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靜
摘 要:明朝初年,朱元璋發(fā)行寶鈔與銅錢兼用,由于民間多用銅錢,寶鈔流通受阻,故而明朝統(tǒng)治者一再頒布相關(guān)法令限制銅錢以及金銀的使用,試圖挽救寶鈔,卻一再失敗。寶鈔在宋元兩朝使用廣泛,有前朝完善的制度借鑒,卻仍然走向失敗,這是什么原因?通過寶鈔發(fā)行、流通過程中政府所行的詔令可窺探鈔法不行的原因,明朝統(tǒng)治者制定的政策并沒有從根本原因出發(fā),反而加重百姓的負擔。同時,關(guān)注寶鈔流通過程中相關(guān)的違法行為,可以揭示它們對國家社會產(chǎn)生的深遠影響。
關(guān)鍵詞:寶鈔;鈔法;偽鈔
中圖分類號:D912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2-2589(2022)11-0082-04
明朝初期統(tǒng)治者便推行寶鈔制度,由于政策的失誤使得寶鈔流通受阻,回顧從明初到中期寶鈔的發(fā)行與流通過程,從中窺見寶鈔政策失敗的原因,在此過程中,分析寶鈔通行中的違法行為,了解民眾的犯罪心理及這一政策的影響。
一、寶鈔的發(fā)行與流通管理
(一)寶鈔的發(fā)行
朱元璋建立明朝后,最初在全國實行統(tǒng)一的銅錢制度,由于“商賈沿元之舊習用鈔,多不便用錢”[1]便開始推行鈔法,洪武七年明太祖設寶鈔提舉司,八年詔中書省造“大明寶鈔”,通行民間?!睹魈鎸嶄洝酚涊d,“時中書省及在外各行省皆置局以鼓鑄銅錢,有司責民出銅,民間皆毀器物以輸官,鼓鑄甚勞,而奸民復多盜鑄者。又商賈轉(zhuǎn)易,錢重道遠,不能多致,頗不便”[2]。由于銅錢額度小,不便于大宗貨物買賣的交易,尤其是長途貨物買賣,攜帶大量的銅錢不便,而紙鈔的輕便則能很好地解決這個問題。此外,鑄造銅錢的原料缺乏,為了鑄造銅錢,百姓往往毀器物提供銅料,為百姓增加負擔,銅錢政策不得民心,所以朱元璋仿照前朝印造寶鈔,令民間用金銀換鈔。
(二)寶鈔的流通
寶鈔發(fā)行之初,與銅錢共行,根據(jù)《大明律》中規(guī)定,“凡印造寶鈔,與洪武大中通寶及歷代銅錢相兼行使。其民間買賣諸物及茶、鹽商稅諸色課程(課程即為賦稅),并聽收受,違者杖一百。”[1]此時銅錢的使用沒有限制,百姓可以選擇用銅錢或?qū)氣n。頒布一段時間后朱元璋發(fā)現(xiàn)民間樂于使用金銀,寶鈔的流通并不順暢,乃至一再貶值。于是,他禁止民間用金銀交易,違者受罰。同時,關(guān)閉負責鑄錢的寶源局、寶泉局,這是明朝在寶鈔通行后第一次頒布禁令??蓪氣n面值較大,最小為一百文,對于小額交易往往不便,故在兩年后復設寶泉局,“鑄小錢與鈔兼行,百文以下止用錢,商稅兼收錢鈔,錢三鈔七”[1]。通過鑄造小錢,并嚴格規(guī)定鈔與錢的使用場合及比例,希圖改變寶鈔阻滯的局面。
