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

2018年5月7日，我們掛職團一行飛離北京，剛出綿陽機場，即被接到各個會場落座開會，會后每人被各縣組織部的同志領走，開始了一年的掛職生活。我乘坐的車一路向北，山路蜿蜒不止，沿途綠樹環(huán)繞，這里森林覆蓋率達74%，也是綿陽唯一一個尚未通公路的縣，有兩個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車走了3個半小時才到，我是團里最后一個報平安的，到了縣里，一眼就看到天橋上高懸“河北親人恩重如山”的標語，這里曾是汶川地震重災區(qū)，災后由河北援建。在北京機場時，知悉我將赴平武縣民宗局掛職副局長，平武是國家級貧困縣，也是離綿陽最遠的一個縣，雖不知道民宗局具體要做什么，但確信可學習。路上了解到：這里南連北川縣，西界松潘縣，北靠甘肅省，東南接江油市，西北倚九寨溝縣?？h城新區(qū)系災后重建，現(xiàn)在的縣政府大樓也是震后新建，我局所幫扶的鄉(xiāng)是縣里最遙遠的鄉(xiāng)，離縣城4小時車程，幾天后會到那里。

1個月后，返回綿陽，社科院領導來綿陽看望我們，掛職團會議上，作為四個掛職團代表之一匯報如下。

尊敬的各位領導、同仁：

很高興在這里向大家匯報在平武的掛職情況。我是民族所的盧芳芳，現(xiàn)在平武縣掛職民宗局副局長。平武，古代氐羌地，今為藏羌區(qū)，位于藏彝走廊東北邊緣，自古以來，是羌藏等民族遷徙與聚居之地。這是距市區(qū)最偏遠的縣，有大熊貓，有白馬藏。這里有漢、藏、羌、回等20個民族，也是全省散雜居地區(qū)民族鄉(xiāng)最多、少數(shù)民族人口比例最高的縣。這里的森林覆蓋率達70%以上，有白馬王郎、雪寶頂兩大國家自然保護區(qū)。

人類學博士后出站到社科院入職半年多，后到青藏高原東南邊緣的國家級貧困縣掛職一年。這段時間，確實受益匪淺，無關物質、學術產(chǎn)出。關于學術與生命感的關系，我多年前開始思考，而今更深刻認識到：體驗，作為原創(chuàng)性工作的來源，如此重要。這里各民族和諧相處，看到當下“建設美麗中國”的生動注腳，看到“四川最美民宿”、農(nóng)村宅基地通過工商資本盤活的典范，看到自然保護管理模式的新探索，看到政府聯(lián)手民間組織所做的成績，看到阿里生態(tài)扶貧項目“螞蟻森林”，看到大家把青梅酒、梅線做成包裝精美的伴手禮，每個人都在兢兢業(yè)業(yè)地建設家園。我看見高山峽谷、森林河灘，看見云朵里的羌寨、天麻、蜂蜜、中藥材，雨季有隨時需要疏通的泥濘路段，看見白馬族人戴著白羽毛的帽子上街，看見返鄉(xiāng)青年、文創(chuàng)空間。在這個打車起步價3元的小城里，我看見了瞬息萬變的時代。

這一月里，收獲了一些感動，沉淀了許多思考。我局精準扶貧幫扶的泗耳藏族鄉(xiāng)位于縣城最偏遠地區(qū)，進村時不得不停車搬走擋在路邊的石頭，雨季山體滑坡常見，后來，才知道“泗耳”一詞藏語的意思是“泥石流”。同樣讓我憂慮的是：在全域旅游的背景下，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保護工作如何開展？這兒的同事在夏季汛期時常參加抗洪救災工作，對于他們的精神，我深感敬意。我們這里的報恩寺600多年來保存完好，被專家稱為除故宮、孔廟外最完整的木質古建筑。能在這兒掛職，三生有幸。

目前，除本職工作之外，從個人角度為縣里做事如下：

1. 在西南民族大學博士生答辯時引薦副縣長與文化部民族民間文藝發(fā)展中心李松主任、復旦大學民族研究中心主任納日碧力戈會面。爭取邀請專家前來。

2. 聯(lián)系鄧飛老師的公益組織“E農(nóng)計劃”，爭取做到農(nóng)產(chǎn)出村。

另外，我縣目前需要解決的困難有：縣里希望平武納入四川藏區(qū)優(yōu)惠政策覆蓋范圍，平武與松潘、九寨等地群眾同根同祖，但享受的優(yōu)惠政策不一樣，沒有享受到藏區(qū)“六大民生工程”等優(yōu)惠，藏區(qū)高速補貼50%以上，我們只有30%多。我們所有西藏智庫，希望能以專報的方式反映、解決問題。值得一提的是，我縣也屬藏區(qū)。從建置沿革看，我縣自古就有藏區(qū)。

以上是掛職以來了解到的主要情況。最后，歡迎社科院、四川省、綿陽市各位領導、同仁到我們平武來！

不料，那天我作為掛職代表發(fā)言被表揚了。王京清院長說：“盧芳芳說的很多問題進入腦子，這就進入思考了，我覺得是進入狀態(tài)了?！眲⒊虚L說他很感動，說我提到的那個鄉(xiāng)他非常熟悉，說我歡迎大家“到我們平武來”，是沒把自己當外人。

會議結束后聚餐時，掛職團的同事過來跟我碰杯，說，講得好，真情實感。我說：“匯報這事兒，我們以前的領導李松主任說過，‘有套路，不說套話。”

2019年4月28日掛職結束，我們到了綿陽機場。在飛機上，我捧著掛職團合影鏡框，寫下：這一年，確確實實受益匪淺，無關物質、學術產(chǎn)出。也學會了如何學會理解基層行政體系：基層運轉，靠的是這群不大不小的行政人員。雖然不可能對他們事事認同，但經(jīng)過一年，已能夠深刻理解如何協(xié)調矛盾，如何把不同秉性的人組織起來一起做事情，如何在現(xiàn)有的框架下為老百姓爭取利益，以及非權力因素，除了關系，還有威望。還學到了很多，無法一一列舉。

那之后，我返回平武5次，最后一次是2020年11月。

這些那些，來時歸日，凡此過往，是為序章。

扶貧側記

2018—2019年度是“打贏脫貧攻堅戰(zhàn)”年。這一年，全縣3000余名公務員忙碌在脫貧攻堅一線，“5+2”，“白+黑”，實行雙70%（每個單位有70%的公職人員每周70%的時間用來駐村扶貧），周末無休，幾乎每位幫扶干部私下里都或多或少資助過貧困戶，幫助他們改善生產(chǎn)生活條件、發(fā)展產(chǎn)業(yè)。一群人風雨無阻，時刻把老百姓疾苦放在心上，用心用情幫扶群眾。從推進“四改兩建”工程，到幫老百姓打掃房子、買家具，從幫助申請無息貸款，到扶持鄉(xiāng)村旅游、幫老百姓買藥…… 他們在岷山深處默默奉獻。那里地勢起伏，以山區(qū)為主。我局精準扶貧幫扶的泗耳藏族鄉(xiāng)位于該縣偏遠地區(qū)，進村時常常需要停車搬走擋在路中央的石頭，農(nóng)產(chǎn)品出村困難，很多只能爛在地里。在通過扶貧修好公路后，很多小販就可以開車直接上山把農(nóng)產(chǎn)品收走。2019年國家相關部門組成的驗收組在訪查時，在老鄉(xiāng)家里掉淚，贊揚當?shù)毓ぷ髯龅迷鷮?。停電時，局里的同志點著蠟燭和老百姓談心;每逢夏季，縣里全力應對抗洪救災。他們以實際行動向我展示“先鋒”“利己和利他”“小我與大我”的關系。

2018年5月23日

經(jīng)過近5個小時的車程，終于抵達我局幫扶的泗耳藏族鄉(xiāng)。想不到在7.11洪災之后，繞路要這么遠。此地已屬松潘界內(nèi)。從住的地方向外看去，屋前是鄉(xiāng)廣場，屋后是梨樹。這里海拔1260米，到9月底開展扶貧迎檢。

先來到了泗耳鄉(xiāng)的茶坊村，這里的一項產(chǎn)出是茶葉，一斤干茶60元，茶樹幾乎每家每戶都有。但老百姓自己也會種些藥材，藥材天麻，一斤干的450元，一年能有十幾萬甚至二三十萬元的收益。村里還有人種了二三十畝的厚樸，每畝200棵，市場上賣到3.5元或3.6元一斤。在泗耳村，四十歲以下的年輕人不到十個，很多人都搬下去種點菜、養(yǎng)點牛、養(yǎng)點蜂，村里年收入最低的一年有七八萬?！澳菐鬃?，到處都是產(chǎn)業(yè)?！庇腥颂嶙h，“再修四五公里”，“其實我們老百姓，最關心還是產(chǎn)業(yè)路?！本珠L說，這一公里修完，家家戶戶都有產(chǎn)業(yè)路，做出預算，看看申請“縣級少數(shù)民族發(fā)展基金”能不能報上去。第二天，鄉(xiāng)里開會，大家都積極提出問題，做了匯報?！瓣P于藥材產(chǎn)業(yè)園，征地修了路，打算種點蔬菜、藥材，但是還沒有做，希望投資開采地?！薄靶l(wèi)生工作方面，建立了扶貧信息臺，跟進、維護、了解了貧困人口的住院信息，對貧困人口進行了健康體檢，但也需要注意一些問題，比如基礎設施設備缺乏，慢性病要在期限內(nèi)提前備案。養(yǎng)蜂、獸醫(yī)站上的工作，基本上大家滿意，沒收到老百姓的反饋意見，繼續(xù)做好技術服務?！?/p>

我們民宗局的第一書記嚴會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5月，脫貧的時間節(jié)點是4—9月。扶貧工作一年，市長、省長的扶貧工作已經(jīng)開始，茶坊村還有4戶沒有脫貧。縣上民政局、扶貧辦提供醫(yī)療救助基金用來幫扶。1戶家庭情況較好，1戶兩個孩子讀大學，1戶殘疾人。道路達標，衛(wèi)生室建設需要5萬，維修加固項目還有 6個社需要完成，通訊問題繼續(xù)跟移動公司聯(lián)系。

嚴會每月會在這里連續(xù)工作20天，剩余的時間才能回家休息，在鄉(xiāng)上的公務員都是這種情況。會上，還談到了水務局的供水項目，說要做到供水全覆蓋。民宗局還需要負責1-2個村的拆遷工作，交通局負責小溝磨坊的維修加固，“四改兩建”方面，有中蜂產(chǎn)業(yè)園扶持旅游產(chǎn)業(yè)發(fā)展等事宜。我們王局指示：“嚴格按照脫貧攻堅的總體要求，成立工作組，李局長每月來一次，我2月份到楊柳村去過，下月開始每個月來兩趟，提出來的事一定要爭取落實、做到?！彼€建議宣傳、普及脫貧攻堅政策，要把政策吃透、做好培訓。

