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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花落處

      2022-05-17 13:14:29王寶存
      牡丹 2022年9期
      關(guān)鍵詞:館長城管

      王寶存,陜西寶雞人。作品見《詩刊》《文藝報》《延河》《飛天》等刊。獲“五個一工程獎”“全國魯藜詩歌獎”“秦嶺文學(xué)獎”“寶雞市三年文藝創(chuàng)作成果獎”。作品多次入選《中國年度優(yōu)秀作品選》等。

      這些年,朱家灘的好多人披著北京溫暖的陽光,沿著門前寬闊的馬路住到城市去了,唯有朱滿才等少數(shù)人依然守在村里。用朱滿才的詩描述:我熱愛家鄉(xiāng),熱愛家鄉(xiāng)的每一寸土地,一旦離開家鄉(xiāng),我將無法生存……

      朱滿才的詩寫得不錯,在報刊上發(fā)表過,還出過兩本詩集。但這些成績給他并沒帶來多少好處,反而讓他的日子潦草了許多。

      朱家灘村距北京很遠(yuǎn),離縣城很近。北京的陽光雨露時常能灑滿他的村子,縣城里的柏油馬路也通到了他家門前。這一切,只等朱滿才抬腿邁腳走出去。

      青年時代,朱滿才在朱家灘小學(xué)當(dāng)民辦教師。當(dāng)時,朱家灘小學(xué)有四個民辦教師,男的、女的,教語文的、教數(shù)學(xué)的。后來,一個轉(zhuǎn)正了,一個考上大學(xué)高飛了,還有一個扔下教鞭做生意去了,只有朱滿才既沒有轉(zhuǎn)正,也沒有考學(xué),更沒有下海做生意,而是一如既往堅(jiān)守自己的崗位。

      那年代,書是興奮劑,注入神經(jīng)讓人著迷,抱著書如同抱著美女,既開心快樂,又飄飄欲醉。朱滿才就是在這個時候愛上詩的,他白天給孩子上課,晚上在燈下讀書,讀著讀著心里熱乎了起來,模仿著書上的文字寫了起來。為了詩,他顧不上回家,顧不上吃飯,一寫一個通宵,一寫一沓稿紙。再后來,上級一紙文件,民辦教師一律清退,這樣,朱滿才就回家了。

      朱滿才的老婆叫王彩娥,她明明知道朱滿才不喜歡自己,還是堅(jiān)持給朱滿才做飯、洗衣、養(yǎng)孩子。朱滿才瘦得像個猴,手只要攥上鋤頭,不出半個鐘頭就起血泡。這時候,粉嘟嘟、肉乎乎的王彩娥就會像碌碡一樣滾到朱滿才的面前,先用自己的桃花眼狠狠地瞪朱滿才一眼,接著就張開自己燦若丹霞的小嘴朝朱滿才的血泡吹兩口熱氣,再從兜里掏出手絹把朱滿才的手裹住,然后,奪過朱滿才手中的鋤頭說:我知道你不是干活的料,回去寫你的詩吧。每聽到這話,朱滿才心里像灌了蜜,不由得樂了,他跳躍著彈出田地,輕飄飄地回到家里,先給自己泡一杯茶,再給嘴上點(diǎn)一支煙,然后,往桌前一坐,一邊喝茶,一邊抽煙,一邊寫詩。

      朱滿才詩寫得好,但要發(fā)表并不容易。他每發(fā)表一首都要把樣報或樣刊帶到村子的廣場上給大家看,給大家讀。起初,村子的人都圍著看,聽他讀,還有的給他鼓掌、伸大拇指??珊髞恚吹娜松倭?,聽的人也少了,拍手的,伸拇指的人更少了。再后來,人都不看了,也不聽了,見他拿著報刊都走了。還有一些沒眉沒眼的人罵他有病,腦子被驢踢了,不知道掙錢,盡干一些不打糧食的事。朱滿才聽了非常氣憤,他嘲諷說,農(nóng)民就是個農(nóng)民,沒知識、沒文化,天生下就知道賣力氣,一點(diǎn)兒都沒出息。

