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石村

劉道茂

先用一組記錄說明一下，此生為什么一定要來烏石村走一趟。

2019年12月12日，入選年度中國美麗休閑鄉(xiāng)村名單。

2019年12月24日，入選全國鄉(xiāng)村治理示范村名單。

2019年12月25日，被國家林業(yè)和草原局評為國家森林鄉(xiāng)村。

2020年8月26日，入選第二批全國鄉(xiāng)村旅游重點村名單。

烏石村，位于浙江磐安縣尖山鎮(zhèn)，海拔高五百多米，一座隱匿于深山之中的小山村，也是一座云端上的“天空之城”。

烏石村原名管頭村，事實上，管頭村的名字現(xiàn)在還在沿用。據(jù)說烏石村至今已有六百多年的建村史，初建于明朝洪武年間。

烏石村最大的特色，顧名思義，是這里的“烏石”，也就是黑色的石頭。因為大部分村民房屋的外墻主體都是用兩億年前火山巖漿形成的黑色玄武巖建成，黑色的墻體，青黑的瓦，再加上很多巷子的道路也用烏石鋪成，遠遠望去，一片烏黑，“烏石村”因此得名。

嚴格來說，烏石村指的是這里的舊居民區(qū)。舊居民區(qū)里的大部分村民早已在當?shù)卣慕y(tǒng)一規(guī)劃下，搬去了一路之隔的新區(qū)。新區(qū)房子是沒有烏石的。目前尚有一部分村民依然留守在老村子里生活，構成了烏石村不可或缺的風景。

烏石村是一座根據(jù)中國古代風水理論進行布局而建成的村莊，房屋以“聚集”的格局而建，形如“燕窩”。整個村莊位居于大山頂部開辟出來的一塊平整地段上，一條高出村莊半個樓層的水泥小路，圍繞在村子四周，形成一條環(huán)路，把整個村莊“擁抱入懷”。

村子不大，占地約一萬四千多平方米。村里現(xiàn)有四百多間房屋，整體布局看似無序實則巧妙。大小不一的民房縱橫交錯，相互獨立，又相互交匯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有獨立的小木房，有長長的排屋，有三面“開環(huán)”的三合院，也有四面“閉環(huán)”的四合院。而從整體來看，整個村子就像一個大大的三合院，三合院里住著一戶大大的人家，一個大大的“窩”。

走在村子里很容易迷路，好在村子不大，以外圍任意一處高高的大樹做參照物很容易走出來。

更重要的是，我并不趕路。

游走在古村的小巷，總有一種“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不經意間一堵烏黑的石墻擋在眼前，疑是無路，走到盡頭才發(fā)現(xiàn)，拐角處一條小路延伸到了隔壁的小院。

幾乎每一個角落，都會給人偶遇的意外和驚喜。

木房，黑墻，黛瓦，門前的水塘，沉默的老井，坑紋模糊的石臼。

石徑，長廊，青苔，蜿蜒的路階，簸箕里的紅薯片和蘿卜干。

陽光潑灑在安靜的院子里，庸懶又溫暖。

四合院里的煙火，三合院里的人家。

牽著孫子的奶奶，古樹前寫生的文藝老人。

兩億年的歲月，無機物變成了多細胞，汪洋變成了喜馬拉雅山。在火山石的世界里，什么秦漢的大一統(tǒng)，南北朝的紛亂，大唐的盛世，不過是上一分鐘發(fā)生又消失的事情。黑石觸手可及，摸起來帶著絲絲涼意，仿佛還在對抗著山崩地裂的炙熱。細膩的紋路又仿佛是致密天體構成的隧道，隧道里回演著無聲的時光。

說起烏石村，還有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十多年前，村子差點就被拆掉了，后來，這些烏石房還是被保留了下來，據(jù)說現(xiàn)在村里每年光旅游業(yè)就有上億元的營收。

一座城市的吸引力，“建筑美學”發(fā)揮著非常重要的作用。無論是超級大都市，還是小小村莊，之所以美或者不美，也許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這個地方有沒有人的感情在里面，有沒有保留著過去的記憶，有沒有自身歷史的延續(xù)。在社會現(xiàn)代化發(fā)展的過程中，如何讓歷史的記憶不會被輕易地抹逝和摧毀，是給我們每一位管理者的一道考試題。

很多來過烏石村的人，對于村子的印象多停留在“建筑很有特色，都是黑色的房子”的層面。誠然，黑石是她的特色，然而，烏石村里，不只有烏石。

滄桑的老樹，分布在村前村后。有樹齡兩百多年的香楓，三百多年的香榧，六百多年的老槐。

后山坡上的大片竹林，占地一千多畝?！爸窈Ｂ犛摹币殉蔀跏宓囊淮箪n麗印象。

村前的盤龍?zhí)萏?，層層疊疊，共有四十多級梯田，開墾于清朝初期。

遠處群山連綿，樹木郁郁蔥蔥。

風輕云淡，天空湛藍，藍得讓人懷疑它的真實。

網(wǎng)上有人說，來烏石村旅游，一個小時就足夠了，我啞然，烏石村并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旅游景點”，也不是一個給人打卡的網(wǎng)紅地。在烏石村，并不需要一張清晰的地圖來指導你向左還是向右走，也不需要一份行程表來告訴你什么時間應該離開。

烏石村就是用來閑逛和發(fā)呆的。

如果可以，我想在這里住上兩個星期。每天清晨，在氤氳的村莊里醒來，去觀日臺看日出。上午，在村子里瞎逛，跟老人們聊天，去村口看梯田，聞田野里秸稈燃燒的香味。中午，在香楓樹下打個小盹兒。下午，轉去后山竹林里聽颯颯風聲，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黃昏時分，去后山看日落，看霞光萬道，古村閃耀。晚餐，就在村口的農家樂里點上一盤冬筍，再要二兩小酒。夜里，伴著微微醉意和香榧的淡淡沁香入睡……

近些年來，在越來越多人的旅行清單里，“回歸自然、追尋舊跡”已然成為一種趨勢。有足夠的理由相信，這種趨勢不會是曇花一現(xiàn)的主題。老祖宗在千百年前就已經為我們創(chuàng)造了取之不盡的“財富之源”，怎樣去保護和傳承祖先的這種寶貴財產？怎樣避免現(xiàn)在“拆拆拆”若干年后又“腸子悔青”的事情的發(fā)生？或許更多需要的是我們每一個人對于自身民族文化的篤信與欣賞，和對外來文化的過濾與反思。

破曉過后，又是一個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