2018年5月24日

泗耳村在雪寶頂自然保護區(qū)之內(nèi)，是縣里最偏的村，海拔2200多米，到縣里大概要一天。家家戶戶有中藥材，價格不菲，每年收入不低，我們了解到，村民希望修一條小的產(chǎn)業(yè)路，局長讓他們做規(guī)劃，然后幫忙落實經(jīng)費。那天在鄉(xiāng)里，副縣長跟大家介紹我之后，說鄉(xiāng)里的老百姓非常想修一條不繞道的路，如果修通，就不必繞北川一路過來，方便得多，但那要經(jīng)過國家自然保護區(qū)。社科院有專門的渠道可以反映，他希望能幫忙提下。我忽然想起十年前我們參加“保護大樹”的活動，請來生態(tài)記者，來做大樹認養(yǎng)，目的是為了保護林子，記者在《人與生物圈》雜志，寫了一篇題為“一條拒修的路”的文章，兩件事都可以理解，如李松主任所說，“學者、政府、老百姓的角度會有不同”，這是常態(tài)。

現(xiàn)在出行的確不便，要從北川整個繞圈上來。來時因前一天下雨，路邊碎石滾落，橫在路中，不得不下車一一搬走?？h里一臉誠懇，希望能轉達這個意思，帶活產(chǎn)業(yè)。有的事我可以寫專報，但這個事兒，我有些猶豫。我問了一句，修成之后會不會有負面影響？有點兒明知故問。他們沉吟一會兒，答：“是有的?！边@個鄉(xiāng)位于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內(nèi)，也是整個縣唯一一個沒有完全通路的鄉(xiāng)。這個問題并非孤例，在諸多自然保護區(qū)普遍存在。生態(tài)與發(fā)展的關系，的確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2018年6月24日

城市的朋友們興許沒有見過這樣的山路：走著走著就突見斷裂的公路，一下雨就往下落石頭，地質結構很不穩(wěn)定。今天有雨，路上就遇到兩次落石，一輛拉磚頭的大車，因為轉彎急，磚掉下來，似乎打在了后面的車上。師傅說，幸虧我們走在前面。看到前方一款白色的車呈45度倒在山邊，幾個人在路邊撐傘等救援，一路驚心。我提醒司機， 雨天我們慢慢開。

有人在微信群里提示：單位的同志自駕車輛前往泗耳鄉(xiāng)的，注意道路危險！后來我發(fā)現(xiàn)，因扶貧任務，北川、平武這兩縣機關事務局都無車可派，公務員下鄉(xiāng)都是自駕，無形中增加了危險。在四川，因車改政策，除了甘、阿、涼三州尚能保障車輛，其他區(qū)縣相對困難。平武這種地方，一場暴雨下來，公務員下鄉(xiāng)就會遇到類似場景，這在東部地區(qū)、成都平原鮮見。

2019年1月20日

在市民宗局的帶領下，代表縣民宗局到定點幫扶的泗耳藏族鄉(xiāng)慰問。我們一行帶了慰問金、衣服等來到村上。其中一戶人家今年遭遇洪災，人受了傷，種地都得需要別人幫忙，另一戶的老人在家，5月份遭遇火災，房子9月份經(jīng)政府、捐款、四改兩建項目修起。臨走前，老人紅著眼圈哽咽著說：“感謝黨，感謝政府，謝謝你們。”我緊握著他的手說：“這是我們分內(nèi)的事，有什么困難告訴我們，我是縣民宗局的，有什么能幫到你的，找我！”

這個鄉(xiāng)也是全縣25個鄉(xiāng)鎮(zhèn)里面唯一沒有通公路的鄉(xiāng)。青年大多在外打工，從事建筑行業(yè)。進村的路是土路，沒硬化，一到汛期就垮。慰問的第一家就因7.11洪災河道排水處淤堵而受災。村民家里種點玉米、藥材。因為生態(tài)保護，嚴格禁牧。畜牧原是主要支撐，這邊是山區(qū)，耕地需要牛來翻土，不能靠機械，之前需要用馬來運輸東西，牛馬在這兒原是重要生產(chǎn)工具。老百姓賣掉了少則十幾頭多則百頭的牛羊，生計受到了些影響。這里生態(tài)保護得好，但老百姓也少了些便捷，進村要繞道北川四五個小時。

時下脫貧攻堅迎檢階段，人人緊張，公務員十一、元旦均無休，本周末也在工作。昨在木座藏族鄉(xiāng)，餐桌上談的全是脫貧攻堅的話題。

2019年2月27日

迎檢在即，昨晚全縣干部大會開到十點，今天主會場主席臺所有常委就座，兩側顯示屏逐一顯示25個鄉(xiāng)鎮(zhèn)會議視頻，能清晰地看到各會議室的鄉(xiāng)黨委書記、鄉(xiāng)長們。

我局四個局長在村里扶貧，這天我在縣上共開了四個會，內(nèi)容寬泛，涵蓋營商環(huán)境、脫貧攻堅、兩會維穩(wěn)、警示教育等內(nèi)容。

我埋頭記筆記，散會已經(jīng)不早，我主動電話匯報局領導，與駐村工作組第一書記的副局長對接，傳達迎檢注意事項，有的資料要求當晚上交，局長交代要組織在家的人開會，傳達精神，做好接訪，有問題的話要及時勸說、上報。昨天的會議激勵人心，比如“確保打贏脫貧攻堅戰(zhàn)”，“確保脫貧攻堅與兩會的勝利召開”，再比如“貧困村、非貧困村的作戰(zhàn)室要盡快完成，有的非貧困村沒有，那怎么行？要形成濃厚的脫貧攻堅氛圍”，“打好作風問題的持久戰(zhàn)、查處頂風違紀的持久戰(zhàn)”，“進一步鞏固反腐斗爭壓倒性的勝利”。時下迎檢，人人枕戈待旦，氣氛嚴肅，時刻準備攻堅克難。

這時，評估檢查組已到了九寨，還有三天來此開展實地調研，會抽查什么樣的村？該注意什么？扶貧局局長做了詳細解讀，每個村要有6個帶路人，要清楚人住在哪里，要確定電話普查的“明白人”，以及“當?shù)乩习傩帐欠衲苈牰畬W生的普通話”。

除了扶貧攻堅，“以案促改”也是重大政治任務，領導講到6條“深刻汲取”，告訴全縣干部，“深刻汲取理想信念上精神之鈣缺失、毫無黨性原則的教訓”，“你要是受氣，你就堂堂正正找領導，通過正常渠道，什么都可以說”。告誡大家，“你們一定要講政治，不是接受了一包煙、土特產(chǎn)的問題，你是頂風作案、政治站位問題”，并提到目前河里“沙石”是個敏感的領域，不要攪進去?！坝腥苏f現(xiàn)在不準打麻將、不準唱歌、不準跳舞，那干什么呢？可以健身、看看書啊，不習慣，慢慢就習慣了！”昨天感覺就是，當縣領導比當學者累多了，因為他們什么都管，時時應對各種突發(fā)事件，一不留神還有可能被追責、問責。

還有個體會，要求全國公務員都講普通話，這委實不接地氣。且不說方言十里不同音，到哪里當公務員應當學哪里的語言才是正道。這里市上開會也只有一半的人講普通話，連我這個廣播學院出來的，在這里電話通知鄉(xiāng)鎮(zhèn)事情都講四川話。當?shù)胤窖浴岸褂⊥瓿伞本褪恰傲⒖掏瓿伞保芭Ｗ印本褪恰笆^”，“你抓子去”就是“你去干啥”，不理解這些語言是無法融入當?shù)毓ぷ鞯?。語言是什么？語言是存在。

2019年6月14日

在掛職結束后，我第四次回去，領導跟我說：“咱們這兒每一個幫扶干部，無論誰，都從私人口袋里或多或少地掏錢幫助過貧困戶改善生產(chǎn)生活條件或是發(fā)展產(chǎn)業(yè)。老百姓的產(chǎn)業(yè)發(fā)展是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要從產(chǎn)業(yè)角度來扶持他們，包括給老百姓金融扶持，比如幫他們申請無息金融貸款等，都是為了幫助他們發(fā)展產(chǎn)業(yè)。政府還幫他們修公路，申請項目，提供各種途徑來促進當?shù)亟?jīng)濟的發(fā)展。老百姓最歡迎的，就是對他們的產(chǎn)業(yè)扶持?！?/p>

他還提到如何潛移默化地改變老百姓的生活習慣。他說，我們的機關干部去看望村民時，看到那些大娘當年出嫁時的箱子柜子上有污漬，都幫她們擦掉，幫她們清洗得干干凈凈，還給她們買了不同的收納盒，教她們把衣服、襪子分類收放。

他總結經(jīng)驗說，第一個板塊就是促進產(chǎn)業(yè)發(fā)展，第二個板塊就是激發(fā)老百姓的內(nèi)生動力，第三個板塊就是以道路建設帶動他們各項基礎設施的建設，第四個板塊就是改善老百姓生活質量，比如居住條件的改變、四改兩建等。從扶貧驗收的結果來說，平武是全省第一名，平武縣代表整個四川省來接受國家驗收，受到了國務院扶貧辦的認可。他們把平武的先進經(jīng)驗記下來，讓我們?nèi)ド虾Ｆ謻|干部學院講課，傳授先進經(jīng)驗。驗收組在貧困戶家里感動地流淚，這都是真實的事。他們高度贊揚我們工作確實做得扎實。

他還說，這些都是你參與過的，你曾積極投身到這個事當中，這是響應總書記的號召，你代表社科院參與進來，這些成果也有你們的功勞啊。

救災

2018年7月1日

昨天下午去理縣開會的路上，北川民宗局陳局長告訴我一條新聞：我們縣平通鎮(zhèn)泥石流，成功安置3戶6口人。我忍不住問：“那他們的家呢？”

“修三戶人的房子還是容易的?！?/p>

“那家里的東西呢？記憶呢？”

“人能活著就不錯了，不是人人都像你那么深情的?！?/p>

“不對，人人都該這么深情！”

“三歲的娃娃都知道：人能救出來就不錯了?！?/p>

我忽然沉默了，他是經(jīng)歷過2008年汶川大地震的人。來的路上無意間問：“地震時家人還好嗎？”他說：“不討論這個問題?！蔽伊⒖痰狼?，我怎么就忘了呢？北川的干部有多少已失去了家人！