洪武十六年,朱元璋為規(guī)范寶鈔的流通設置廣源庫、廣惠庫,管理寶鈔的收入和支出。二十二年,為民間小額交易的便利,又造小鈔,自十文至五十文。試圖通過發(fā)行小鈔,擴大寶鈔的使用范圍,減少民間對銅錢的使用。二十五年規(guī)定每年三月開始造鈔,十月停止,此時仍允許銅錢的流通。而寶鈔的印造只受時間的限制,絲毫不考慮市場因素。二十六年,“兩浙、江西、閩、廣民重錢輕鈔,有以錢百六十文折鈔一貫者,由是物價翔貴,而鈔法益壞不行”[1]。寶鈔通行數(shù)年,民間仍然重錢輕鈔,朝廷所采取的措施皆不見成效。寶鈔發(fā)行之初,一千文折算為鈔一貫,如今鈔一貫為一百六十文,貶值了84%。鈔法一再失敗,統(tǒng)治者卻采取更嚴厲的手段規(guī)制,收歸民間所有的銅錢全都兌換為寶鈔,想從根本上杜絕銅錢的使用,使民間不得不使用寶鈔,朱元璋于洪武二十七年下令,“軍民商賈所有銅錢,有司收歸,官依數(shù)換鈔,不許行使”[1],但這并未改變民間不善用鈔的習慣。洪武三十年,杭州各地的商人以金銀定貨物價格,導致鈔法阻滯。洪武年間的寶鈔從發(fā)行到流通二十多年時間里,一再貶值,朱元璋試圖頒布禁令挽救寶鈔,但仍失敗,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寶鈔的發(fā)行問題,后續(xù)使用也得不到保障,只在刑罰上加以規(guī)制,無法改變寶鈔貶值的命運。
明成祖也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永樂元年,下令“禁金銀交易,犯者準奸惡論。有能首捕者,以所交易金銀充賞。其兩相交易,而一人自首者,免坐,賞與首捕同”[2]。規(guī)定使用金銀交易的準奸惡論即予以處死,處罰相當嚴厲。同時,對告發(fā)、捕獲的人給予賞賜,進而打擊、遏制違法行為。至于鈔法不行的原因,都御史陳瑛言:“比歲鈔法不通,皆緣朝廷出鈔太多,收斂無法,以致物重鈔輕?!盵1]陳瑛總結(jié)的原因十分恰當,朝廷發(fā)行寶鈔,完全是隨意印發(fā),并不考慮市場運行的問題;并且,朝廷只允許民間用金銀來換取寶鈔,卻沒有規(guī)定相應的寶鈔回收制度。宋元兩朝,設有作為兌換機關(guān)的交鈔庫,百姓可用鈔換銀或以銀易鈔,取得了民間對紙鈔的信任,也有利于資金的流動。反觀明朝的寶鈔沒有信任基礎,必然不利于鈔法的通行。朱棣采取戶口食鹽法來挽救鈔法,但“僅支鹽納鈔過程,就成為民戶的沉重負擔”[3],對百姓而言,無疑是額外增加支出。在后世寶鈔停用后,這一制度并沒有隨之廢止,改用白銀征收,已嚴重偏離制度訂立的本心,成為政府增加財政收入的手段而已。
仁宗時,“原吉言:鈔多則輕,少則重。民間鈔不行,緣散多斂少,宜為法斂之。請市肆門諸稅,度量輕重,加以課程。鈔入關(guān),官取昏軟者悉毀之。自今官鈔宜少出,民間得鈔難,則自然重矣。乃下令曰:所增門攤課程,鈔法通,即復舊,金銀布帛交易者,亦暫禁止”[1]。原吉認為鈔法不行的原因在于寶鈔輸出太多,沒有節(jié)制,仁宗便用課程收鈔的方式來回收寶鈔。但這與明成祖時期的政策一樣,給百姓帶來了額外的稅收負擔,寶鈔不用之后,這些課程依舊以納金銀的方式繼續(xù)存在。宣德初,宣宗為了回收寶鈔而規(guī)定,“凡是用金銀交易以及匿貨增值者罰鈔,府縣衛(wèi)所倉糧積至十年以上者,鹽糧悉收鈔,并且門攤課鈔增五倍”[1]。宣宗用罰鈔、納鈔中鹽(即讓商人繳納寶鈔換取政府統(tǒng)治的食鹽)等方式回收寶鈔,這些規(guī)定并沒有提高寶鈔的價值,反而由于過度收鈔造成民間的缺乏,可有些稅目硬性規(guī)定繳納寶鈔,結(jié)果帶來新的困擾。