      村上的人不喜歡朱滿才,朱滿才也看不起村上人,朱滿才干脆和村上的人不來往了,他把詩拿到縣城找有文化,懂藝術(shù)的人??h文化館的李館長是個搞創(chuàng)作的出身,他對朱滿才很欣賞,朱滿才每次帶著詩去,他都要認(rèn)真地去讀,并給朱滿才點(diǎn)贊。朱滿才喜歡李館長讀他詩的神情,更喜歡跟李館長在一起,他認(rèn)為自己終于找到了知音,自己的成績終于得到了肯定。于是,到了中午,朱滿才拉著李館長去喝酒,喝到高潮后,李館長就朗誦朱滿才的詩。這個時候,朱滿才感覺自己像飛起來一樣,仿佛天空都是他的。

      那樣的時光太好了,詩終于成詩,酒終于成酒。

      有一次,朱滿才的詩又發(fā)表了,為了去縣城和李館長分享,很委屈地把王彩娥摟了一夜。次日早晨,精神抖擻的王彩娥不等朱滿才開口,早早打開箱子取了五百元扔到朱滿才面前。朱滿才抓到錢往兜里一塞,樂呵呵地跨上自行車走了。細(xì)細(xì)琢磨,這一夜好像一場交易,朱滿才陪王彩娥睡覺,王彩娥還得給朱滿才付勞務(wù)費(fèi)。

      說實(shí)話,李館長這人還是挺有良心的,朱滿才請他喝酒,他一直記在心里,也一直想對朱滿才有點(diǎn)兒回報和幫助,這不,機(jī)會終于來了。就在李館長和朱滿才認(rèn)識后的第三個秋天,省作協(xié)要舉辦一個全省中青年作家培訓(xùn)班。規(guī)定一個縣區(qū)一個名額,李館長就把這個名額送到朱滿才的手里。

      一天上午,泡桐花在窗外搖晃著,樹影婆娑,花香暗動。朱滿才白手凈面,照例在屋子寫詩,他像一個匠人,把石頭般呆板的文字一個個搬出來,用一種巧妙的方式組合成一個整體,然后,精心雕刻、細(xì)細(xì)打磨,直至這些文字放射光亮才停了下來。朱滿才滿意地點(diǎn)燃了一支,長長地吸了一口,那自豪、那神色好像稿費(fèi)已經(jīng)從空中飄過來了,等著他伸手去接。

      晌午,王彩娥從地里回家。這一次,她從菜地里抽了一把蒜薹準(zhǔn)備做蒜薹面。朱滿才背著雙手在廚房里轉(zhuǎn)了一圈兒,看到王彩娥手中的蒜薹嘻嘻一笑說:“蒜薹好,蒜薹好,要是蒜薹和肉炒在一起就更好了!”王彩娥撲哧一聲笑了,她撇了朱滿才一眼說:“哪顆牙想吃肉了,叫我看看?”朱滿才白了一眼沒有吭聲,轉(zhuǎn)身出去了,直至王彩娥把飯做好才從太陽地里回來。

      下午,朱滿才接到李館長電話,說晚上請朋友喝酒,讓他來熱鬧熱鬧。朱滿才非常高興,隨口答應(yīng)了下來。

      那晚,坐落在縣城中心廣場的鳳凰大酒店六號包間高朋滿座,歡聲笑語,而朱滿才陳舊的衣衫下卻掩著一顆滴血的心。他想,明明是文人相聚,不談創(chuàng)作、不談作品,一個個卻念發(fā)財(cái)?shù)慕?jīng)。他感覺很無聊,喉嚨里發(fā)出感嘆的聲音,他甚至想離開酒桌,找一個僻靜地方一個人吃,一個人喝,哪怕吃一碗面、一盤花生米,喝幾塊錢的酒或者啤酒,也比這里舒服。但是,他最終坐了下來,因?yàn)?,這里有李館長,是李館長請他來的,他就是再不舒服,也得看李館長的面子,怎么也不能讓李館長難堪。