前幾天有人告訴我掛職團長在群里問我是否平安，才知道平武又地震了，4.1級，北川、平武人早已習以為常。我們局長說：“我們是經(jīng)歷過8級大地震的人?！彼麄冞€是如往常下泗耳鄉(xiāng)工作，路斷了繞道去，入戶工作，發(fā)放現(xiàn)金?？吹焦ぷ魅旱恼掌旱酱鍟r電停了，點上蠟燭接著談心，昏暗的房間里圍坐桌前，燭光映紅了每一張臉，那畫面格外暖心。

2018年7月11日

一早醒來，發(fā)現(xiàn)手機信號全無。中國移動電纜興許被水沖斷。窗外，雨停，山在云霧間。整個白馬鄉(xiāng)通訊中斷，我急著趕到扒昔加古寨受災群眾門前。洪水引發(fā)泥石流，村民整整兩層房屋全被淤泥掩埋，只剩浮在地面的第三層，農(nóng)家寨門被掩埋到只剩上方不足一米。兩臺挖掘機在門前作業(yè)，運出砂石淤泥。人們用門板來來回回清除積水。“在這里住了30多年，從來沒見過這么嚴重的水災?！庇写迕襁@樣說。泥石流從凌晨1點多開始，鄉(xiāng)上兩點多接到電話，一早鄉(xiāng)政府工作人員全部趕到現(xiàn)場。

鄉(xiāng)書記坐鎮(zhèn)指揮，他臉上一半淤泥，眼鏡被劃破，提醒，大家不得隨意排放淤泥，防止再下雨造成次生災害、環(huán)保問題。有人拿來伐木工具砍斷水中的木頭，有人拿著鐵锨、榔頭、簸箕疏通積水。在被掩埋的房屋側面，橫著從上游沖下的廢棄樹木。

自10號中午，伴隨洪水已停水24小時。有村民一天一夜滴水未進，昨晚寨里八九個年輕人整夜巡視無眠。截至現(xiàn)在，11點51分，通訊仍未恢復。村小賣部已被掩埋，這里需要水，但無處買。

到了12點30分，鄉(xiāng)政府從下面的寨子里買來餅干、糕點、瓶裝水等分發(fā)給大家。挖掘機正順著河溝從下到上作業(yè)，清理在河溝中間的木頭。村上的文書動員男男女女，繼續(xù)清理河道。村民建議：加固河堤，清理下游寨門。人們鞋上都沾滿淤泥，我的鞋上也滿是淤泥，擦掉淚水，幫忙疏導群眾情緒，告訴他們，我們已經(jīng)上報，不要擔心。

下午1點6分，挖掘機仍在上游作業(yè)，河溝水流逐漸變小。鄉(xiāng)書記組織往下游受災戶家里清理淤泥。有人說，幸好靠近九綿高速施工現(xiàn)場，有機械，方便救援。據(jù)鄉(xiāng)辦公室工作人員統(tǒng)計，已接到災情幾處，有游客困在白馬王朗景區(qū)失聯(lián)，鄉(xiāng)長已帶人徒步前去找尋。

這寨子來過兩次，記憶中這條河溝水流極小，孰料一夜之間會沖下這么多枯樹、淤泥，一夜之間將兩層房屋掩埋。我在洪水滔滔的村院壩上想起李松主任，他說過：“人的發(fā)展是美麗鄉(xiāng)村建設的基礎。設計師如果沒有和老百姓和生活過四季，沒有權力為他們設計房屋?！蹦嗍髟驈碗s，也有人認為上游的木頭是關鍵，所以后來我們一直跟大家說不要亂砍濫伐。據(jù)說這次是這里50年難遇的泥石流。后來回到縣上，聽說這是綿陽自1949年來最大洪水。

2018年7月17日

我獨自在房間里涂碘伏，救災時不小心受了傷，停電十幾小時之后，終于喝上熱水。這里泥石流山體滑坡落石飛下，屬于不穩(wěn)定的地質結構。在這里，我對人民群眾生命安全有了再認識。一到汛期，縣上的干部24小時無人敢關機，鄉(xiāng)書記救災路上跟鄉(xiāng)長急了：“昨晚兩點多打了電話，為什么不早匯報？別的事你可以馬虎，這個事怎么行？昨天省水利廳專家專門趕到綿陽，縣里說了，無眠！無眠的意思就是，不得睡覺！”雨下，水漲，水庫開閘，群眾疏散，停電停水停氣，燃氣恢復供應每天限時3小時，縣里干部不分晝夜投入救災工作中！

這里的老百姓面對災難還算坦然：“年年都有，不過有大有小而已?！备⒔呉蛔?，江水滔滔晝夜不停，實在適合思考人生，想通各種事情?？h報恩寺廣場上，街燈斑駁，給屋檐勾了個邊兒，夜色彌漫，背景是青山，吃過飯的年輕人、中老年人聚成兩堆跳舞，從羌族鍋莊到白馬藏，各跳各的，毫無違和感。昨天打廣場上經(jīng)過，人們正在跳舞，背景音樂是《幸福萬年長》：“嘿呀，水呀水蕩漾，前浪推后浪哎—— 嘿呀，心呀心向往，幸福萬年長——”

忽然間，忍不住熱淚盈眶。

影像志

一年多的時間，拍攝完成《龍州史話——口述平武民族工作與社會發(fā)展》影像志。一個月后，其中一位78歲的白馬藏人忽然離世。這位老人掌握大量本土草藥知識，被稱為“白馬藏人的活化石”。他的溘然長逝是白馬文化傳承的重大損失，之前為他拍攝的影像已成為珍貴的歷史資料。那晚在寨子里參加老人葬禮時，其家人邀請我撰寫他的悼詞。鄉(xiāng)親們的深厚信任讓我感恩不已，也讓我重新打量影視人類學工作的意義。

2019年6月27日

今早一起來，忽然想到答應幫忙拍攝自然教育活動，趕緊打車9點趕到。一上午下來，學到了不少自然教育方面的知識，筆記記了六七頁。對公民素養(yǎng)、學校教育有了進一步的思考。

“做保護是要有情懷的”，無論是做自然保護、文化保護，還是做其他事，都需要有責任、情懷和大愛。還記得多年前在高原上邊境縣廣場上，聽到人們朗聲在唱，“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我把青春融進，融進祖國的江河——”高原邊境邊區(qū)哨所邊防團背后是幾千米皚皚雪山，是默默奉獻的戰(zhàn)士們。雪山無言，內(nèi)心卻深受震撼。

我一天背著架子到處跑，下午4點聯(lián)系敲定了下一個采訪，是一個巡山的拍攝。有人問我，你體力行嗎？說實話，這次來平武后兩次莫名其妙頭暈，因為低血壓一不注意吃飯就會這樣?？赡苁怯行拍钪沃?，也不知道哪兒來這么大的勁兒。

2019年6月28日

拍攝口述影像志的時候，又有老百姓跟我說：“我代表虎牙藏族、白馬藏族感謝您，為了我們的民族文化費心了，從那么遠的地方來到我們這山區(qū)……”我感到十分慚愧，不值一提，沒覺得做了什么，只是履行承諾而已，不過以微薄之力做點對當?shù)匚幕欣氖露选?/p>

生命如涪江水般奔流不息，是不斷成長、變化、更新的過程，像王朗森林生長著的樹，不是毫無生機的雕像。無論這里聽到的數(shù)聲感謝，還是之前路過的指責，都像江水流過的石頭，路過這些，才是成長。

2020年5月1日

后來返回去四次是因為拍攝的片子有修改和補拍的地方。記得第三次去拍口述影像志，看完片子，室主任一句“不錯”讓我松了口氣，沒有一件事兒是能輕松完成的，第一個片子我獨自完成了80%的拍攝，第二個100%個人完成。拍攝方面我有點弱，沒有人能幫我拿器材，除了考驗腦力也在考驗體力。另一方面，因為我是去幫扶的，不想花縣里太多錢，民宗局能解決住宿房租，我已經(jīng)十分感謝。社科院無法解決在當?shù)氐钠又谱髻M用，我就去申請東西部合作的扶貧項目，打算用最少的錢把事情辦好。在合同約定時間內(nèi)提交，這是考驗能力和執(zhí)行力的。作品還得讓這個領域的專家點頭，對“團結示范創(chuàng)建”活動有用，我必須全力以赴，賣山貨我不在行，但在這個專業(yè)領域我可以貢獻智力。我想，等多年后人們會逐漸發(fā)現(xiàn)它的價值，實際上去年旭大爺去世時，我已經(jīng)強烈感覺到拍攝留存資料刻不容緩。一年來，孤獨是常態(tài)，我早已習慣，但不論多困難，都要把說好的事辦好，這是對掛職生涯的尊重。經(jīng)常會用薛濤“諸將莫貪羌族馬，最高層處見邊頭”的豪情壯志激勵自己，那時她已古稀之年，字句仍力透紙背。很多人問我，做這個對你有啥子好處嗎？我覺得我有責任和使命去把這件事做好。

傳承

2018年5月29日

有人說，平武有兩寶，一是大熊貓，一是曾維益。初見曾老師演說龍安府，是在一座碑文前，他一手拿著礦泉水瓶子，一手指值碑文，認真念給我聽，一邊解釋：

“他們下象棋，就在河邊路邊那個石頭上下象棋，隨便拿個蜂槽子畫了就下，就打賭，現(xiàn)在人不瀟灑。那時，兩個土司打賭賭江山，就說我們這盤棋下了，誰輸了誰就輸一個寨子過去，把江山輸過去，輸過去輸過來——”這是他典型的語言，在他眼中，把江山輸過來輸過去的平武土司遠比現(xiàn)代人瀟灑得多。

“平武這個薛土司手氣不好，下棋輸了，就履行諾言，把白羊那一塊給輸出去了，就成了分界。幾十里寬一大片地出去，蓋房地產(chǎn)可以修好多房子哦，古人還瀟灑些。黑虎等就是汶川那邊黑虎寨。大家注意，升龍州為龍州宣撫司，這是個專用名詞。你們廣播新聞電視局那幾個姑娘，十幾年前，在那兒講平武歷史，拿稿子讀，讀到那里，安撫司宣撫司咯，讀不懂，她沒法斷句?！碑斔v到廣播員讀到宣撫司讀不懂沒法斷句時，我忍不住笑出聲，又接著聽他往下講。