英宗即位,減少納鈔,放寬用銀的禁令,十三年復申禁令,阻鈔者追一萬貫,全家戍邊。統(tǒng)治者仍然不放棄,面對寶鈔的一再貶值繼續(xù)掙扎。本朝中“寶鈔對白銀的價格降到洪武朝初期的0.1%到0.2%,已不能在民間流通,政府稅收無奈也跟著放棄了,改收實物或白銀”[4]。英宗后逐漸放棄救鈔運動,到天順中,始馳其禁。弘治年間,開始錢鈔俱收,后來逐漸改用銀。至此,寶鈔漸漸退出市場的流通之中。彭信威認為“大明寶鈔在英宗正統(tǒng)初年差不多已經(jīng)退出市場流通,結(jié)束它的通貨功能,只有官俸還是用鈔折付”[5]。
(三)小結(jié)
縱觀寶鈔的發(fā)行、流通到后世鈔法受阻后一系列的救鈔運動,最初由于鈔法發(fā)行不受限制,不考慮市場機制的作用,使得寶鈔流通不能,民間多用銅錢及金銀。統(tǒng)治者頒布諸多禁令,也沒能使寶鈔順利流通。因為寶鈔的價值變動大,百姓對其缺乏信任,洪武八年寶鈔一貫值錢千文;二十五年一貫值錢百六十文;天順年間,鈔一貫不能值錢一文。寶鈔貶值飛快,百姓不信任也是在情理之中。朝廷所規(guī)定的寶鈔比價,完全是隨意設定,并沒有結(jié)合有價值的參考因素。民間的不信任還在于,“前朝剛發(fā)行紙幣時政府都提供金銀銅錢作為十足的準備金,讓紙幣相當于一種金屬實物或金屬貨幣的兌換券,人民對于紙幣自然會有信心,持有紙幣的意愿比較高”[5],而明朝卻沒有相應的準備金制度。發(fā)行寶鈔目的不單是為了民間便利使用,本質(zhì)上是緩解明初的財政困難,想借此收取金銀來增加國庫收入。明朝統(tǒng)治者以為他們可以憑借嚴峻的法令來推行寶鈔,結(jié)果卻一再失敗,單憑嚴酷的法令無法挽救一個失敗的政策。
幾朝的救鈔措施,多是通過增稅收鈔,給百姓增加了新的負擔。然而,寶鈔停用以后,這些增加的稅并沒有因此而廢止,在后世仍困擾著百姓,可謂留下了十足的禍亂。
二、與寶鈔有關(guān)的違法行為
(一)鈔法的濫用
洪武十三年,“以鈔用久昏爛,立倒鈔法,令所在置行用庫,許軍民商賈以昏鈔納庫易新鈔,量收工墨值”[1]。寶鈔不同于銅錢、金銀等貨幣,它隨著時間流逝變得昏爛,以致無法使用,于是朱元璋頒布倒鈔法,允許民間以舊鈔換取新鈔,只收取一點工墨錢,這一制度卻帶來了許多問題。著名錢幣學家和貨幣史學家彭信威教授指出,“由于通貨膨脹,商人對鈔票的新舊加以差別對待,同時稅務員舞弊,利用新舊鈔價格的不同,強迫人民使用新鈔納稅,他們換成爛鈔送國庫,從中取利”[5]。久而久之,舊鈔不再流通,停留在百姓手中,加深了民間對鈔的不信任,反倒是官吏從中獲取利益。針對這一問題,明政府還規(guī)定“貫百分明而倒易者,同沮壞鈔法論,混以偽鈔者究其罪”[2]。雖說規(guī)定如此,但面對錢財?shù)恼T惑,官吏也常常貪利違法,法令變成一紙空文。而帶來的不利后果都由百姓承擔,百姓用金銀換取的寶鈔變舊后如同廢紙一般,無法使用,加劇其生活的貧困。
