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
那天,我在一座城市里閑逛時,竟然在一個樓道口那兒,發(fā)現(xiàn)了一株長得一點也不好看的水稻?;蛟S是那兒的泥土太薄了,或許是陽光不太喜歡照它那兒,甚至是連雨水也不怎么理睬它,再加上旁邊的那一幢17層高的大樓又老是往一邊擠壓它,所以最后它就長得歪歪斜斜的像一棵野草,顏色也黃得不像個樣兒,如果不是遇上一位正兒八經(jīng)的農(nóng)民的話,誰也不會把它當(dāng)成一株水稻的。說心里話,我當(dāng)了二十幾年的農(nóng)民,都覺得它不太像是一株水稻了。
但是仔細看看,它確實又是水稻,我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跑到這兒來的。當(dāng)時,我就做了如下三個方面的猜想和推測。
一是這個樓上可能住著一位早期的農(nóng)民,他在進城之后,由于想念田野和莊稼,就在那個樓道口那兒種植了一株水稻。第二種情形可能是一位以前在這兒建造這座大樓的民工種下的。他之所以種下這一株水稻,一是因為思鄉(xiāng),二是因為好久沒有種田了,手有一點兒癢癢。但是不管怎么說,這都是一位很會享受的農(nóng)民。第三種情形則可能是被一輛不負責(zé)任的花車誤運到了這里。后來,一位花農(nóng)發(fā)現(xiàn)了這個既不是花也不是草的家伙,就一揚手,把它扔到了那個樓道里。于是,這株水稻就像我一樣遠離了自己的故土,委屈求全地在這座城市里生存下來了。
我見那株水稻在搖著身子一個勁地跟我打招呼,就激動得不行。我趕緊走過去,蹲在它的身邊,聲音有些發(fā)顫地說:“稻啊,你怎么到這兒來了,你看你現(xiàn)在長得有多瘦,你這個樣子要是讓俺爹看見了,他不難過死才怪呢!”我說:“稻啊,既然你今天遇到我了,那你就放心好了,從今往后,我會天天來這兒守著你的,直到你結(jié)了穗為止?!闭f完,我就蹲在那株水稻的旁邊哭了。因為只有我才知道,那株水稻現(xiàn)在該是多么的寂寞和孤獨啊!
自從見到了那株水稻以后,我就天天跑過來看它。后來,我還為此去偷了一位菜農(nóng)的一小袋化肥,就像是對待自己的兄弟一般地照料著它。
也許是我天天都在那個樓道口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不太像是一位正經(jīng)人,所以有一天,那兒的一位樓道管理員就把我給攔住了。當(dāng)時,我手里正抓著一把濕土,準備去培一下那株水稻呢。樓道管理員用一雙十分銳利的眼睛盯著我說:“喂,你是干什么的?”因為當(dāng)時,我最怕聽到的就是這種聲音了,所以,那位樓道管理員剛一說出這句話,我就想拔腿逃掉。但是誰知這時,那位樓道管理員卻一把就抓住了我的手臂。他說:“哪里走,你這個壞蛋!”
見逃脫不掉,我就小聲地申辯道:“我不是什么壞蛋,我是一位農(nóng)民?!?/p>
那位樓道管理員說:“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是一位城市人,你還以為你是誰??!”
他說:“你說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說:“這個樓道口有一株水稻,我想給它培一點兒土。”
那位樓道管理員立刻就捂著嘴嘻嘻地笑了起來。他說:“我看你八成是來得久了,想水稻想得都快發(fā)瘋了,所以你才會將一棵野草當(dāng)成了一株水稻!”
我說:“不,它確實是一株水稻,不信,我可以帶你去看看?!?/p>
樓道管理員仔細觀察了一下,神色就顯得有些驚奇起來。他說:“這怎么可能呢,這兒怎么可能會長出了一株水稻呢?”
他說:“或許,這兒以前是一片稻田吧?!?/p>
這時,我就發(fā)現(xiàn)樓道管理員的樣子顯得有一點兒傷感和恍惚,他聲音有些顫抖地對我說:“那你就忙吧,我不再打攪你了。”
我望著樓道管理員漸漸遠去的背影,就突然覺得他以前可能也是一位農(nóng)民。
后來,在我的悉心照料之下,那株水稻終于開始抽穗,并呈現(xiàn)出了金黃的顏色。
收割的前一天,我特地去商店里買來了一把鐮刀。盡管我只須用手輕輕地一扯,就可以把那株水稻連根拔起了。但是,我卻不想這么做。因為那樣,無疑是對水稻的一種褻瀆和傷害??!盡管,那只是一株水稻,一株長得并不怎么優(yōu)良的水稻,但是作為農(nóng)民的我,我也想像對待自己的兄弟一樣地善待它??!因為這不僅僅是一種莊嚴的儀式,而且也是對水稻以及農(nóng)民自身的一種尊重啊。那天,當(dāng)我準備收割那一株水稻時,我就像收割無數(shù)的水稻一樣,神情顯得莊嚴而又虔誠。我小心翼翼地用鐮刀割倒了那株水稻,把它捧在手里,我的眼淚就嘩嘩地流淌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