      酒宴終于散了,朱滿才迎風(fēng)走在大街上,心情極為沉重,他后悔參加這樣的聚會,他覺得和這些人坐在一起太乏味、太沒意思了,他們哪里是文人啊,簡直是一群商人,出口是錢,閉口還是錢,好像錢是他們的娘,是他們的舅一樣。突然,他的手機(jī)響了,不用看也知道是王彩娥打來的。他最不愛接王彩娥的電話了,可是,處于夫妻間的義務(wù)又讓他不得不接。王彩娥發(fā)話了,她很興奮,聲音也很大:“滿才啊,你在哪里呀?你不是想吃蒜薹炒肉嗎?我給你炒好了,趕緊回來吃吧,放涼就不好吃了?!敝鞚M才剛張開嘴巴又僵了下來,身子像根木頭樁子釘在原地半天未動,過了好長時間才恢復(fù)了原形。

      有些日子,朱滿才一首詩也寫不出來。這種現(xiàn)象在行內(nèi)叫“斷電”,意思和一臺手機(jī)沒了電是一個道理。大部分的作家詩人都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也都有給自己“充電”的一套辦法,有的用閱讀來汲取營養(yǎng),補(bǔ)充自己的不足;有的以游山玩水來啟發(fā)靈感,擴(kuò)大自己的視野。而朱滿才給自己“充電”的方法和別人不一樣,他既不讀書也不游山玩水,而是喝酒。與朱滿才喝酒的人并不固定,有同學(xué)、朋友,也有文化館的李館長,有時候他還去酒吧、夜總會喝上一次,順便找個妹妹陪一陪。朱滿才和朋友喝酒時話很多,牢騷也多,喝多了就哭,哭得很傷心,很難過。和酒吧的妹妹喝酒時話很少,牢騷也少,喝多了就笑,笑得很開心、很快樂。偶爾,他還會借助酒的力量拉拉妹妹的手,摟摟妹妹的腰,拉了手,摟了腰還不過癮,就想開個房子體驗(yàn)生活??墒牵抢锏拿妹貌皇峭醪识?,手可以拉,腰也可以摟,開房子得另當(dāng)別論。

      有一次,朱滿才在夜總會喝了酒后,拉著一個妹妹要開房。妹妹把自己的胸部貼在朱滿才的肩膀上,又把喝了雞血一樣的嘴巴湊到朱滿才的耳邊,笑嘻嘻地對朱滿才說:“大哥,開房子可以,得給這個。”說著,岔開手指在朱滿才眼前晃動。朱滿才知道什么意思,他用手把妹妹的手指攥在一起低聲說:“我是詩人,和詩人睡覺是你的榮耀啊,怎么還要錢呢?”妹妹一聽,臉色立馬變了,一把將朱滿才推倒在地上,厲聲說:“詩人是個屁,詩能吃還是能喝?”癱在地上朱滿才像一只被抽掉脊梁的犬,半天爬不起來。

      喧黃蟲叫了,朱家灘的人天不亮就起來了。有的磨鐮、有的擦鋤、有的給自己的小機(jī)械加油、緊固螺絲,只有朱滿才躺在自家的床上扯鼾聲,他身上的被子上下顛簸,一如風(fēng)浪中的小船起伏不定。