有史料記載:“自鈔法行而獄訟滋多,于是有江夏縣民,父死以銀營葬具,而坐以徙邊者矣。有給事中丁環(huán),奉使至四川,遣親吏以銀誘民交易,而執(zhí)之者矣”[6]。江夏縣一民因父親去世用銀交易下葬的器具構(gòu)成犯罪,被送到邊境戍邊。說明當時法律制定只考慮改變寶鈔阻滯不行的局面,卻忽略了民間的需要。甚至有官吏為了討好上級,故意引誘百姓用銀交易,即現(xiàn)在的釣魚執(zhí)法,十分荒唐。
此外,在救鈔過程中帶來新的問題,“及其征鈔于民也,豪商大賈積鈔于家,而無征,奸胥猾吏假鈔為名,而漁獵閭左,貧民鬻田產(chǎn)、質(zhì)妻子,而后得鈔以送之官。大臣謀國、擾郡縣、暴閭里,而后收鈔以貯之庫焉”[7]。面對鈔法貶值,統(tǒng)治者通過向民間征鈔減少數(shù)量,對豪商之家卻不征收,百姓苦于無鈔,而豪商大量積鈔,不平等加劇。有些官吏假借征鈔搜刮貧民,煩擾鄉(xiāng)里,使得窮苦的百姓只得賣田產(chǎn)、賣妻子以便出鈔,給民間帶來如此的災難,而所收的鈔只是貯藏入庫,幾年后便腐爛而棄用。如此現(xiàn)實,明朝統(tǒng)治者卻只隨意頒布法令,置百姓于水深火熱中,注定無法改變鈔法崩壞的命運,無非給民間徒增苦難。
(二)偽造寶鈔
歷代以來,貨幣的造假問題一直存在,金屬貨幣一般通過減少原料,私摻其他原料來造假,銅錢與鐵錢的私鑄尚且會受到原料來源與鑄造技術(shù)的限制。紙鈔的原料為桑樹皮,普通易得,印造技術(shù)簡便,成本更為低廉,所以偽造紙鈔所帶來的利益更大。“金銀之物,尚可偽造。自行鈔引,私造尤多,不若金銀之易辨,一旦受欺,無異被。即使立法以糾之,而大利所在,迄不能止”[8]。偽造紙鈔沒有金銀容易辨別真假,面對低成本高收入的誘惑,即便是嚴刑酷法也無法阻止。明初時期名臣方孝孺稱:“國之大柄,可以貧富也,惟寶鈔也……夫偽鈔之律至重也”[9]。明朝政府對于寶鈔的偽造以及使用偽鈔的打擊是十分嚴厲的,《大明律》中的“偽造寶鈔”條規(guī)定:“凡偽造寶鈔,不分首從及窩主,若知情行使者,皆斬,財產(chǎn)并入官。告捕者,官給賞銀二百五十兩,仍給犯人財產(chǎn)。里長知而不首者,杖一百;不知者,不坐……若將寶鈔挑剜、補輳描改以真作偽者,杖一百,流三千里,為從。及知情行使者,杖一百,徒三年。其同情偽造人有能悔過,捕獲同伴首告者,與免本罪,亦依常人一體給賞。”[1]偽造大明寶鈔不區(qū)分首從犯,凡是犯法皆處以斬刑,對于明知是偽鈔而使用的人也處以斬刑,并沒收財產(chǎn),朝廷對這一犯罪的打擊力度極大,十分殘酷。同時鼓勵他人去告發(fā)、捉捕,賞賜豐厚,有利于遏制犯罪的發(fā)生。大明律區(qū)分寶鈔的偽造與變造,對于變造寶鈔也加以規(guī)定,體現(xiàn)了明朝立法的進步性,變造以及使用變造寶鈔之人的處罰相比而言均輕于偽造的犯罪。