“時間時間，勛命之寶，這里才是佑圣宮記。龍州當西蜀厄險之沖，捍敵蕃夷之地，是州知事，宣扶忠義，布下民兵征剿。民就是蕃民，兵就是土司兵。所以該用兵民的時候，下圣旨調派你出征，你怎么能用一些老百姓去抵著，你得把你的土司兵帶上。出征的時候，打仗的、搞運輸?shù)?、煮飯的，后勤這都就要算上……”在我離開平武后，回看視頻，曾老師的輪廓，在念誦這段碑文中逐漸清晰。

我請他講平武民族工作，他從民族工作說到中華文化：“民族工作是一個現(xiàn)代概念，它是屬于社會治理、社會管理的一個新的概念，應該是從西方的文明體系、文化系統(tǒng)引進過來的，但是民族工作的屬性、內(nèi)涵，自古以來都存在，只要人類有不同的文化存在，像我們中國這樣國土廣袤、人口眾多的國家，民族工作至少從周朝以后就有了。中華文化的特點是中原文化，周邊地區(qū)自然就屬于民族……”有清華搞設計的老師來平武，一起到曾老師家，曾老師給大家看他收集的書，看到聶紺弩，我說：“男兒臉刻黃金印。”他兩眼放光，馬上露出笑容：“嘿！一笑身輕白虎堂。”發(fā)現(xiàn)我知道聶紺弩他非常高興，“盧芳芳我更喜歡你了?！?/p>

2018年6月6日

今天開了個關于文化傳承的會，專門討論白馬文化保護傳承。那天會后，我列出了幾個問題：民族民間文化是否能完全市場化？在這個地方，傳承的關鍵在哪兒？還有哪些其他多元傳承方式？我們政府層面可以推動哪些？別的民族地區(qū)的經(jīng)驗有哪些？淘汰一批民俗文化的依據(jù)在哪里？誰來淘汰？誰有決定權？申遺之后，我縣按照非遺法“保護為主，搶救第一，積極開發(fā)，合理利用”的原則，目前我們在保護和開發(fā)之間如何平衡？民族群眾內(nèi)部的傳承意愿是怎樣的？是否有自組織？是否有外部推動？

之后在參加第二個白馬文化傳承會議時，縣民宗局表態(tài)將全力支持白馬文化的挖掘、保護、傳承，比如對上殼子垰堤的投入，請省文化藝術學院做規(guī)劃，修了寨內(nèi)步行道、廣場、老宅恢復性搶救、民俗陳列室等。下一步打算或建議：成立市級或縣級白馬文化挖掘保護團隊;建立文化傳承載體，如民族廣場、陳列室、博物館、表演團隊;在縣鄉(xiāng)村社開展經(jīng)常性民族文化活動;激發(fā)白馬群眾內(nèi)生動力，支持開展“自組織”文化傳承活動等。

我以前提出過，民間文化保護向來不僅是個學術問題，很多時候與生計、生態(tài)、教育、制度、立法、地方領導的關注度密不可分。如何維護其尊嚴，形成合力，這是個過程，并非一朝一夕。而我們的民族民間文化保護是在缺乏立法、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土地被征用、農(nóng)村人口大量涌入城市的基礎上進行的，在諸多歷史遺留問題基礎上談非遺，具體到各地，千差萬別、復雜多樣，相關問題與經(jīng)驗難以復制，世界罕見。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之后，按照這里的工作要求，我寫了關于“大學習大討論大調研”的報告，如下：

一、調研背景

本人自2018年5月17日來平武縣民宗局掛職副局長以來，因工作關系陪同調研，前往白馬藏族鄉(xiāng)帕西加古寨、亞者造祖村2次，木作藏族鄉(xiāng)各1次，7月9日-14日前往伊瓦岱惹村就“民族影像志”項目開展田野工作。在工作中對相關的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保護工作實踐進行了入戶調查。

二、實踐現(xiàn)狀

調研中發(fā)現(xiàn)問題如下：

1.就村寨而言，家庭傳承較好，學校傳承斷檔。就所走訪的白馬藏族人所生活的村寨而言，家庭傳承較好，民族語言保留較好，某些村寨旅游開發(fā)頗具規(guī)模，精心打造的景區(qū)給村民帶來相當實惠。學校傳承出現(xiàn)斷檔，白馬藏族鄉(xiāng)小學并無學生，已全部轉入縣城小學讀書，陪讀較為普遍?？h上的小學、中學并無任何針對民族學生的特色課程開設。

2.鄉(xiāng)里文化傳承人招徒不夠，傳習活動開展不多。個別文化傳承人招不到徒弟或者收徒不夠，開展傳習活動不足，旅游旺季疲于接待。相關政府工作人員有1/3精力用于各級接待來訪，無暇專門抽出人力用于文化傳承工作，這與鄉(xiāng)鎮(zhèn)級無文化專干這一政策也密切相關。

3.非遺保護經(jīng)費時斷時需，縣級層面保護力度不夠。據(jù)調查，原先針對我縣非遺保護經(jīng)費一年5萬，縣上計劃撥付兩年，2017、2018年停止，這筆經(jīng)費并非年年都有。分管我縣非遺保護工作的文廣新局，只有6個編制，其中1個局長2個副局長，自去年11月至今年5月的差旅補貼至今空缺。相關人士認為，“搞活動請人唱歌，有的嫌少，不參加活動”，認為“組織困難，是資金困難”。

4.各級官方、學術調研諸多，會議不少，但由于各種原因，具體到傳習本土傳承層面落地的措施鮮見。6月市人大就“白馬文化保護與傳承”召開會議，會議上各級領導發(fā)言重在討論“旅游升級與規(guī)劃”“文旅結合”“傳播“等層面，缺乏本土人視角與觀點。

三、建議與對策

針對以上情況，先提出建議與對策如下：

1.從整體性保護視角出發(fā)，增強文化尊重意識。尊重村民日常生活，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是最高標準，在任何規(guī)劃時要充分尊重，而不是只當成旅游景區(qū)開發(fā)中的背景與特色元素。鼓勵村民開展“自組織”傳承活動，做到“有人教有人學有場地”，利用村社農(nóng)閑時間、可利用廢舊校舍等地，組織教學，以自愿為原則開展傳習活動。最初可由民宗局牽頭，由本地代表性傳承人、本土學者等輪流參與交流，由縣、鄉(xiāng)給予適度教學補貼。這過程中，政府要盡量少干預，放手發(fā)動群眾，除此之外，鼓勵鄉(xiāng)鎮(zhèn)自發(fā)開展文藝活動，以獎代補。

2.在縣小學、初中開展特色課程，如白馬藏族民間歌舞、手工藝課程、剪紙教學、面具雕塑等，應組織本土知識人、外請專業(yè)人士共同撰寫，內(nèi)容涵蓋自然、藝術、傳統(tǒng)文化、本土知識等，內(nèi)容要細化，應針對不同年級的孩子開設，引導孩子感知周圍自然、熟知本族文化知識、培養(yǎng)文化自覺。除了編寫教材，還需進一步協(xié)調文教體局、相關學校部門，在不改變目前教制的情況下，增設鄉(xiāng)土課程，并為授課老師申請相關補貼。

3.盡快結合當?shù)貙嶋H，編寫白馬藏族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保護辦法并形成條例，上報綿陽市批準，促成非遺保護制度化、常態(tài)化。按照《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保護法》第26條明確規(guī)定：“對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代表性項目集中、特色鮮明、形式和內(nèi)涵保持完整的特定區(qū)域，當?shù)匚幕鞴懿块T可以制定專項保護規(guī)劃，報本級人民政府批準后，實行區(qū)域性整體保護。對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實行區(qū)域性整體保護，應當尊重當?shù)鼐用竦囊庠?，并保護屬于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組成部分的實物和場所，避免遭受破壞?！痹摋l例務必要在縣“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產(chǎn)業(yè)規(guī)劃”之前出臺，避免“完全產(chǎn)業(yè)”思路帶來不可逆的傷害。

4.建議對上殼子原有建筑群實施區(qū)域性整體保護，尊重當?shù)鼐用褚庠?，避免盲目開發(fā)。伊瓦岱惹村整體文化傳承意愿較高，傳承氛圍較好，據(jù)目前條件看，該村有旅游方面的合作社，具備自組織傳習的基礎。

5.向上級部門專門申請專項文化發(fā)展資金，除開展上述活動外，文化部門、非遺中心牽頭組織民族文化課程培訓，利用周末時間，針對市民舉辦我縣非遺相關的公益培訓活動，除剪紙課程之外，增設歌舞、培訓課程。

6.不能亂用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傳承人，確保其有時間、精力傳承技藝，進一步增大對傳承人開展傳習活動的支持力度。對神圣性儀式相關的展演，要格外慎重，不得隨意展示，要充分考慮到儀式的神圣性、天地人神的協(xié)調關系，避免任意截取歌舞價值并隨意征用。這在“全域旅游”時代需格外警惕。

2018年7月25日

今天縣里表示，對于“村民自組織傳承”這事充分支持?！敖o你經(jīng)費、時間、排除障礙，只要你幫他們做，把這事做出來?！币夷梦陌福杨A算做出來。據(jù)調查，有的村村民參與意愿相當高。

雖然經(jīng)歷了洪水、泥石流、腳傷，但總覺得自己運氣還不錯。這下好了，可以撒出去到不同寨子跑。在平武想請假進村，領導說：“這是你的工作，請什么假？”這話真熱。我最想做的就是進村，坐下來和當?shù)氐睦习傩找黄鹆奶?、唱歌。如李松主任當年說：“這孩子博士畢業(yè)，當自由職業(yè)者，就喜歡去村里，她走了不少地方?！迸d許這就是我最喜歡做的，無論面對什么，即使山崩路跨橋塌，都不會怕。

最近會琢磨，離開之后，能給當?shù)亓酎c什么？除了給人拍個東西，留下影像檔案，還能為當?shù)刈鳇c什么有價值的事？這問題擾得我晝夜不安。生活就是全力面對問題，想他人所想，急他人所急。服務他人，回饋社會。

2018年10月20日

寨子里下雨了，剛來幫忙的人們把油布蓋上。下午剛搭好的棚子地下6口大鍋，明天這里要請52戶吃飯，慶喬遷之喜。外請廚師團隊7人，每桌60元工費。

今晚游客有3桌，內(nèi)廚房在準備游客的晚餐。外搭廚房在準備明天全寨的酒宴，相當忙碌。我從廚房端了幾個菜穿過走廊到客廳，吃飯時有人說見過我七八次了，說他種了5畝重樓，花了40萬元，中國農(nóng)業(yè)研究院提供技術支持，三年后按市場價收購，希望可以申請到政府補貼?？磸N房太忙，一桌游客走后，我去幫忙收拾碗碟，洗凈20個碟子和碗，端進櫥柜。女主人后來敬酒說，很榮幸認識這樣的領導，感謝我給她帶的禮物。我低頭飲盡杯中啤酒。