      晨曦將他家的院子落打回原形時,王彩娥的早飯也做好了,她知道朱滿才還沒起來,就從糧庫里取了些袋子整理起來。這些蛇皮袋子大多是裝過化肥的,化肥撒在地里,袋子就成了空的,這時候,王彩娥就一個一個地收了起來用水洗凈,搭在鐵絲上晾干,最后,卷起來放進(jìn)倉庫等著裝糧食。她很細(xì)心,先把一些新的和比較新的挑出來鋪在地上,用手把四角捋平,然后,再把那些爛了角的,有洞眼的放在另一邊,準(zhǔn)備用布頭打個補(bǔ)丁。她就是這么一個人,心眼少,性子直,對家庭極度真誠,始終如一。她從不多想,也不知道啥叫委屈,和朱滿才結(jié)婚二十多年,一日三餐頓頓做飯,每次做飯前她幾乎都要征求朱滿才的意見。朱滿才說吃什么,她就做什么,朱滿才不吃什么,她就不做什么。從不自行做主,更不為自己考慮,她不停地變換花樣,不停地提高自己的烹飪技能。有一次,朱滿才的嘴饞了,想吃羊肉餃子,王彩娥騎車子專門跑到縣城里割了一次羊肉,不料,在回家的途中遇上暴雨,被澆成了落湯雞,但她沒有抱怨,只說自己的運(yùn)氣不好。

      而朱滿才對王彩娥從來沒有關(guān)心過,他除了關(guān)心自己、關(guān)心詩,別的都不關(guān)心。那些被他吹得和氣球一樣的稿費(fèi)沒有一分錢用在家里,也沒有花在王彩娥身上,而王彩娥卻把自己種糧食、賣蘋果的錢都存在家里的銀行卡上。村里的好多人家搬城里住了,沒有搬的也把房子翻新了,而朱滿才家的房子還是二十年前的老樣子,不算結(jié)婚那回,一次涂料也沒刷過,一件家具也沒添過,就這樣,他們以靜制動,以不變應(yīng)萬變,迎送著歲月的朝朝暮暮。

      初秋的一天,王彩娥騎著三輪車去縣城賣蘋果,正好遇見了縣文化館的李館長。李館長開玩笑說:“彩娥呀,你不要顧著掙錢、有時間也把自己打扮打扮,不然朱詩人就看不上你了?!蓖醪识痣m然嘿嘿笑,但心里還是咯噔了一下。

      買完蘋果,王彩娥找了一家澡堂子,把自己塞進(jìn)去水里泡了兩個小時。她一邊泡一邊用手搓,經(jīng)過反復(fù)泡、反復(fù)搓,王彩娥的皮膚一下子白凈了許多,臉上也重新有了光亮。晚上回到家里,朱滿才瞪著彈丸一樣眼睛,探照燈般地把王彩娥審視了一遍,突然,眼眼睛變成了一條直線,不等王彩娥坐穩(wěn),就將她按倒在了床上。那一夜,王彩娥不明白朱滿才哪來的勁兒,騎在她身上折騰了三次。更讓王彩娥意外的是,第二天,朱滿才竟然沒問她要錢。

      縣文化館召開“金秋詩會”,朱滿才應(yīng)邀參加。會上,朱滿才盡管用一口醋熘普通話朗誦了自己的詩作,還是贏得了陣陣掌聲。

      “朱老師,您的詩寫得太好了?!鄙砼缘囊晃慌笥沿Q起拇指說。

      “謝謝!”朱滿才說。

      “像您這樣有才華的人,放在咱這里太可惜了!”

      “哈哈,瞧你說的,老天爺把咱生在了這里,不在這里還能到哪里去?”

      “以您的水平,要是放在北京、上海、廣州那些大城市早都出名了。”

      “是嗎?”

      “是,大城市太需要像您這樣的人才了,如果您去了一定會大展宏圖,光芒四射?!?/p>

      “不可能吧?”

      “不瞞您說,我的一位同學(xué)在廣州搞影視劇創(chuàng)作,一年要掙這個數(shù)哩?!迸笥严蛑鞚M才伸出了三個指頭。

      “三十萬?”

      “不是三十萬,是三百萬!”