洪武二十一年五月有規(guī)定:“凡罪人當籍其家者,如謀叛、奸黨、造偽鈔之屬則沒其資產(chǎn)、丁口,余者只收資產(chǎn)而不孥,仍以農(nóng)器、耕牛還之,俾為衣食之本”[2]。“凡應合鈔劄者,曰奸黨,曰謀反大逆,曰奸黨惡,曰造偽鈔,曰殺一家三人,曰采生拆割人為首”[1]??芍鞒瘜卧鞂氣n與十惡歸為一類,打擊十分嚴厲?!霸诜饨ㄉ鐣?,發(fā)行貨幣是行使皇權(quán)的重要象征,獨占并保護貨幣發(fā)行權(quán)成為貨幣制度的重中之重。因此,侵害中央貨幣發(fā)行權(quán)的偽造貨幣犯罪也就成為各朝各代立法與重點打擊的對象”[10]。故而明朝統(tǒng)治者對偽造寶鈔罪處以最嚴厲的懲罰,借以保護統(tǒng)治者的權(quán)力。
明朝在防止貨幣造假方面采取了措施?!睹鲿洹酚涊d,在繳納課程、中買鹽貨以及起解贓罰中所用寶鈔,“須要于背用使姓名私記,以憑稽考”[11],而且對于不慎收受偽鈔的官員,要進行處罰。對這一規(guī)定較為細致,責任可以追究到個人,從而找出寶鈔的制作源頭。官員過失收受偽鈔也要給予處罰,體現(xiàn)了對偽鈔犯罪打擊之嚴,督促官員在收受過程加以注意,提高其對真?zhèn)吴n的辨識能力。解縉也曾建言:“宜于鈔上置半印勘合流派字號,蓋一貫一號,兩貫同號,真?zhèn)慰杀嬉?。”[8]這一建議有利于對寶鈔真?zhèn)蔚谋鎰e,從而減少偽鈔的流通。此外,明朝對偽鈔犯罪懲罰甚為嚴厲,不只是偽造寶鈔要受刑,百姓使用偽鈔,除追納賠償外,并處杖刑。雖然對使用者而言有些無辜,但可見明朝政府對偽幣犯罪的懲罰力度之大,可謂是全方位打擊。
嚴厲的法律仍然制止不了偽造的情況,據(jù)《御制大誥》載:“寶鈔通行天下,便民交易。其兩浙、江東西民有偽造者甚。惟句容縣楊饅頭本人起意,縣民合謀者數(shù)多,銀匠密修錫板,文理分明印紙,馬之戶同謀刷印。捕獲到官,自京至于句容,其途九十里。所梟之尸相望,其刑甚矣哉!”[12]大意是句容縣的楊饅頭為了牟取暴利,作為主謀聯(lián)合縣里的百姓用錫制作寶鈔的印版,印刷假鈔,后來被發(fā)現(xiàn)處以斬刑。此案不止楊饅頭和工匠被殺,牽連的人非常多,以至從南京到句容縣九十里的道路上尸首相望,為一大慘案。雖然制定了嚴厲的刑罰,也有受罰的案例在,卻無法制止偽造寶鈔的行為,依然有人鋌而走險。發(fā)生慘案還不到一年的時間,同縣的村民再犯,情況愈加嚴重,其他地方大抵也是如此,朱元璋也無法理解為何民眾如此頑固,會冒死而犯。由于偽造寶鈔可以帶來巨大的利益,加之當時民眾生活困苦不堪,基本的生活維持困難,所以冒險犯罪。
鄭瑾博士認為“明代的普通百姓一般不會使用寶鈔作為日常生活費用,因為寶鈔的面額太大,一般小額消費只使用銅錢就足可以應付,所以假鈔發(fā)生的概率就被大大降低”[13]。筆者不贊同他的觀點,明代也有小額寶鈔的印造,便于民間的小額交易,而且,為了保障寶鈔的通行,明朝政府曾頒布禁錢措施,民間使用銅錢交易要受刑罰,此時必然有百姓用鈔支付,僅憑他的推測,不能認定假鈔發(fā)生概率減少。元朝末年,偽鈔數(shù)量驚人,京師言官鄭介夫指出“今民間之鈔,十分之九皆偽鈔耳,偽鈔遍天下……”[14]而明初沿襲元末用鈔的傳統(tǒng),有用舊鈔者,其必然也知曉偽造寶鈔所得利潤之高,前兩朝犯罪情形如此之多,在明朝不會戛然而止,巨大的利益誘惑下必然有為之冒險的人。