這是第三次來到田虎塔這家。我們的相識富有戲劇性。第一次見面是珠澳港深百人攝影團的一個活動，那晚，有游客很不禮貌地要求看經(jīng)書，看來看去，說：“你們還有什么寶貝嗎？都拿出來看看?！闭Z氣輕薄，拍這拍那。我坐在一邊，忍不住開腔說：“要尊重人家的文化?！眲傠x開那屋，主人立刻跟我豎大拇指，說：“這個話你能說，我不能?！焙髞硪灾魅税呀?jīng)書收起來不讓拍攝告終。今天來這里的人都是主動幫忙，時下婚喪嫁娶、升學、慶生、搬家、起屋上梁，寨子里都要外請廚師，諸人趕來幫忙。

上殼子的村民通知我，文化傳承自組織活動要在伊瓦岱惹上寨舉行。

我跟劉劉波說，自組織傳承這個主意實在好，這樣既不顯得刻意，又節(jié)省行政成本，可利用起房上梁、搬家、節(jié)慶等聚會場合不定期開展傳承，又少行政色彩，這就是符合寨情。而各寨自己探索符合寨情的自組織傳習模式，才是當下民族民間文化傳承的新思路。那天，曾老師沒有到場，劉劉波（高松仁杰）請來了自己的伯父伯母和父親為大家講故事。火塘邊圍坐了二十多號年輕人，利用祭祀這一公共行為、家族活動的機緣，儀式結束之后聚在火塘邊，全程用母語進行白馬民歌傳習、講故事等傳習活動。一批年輕人覺得，從來沒有參加過這樣的活動，希望以后能多舉辦。也有人反饋，可以通過村兩委介入，號召力會更強。我也得到建議：下次活動的時候可以讓他們都穿上民族服裝。當時現(xiàn)場穿民族服裝的只有講述者老人。當時我猶豫的是，自己是否有權力要求人家穿民族服裝呢？后來我沒有刻意要求這個事。這場自組織文化實踐，也使我思考一個問題：如何處理好“政府引導”與“尊重村民自主傳習”的關系。

2019年2月9日

大年初五，趕來寨子里拍攝跳曹蓋，從準備活動開始。坐在火塘邊，聽村民細細講，“我們白馬人祭山神的話需要一些祭品，比如我們自己養(yǎng)的一些雞、山羊。大年初五，我們還會聚集整個山寨的村民，去祭祀，去敬山神，祈福我們一年平安。為了一年平安，我們會去跳曹蓋。跳曹蓋是一個這樣的過程，最開始要去準備一些道具，包括我們給山神的祭品，捏的糌粑，各種飛禽走獸，要剪紙，要念經(jīng)祈福，還要請山神來，把我們的祭品來送給他們，然后和他們一起，歡度這美好的時光，也是為了請他們驅邪?！?/p>

有人說，曹蓋是面具，有人說是鬼臉殼子舞，劉劉波告訴我：“曹蓋在我們白馬人的信仰和想象里來說，是我們請下來的一個山神神兵，為我們驅邪。白莫祭師念經(jīng)配合，幫助我們?？梢钥醋魇墙o白莫做輔助的驅邪工具?！庇袝r村民會找他做法事，平時白天他還會跑車，經(jīng)營一個燒烤店，別人家有什么事請他去念經(jīng)的話，他會第一時間放下手上的工作，去幫別人念經(jīng)，消災祈福。目前白馬鄉(xiāng)年輕的白莫有3個，他認為，也面臨著即將失傳的危機。

劉劉波告訴我：“我們白馬生活的地方比較特殊，是一個山水相依的地方，水也是受白馬人尊敬的，我們這里有很多小溪，還有河流，有的小溪也存在著一些我們信仰的東西。大年三十晚上，我們凌晨三四點都不睡覺，等著雞打鳴過后，我們要比賽去搶著背第一桶水。每年到了冬天，每家每戶都要去看看自家的水缸水挑滿了沒有，冬天因為天干物燥，水對我們非常重要，這是白馬人的智慧。”

當天的跳曹蓋活動拍攝過程非常美好，我深感其魅力，更深刻理解了什么叫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什么是民間藝術之美，又為什么美。大年初五，我離家站在高原寨子上，身體不適，內(nèi)心卻豐盈滿足。下午正在寨門口拍攝時，忽然被載歌載舞的人們笑著抬起，一邊臉上被抹了三道黑，以示祝福，被拋向天空。我知道是不會摔傷的，因為底下有人接著，扔完才發(fā)現(xiàn)帽子掉在了地上，這感覺奇妙極了。

在長長的念經(jīng)之后，白莫開始跳曹蓋，人們聚集在院壩，揮舞著各種彩色經(jīng)幡迎風招展（這五色彩旗代表五個不同方向）。齊聲高呼，相互應答之后，人們成群結隊祭拜山神。到了神山處，女人止步于木門外，不可近前;男人浩浩蕩蕩前去祭祀，唱歌列隊而歸。祭祀神山后，并沒有告一段落，而是繼續(xù)一家一家入戶，這活動全村所有的男女老少都參與其間。每到一家，只見曹蓋、白莫們率領村民盛裝成群結隊而入，鞭炮聲此起彼伏，一邊大聲呼喊一邊舞蹈、揮舞手中木劍，每到一家用力拍打木門，這拍打意為祛除舊的，迎接新年。男人在前，女人在后，進屋之后圍著火爐繞三圈，繼續(xù)唱歌跳舞。主事的白莫要在剪紙底下說對這家的祝福語，每家每戶講的祝福語都不同，每家每戶要準備好酒（或可樂），人人要喝。曹蓋、白莫先進門，女人在門外兩側列隊迎接，待白莫做完法事出門后，人們繼續(xù)唱歌、喝酒，把人扔向天空，彼此祝福。一直走完寨子里的每戶人家，之后由一人背著一背簍葉子朝村口走去，傾倒在山下，祛除一年的邪祟，鞭炮聲再起。人們繼續(xù)列隊跳舞，舞步模仿蛙、熊等各種動物，神圣與世俗、莊嚴與活潑、敬畏與祝福、祭祀與狂歡，諸多元素全部奇妙地混雜在一起，體現(xiàn)在外在生命形態(tài)上，是剛健清新、古樸稚拙，經(jīng)文里勾連著天地人神的一套體系。這里的人們千百年來用這種方式。辭舊迎新，祭拜了山神、祖宗、家神、灶神的人們感到一陣歡暢。

2019年2月16日

今天曾老師說來了個哈佛歷史學的博士，讓我打車前去見見。見過若干學者來拜訪曾老師，他跟民族學學者講民族，跟人類學家講人類學，跟語言學的學生講語言，跟歷史學學者講歷史，每次講的都不一樣。有次吃飯，有人提到高村鄉(xiāng)，只見他瞬間兩眼放光，目光穿越數(shù)個朝代：“高村原名白草番，以前是藏族鄉(xiāng)……” 我有個念頭，總覺得應該專門為曾老師拍一版“曾老師演說龍安府”，老人站在城墻下、高原上、峽谷河邊演說的那些，值得記下。不然真對不起這一年他的諄諄教誨。今照例錄了一些，聽他跟哈佛博士提到一個人名，我聞所未聞，一細問，原來是南壩的某個寺廟里供的雕像。原來如此。

2019年6月10日

下午來到北川，北川民宗局的朋友來接機，沒有料到人家親自來接我，有點意外，電話里我連說不用，對方說縣里要民宗局牽頭這個調研，我便沒再推辭。下午和兩位老師座談，商定明天行程，告訴我已經(jīng)協(xié)調好的單位。和大家聊了很多方面的問題，比如他們對大熊貓國家公園的看法、羌族敬畏自然的文化、震后的自發(fā)慰問演出，還有耳濡目染的民間藝人與專業(yè)出身的藝術工作者，有位老師提出問題：“表演藝術能與文化畫等號嗎？”我沉思了好久。另外，北川民族舞歌舞團屬于民間團體，政府每年支持200萬元，每天在廣場有三場表演，但只夠發(fā)演出團體6個月的工資，交流性質的演出每年有1-2場，其余時間要自謀出路。

2019年6月11日

由于下雨，北川小寨子溝國家級保護區(qū)的路斷了，沒法去了。

相比平武，北川大熊貓國家公園的劃入面積只有1/3，相對平武自然保護區(qū)的四類型地塊，北川的情況要單純一些。這與平武很早搞旅游有關，北川的保護區(qū)周邊只有農(nóng)家樂經(jīng)營。

據(jù)了解，當?shù)乩习傩找焉盍藥浊?，采取自給自足的生產(chǎn)方式，砍點柴，打點獵，對當?shù)氐钠茐牟⒉淮蟆Ｕ嬲钠茐氖歉母镩_放后，在市場經(jīng)濟驅動下，外人打獵、挖藥出售牟利。保護區(qū)在2004年采取措施，實行社區(qū)共管機制，每年撥款20萬用于周邊重點幾個村改善能源結構，建沼氣池，給村民補助。另外通過發(fā)展替代經(jīng)濟，比如高山蔬菜基地、混合農(nóng)業(yè)，請專家做技術指導，農(nóng)產(chǎn)品帶觀光性質，吸引游客。

下午，離縣城一個半小時車程的片口鄉(xiāng)，見到了羌協(xié)會的同志。據(jù)介紹，當?shù)氐膬蓚€傳統(tǒng)節(jié)日得以恢復。一個是正月初九的火龍節(jié)，全鄉(xiāng)9個村，取九龍治水之意。9個村的老百姓，去燒一把火，希望把霉運燒掉。該活動在1982年恢復，各村組織設計一個龍燈，根據(jù)村里廟宇的大小來設計龍的節(jié)數(shù)。要在臘月三十準備完各項事宜，請會首來寫字，恭賀新年龍燈會。正月初一就要進行祭拜，初一到初八，要進村入戶，把每戶都走到，講吉祥祝福話語，對屋里的祖先舉行一些祭拜的儀式，圈舍也要走到，以達到除瘟疫、消災除惡、祈福的目的。在初九“上九會”時舉行耍龍、放煙花（以前則是自己做的竹筒）等活動。村民輪流主動邀請參與者們，招待客人。村委、鄉(xiāng)政府也給予支持。

另一個是在六月十九觀音會時，從廟里抬出一條狗，俗稱“抬狗羞靈官，祭天耍水龍”。大家抬一條狗出來以示戲謔、羞辱。在抬狗之前請一個羌族釋比來指導整個過程。同時要祭祀日月，向觀音祈禱平安。