      朱滿才心里顫了一下。

      “我讀過您的詩,你的水平不在我朋友之下,只是咱們這個地方太小了,白白把你埋沒了。”

      “謝謝你!”朱滿才心里熱了起來,他撓了撓頭,窘迫地問道,“咱在大城市人生地不熟,恐怕不行!”

      “您想多了,大城市不是咱這個小縣城,干啥都要憑關(guān)系,那地方憑的是才能,靠的是實(shí)力,只要你是人才,到處搶著要?!?/p>

      朱滿才豁亮了。詩會一結(jié)束,他迫不及待地回到家里,把自己想去大城市的想法給王彩娥說了一遍。

      “想去就去吧?!蓖醪识鸬卣f。

      “這么說,你支持我?”朱滿才感覺意外。

      “支持咋,不支持又咋?你想干的事情我啥時候攔過你,再說了,這么多年你在家里搞創(chuàng)作,也沒見搞出個啥名堂,天天還要讓我伺候,你不在了,我還能清閑一點(diǎn)兒?!蓖醪识鹫f。

      “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p>

      那天晚上,朱滿才坐在朱家灘的村頭,一只手夾著煙,一只手撐著自己的下巴,心里久久不能平靜,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村子太荒涼,太偏僻了,一點(diǎn)兒也不像人待的地方,更不是詩人待的地方,他怎么也想不通,他的娘怎么會把他生在這么一個窮山惡水的地方……

      一個風(fēng)輕云淡的早晨,朱滿才踩著故鄉(xiāng)的露珠出發(fā)了。朱滿才沒有去上海、廣州,而是選擇了北京。

      臨走前,王彩娥把自己賣蘋果攢了兩年的錢塞到朱滿才兜里,又烙了一個厚厚的鍋盔連同一些衣服、日用品裝進(jìn)朱滿才的皮箱。朱滿才把鍋盔和衣服掏出來扔在一邊,全部換成了自己的詩集,另外,他還把自己的詩集裝了兩箱,一起托運(yùn)了過去。

      剛到北京,朱滿才先玩了幾天,他游故宮,登長城,逛天壇,去頤和園,玩夠逛美了之后才開始尋找工作。他是個詩人,當(dāng)然希望找個與文字有關(guān)的職業(yè)。

      第一次,他把自己收拾精神,背著詩集找到了一家文化傳媒公司,結(jié)果,門沒進(jìn)就被打發(fā)了。他認(rèn)為這家公司的員工沒素質(zhì),欠教養(yǎng),不尊重人。

      第二次,他來到另一家文化公司,剛一進(jìn)門,業(yè)務(wù)經(jīng)理就接待了他。朱滿才心里起暖,坐下后,拿出自己的詩集送給了業(yè)務(wù)經(jīng)理。業(yè)務(wù)經(jīng)理翻了翻詩集,微笑著對朱滿才說:“朱先生,您很有才啊,不知道您送我書是什么意思?”

      朱滿才說:“讓你讀??!”

      業(yè)務(wù)經(jīng)理繼續(xù)笑:“對不起,我不懂詩,也沒時間?!?/p>

      朱滿才說:“再沒時間也得讀啊,詩是高雅的文學(xué)藝術(shù),您不知道嗎?!”

      業(yè)務(wù)經(jīng)理點(diǎn)頭說:“確實(shí)高雅,但我不懂!”

      “那你們叫什么文化公司?這不是扯淡嗎?”朱滿才把沒有喝完的半杯茶往桌子上一蹲,奪過詩集站起就要走。

      業(yè)務(wù)經(jīng)理趕忙從兜里掏出一張鈔票,笑嘻嘻地遞到朱滿才的手里說:“我明白您的意思,我買一本?!?/p>

      朱滿才瞪了業(yè)務(wù)經(jīng)理一眼,揚(yáng)長而去。

      第三次,朱滿才遇到了更為氣憤的事情。當(dāng)他興沖沖地來到一家大的文化公司時,一位漂亮的女子接待了他。一聽他是詩人,連忙后退了幾步,并擺手說:“趕緊走,趕緊走,我們這里不接待‘死人——‘死人請送到殯儀館去?!?/p>