大量的偽鈔進入流通領(lǐng)域,與真鈔混合在一起,導致寶鈔的價格越來越低,進一步導致鈔法的敗壞,形成劣幣驅(qū)逐良幣的局面,物價上漲,于百姓生活更為不利,百姓對寶鈔也越發(fā)不信任,如此惡性循環(huán),直至鈔法崩潰。
(三)藏匿寶鈔
在印造寶鈔過程中,有相關(guān)官吏違法犯罪的情況出現(xiàn):“寶鈔提舉司官吏馮良孫安等二十名,通同戶部官吏郭恒,戶科給事中屈伸等,并鈔匠五百八十名,在局抄鈔。其鈔匠日工可辦十分,諸匠等止認辦七分。朕明知力尚有余,從其認辦所以得三分,不欲竭盡心力,后三處結(jié)黨,諸匠盡力為之。洪武十八年二月二十五日造鈔起,至十二月天寒止,盡力所造鈔六百九十四萬六千五百九十九錠,臨奏鈔數(shù)已匿一百四十三萬七千五百四十錠于廣源庫;雜諸處所近商稅鈔堆積,所奏者五百五十萬九千五十九錠,將混同商稅鈔堆積,以代外來商稅課程?!盵15]此案是說負責印造寶鈔的官吏與上級官吏聯(lián)合起來藏匿所造的寶鈔,不以實際印鈔額記錄,并將之與商稅鈔折抵,虛出實收。根據(jù)記錄顯示,僅十個月所藏寶鈔占總印鈔額的21%,數(shù)額龐大,長年累月,他們所積累的寶鈔愈來愈多。明代官吏俸祿較低,面對印造寶鈔所帶來的巨大利益,難以抵擋其誘惑,他們純粹是為了個人私利而藏匿寶鈔,大多進了自己的腰包,浪費了國家資源,減少了國庫的收入,對國家造成極大的損失。
除了印鈔中進行藏匿以外,也有人利用囤積寶鈔來獲利,成化十一年,有“近以牟利之徒,往往販賣軟爛之鈔,投托親識官員泒賣,是致虧官損民”[2],這些回收寶鈔進行販賣之人,被稱為“鈔戶”,鈔戶以遠遠低于官價的價格回收寶鈔,再以官價甚至高于官價的價格賣給需要納鈔的百姓或賣給官府,從中賺取數(shù)倍差價的利潤。因為當時民間多用白銀交易,寶鈔由于貶值已漸漸退出流通領(lǐng)域,但是,有一些納稅項目規(guī)定必須用寶鈔支付,使得百姓向外購買寶鈔以便繳納稅收。這便為鈔戶提供了新的“商機”,他們用這種方法賺取高額利潤,而且往往官商勾結(jié)。萬歷年間,奸民李河通與戶部辦官葉仲達賣鈔事發(fā),辦案官員至其家查驗,發(fā)現(xiàn)寶鈔“盈房充棟,無慮數(shù)千百萬”[16]?;鹿僖渤⑴c其中,正德年間的佞幸錢寧,將所積寶鈔發(fā)放至全國十一府,竟然讓官員直接幫其發(fā)賣,“最初定價為每塊易銀二兩,錢寧怪其太輕,故欲增至四兩,后由于地方官員堅持,同意以每塊三兩的價格出售,計鈔一萬一千九百九十六塊,該銀三萬五千九百九十八兩”[8]。官商勾結(jié)更有無盡的利潤,有人掩護犯罪,使得朝廷難以追究其違法責任,進一步增加犯罪的概率,造成更大的不利后果,而這后果,卻由民間承擔。在重典治吏的明朝,有關(guān)紙鈔的犯罪尚且如此之盛,更何況其他朝代呢。這卻害苦了百姓,百姓往往沒有足夠的寶鈔卻要面對其一再貶值的痛苦,甚至影響正常生活的維持,而朝廷一時難以管理,讓百姓苦不堪言。
