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欣純
/作者自畫/
我生于水鄉(xiāng),目之所及的河流草木都觸發(fā)我的情思。我愛把自己代入書中人,與之共情,或站在作者角度思考寫作意圖。在讀者、書中人與作者的身份變化中,我常有種活在書中的趣味。于我,寫作的樂趣小則留下自己的個性與思想,大則體現(xiàn)一個民族的精神與信仰。我用平淡質(zhì)樸的文字講好故事,不拘泥于扁平單一的褒獎或批判,在有言與無言間表達(dá)我眼中多元的中式意蘊美。
墨水從筆尖流淌,蜿蜒匯成愛河。我提筆寫下密密麻麻的文字,一字一句,我仿佛又覓見了你——我親愛的世炎。
墨痕,探開我青蔥的少女心扉——
“趙世炎”,我默念,三個字在唇齒間滾燙。我從守常先生口中聽到你,以及你對熾熱、真摯的贊美。我眼前恍若走來一人,卻是一束光,撕破封建的黑暗,帶著獨屬于革命者的浪漫。
還記得我們的初遇嗎?我與世蘭、君陶是同志,也是密友。我自趙家離去,你恰歸家來,我們在門口撞了個滿懷。事后,我才知道,那個高瘦個子的青年,就是大家天天掛在嘴上夸的“世炎同志”??!
你我雖極少正面接觸,但我心間已生出情愫,我默默關(guān)注你的一舉一動,同時,我也更積極地投身到革命事業(yè)中。我追逐你的光芒,渴望成為你革命事業(yè)上的得力幫手。
那天,你趕去開會,遇上了特務(wù)。你領(lǐng)著他七拐八拐,繞了好幾條巷子也沒能甩掉。你眉頭緊鎖,悶頭走著,我沖上前去,朝你使個眼色,喚你躲進對面小飯館?!拔襾韺Ω短貏?wù)?!蔽益?zhèn)定地說,其實心間也沒完全的把握。我瞧你遲疑片刻,轉(zhuǎn)身躲進那飯館,便沉著地帶那特務(wù)朝女師大方向去。余光所至,你已出飯館,大步朝開會機關(guān)走去。
那晚,你一見我便急忙詢問:“你把那狗特務(wù)甩掉啦?”我自豪地講到那“泥巴”氣急敗壞,厲聲叫住我,我反責(zé)問他并取下帽子露出頭發(fā),他才無奈離開時,忍不住興奮地笑出聲來。你也笑,橘黃的燈光下,你的頭發(fā)映得金黃,陰影下的五官棱角分明,透出堅毅、果敢,眼底分明是懇切與溫良。
你說你總難忘那天,你不解我如何知曉你被特務(wù)跟蹤。真傻,這還用問,我只是想著,卻不語。你會心一笑,抓了抓頭發(fā)。嘻,我仰慕的世炎同志也是個憨青年哪。
那時的我革命熱情高漲,工作經(jīng)驗不足。承蒙你關(guān)照,我迅速適應(yīng)了工作。我愛聽你講課,你留學(xué)歸來,卷起時代塵埃,你是“仍樂此生”。世炎同志,你那么愛笑。你說一口標(biāo)準(zhǔn)國語,偶爾夾幾句四川方言,講起課來通俗易懂,生動有趣。
聽其他同志說,你在法國勤工儉學(xué)期間,每天都會堅持學(xué)習(xí)三個小時,讀馬克思主義有關(guān)文獻(xiàn),雷打不動。每到黃昏,你還跑到租房樓頂,借夕陽的余暉讀書。你自喻“黃昏之賊”。
我幻想,落日的紅濺落你一身,你是樓頂一方緘默的剪影。“黃昏之賊”,聽起來倒像個頑童,那時間如何偷得呢?我便想到你鼓勵我寫婦女運動方面文章那天的黃昏,連空氣都泛起陽光的金黃,你不厭其煩,一字一詞,輕叩我心扉。我埋頭寫著,時而出神地眺望窗外,我的目光掠過你,你輕倚窗欞,垂眸,翻閱一本小冊。夕陽似為你停留了,一切都被賦予緩慢的美好……
一時間, 我竟不知,究竟是被天上的太陽還是被眼前的驕陽暖了心。
入冬,華燈初放,在我的房間里,你高談?wù)螁栴},慷慨激昂,我是你忠實的聽眾與知音。你突然執(zhí)著我的手,眼中迸濺光與熱。北平的雪已茫茫,共同的理想使我們緊緊結(jié)合在一起,成了終身伴侶。
“識君尚是少年郎,轉(zhuǎn)瞬即為鬢白人。”
閉眼,我還能看見你的臉,溫柔、含笑。我守望著你的背影,濃濃的一團灰色卷起毛邊,在燈光下泛白,你如學(xué)生一般,一筆一畫地替我改稿,我心頭一熱,伸手,卻什么也摸不著。睜眼,夜是那么黑,像你上街演講時于風(fēng)中抖動的發(fā)。
再閉眼,那身影走遠(yuǎn)了,一步一步,那么堅定。我只能看著你走進黑暗。
1927年,延年同志和世炎同志都犧牲了!我在《回憶陳延年、陳喬年烈士》一文中寫道:“我們默默地憶念著犧牲的同志們,悲憤沖激著我們的心!可是我們都沒有哭泣,而只有仇恨!”
可是世炎,失去我志同道合的愛人又怎能不叫我難過!婚后的兩年我們聚少離多,你說待赤色滿中國,你要帶我訪遍名山大川,你說我一定愛看窮苦百姓斗爭勝利的笑顏……
只是,只是,在這樣艱苦、血腥的環(huán)境下,我來不及悲傷,只能揩去心頭無聲的淚。
再睜眼已是黎明,枕畔依舊冰涼。
我想,陽光下,我的發(fā)已是花白。
我終于這樣近,這樣近地看到你那雙噙滿淚水的雙眼,你的唇顫抖著,繼而高呼:“共產(chǎn)主義萬歲!工農(nóng)兵聯(lián)合起來!”
你是我耀眼的光,你為廣大百姓尋找中國的出路而痛苦。何其有幸,我秉持追隨你光芒的信條,在前進時愈發(fā)篤定。吾輩為實現(xiàn)共產(chǎn)主義前赴后繼,喬年說讓我們的子孫后代享受前人披荊斬棘的幸福吧!這盛世,真如你們所愿了。
就此擱筆,時隔60年,我終于再見世炎,我的少年郎。
(指導(dǎo)老師:馮慧萍)
/作者說/
看完《覺醒年代》,一直想寫趙世炎的故事。我了解到趙世炎與夏之栩的浪漫初遇,動心之余,決定以夏之栩先生的視角創(chuàng)作。我查閱了許多資料,比對不同影視劇中的趙世炎形象,驚喜的是過去有二人的宣傳冊,民國報刊上也有夏先生的文章。因為她文風(fēng)十分質(zhì)樸,所以我盡量摒棄華麗辭藻。我又讀了陳曉旭女士的愛情詩找感覺,仍不敢下筆,早晚都在打腹稿,半夜睡前突然有了靈感,理出草稿,立馬跳下床記錄。隔日懷崇敬之心落筆,寫完我自己也很感動。很多時候我突然想到,他們在平行時空一定很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