      朱滿才知道女子沒有理解他的意思,再想解釋,已經(jīng)被保安推了出來。

      回到賓館,朱滿才的余氣未消,他一邊罵,一邊狠勁地抽煙。與此同時,他對北京的文化市場也有了自己的看法。他認(rèn)為北京雖說很大,但懂文化的人沒有幾個,那些所謂的文化館、文化公司都是一些樣子貨,沒有任何文化的成分,純粹是拉著文化的大旗,用文化的符號裝扮自己。別的不說,那些員工連詩都不懂,對詩人都不尊敬,這樣的公司能叫文化公司嗎?簡直不可思議……

      一天晚上,朱滿才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掰開手指一算,自己來北京已經(jīng)兩月多了。這兩個月多的時間他幾乎跑遍了北京的大街小巷,進(jìn)過了大大小小與文化有關(guān)的公司和部門,可是,還沒把自己推介出去。他想過放棄,想過回自己的朱家灘算了,但他卻不甘心。他認(rèn)為憑自己的才華,自己的能力,一定能在北京找個像樣的工作,只是時運(yùn)不濟(jì),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而已,他甚至把自己比作為一匹千里馬,沒有遇到伯樂。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這一次,朱滿才終于得到了一家網(wǎng)站的賞識。

      “你的詩寫得很好!”網(wǎng)站總監(jiān)看了看朱滿才的詩集說。

      “希望得到您的指正?!敝鞚M才滿心歡喜。

      “但不知你跑過廣告沒?”總監(jiān)說。

      “沒有?!敝鞚M才說。

      “這很簡單,你到企業(yè)跑一跑,讓他們在咱們的網(wǎng)站做點(diǎn)兒宣傳,然后,把錢轉(zhuǎn)到咱們的賬戶上就OK啦?!笨偙O(jiān)淺淺一笑。

      “這么簡單?”

      “是的,我想憑你的才華肯定沒有問題?!?/p>

      “我試試!”

      “我們會按你拉來廣告的金額給你分成的,到時候,你不但能掙到錢,名氣也就大了?!?/p>

      “好?!敝鞚M才信心滿滿。

      帶著網(wǎng)站發(fā)給他的工作證,朱滿才回到了賓館。他想了一個晚上也不知道該怎樣去拉廣告,在哪里去拉廣告。后來,他去書店里買了一些關(guān)于廣告營銷方面的書籍,看了看就開始跑了。

      朱滿才從小企業(yè)跑到大企業(yè),從大企業(yè)跑到合資企業(yè),甚至一些行政單位,半個月了一個廣告也沒有跑下。網(wǎng)站總監(jiān)搖頭說:“看來,你只會寫詩,不會掙錢。”

      朱滿才睜大眼睛說:“我能,我一定能?!?/p>

      朱滿才繼續(xù)跑廣告,他白天顧不上吃飯,晚上顧不上睡覺,把全部的力氣用在自己的業(yè)務(wù)上。為了支持朱滿才的工作,王彩娥又給朱滿才轉(zhuǎn)了八千元。朱滿才為了省錢,從一家涉外旅游賓館搬到城中村一個私人的小旅社里。他除北京,還把周圍的幾個縣區(qū)甚至鄉(xiāng)鎮(zhèn)都跑到了,遺憾的是只拉回了一個五千元的廣告,得到了一千元的提成工資。

      朱滿才感覺很累,走路都打起了擺子。盡管如此,他還是不想把自己的遭遇告訴王彩娥,所以,他索性把原來的手機(jī)停了,換了一個新的號碼,暫時斷去和家里的聯(lián)系。他很想自己的家、很想自己的朱家灘,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常常面對著窗外的月光發(fā)呆,眼眶里也不由得滲出淚水。是啊,在這個家里,他是一個主、一尊神,想吃啥就吃啥,想喝啥就喝啥,隨便要什么東西,王彩娥就得乖乖地送到手里??涩F(xiàn)在,他來到北京,神的地位沒了,主的威風(fēng)丟了,走到哪兒都沒人要,沒人理,別說是人了,簡直和大街上的狗差不了多少。

