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珊珊
青頭菌、牛肝菌、石灰菌、奶漿菌——
習慣躲在陰暗潮濕的葉檐下
自生自滅,很少被人找到
雨后遇晴才有資格
拼盡全力沖破泥土、松毛
冒出小腦袋,然后和太陽一起西斜
直到失去力氣,斜躺在松毛上
供松毛蟲、飛蛾享用或腐爛
最后與泥土融為一個新的小疙瘩
野生菌被采摘至交易市場
我不敢貿(mào)然評論它們幸運與否
青頭菌、牛肝菌大多被運往縣城
石灰菌、奶漿菌從不被重視
只能聽到山村集市的叫嚷
不被知道名字的黃色野花叫無名
只是與拾菌人的影子擦肩
等第二天和太陽一起伸腰,周而復始
野生菌和野花慶幸著各自的幸運
松林里,一只麻雀撲扇著翅膀
它以為頭頂那隨風抖動的云是自己的羽毛
太陽落山的速度,我仔細描摹
再帶到異鄉(xiāng),以便
可以溫習許多遍
就像幼時把課堂上的知識帶回家溫習
暮色被裝進田字格
歸鳥的數(shù)量用作算術(shù)學習
祖父幫我把短短的鉛筆削成陀螺
我握著它寫簡單的漢字
鄰居家的孩子在核桃樹下打陀螺
旋轉(zhuǎn)著,旋轉(zhuǎn)著
我們長大了
陀螺被各式各樣的玩具替代
有了自動鉛筆,再也不需要削筆人
至今,我還是習慣
在黃昏溫習一天。異常清靜
卻再也沒有人在我耳旁叮嚀
如今,我很少在黎明醒著
每次見到它的時候都很匆忙
二十年前,我摸黑去山腳的小學讀書
六十六歲的祖父站在半山腰
望著六歲的我消失在山谷
我讀大學時背著行李去火車站、客車站
后來有機會去高鐵站、機場
趕路時恰好也會經(jīng)過一段黎明
我趕時間,也趕走黑夜
最近這一次遇黎明,在深冬
我看見朝陽與夕陽重疊
融為一體,肉眼無法分清
隨著白晝到來,陽光的柔情
落在睫毛、雙唇、指尖上
落在一顆石頭上,在一捧流沙里
落在腳跟觸到的每一寸土地上
卻無法照進祖父躺于其中的小土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