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寶山
蘇門耀是個手里有絕活兒的人,蘇門耀做豆腐,賣豆腐。蘇門耀做豆腐要自己選料,自己淘洗,自己碾磨,最后還要自己點(diǎn)鹵水。他一手做出來的豆腐鮮、香、嫩、爽口,多少年了就沒有人在小鎮(zhèn)上開第二家豆腐坊。蘇門耀最絕的是一刀準(zhǔn)。有人買他的豆腐,人家買的斤數(shù)一出口,他一刀子就切下一塊,一邊報(bào)數(shù)一邊往秤盤上放,提起秤桿,秤桿那頭微微一翹,秤盤里的豆腐就滑進(jìn)買主的盆里,買主高高興興地走了。
蘇門耀賣的豆腐刀刀準(zhǔn),一次都不會有差錯,可是他每一次都要過秤,為什么?就是讓買主心里踏實(shí)。蘇門耀就靠這個絕技在小鎮(zhèn)里活得鮮亮著哪。
小鎮(zhèn)里還有一個叫竇辰亮的人,他賣棗糕,靠的也是刀上的功夫。竇辰亮賣棗糕也是一刀準(zhǔn),不同的是竇辰亮賣出的棗糕一概不過秤,誰買多少,竇辰亮一刀下去,然后用荷葉一包扔進(jìn)買主的籃子走人,誰嫌他賣的棗糕斤兩不足,自己找桿秤過去。錯了回來,缺一補(bǔ)十,小鎮(zhèn)人沒有一個來找后賬的。
鳥比鳴,花比艷,人就喜歡比個高低。賣豆腐的蘇一刀和賣棗糕的竇一刀就在暗中較勁許多年,總想著壓對方一頭。
一天,蘇一刀和竇一刀撞在一條小巷里。小巷很窄,只能容一輛小車過去。他們中必須有一人退出小巷,不然就堵在巷里誰也甭想走出去。
竇一刀把棗糕車停在小巷里,從腰間摸出煙袋,坐在車幫子上抽開煙了。蘇一刀一見這架勢就知道,這是竇辰亮叫板了,他也把車停下來,高聲叫賣:豆腐,賣豆腐……
這正是晌午時分,小巷里人來人往,人們一看這架勢,這兩個人要“斗雞”。小鎮(zhèn)人愛看熱鬧,漸漸就聚攏起一群人來。
竇一刀一連抽了三袋煙,看了一眼吆喝叫賣豆腐的蘇一刀,收起煙袋,拿起切刀閉上眼睛,“啪啪”幾刀,切出五塊棗糕,然后用切刀扒拉一塊:這塊八兩,這塊一斤一兩,這塊一斤九兩……誰買拿去,信不著的,那邊老蘇豆腐車上有秤,過一過,秤桿挑不起頭來,就算我的錯,您把這車連同車上的棗糕一起拉回您家去。
就有人買竇一刀的棗糕,拎了就走,偏有一位買了竇師傅的棗糕走到蘇一刀的豆腐車上去想過一過秤,卻見蘇門耀收起家什推起豆腐車一步一步退出小巷。
竇辰亮笑了,也收起家什,一步一步向前推著小車走,高叫:棗糕,棗糕,賣棗糕……聲音異常高昂嘹亮。
多少年后,蘇門耀、竇辰亮都老了,兩個人一同遛街,曬太陽,卻很少說起當(dāng)年他們較勁的事情。
一天,竇辰亮的孫子忽然跑來喊:“蘇爺爺,我爺爺不行了,他請您過去一趟……”
蘇門耀拎起拐棍就往竇家走,一進(jìn)門只見竇辰亮躺在炕上,一口一口艱難地喘氣。
他看見蘇門耀就伸出手。蘇門耀上前抓住竇一刀的手:“竇師傅,有啥話要說,您就開口,咱們老兄弟千萬不要客氣呀。”
竇辰亮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吐:“蘇師傅啊,您、您那個絕活是怎么練出來的?有師傅教您嗎?那可是小鎮(zhèn)千古一絕呀!”
蘇門耀趴在竇辰亮的耳朵邊,輕輕說:“您忘了嗎?那是被您逼出來的呀,要說有師傅,那就是您,竇師傅啊。”
竇辰亮聽了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沒有說出口就咽氣了。
蘇門耀說的不是客氣話,也不是安慰人的話,更不是氣人的話,他說的是真話。
凡是世上的絕活兒,沒一個是學(xué)來的,學(xué)來的就不叫絕活兒。自己苦思冥想,硬琢磨,逼出來的那才是絕活兒呢。
(木易摘自微信公眾號“丁香悅讀” 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