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明寶
多多是一條黃色土狗。它是我娘早晨起來,到場院里抱柴火時撿到的。當時,這個小家伙蜷縮在草垛下,渾身粘滿了茅草。我娘沒注意,無意中碰到了它,嚇了一跳。剛開始還以為是刺猬,聽到它不滿地“嗚嗚”了兩聲,才發(fā)現(xiàn)是只小狗。
這只小黃狗看上去也就一個多月大,娘覺得它可憐又可愛,就拂去它毛上的草,帶回了家。
我一見到它,立刻興奮得大呼小叫,沖上去抱起了這個小家伙。它似乎對我有一種天然的信任感,竟伸出粉紅色的舌頭舔起了我的手背,好像我本就是它失散的主人,這次是久別重逢。
我把娘喂的小雞仔從舊紙箱里一只只抓出來,放到地上,任這些“小絨球”茫然無措地“嘰嘰”亂叫。然后,我將小狗放進紙箱,輕輕捋著它的脊背說:“從今天起,這里就是你的家了?!毙」纺搪暷虤獾爻医辛藘陕?,似乎在表示感謝。
“雞巢狗占”后,娘找不到合適的紙箱,只好把小雞仔們養(yǎng)在一個竹筐里。她抱怨說:“早知道這樣,我才不會弄只狗回來呢,真是多此一舉!”
我靈機一動:“有了!”
娘莫名其妙地問:“什么有了?”
“小狗的名字啊,就叫多多!”
就這樣,土狗多多成了我家的一員。
那時,我在村小念書,每次去學校之前,都會抱起多多親一下;放學回家后,第一件事也是去親多多。多多吐著粉紅色的舌頭舔我的腮幫和鼻尖時,總能讓我忘記一切煩惱。
多多長得特別快,不到一個月,小小的舊紙箱就裝不下它了。半年后,它就長成了大狗的模樣,一身黃毛閃閃發(fā)亮,牙齒也變得尖利,一副不怒自威的樣子。一有異常的動靜,多多就會支棱起耳朵,辨別聲音和方向,而后一陣狂吠。但它往往是虛張聲勢,雷聲大,雨點小??傮w來說,多多性格溫順,人畜無害,只有見到老鼠時另當別論。都說“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我家的多多偏偏就管了這個閑事!
秋收后,我爹找了三張鐵絲圍網(wǎng),用來盛放玉米棒子。圍網(wǎng)裝滿后,就像三個小炮樓般矗立在院子里。陽光照在金燦燦的玉米上,讓人一進院子就像走進了豐收后的糧倉,心里滿足而踏實。但也就是在這時,老鼠們聞風而動,打起了玉米棒子的主意。它們憑借祖?zhèn)鞯谋绢I,踩著鐵絲網(wǎng)攀高,揮著小爪子打洞,在玉米堆上大擺宴席,吃喝拉撒,氣焰極其囂張。
一開始,多多對這些老鼠只是觀望、猜測,并沒有貿然出擊。直到看見我和爹舉著尖頭鐵鏟、拿著掃把,圍追堵截一只大老鼠時,它才恍然大悟——此物既然是主人的敵人,就一定是我的敵人!于是,多多立刻參與進對大老鼠的圍剿戰(zhàn),而且出手不凡。只見它一個箭步沖上去,立馬就按住了大老鼠的腰。大老鼠驚慌地“吱吱”哀叫,可任憑它怎么掙扎也無濟于事。我爹一鐵鏟就解決了這個禍害糧食的害人精。多多看到這一幕,眼神有些迷惘,似乎在思考自己做得對還是錯。我撓撓它的腦袋說:“多多,好樣的!”看我沒有斥責,它放心地朝我“汪汪”叫了兩聲,歡快地搖起了尾巴。
從此,多多對院里的老鼠又打又追,一只也不放過。有一陣子,我下午放學回來,總會先去西墻根瞧瞧有沒有多多的戰(zhàn)利品。西墻根下有個破甕,甕上有個不規(guī)則的洞口,那便是多多的家。多多抓了老鼠從來不吃,只是一只只在甕旁擺放好,像擺攤一樣。每次我到多多家看它的戰(zhàn)果,它都特別開心。毫無疑問,看守糧食,維護來之不易的勞動果實,多多功不可沒。
有一次看到我回來,多多立刻興奮地將兩條前腿搭在我的肩膀上求抱抱,還伸出舌頭舔我的臉。我一想,這可是咬過老鼠的嘴啊,連忙使勁把它推開,又“嘩啦嘩啦”洗了半天臉。多多蹲坐在一旁,委屈地看著我,兩只耳朵像曬蔫了的葉子一樣耷拉著。看到它那委屈的樣子,我心生愧疚,忙拿出幾塊骨頭安慰它。我知道多多最喜歡骨頭,可惜我小時候能吃到骨頭的日子真是寥若晨星。
多多是個標準的跟屁蟲,不管我出去玩耍,還是早上上學,它都喜歡屁顛兒屁顛兒地跟著我。我一直挺享受這種“保鏢”不離左右的感覺,但有一種時候例外,那就是捉迷藏的時候。
不管我藏到哪里,藏得多么隱蔽,我的小伙伴總能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我。原因就是任我怎么驅趕,多多都會執(zhí)拗地跟在我身邊。小伙伴們只要看多多在哪兒蹲著或者徘徊,瞬間就能找到我。有一次我氣急敗壞,踢了多多一腳,多多“嗚嗚”地叫著,眼神里滿是不解。我立刻后悔了,趕緊蹲下抱住它的脖子給它道歉。多多感受到我的歉意,不計前嫌地伸出舌頭舔了舔我。
有一天,我和伙伴們在草坡上摔跤,多多興奮地吐著舌頭,圍著我們一圈一圈地跑,還“汪汪”地叫著助陣。我們玩累了,就躺在草坡上休息。我脫下涼鞋,使勁一扔,鞋便飛了出去。我大喊:“多多,把鞋撿回來!”多多領命后轉身就去撿鞋。往返的次數(shù)多了,往往是鞋子還沒落地,就被多多叼在了嘴里。我的伙伴看到了,很眼饞,也想享受一下多多的“熱情服務”,可多多才不干呢!剛子脫下鞋,掄圓了胳膊把鞋扔出去老遠,多多連理都不理。剛子就去推多多,把它推了個趔趄。多多很不高興地起身去撿鞋子。誰知,這家伙鬼精得很,不但沒把鞋子撿回來,還把它叼到了更遠處的荊棘叢里,弄得剛子踮著一只光腳去找,讓我們笑了半天。
有多多陪伴的日子,總是充滿了歡樂??烧l也不會想到,這個和我相伴三年的伙伴,會在我小學畢業(yè)前的一個晚上,突然間像朵云一樣悄無聲息地飄走了。
我和爹娘找遍了村里的角角落落都一無所獲。第二天,村里的人說,最近偷狗賊猖獗,多多肯定是被他們偷走了。
當時,我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敢去想多多正在面對些什么,眼淚止不住地從臉頰上流下。那些眼淚,我擦了好久,卻總也擦不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