(四)小結(jié)
罪行的背后都有原因,而關(guān)于寶鈔的犯罪動機多是與經(jīng)濟利益有關(guān),偽造貨幣所得到的利益是巨大的,所以民眾甘愿冒著被斬的風險去追逐利益。正如馬克思曾說:“一旦有適當?shù)睦麧?,資本就膽大起來;有10%的利潤,它就保證到處被使用;有20%的利潤,它就活躍起來;有50%的利潤,它就鋌而走險;為了100%的利潤,它就踐踏一切人間的法律;有300%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的危險?!盵17]只要有暴利存在,人們便甘愿冒險去從事違法活動,即便是再嚴厲的法律也阻擋不了這類行為。而紙鈔正因為有暴利存在,統(tǒng)治者一再頒布違法處斬的法令也不能消滅偽造的行徑,甚至是慘案一再發(fā)生也不足以打消人們逐利的念頭。偽鈔是伴隨著寶鈔而存在的,只要有寶鈔的存在,便有偽造的行為出現(xiàn)。
三、結(jié)語
綜上,明朝的寶鈔經(jīng)歷了曲折發(fā)展歷程,最終走向滅亡。這與最初的發(fā)行政策以及歷朝統(tǒng)治者頒布的法令不無關(guān)系。朱元璋發(fā)行寶鈔之初并沒有借鑒前兩朝成功的經(jīng)驗,他為了緩解明初的財政危機而根據(jù)自己意愿隨意發(fā)行,不允許百姓用寶鈔換取金銀,一開始便得不到民間的信任。面對寶鈔的貶值沒有從根本上找原因,只是一再下令禁止民間用金銀交易,甚至后期禁止用銅錢交易,試圖強迫民間用鈔,寶鈔始終不得民心。嚴厲的禁錢措施也造成新的問題,著名中國經(jīng)濟史學家梁方仲指出政府為要推行鈔法,屢下禁止行使銅錢的令——甚至連本朝自鑄的銅錢亦在內(nèi),此事最令人民失去對錢的信心,尤為錢幣暢通的甚大障礙,這為后世錢法不通又埋下隱患。統(tǒng)治者兼采用增加新的稅收,擴大納稅金額,更給百姓帶來新的負擔,只會讓百姓增加對寶鈔的怨恨。國家發(fā)行寶鈔后百官的俸祿、各省的兵餉都用鈔來支付,收到寶鈔后卻不能換成錢,百官薪水不足,趨于窮苦,上級官吏貧苦,自然剝削下級乃至百姓以求得財物,致使官府貪贓枉法,結(jié)果卻是害苦了百姓,即使用法令懲戒,恐怕也不能消滅了。經(jīng)歷短短六十多年,寶鈔漸漸退出流通領(lǐng)域,而白銀占據(jù)了主導地位。
盡管寶鈔的出現(xiàn)也有一些有利方面,比如減輕國家的財政壓力,有利于明初國家的整頓;便于攜帶,有利于大宗貨物的交易;代替實物俸祿,減少國庫支出等。但這些優(yōu)勢對百姓而言價值較小,加之發(fā)行流通中制度的不完善所帶來的一系列問題,給百姓造成了更深的苦難。與寶鈔相關(guān)的犯罪也滋生起來,給民間帶來新的苦難,官商勾結(jié),搜刮百姓,將天下財富盡收其府庫;而民間無奈的人鋌而走險,偽造寶鈔最終走向深淵,于是明代的寶鈔在民間的一片哀號聲中漸漸走向衰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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