活動已經(jīng)中斷了半個世紀，五六年前恢復，第一次活動吸引了上萬人，目前游客來訪采用網(wǎng)上預定的方式，成為當?shù)芈糜蔚拿弧Ｒ郧爸皇歉鞔遄园l(fā)安排，現(xiàn)在活動推廣，也是該鄉(xiāng)傳統(tǒng)文化活動在當下的變體。

觀察古羌文化在當下的應用，首先談談羌語的運用。在當?shù)厝丝磥?，語言“對實際生活并沒用處，反而浪費了娃娃的時間”，“除非以后把這當成一項職業(yè)，學習這些，對他的升學、就業(yè)沒有任何好處?！笨h電視臺制作了羌語視頻反復播放，但學的人并不多。當?shù)剜l(xiāng)鎮(zhèn)小學學生人數(shù)不斷減少，縣城的公務員多把孩子送到綿陽接受高質量教育。他們認為，去那里學習的孩子眼界不同。另一方面，羌醫(yī)及其醫(yī)療實踐，卻在當?shù)厝说娜粘Ｉ钪邪l(fā)揮了重要作用。

2019年6月12日

回到北川，中午在柳柳超市里見到一位吹羌笛的傳承人，他的愛人叫楊柳。陳局長說：“羌笛何須怨楊柳，冥冥中注定他們倆要在一塊兒?！贝登嫉训娜擞悬c不好意思地笑道：“很多人都這么說。”聊起2017年他參加藏羌彝多聲部音樂傳承人的培訓，當時他是學員里面唯一沒有學歷、職稱的傳承人，主辦方為了能讓他參加，寫了厚厚的一沓說明。羌族民間音樂里面五聲偏多，而且羌笛不是標準音階，之前人家問羌笛有幾個音時，他還答不上來。目前他正在補習樂理知識，西科大的音樂教授免費給他設計了三年的樂理課程，他一邊參加藝術團的常規(guī)活動、演出，一邊在超市柜臺里賣煙。這讓我想起在扎蘭屯南木鄉(xiāng)開小旅店的那個鄂倫春族傳承人，也是一邊做工藝，一邊開她的小店維持生計。

下午和傍晚見到的兩位老師都是羌族，一位是作家，之前接待過蕭梅老師一行的采訪，另一位高館長是李松主任的學生。他介紹說，李松主任說我在平武為非遺保護做了些事，還電話問過他文物保護的事。李主任還調侃，你要是打算做什么，九頭驢子都拉不回來。我一聽只有捂臉的份兒。

今天梳理了幾個問題：

1.市、縣一級的非遺工作沒有配套經(jīng)費。

2.實際空有項目，沒有傳承人，或者占有項目資源，實際無根無源。

3.鄉(xiāng)鎮(zhèn)文化站難以發(fā)揮原有作用。

4.羌繡領域虛報實際工藝效益，套取國家項目資金，建議對傳承人進行動態(tài)管理，根據(jù)實際傳習現(xiàn)狀定期考核。

5.諸多民族文化做成表演文化，執(zhí)行層面缺乏細節(jié)與靈魂。

2019年6月14日

羌寨，云霧繚繞。我們西南地區(qū)的多聲部民歌太棒了！

羌寨見到的幾位歌手來自松潘。講羌語在北川不多見。還見證了一些爭執(zhí)，雙方都很有道理，也看到了人們對弄虛作假的看法。心情有些低落，為這些年發(fā)現(xiàn)的一些問題。陳平老師說，我讓她又喜歡又心疼。她開導我說：“有些事無解?！?/p>

今天看出的三個問題都不是小事兒。晚餐時有人說：“北京來的一下就看出了很多問題，你很犀利?！敝八麊栁覍δ橙说目捶?，我說：“第一，政治成熟，第二，做過群眾工作，熟悉村情，第三，商業(yè)思維?！彼f：“你就見過一面，這么短時間內(nèi)就抓住了人的本質。”其實我并不想抓住本質，只是靠直覺。審美需直覺，我向來愚鈍，分不清好歹。

學者解決不了問題，但可以提出問題。調研中了解到，有些推介會上用別人的錄音做口型假唱。今天有個人的話讓我印象深刻——“如果所有人都妥協(xié)，那要做一個什么樣的文化？全部都是弄虛作假?！闭嬲奈幕且拥貧獾模撟骷佻F(xiàn)象背后的根源，對民族民間優(yōu)秀文化的短視、漠視、庸俗化、異化、泛化等問題，值得重視。

對于優(yōu)秀的多聲部民歌手的處境問題，有兩種聲音：一種是要把文化保護和旅游結合起來。一種是人家本來好好在家里過日子，硬把人家?guī)С鰜聿⒉缓谩?/p>

對于茂縣申報成功的國家級非遺瓦爾俄足節(jié)，也有兩種聲音：一種認為該節(jié)日在本地無根無源，連名都不換就拿來用，屬誤導民眾;另一種認為不管是哪個縣的，只要有人在傳播，在做事情，能吸引更多注意，能弘揚羌族文化，為何不能推廣應用？

2019年11月12日

在山路上心情沉重。上個月19號，聽說今年采訪的一位老人在醫(yī)院病危。有人說，下次來時一起去看看，或許是告?zhèn)€別。我真不希望今年拍的一些東西那么快成為歷史資料，不料前幾天得悉老人去世。

得悉片子開頭唱歌的旭士修老人去世時，我正在剪輯素材，他也是那兒掌握醫(yī)藥知識最豐富的老人。聽這個消息后，我走到文廣新局走廊盡頭，望著窗外默然無語，人生無常，做的影像志里，要在老人的名字上打個邊框了。

老人的悼詞是我?guī)兔懙?，沒想到會在寨子里為一個78歲的逝者組織悼詞，這是莫大的信任。老人兒子家里，人來人往，通過人們點點滴滴的敘述，勾勒出老人的模樣：良善、智慧、正直、幽默、樂于助人、多才多藝。我在火塘邊和大家坐著，點頭，握筆，流淚?！昂蜕埔簧非拜叄矘非锊ズ笕??！蔽疫@樣提議，對方點頭贊成。在幫老人組織悼詞時，我逐漸了解了老人一生，也恍然領悟影視人類學工作的意義。

2020年12月29日

“非遺”保護要的不是一場熱鬧的演出或轟轟烈烈的宣傳?！胺沁z”保護工作的真正目的，是要從我們豐富的文化傳統(tǒng)中去尋找有價值的東西，移植到我們的社區(qū)建構中來，以求對人類的和諧發(fā)展有幫助。

今天文縣那邊來人，也是文化傳承的會，發(fā)言完，對面文縣的人邀請我以后去他們那兒開會。隱約記得當時旁邊的廖局說：“她是沒有官氣的，她是有情的，有夢的，電話聯(lián)系她時，她常在寨子里，她常一個人去?！?/p>

今天他們會上說要跨區(qū)申報白馬人文生態(tài)保護區(qū)，我提醒，申請這個人文生態(tài)保護區(qū)的前提是區(qū)域性整體保護，人文生態(tài)保護區(qū)的核心是保護，不是產(chǎn)業(yè)，很多地方把保護規(guī)劃寫成開發(fā)規(guī)劃。我說，這亞者村是傳統(tǒng)村落嗎？這得打個問號。旅游，傳播，上電視臺，外來專家進村就找歌（人家給他們看的是人家想給他們看的，他們還以為拿到第一手資料），以及調研課題，這些都無關本質意義上的本土傳承。上周六村里調研，有人提非遺大眾化。我認為鄉(xiāng)跟鄉(xiāng)都不一樣，它也大眾化不了。有學者寫書提出，白馬人現(xiàn)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把孩子送到縣里去讀書。我說，這根本不是個問題。難道說要傳承文化，就不允許孩子去縣上，只能待在鄉(xiāng)里讀書？

感悟反思

2018年10月22日

今天喬遷酒宴上遇到尼蘇老人，1964年時她曾作為民族參觀團的一員在天安門廣場受到毛主席接見。83歲了依然出眾搶眼，好看極了，人群中你就是忍不住要多看她幾眼。

酒宴之后，尼蘇老人攜了我的手，從這家走到那家，一路走來一路唱，吃飯時我一眼瞥見旭老人。有人曾在書里寫過他們的故事，我問她，為啥不跟他打個招呼？她說，我回頭慢慢跟你擺，具體的你不知道。我老老實實說，我知道一點。她說，我想過簡單、單純的生活，不想過復雜的生活。我一時語塞，竟然說不出話來，只得使勁兒點頭。我說，某某的書里寫過。她說，他后來把書本給你，他沒有通過我。我一聽給她豎大拇指，說：“當然應該通過你，當時讀那書的時候我就這么想?！?/p>

今天聽到的事，大概需要用很多時間來消化，每天都在受教育，關于生活、生命和愛情?；蛟S我不該開口跟人提起愛情這茬，她卻一點兒不惱，說出“想過簡單、單純的生活”，多么時尚，宛若90后，讓我驚訝。漂亮是一種實實在在的生命形態(tài)，漂亮就是漂亮。美與年齡無關，與真誠、良善有關，當她拉著我的手一路唱歌從橋上過的時候，我就感受到了她的生命能量。

2018年10月30日

上周在白馬鄉(xiāng)2600米寨子里村民念經(jīng)的地方，遇到一位意大利博士后女孩，家鄉(xiāng)在那不勒斯。我問她那里是不是之前有很多畫家。她點頭說，家鄉(xiāng)城里到處都是古跡，禁止現(xiàn)代建筑，她認為保護方面做得過了頭。聊了兩句才發(fā)現(xiàn)，在去年越南薩滿文化會議上，她聽過我發(fā)言，這時我才瞥見她的包是去年那個會的包。她是中央民大的藏學博士，研究藏族原始宗教。在拉薩學習語言一年，青海做調查一年，回意大利做的博士后，中文很好。她說她到哪兒都是一個人，我說我也是。我問她是否能聽懂經(jīng)文，她搖頭說：“極個別，這兒的語言40%與青海語言相通，其他的完全不同?！彼麄兡畹氖菢O為古老的古藏語，念的人也已經(jīng)說不清具體意思。

她大學念的是藏學與漢學專業(yè)，讀過意大利版本的《紅樓夢》，她笑著說，她們有事沒事總是哭。我大笑說，你得空時讀讀中文版的，有的東西沒法翻譯，比如，“神仙昨日降都門，種得藍田玉一盆?！彼言谶@里待了兩個多月，我說，我從來沒聽說過你來這兒。她說，我也不知道你在這兒。兩人相視一笑。在這樣一個場合遇到，我們感慨相遇的奇妙。我欽佩她的冒險精神：“這么大老遠的，你來這么偏的地方，真不簡單?！彼f：“你都有家了還在堅持做這些，我也很佩服?！睔⒀虻臅r候我的手在抖，看她也一樣緊張，都是獨生女，都是頭一次看到殺羊。

