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山是綿延十公里的地球的褶皺。我數(shù)次從九龍山經(jīng)過,抬頭仰望懸掛在山腰或峰巔的吊腳樓,便忍不住會想,人是怎么飛上去的呢?
九龍山山峰對峙,高聳入云,山路十八彎,彎彎險峻。在峭壁懸崖之間,哪怕是一只鳥飛過,翅膀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折斷在嵯峨的石縫深澗。九龍村支書戴石民說,有人問過我,山上的紅薯是怎么種上去的?我回答,我們的祖上喜歡趕山,擅長張弓挽弩,薯苗綁在竹箭上,用弩射上去。那么紅薯熟了怎么挑下來?我傻傻地問。戴石民笑了,不無戲謔道,我們這里的野豬多,它們用嘴拱下來的。
九龍山有近一百戶人家,三四百口人,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村里人就想修一條公路下山。當時的村支書戴琪之翻山越嶺,砍荊割茅,頂著烈日定路線,當來到一處懸崖時,差點哭了起來。深壑難填,唯有銼壁開山。他喊來九龍山上的幾十戶人家,說,困難不少,但路不可能不修,大伙兒有決心么?村里的人見老支書領頭,沒有一個退卻的。
這一年,老支書利用冬閑,村里不論老幼,拖土箕,扛鋤頭,摸鐵鎬,以愚公移山的精神,用了三年的時間,把九龍山下來的路拓展到三米寬,延綿十公里。戴石民說,當時我們黨員更辛苦,凡懸崖峭壁上最艱難的地段,都是黨員上。我說,你手上沒起泡起繭?他一仰頭,道,別說老繭,皮靴子都穿爛了三雙。
有了毛公路,山上的楠竹可以下山,天麻玉竹柴胡黃精等中藥材也下了山。戴石民說,修了這條公路,給村里一年多創(chuàng)收十多萬元,對窮鄉(xiāng)僻壤的九龍村來說,是一筆不少的收入。
有了毛公路,九龍山上的人吃飯、穿衣、樹房、讀書、看病,都方便了。
2010年6月,天降大雨,毛公路被雨水沖得稀爛,有的路段還有塌方。一個村出去的路,癱瘓了。
可就在這端兒,村民王淑圭生了一場大病,急需送往鄉(xiāng)里的衛(wèi)生院。她的丈夫焦慮不安,給支書戴石民打電話,說怎么辦?怎么辦?戴石民也沒有其他辦法,堅定地說,抬出去!他喊了村里的幾個壯年男子,用竹椅手抬肩扛,硬是顫顫巍巍地走出了九龍山。
王淑圭是急性闌尾炎,慢半個時辰就穿了孔,沒命了。她雙目失明,雙手在床頭探索,摸住戴石民的手,激動地說,搭伴(方言,謝謝的意思)你,搭伴你。戴石民看著眼前的一幕想,有毛公路還不行,得硬化,修水泥路!
沒過幾天,他就對金鳳鄉(xiāng)的書記講,九龍村的毛公路修了十多年了,一直沒硬化,現(xiàn)在年久失修,車都不能走了。他對書記講了村民王淑圭生病,因塌方無法運出,差點丟了命的事。書記聽了,說,今年可能不行了,鄉(xiāng)里給縣里報了幾條路,明年再想辦法吧。
可是,情況報上了縣里,卻年年沒有修九龍村公路的消息。日子一久,書記鄉(xiāng)長不好意思了,見了戴石民就躲。他們說,老戴啊,我也是盡了力的,鄉(xiāng)里沒錢修,只好等縣里。戴石民無可奈何地仰望九龍山,只見翠竹連綿,溪流乳白,山外云霧茫茫,蒼鷹飛翔。這里也是他的家鄉(xiāng),他沒有理由不讓這片土地好起來
去年5月,我在西安出差。有一天晚上,接到戴石民的電話,他在那頭很興奮,說,快回來吧,九龍山的公路要硬化了,并且是拓寬至四米的水泥路!我握著手機與他聊了許久,說,你可以安心睡覺了。其實,我說完這句話時,自己的眼睛也濕潤了。
我從西安回來,馬不停蹄上了九龍山。九龍山是方圓幾十里的大山,陽春時候,附近鄉(xiāng)鎮(zhèn)的人會驅車來看杜鵑花櫻花,享受清新而曼妙的春光。在白雪皚皚的冬天,九龍山來的客人也不少,他們挖冬筍、吃土雞、買柴火臘肉,尤其看白雪紛飛的高山雪景。
我去九龍山主要看那條硬化的水泥路。戴石民在他的責任田里除草,他挽著褲管,戴著斗笠,站在田畻上,指著眼前的路說,它就是九龍山上山的臺階,像龍一樣彎曲騰飛!我輕輕問他,花了不少錢吧?他揮了揮手,說,一千八百多萬。這個數(shù)字已經(jīng)不小了,如果靠九龍山幾十戶人家,砸鍋賣鐵也籌不到這筆錢。現(xiàn)在,按戴石民的規(guī)劃,九龍山坡勢較緩的地方種植李子黃桃。我還看到,在一些平洼地,已有幾戶人家在建新的大豬欄。
我和他走在寬敞平坦的水泥路上,夾岸的楠竹低垂著翠綠,山茶花潔凈如雪,杉樹桿桿箭直。不遠的土壑深溝,流水潺潺,飛如白練。在一處八百米長的陡坡上,抬頭就是砌石。戴石民說,硬化時,對毛公路太陡的地方降了坡,多走了幾個之字彎。我極少見過如此高的石墻,對抬石頭上坡的人,不得不佩服其強大的膽魄。
我們花了近三個小時走完九龍山出山的路,過了一道又一道嶺,不知不覺來到了村口貧困戶陸春花的家。我們在她的院子里喊,里面無人應答,院外的坡上,她家的羊倒是有一百多只。戴石民撥了一通電話,原來她等了我們一個小時,見我們遲遲不來便去后山挖野黃精了。陸春花在電話里說,毛公路變水泥路,路硬了,人要富的決心也要硬!她和我談及未來三年的計劃,繼續(xù)養(yǎng)羊,擴大規(guī)模,爭取養(yǎng)到幾百只上千只,另外她還種植了一畝黃精。她說,三年后你再來,我家應該吊腳樓改磚房了。
此處安心是吾家。我心里暖暖的。巍巍的九龍山,滔滔的資江水,將見證她幸福的時光。
劉群華: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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