      朱滿才又沒錢了,他不好意思再給王彩娥下話,又從私人賓館搬到了郊區(qū)的城中村里。他放棄了新聞網(wǎng)站的工作,決定繼續(xù)用自己的詩來推介自己。

      這一次,朱滿才沒有再找文化公司,而是直接找到一個文化館。文化館的領(lǐng)導(dǎo)正好想要搞迎新春詩歌朗誦會,就把朱滿才推薦給轄區(qū)的一個單位寫朗誦詩。單位也答應(yīng)給五千元的稿酬,但前提是詩一定要好。

      朱滿才非常高興,很快就寫成了一首三百多行的長詩送到了這家單位。單位的領(lǐng)導(dǎo)看過后認(rèn)為語言落俗、立意不新,沒有采用。朱滿才氣炸了,怒沖沖地回到住處,正想把詩稿撕碎扔進(jìn)垃圾桶,猛然又停了下來。他想,中國有句俗話叫“東方不亮西方亮”,既然全北京到處搞迎新春詩會,也證明好多單位都需要這方面的詩。于是,他找了一家打印店把自己的詩打印了二十份,分別送給了不同的單位。他相信自己的詩一定能得到認(rèn)可,也一定能給自己創(chuàng)造一筆收入。

      為了減輕等待給內(nèi)心帶來的煎熬,朱滿才找了一個送水的工作。正好,他的自行車騎得很溜,在這里派上了用場。

      送水是個苦差事,收入按送出水的數(shù)量計(jì)算。朱滿才白天跑,晚上也跑,有時候扛一桶水找?guī)讉€胡同,跑多半個小時。北京人好,不嫌送得遲,只要送到就可以。有些人見他可憐,給他煙抽、給他水喝,也有些人把半新不舊的棉衣披在他的身上。每到這樣的時候,朱滿才僵硬的手就軟和了,心里暖洋洋的,好幾次,他的腮邊掛著水珠,連自己也分不清是清鼻還是淚水……

      朱滿才沒有將送水的活干下去。這工作太累了,他吃不消了。再說,他是個詩人,來北京的目的不是送水,而是實(shí)現(xiàn)詩人夢的。所以,沒干多久又給辭了。

      又過了幾天,朱滿才實(shí)在沒錢花了,背上詩集上街去賣。

      第一天,他在附近一個街道上把書擺下,到天黑一本也沒賣出。

      第二天,他來到市中心的一個路口,一上午也沒有人買。朱滿才心想,這北京人咋咧,這么好的書怎么沒人買呢?難道都不識字,都沒有文化嗎?他又想,不識字不可能,沒文化也不可能,肯定是大家對自己沒有認(rèn)識,對自己的詩不太了解。于是,他買來紅紙和簽字筆,把自己的簡介和最滿意一首詩寫在紅紙上,和書攤放在一起。

      一個青年瞅了瞅紅紙上的字和地?cái)偵系臅?,歪了歪頭說:“哼,這破書還賣錢呢?送我都不要?!?/p>

      一個提著籃子的大媽走近書攤看了看問:“你賣啥書?”

      “詩集!”朱滿才回答。

      “詩集,我不要!”大媽搖了搖頭,撇嘴說,“要是菜譜,我買一本?!?/p>

      過路的人笑,朱滿才也笑,但朱滿才的心里卻在滴血。他想說,難道我的詩還不如菜譜嗎?