今天她和男朋友來辦公室看我，我站起來給他倆泡咖啡，她問我怎么不喝。我說，我是敏感體質，咖啡、濃茶都不能喝?？吹轿以谧x《How forest think》，她點頭說她知道這本書，她之前在愛沙尼亞學習過符號學的課程，可以把相關資料發(fā)給我。中午三個人一起吃了飯，她男朋友是華裔，畢業(yè)于南大國際關系專業(yè)，現(xiàn)在在德國工作。我們聊的薩滿、民族之類他有點插不上話，于是我們就聊到哲學、文學。原來她也喜歡村上春樹，有的小說她讀了好幾遍，也喜歡《1Q84》，聊到我喜歡的意大利的艾柯、心理學家安東尼奧·梅內(nèi)蓋蒂，她告訴我后者也是人類學家。第二天她要回青海，去看那里的朋友。她說到青海的法事，我說到青海的民間音樂、我們民族的民間唱法和意大利的閹人歌手。她說她下半年要待在意大利，問我何時回京。我說，等你回民大聯(lián)系我。中午在縣城街上揮手告別，這是我到這里以來，見到的第一位博士后。

今日疲憊并非高反，是因為需時時集中注意力在閑聊和反應上，需集中精力才能完全聽懂語速快的四川話，迅速理解對方的立場、標準、問題、困惑，然后做出反應，提出自己的問題。我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謝這次掛職，讓我有機會走近一群人，聽聽他們真正在擔心、憂慮什么。我在這里見過央視記者，也見過意大利博士后，我在這山城里看見世界?！吧裣勺蛉战刀奸T，種得藍田玉一盆”，真不知道為什么聽到人家讀意大利版本，會扯到這句大白話，可即使是大白話，也很不好翻譯。差異，差異，求同存異，萬象共生。

2019年 1月20日

今天周日，照常上班，沒料到80多歲的尼蘇老人會和女兒一起到民宗局來看我。后來她問這里有沒有一本名叫《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共產(chǎn)黨員》的書。我愣了下，單位沒有這本書。我立刻去辦公室找了一本《中國共產(chǎn)黨的九十年》雙手奉上。老人前幾天隨女兒住在安縣，那本書老人之前在安縣圖書館看過，但圖書館不賣，想問民宗局有沒有。說到這兒，她女兒掉淚了。這就是被毛主席接見過的尼蘇老人，她認字，自己經(jīng)常學習政策，從不以老革命的身份提任何要求，顧大局，識大體。送走她們，不知怎的我也掉淚了。

若非親身經(jīng)歷，難以想象還有這樣的人、這樣的事，送了老人一盒糖、一本民族雜志、一本《中國共產(chǎn)黨的九十年》。過幾天，我們還要專門去寨子上看望她。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共產(chǎn)黨員？這個問題意義深遠，實未料到一個80多歲的尼蘇老人，會來我辦公室提出這個問題，很感動。這就是我們的老百姓，覺悟很高。

2019年4月24日

掛職的一大收獲在于：學會打官腔。要說明的是，這詞兒在這個語境下不是貶義，而是會說“行內(nèi)話”的意思。別小看官腔，有時能派上大用場，比無用的文藝腔強多了。這與別人喊“盧局長”不無關系。就像在打電話時，我說：“你好，我是芳芳。”這里所有人的反應都是：“哦，盧局長好！”而不可能是以前的“小盧或芳芳”，沒人把你當文藝青年。在這個稱呼下，我似乎變成了另一個人，每天在這個身份、人格下生活、說話、辦事，而這人格也慢慢變成生命的一部分。

就像面具與角色，各行各業(yè)中的人們認真扮演人生戲劇的角色。在戲劇中戴上面具也意味著人格的改變，讓人們見嚴肅，見詼諧，見社會分層，見角色分類，見喜怒哀樂悲恐驚，見不同場合符合期待的各色演繹。戴上面具，在不同人格之間來回切換——如同川劇的變臉。舉手投足一招一式，妙不可言，美的形式代代傳遞，從聲腔到形色，無論千軍萬馬、民族大義，還是麟囊相贈、白發(fā)紅顏，透過臉譜面具，千回百轉，呈現(xiàn)的是千百年來千錘百煉、程式化的極致美感。

面具也像墨鏡， 遮蔽了內(nèi)在豐富情感、幽微心靈，個人、小我一時間似乎不復存在，藝人如一尊容器，瞬時成為舞臺上的媒介，是以娛人娛神，接天接地，地天相通，以臻幻境。觀眾于這幻境中，無論長幼尊卑，富貴貧賤，寵辱皆忘，歌聲一起，俱是煙波畫船。這是面具組合制造的幻境。

社會呈現(xiàn)亦復如是。而無論在戲劇舞臺還是日常社會生活，面具總能派上用場。如同掛職一年學會的公務員系統(tǒng)內(nèi)的說話方式，有時的確能派上大用場。

2019年5月15日

平武的掛職干部不少，通過掛職、醫(yī)療、教育培訓等對當?shù)氐陌l(fā)展有一定的推動作用。選派掛職干部，雖然杯水車薪，但綿綿用力，久久為功，我參加過數(shù)個“幫扶西部”的活動，受益匪淺。一方面，對年輕人來說，去看看人家怎么開會，怎么做事情，怎么解決問題，這是難得的閱歷和生命教育。另外，對于整合資源，通過各種渠道為當?shù)亟鉀Q實際問題有一定的幫助，掛職政策有它的積極意義。

衢州來這里掛職的大夫說：“這段時間以來，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平武縣各個鄉(xiāng)鎮(zhèn)之間路途遙遠，鄉(xiāng)鎮(zhèn)衛(wèi)生治療條件、資源和醫(yī)生的水平有限，一些病人不得不到縣城看病，來回一趟很不容易。我們真心希望能讓病人花最少的錢，受最少的苦。而且這邊病人如果要轉到上級醫(yī)院，要4個多小時的車程，我們希望能把我們的技術水平都留給當?shù)?，讓病人少往外跑?！?/p>

掛職的交流也是相互的，被派去的人，不同程度上也在受教育，這點毋庸置疑。不只是單向的所謂“幫扶”，這也是個雙向互動過程。

我們納日老師提倡“有擔當?shù)娜祟悓W”，我感覺自己向來不是個純學者。從民間組織項目助理到博士后、副局長，這一路感慨良多，在這個過程中逐漸學會理解人，理解土地，理解自身，理解各族兒女和民族兄弟。

2019年11月19日

這些年經(jīng)歷了民間組織歷練、學術訓練、掛職鍛煉，我具備了看待問題的多重視角，也完善了地域思維、學術思維、社會工作者思維，懂得要學會理解人、熱愛人。室主任說：“一般人不會像你這樣，能跟人建立一個那么近的關系，因為你簡單，很多事在你眼中就簡單。我得花很長時間才能進到一個群體?！钡乙卜此剂诉@所謂優(yōu)點背后的問題：有時我似乎邊界模糊。

這兩年，不止一個人跟我說，我們永遠是朋友、親人。我確定他們不是在開玩笑。有時精準扶貧的對象，不僅要經(jīng)濟扶貧，還要有精神的關愛和尊重理解。

現(xiàn)實生存行為要協(xié)調地遵守兩種倫理：一種是與生命默契為一的倫理，與親密、真誠、明晰的關系保持平衡的倫理;另一種是社會技術工具性的倫理。大學好友說：“芳芳，你尊重人，你骨子里認為人人平等。”“可我也有憤怒的時候?！薄澳銘嵟彩窃谧鹬氐幕A上?！蔽覀兞牡揭恍﹩栴}，比如有人出自農(nóng)村，來到上海，恨不得切斷與家鄉(xiāng)的一切聯(lián)系，切斷與祖先、土地的聯(lián)系，學說上海話，讓人以為自己是上海人，殊不知，這是很多心理問題的根源。努力奮進為了讓自己盡快成為“上海人”，是否就真的能解決真正的問題？僅靠物質哪能解決心理問題？這都值得追問。

研究心學的博導周老師說過：“心燈是自帶光源、自帶能源的?！睆奈镔|生活來說，發(fā)展能解決很多實實在在的問題，比如架橋修路、農(nóng)產(chǎn)出村、醫(yī)療社保，這些不可或缺。從精神層面講，與土地、祖先、靈魂層面的聯(lián)系，對于一個人安身立命，連接大我，意義深遠?？上Ш芏嗳瞬恢溃谓逃惶?，黨課不講，也不看書，棄之如敝屣，反以為恥。

為什么我們講“慎終追遠”，講民族的“關鍵符號”，講“人文以化”，講“禍兮福之所伏”？我們東北為啥敬畏薩滿精靈？西南又為何哭嫁喜喪？筑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內(nèi)涵是什么？美美與共，萬象共生。

今天看到一句話，學者甘陽說：“獨立思考能力是聽講座、看報紙、網(wǎng)絡得來的嗎？一定是深度的閱讀。你才能夠對事物有自己的認識，否則只能人云亦云。”有次在復旦大學我提了個問題，老師說：“這問題好，只有經(jīng)常下去的人才提得出來，我就提不出來?！焙芏鄷r候，讀書、實踐缺一不可。

關壩模式

關壩村位于平武縣木皮藏族鄉(xiāng)，離縣城18公里，處于幾個保護區(qū)間的走廊地帶，是大熊貓等野生動物的重要遷徙通道。據(jù)全國第四次大熊貓調查結果顯示，在溝內(nèi)至少有6只野生熊貓，同時也有平武縣火溪河徑流量第3大支流，是木皮鄉(xiāng)場鎮(zhèn)和關壩村的水源地。

2015年9月，平武關壩溝流域自然保護小區(qū)成為四川省林業(yè)廳批復試點的自然保護小區(qū)，是全國唯一一個探索以社區(qū)為主導，創(chuàng)建生物多樣性保護機制為目標的自然保護小區(qū)。自然保護小區(qū)的建立，為大熊貓保護以及社區(qū)參與保護探索了新途徑，為大熊貓棲息地集體公益林管理提供了新思路，也為“精準扶貧”提供了新模式，在發(fā)展與保護之間找到新的平衡。

