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瓊
馬齒莧是一種野菜,山野間、空地上、菜畦里,隨處可見它的身影。
從小我便跟著寡居了大半輩子的外婆住在一起,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外婆和我祖孫倆相依為命。
夏天的一個清晨,太陽還沒有升起,外婆牽著睡眼惺忪的我去田間挑馬齒莧。一路上,沾滿露珠的小草總是故意碰著我的腳,濕濕的,癢癢的。田間的鳥兒清脆地鳴叫著,一聲聲歌唱,好聽極了。
到了田地里,外婆放下籮筐,拿出鐮刀。她又遞給我一把小的鐮刀,像月牙一樣。她蹲在地上,指著面前翠綠的草,告訴我:這就是馬齒莧,把它們挑回家,燒肉給你吃。
我高興地答應著,也蹲下,用鐮刀亂割起來。外婆笑著制止我,對我說:兒呀,可不能亂割,地里不光是馬齒莧,還有莊稼,你要看清楚了。這種葉子像瓜子,梗子紅紅的,才是馬齒莧哩,你割的話,也要割它的根才對哩。
我認真地點點頭,一棵一棵地分辨、確認,每用鐮刀挑起一棵,趕緊舉起來給外婆看,大聲地向她炫耀,“外婆,外婆,快看,我又挑了一棵啦!”外婆笑著,不時地看向我,并夸我能干。
不知不覺已日上竿頭,陽光明晃晃地刺眼,我的嗓子干干的,臉上也不時淌下汗來。
我早已沒力氣炫耀了,開始反復地問外婆什么時候可以回家。外婆總是嘴巴上說快了、快了,卻一直低著頭奮力地用鐮刀挑著馬齒莧,她的衣服全濕透了,緊緊地貼在瘦弱的身上。
外婆一邊挑著,一邊跟我講著馬齒莧的故事。
古時候,天上有十個太陽,把草木都烤死了,河水也干了,人都快活不下去了。 一個叫后羿的人,箭射得好,為了救大家,他先后射落九個太陽。剩下一個嚇得躲藏在馬齒莧下,后羿沒有找到。
后來后羿也知道,不能一個太陽沒有,不然天總是黑的。為了報答馬齒莧救命之恩,就算在大夏天里,太陽也不曬死馬齒莧,并且越曬,馬齒莧長得越好,所以呢,馬齒莧又叫做太陽草。
我聽著故事,抬頭看了看天,太陽快要落山了嗎?哪里是它的家?是馬齒莧嗎?當大大的籮筐堆滿了像小山一樣的馬齒莧后,我們終于走在回家的路上。家家戶戶的煙囪飄起縷縷炊煙,知了在樹上聲嘶竭力地叫喊,我和外婆的臉曬得比關公還紅。
午飯吃的還是早晨剩下的稀飯。我小聲地跟外婆嘀咕,什么時候可以吃馬齒莧燒肉呢?
外婆一邊把馬齒莧鋪在院中的水泥地上,鋪成滿滿一地綠色的毯子,一邊安慰我,不要急,等馬齒莧曬干了,外婆就買肉燒給你吃。
我又問馬齒莧好吃嗎?外婆說當然好吃,馬齒莧很有營養(yǎng),你吃了就會長高個。我繼續(xù)問,那我會長到房子那么高嗎?外婆噗地笑起來,傻孩子,房子太高了,長到門那么高就行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一天天盼著、看著,看外婆用草灰和水,拌成泥狀,把馬齒莧用泥一揉再揉,然后再攤在太陽底下曬。
碧綠的馬齒莧漸漸葉子全無,變成黑黑的,枯草一樣,體積越來越小。我暗暗疑心,這么黑乎乎的東西真的能吃嗎?
最終,小山一樣的馬齒莧曬干后只裝了一個袋子。外婆說,等天涼快了就燒肉吃。我已經不是很期待,也不再吵著要吃馬齒莧燒肉,慢慢地把這事忘了。
當冬天的第一場雪飄起,外婆從袋子里拿出一些馬齒莧,浸在水中,洗凈,切碎,加上姜絲,燴到鍋里,和肉一起燉,油鍋滋滋地響,老遠就聞到香味。我沿著灶臺,轉來轉去,踮起腳總想揭鍋蓋,不停地問外婆:燒好了沒?可以吃了嗎?
外婆依然不急不忙,說再燜會兒,等肉味全滲進菜里,才好吃哩。當我的口水快流下來時,外婆揭起鍋蓋,濃香四溢著,馬齒莧燒肉終于裝進了盤里,迫不及待塞到我的嘴里,果然肉的鮮美全在菜里,馬齒莧鮮滑爽口,還有嚼勁,真是太好吃,太美味了!
我津津有味地吃著,邊吃邊哼哼,一旁的外婆不住地微笑,讓我慢點吃,別噎著。
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外婆離開我也已經二十多年了。這些年,我也多次吃過馬齒莧燒肉,但再也沒有外婆做的那次好吃。
馬齒莧年年有,處處有,可和外婆一起挑、吃馬齒莧的日子永遠不會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