夠平等對話的生物多樣性的形象。《三十而已》通過性別強弱關系的置換,揭露了傳統(tǒng)性別規(guī)范對于男性和女性的共同傷害,從而有助于兩性共同理解,建立更加合理的性別交往關系。電視劇結尾,丈夫許幻山反思了自己長久以來對妻子顧佳過度依賴喪失了男性的擔當,主動提出離婚,妻子顧佳對自己曾經(jīng)在婚姻中的獨斷專權和包攬一切也做了深刻的自我反思,兩人都獲得了精神上的成長。電視劇通過男性弱勢經(jīng)驗的書寫,跳脫了普通的婚姻出軌和懲罰的模式, 以一種理性的態(tài)度反思女性在追求自由獨立過程中與男性的關系,刻畫男性遭遇,具有很強的現(xiàn)實意義。呈現(xiàn)了女性主義對自身和男性氣質的多重反思, 拓展了對中國女性主義的思考。
最后,編劇對西方支配性男性氣質祛魅的同時, 也對商業(yè)文化中膚淺的“女性意識”進行了批判。在消費文化和市場經(jīng)濟的大背景下,男女平等意識被淺薄的“女性意識”所取代,成為商業(yè)文化性別話語中的一個符號。王漫妮的處境正體現(xiàn)了中國女性在消費文化時代的復雜處境和思維混亂。自詡不凡的王漫妮衣著光鮮,妝容精致,談吐得體,但是骨子里依然期待利用自己的性別優(yōu)勢,被男性看中和拯救。只不過本土男性已經(jīng)難以滿足她的期待, 拯救她的必須是事業(yè)成功,視野廣闊的西方支配性男性氣質群體。頗具意味的是,遭到梁正賢拋棄的王漫妮一方面拒絕了多年默默關心自己的咖啡店前男友,另一方面也拒絕了對自己一心一意的相親對象小張主任。中國男性與西方資本主義相遇,如何塑造受到競爭沖擊的中國男性形象,意味著對中國男性處境深刻的理解和闡釋,也意味著對中國女性復雜處境的全面認識。
鐘小芹的經(jīng)歷和體驗則充分體現(xiàn)了編劇對現(xiàn)代女性解放的深刻認識。在女性受到壓迫的封建時代,出走婚姻家庭確實意味著女性意識的覺醒和獨立自我的追求。然而在兩性關系已經(jīng)基本取得平等的現(xiàn)代都市生活中,究竟什么是女性獨立和女性自主?離婚之后的鐘小芹出去住酒店、做頭發(fā)、買衣服、泡溫泉,試圖通過消費獲得獨立自由的虛幻感覺。但是無論離婚還是和小男友的浪漫戀愛,這一系列消費主義文化下的女性身份建構都沒有帶給鐘小芹內心的踏實平和。最后只有當她通過創(chuàng)作,冷靜下來反思自身,開始換位思考,以和解的態(tài)度面對和丈夫之間的問題,勇敢承擔自己作為女性在家庭和職場的責任,她才最大意義上接近了真正的女性獨立和自由。
四、結語
從《都挺好》到《三十而已》,現(xiàn)代都市女性敘事電視劇在女性自我再現(xiàn)的同時已經(jīng)逐步放棄了對男性的放逐和圍剿,也不再沉醉自我封閉式的女性書寫,而是本著關愛生命的人道主義情懷,在書寫女性復雜經(jīng)驗的同時,表達出對男性處境的深度關切,以期促進兩性之間的溝通與和諧。對男性弱勢經(jīng)驗的書寫目的不再是嘲諷和挖苦,而是開始反思性別規(guī)范對兩性的共同傷害;對傳統(tǒng)男性氣質的審視不再是徹底批判,而是意識到西方支配性男性氣質的陷阱,反思中國傳統(tǒng)男性氣質在當下可能存在的積極意義。更為重要的是,以《三十而已》為代表的中國現(xiàn)代都市女性敘事電視劇開始從中國本土實際出發(fā),思考中國女性主義與西方女性主義經(jīng)驗的不同,積極呈現(xiàn)具有中國特色的女性經(jīng)驗,并自覺反思自身在消費主義時代存在的問題,體現(xiàn)出大眾媒體在主宰性別觀點與向上走的智慧與擔當。
本文受到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費專項資金資助(103-31512210316),為湖北省教育廳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項目(20G023)階段性成果。
[張玉敏 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新聞與文化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