      一位中年男人走過來,先看了一遍紙上的詩句和簡介,又拿起書翻了翻,最后從兜里掏出一百元鈔票遞給朱滿才。朱滿才很高興,掏出錢準(zhǔn)備找零。中年男子說不找了。朱滿才又送了一本。

      突然,書攤前出現(xiàn)了三個穿著制服的城管,其中一個年輕點(diǎn)兒的走到朱滿才面前說:“這個書攤是你的嗎?”

      朱滿才說:“是?!?/p>

      城管說:“這里不能擺攤,趕快拿走?!?/p>

      朱滿才說:“我是詩人,我賣自己的書,沒有搞投機(jī)倒把?!?/p>

      城管說:“自己的書也不能擺!”

      朱滿才問:“為什么?”

      城管說:“這里是城市公共場所,要賣,請到指定的地方去賣!”

      朱滿才說:“我不知道哪里是指定的地方?”

      城管說:“你把書收起來,我們帶你過去!”

      這時,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有人看朱滿才可憐,勸城管算了,有人勸朱滿才把書收了,免得遭受處罰;還有人似乎對朱滿才的書有了興趣,拿在手里翻閱起來。

      朱滿才這才知道理屈,但又不想放棄這個地方,于是,從兜里掏出一包煙抽出三根遞到城管面前,祈求說:“城管同志,我是外地來的,沒找下工作,身上錢也花光了,連房租都交不起了,你看,能不能行個方便?”

      年輕城管推開朱滿才的手說:“不行,我們有規(guī)定?!?/p>

      這時,另一個戴眼鏡的城管走到朱滿才的面前說:“我聽出你是個外地人,也看出你是個詩人,但沒想到你這么可憐,這樣吧,你把書收起來,算一下是多少錢,我全買了?!?/p>

      朱滿才喜出望外,趕忙按照眼鏡城管所說的把書收了起來,整整齊齊地堆在一起。眼鏡城管從兜里掏出錢照價付給了朱滿才。朱滿才深深地鞠了一躬就離開了。

      望著朱滿才遠(yuǎn)去的背影,三個城管不約而同地嘆了一口氣。他們找來了一條袋子,把書裝了進(jìn)去,之后,送到了附近的廢品收購站里。

      年關(guān)將至,朱滿才送出去朗誦詩還是沒有消息。他索性去單位詢問,結(jié)果,回答都驚人相似:“對不起,您的詩我們看過了,寫得不錯,但不適合我們這次活動?!?/p>

      朱滿才病了,不知是感冒還是其他原因,躺在床上直冒冷汗。他沒錢去醫(yī)院,只能在藥店買點(diǎn)兒藥湊合著??墒?,三四天過去了,他的病不但沒有好轉(zhuǎn),反而重了許多。他的房東得知他有病,給他送水、給他送飯,朱滿才很感激,但他知道,人家的房租一分也不會少的。他忽然想起了王彩娥,想起了這個傻乎乎、肉墩墩的女人,他不知道她現(xiàn)在在干什么?在家里做飯,還是去縣城賣蘋果?如果她在自己的身邊該多好啊……

      北京飄起了雪花,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雪花被風(fēng)吹著,時而在空中盤旋,時而在地上鋪展,讓平日里喧囂街道安靜了許多。

      朱滿才感覺自己好了一些,支撐著從床上爬起來,他隔著玻璃望著窗外,病痛、寒冷、孤獨(dú)讓他不由得傷心起來。他的眼睛濕了,眼眶里漫出了洶涌的淚水,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一個神圣而偉大的詩人,怎么會落到如此地步……

      在回家的列車上,朱滿才蹲在車廂的連接處,啃一口燒餅,喝一口水,他用沾滿淚痕的目光審視著車廂里的每一個人,心一陣兒比一陣兒疼痛。到了自己的縣城,他沒有立即回家,而是在一個飯館吃了一碗家鄉(xiāng)的手搟面,然后,抱著暖氣片坐了一個下午,直到天色向晚,才朝自己的家走去。

      責(zé)任編輯??? 婧??? 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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