2018年3月，阿里巴巴將平武作為阿里扶貧模式首個試點縣。5月，關壩自然保護小區(qū)在支付寶客戶端的“螞蟻森林”平臺上線。阿里巴巴脫貧基金會、中科院生態(tài)環(huán)境研究中心、山水自然保護中心和桃花源生態(tài)保護基金會聯(lián)合推出關壩保護地森林2.7萬余畝，4.1公斤“綠色能量”可兌換1平方米保護地10年保護權。很快，1179萬網(wǎng)友通過螞蟻森林能量認領。隨著關壩逐漸獲得更多社會和政府的支持，關壩鄉(xiāng)開始了更精細、精準的資源管理，并在全村形成了“堅守生態(tài)保護底線，堅持綠色發(fā)展主線、精準保護、融合發(fā)展、資源共有、利益共享、社區(qū)共建、多勞多得、兼顧弱勢群體，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實現(xiàn)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理念和原則。

大熊貓公園的建設用于修復大熊貓曾經(jīng)的走廊帶或者是棲息地，以自然休憩地為主。蔣文龍認為，像有些動物如果受傷的話，有監(jiān)測站可以知道，有紅外線攝像頭來監(jiān)控，還可通過巡山監(jiān)測，動物受傷了就不讓往高處走了，可以準確掌握動物活動的路徑。

2018—2019年，我曾到老河溝福壽村、白馬、木皮、北川等地與村民訪談并總結問題。2018、2019、2020年冬在關壩小區(qū)進行調查，并促成2020年政府、山水自然保護中心、當?shù)厣鐓^(qū)之間的三方會談，共商保護與發(fā)展大計。

在2018年冬天關壩訪談中，縣林業(yè)局蔣文龍?zhí)岬剑骸皣夜珗@來了以后，很多政策將更加有利，對整個村上要生態(tài)保護又要促進社區(qū)經(jīng)濟發(fā)展，肯定是有很大的促進作用，老百姓他們心里還是很清楚，一般都會說好?！?/p>

據(jù)關壩村巡護隊隊員孟吉回憶：“最初他們在這里做蜂蜜，我們在一起開了很多會。我們之前靠山吃山，挖藥打獵都很常見?，F(xiàn)在保護起來了，起初老百姓還是不認可的，他們覺得把他們的財路斷了，藥也不準挖，獵也不準打，就有點矛盾，所以開村民大會，把這個矛盾降到最低。現(xiàn)在來看還是非常好的，國際組織愿意更多地投入我們關壩村。前期只有他們幾個人在搞保護，現(xiàn)在增加了巡護隊員。巡護隊員是自己報名，經(jīng)過嚴格考核選拔的。山水自然保護中心請來技術人員，教我們使用紅外相機，每次巡山都是自己帶干糧，自己帶飯能一天給140元，需要在山上住兩晚，也就是三天?；臼且粋€季度就要去一回，像日常巡護，我們都不定時就去。今年又做成網(wǎng)格化了，把40.3公頃面積網(wǎng)格化管理，把這么大的區(qū)域面積化成標準網(wǎng)格進行精確化管理， 精確到每一個格子點?！?/p>

縣林業(yè)局的同志提到，平武縣精確化管理起步比較早。當時巡護技術由山水自然保護中心提供，會進行GPS定位。

關于2018年參與保護區(qū)之后如何支撐生計的問題，有村民回答：“我們現(xiàn)在收入確實有點低，我老婆反對很多次了，她說，你天天在這里干收入也不多，本來家庭也不富裕。但我們四個有專職補助，一個月1000塊錢。我們家里沒有地種了，高速路把地占了，賠償我們買養(yǎng)老保險了。”

當被問到有沒有挖藥材，孟吉說：“我們溝里是禁止的，目前不讓挖藥，沒事就去打打工，做做其他工作，2015年開始就不讓采藥了，誰安的相機誰自己知道，相互監(jiān)督管理。目前民宿正在修建?！?/p>

“這是NGO幫你們張羅的？”

“對，引導我們，給我們建議?！?/p>

“你們知不知道如果國家公園建立，我們這里就要被劃進去了?！?/p>

“好像還沒有什么大方向說要到我們這里。”

“那如果你們被劃為國家公園，并且今后這個區(qū)域的管理不是按照現(xiàn)行政策，而是按照國家公園的管理政策，不會像現(xiàn)有的政策這么松散，對這些你們怎么看？”

“那更好噻，我們就會更好地把山和水保護好了。”

村里巡護隊說：“我們這個巡視隊有時很尷尬，比如說我們到山里去發(fā)現(xiàn)有人挖藥了，盜獵了，你只能勸他走，不能把他怎么樣。”

“就是說還需要宏觀的、政策上的支持。”

“我們現(xiàn)在進山碰見那些人，我們只有監(jiān)管權，沒有執(zhí)法權?！?/p>

“你們可以立刻給林業(yè)局上報，量小的還是以勸導為主，現(xiàn)在只有老河溝有森林公安，但是這個鄉(xiāng)沒有?！?/p>

孟吉對自然保護非常有信心，他說：“我們管理好了，保護好了，下一代人就不出去打工了，都在家鄉(xiāng)，這么山清水秀的地方多好！我們下一步主要是把民宿弄好，就做自然教育加民宿?！?/p>

2020年11月17日舉辦三方會談，共商保護與發(fā)展大計，到場的有政府、民間組織、鄉(xiāng)政府、縣林業(yè)局等不同部門的工作人員。山水自然保護中心2007年在北京注冊，是由呂植老師創(chuàng)辦的一個生態(tài)環(huán)保機構。呂老師是專門做大熊貓保護、研究的教授，她在20世紀90年代就到過平武，那時她還是世界自然基金會的首席代表。山水自然保護協(xié)會的馮杰大約是2009年到的平武，山水自然保護中心和林草局、鄉(xiāng)政府一起選點在關壩。關壩是一個生態(tài)位置比較重要的地方，當時這里的經(jīng)濟條件不是很好，他們當時想的是能不能在這個地方探索一種保護與發(fā)展相互融合的方式。這一干就是11年。11年間，他們帶領當?shù)乩习傩战Y合精準扶貧，實現(xiàn)了生態(tài)脫貧，在全國生態(tài)脫貧中成為亮點和典型。山水自然保護中心與螞蟻金服、螞蟻森林合作，關壩作為省上的第一個自然保護小區(qū)，讓其成為體制機制改革的50個試點之一，在全國有很大的影響力。

一方面，是圍繞大熊貓來開展生態(tài)保護，圍繞白馬文化做展示，圍繞當?shù)氐闹蟹漯B(yǎng)殖和已有的森林康養(yǎng)資源，做自然教育和森林的生態(tài)旅游，力爭把平武縣這個“天下大熊貓第一縣”的品牌樹立起來，真正地去促進當?shù)氐拿裆l(fā)展。另一方面，他們和鄉(xiāng)政府交流也比較多，希望結合大熊貓國家公園，在關壩工作的基礎上延伸，在木皮鄉(xiāng)管護站的層面上做一些體制機制的探索，從而帶動推進整個區(qū)域的保護與發(fā)展。山水自然保護中心在平武區(qū)域最主要的工作就是關注社區(qū)的保護與發(fā)展，讓他們在保護當中能夠持續(xù)受益。這是他們工作的初衷和目的。

木皮鄉(xiāng)一些干部認為，山水自然保護中心來到關壩的這十年，取得了一些成績。比如建立了省上認可的關壩保護區(qū)、螞蟻森林保護區(qū)，這些都為當?shù)氐陌l(fā)展帶來了關注和支持。他們來了以后，關壩村的巡護人員最多時有25個，同時開辟了7條線路，41個紅外線的攝像監(jiān)控，這些紅外攝像設備拍到的大熊貓、羚羊、雪豹視頻通過央視被人們廣泛關注。在山水自然保護中心介紹的客戶的帶動下，每年都會舉行幾次節(jié)慶的聚會，這些節(jié)會可以拉動當?shù)亟?jīng)濟。同時，他們還幫助開展社區(qū)人員的各項培訓，比如中蜂養(yǎng)殖、藥材種植等。它是一個循序漸進、良性發(fā)展的過程。

另外，山水自然保護中心還帶領鄉(xiāng)里的人員外出學習。比如本地返鄉(xiāng)青年、自然保護領域網(wǎng)紅青年李芯銳，在王朗自然保護區(qū)兼職，已經(jīng)拿到了自然教育的認證。鄉(xiāng)上也在做自然教育，通過人才的培訓培養(yǎng)，讓他們成長，讓他們來服務發(fā)展地方。集體收入也增加，比如說在自然教育和生態(tài)旅游接待方面，群眾自發(fā)組建了兩個接待點，除了散客之外，很多都是通過山水自然保護中心這個社會機構把他們引進過來的。

在生態(tài)公益巡護方面，木皮鄉(xiāng)陳主任說，關壩村目前效果是比較好的，下一步有想法把它擴展到整個木皮鄉(xiāng)，把木皮鄉(xiāng)建成一個大型的關壩。現(xiàn)在在關壩的引領下，全鄉(xiāng)的中蜂產(chǎn)品通過平臺銷售，價格可達到一斤120元。下一步主導思想還是保護與發(fā)展，如何在保護的基礎上謀求發(fā)展，從而走得更遠。鄉(xiāng)上現(xiàn)在有4個機遇：

第一是有山水自然保護中心的支持和帶動，這么好的平臺，是一個好的機遇。

第二個機遇就是大熊貓公園?，F(xiàn)在整個木皮鄉(xiāng)251平方公里，基本上從九環(huán)線兩邊延伸出去4到5公里，全部劃進大熊貓公園，占了總面積的三分之二，大熊貓公園會配套出臺一些相關政策，如何抓住政策的紅利是當前要做的事情。

第三個機遇就是白馬文化，這里歷來是白馬人居住的地方，曾老師寫的第一本書就是關于火溪溝社會歷史調查，這本書已經(jīng)翻譯完成，所有干部人手一本在學習。他寫得很詳細，通過這本書能發(fā)掘出很多東西。關于木皮的白馬文化，總的想法是：要體現(xiàn)藏族和白馬文化在往平武、往漢族等方向發(fā)展時，是怎么跟漢族地區(qū)進行融合的，又產(chǎn)生了怎樣的心理變化，怎么去適應、發(fā)展下去的，這是一個重點。

第四個機遇就是高速公路下一步區(qū)位方面的優(yōu)勢。

鄉(xiāng)里希望做的工作有：

第一，是深化與山水自然保護中心的合作機制，建立在生命生態(tài)內(nèi)的社區(qū)管理模式下公益保護的發(fā)展，同時也想把關壩做成森林生態(tài)類社區(qū)管理模式下的標桿，在此基礎上從小河村、金峰村延伸出去成為一個整體，更利于下一步工作的推進和機制創(chuàng)新的探索。

第二，是抓住大熊貓公園建設的機遇，爭取更多的政策和資金支持，當然這也需要專業(yè)的技術支持，比如特許經(jīng)營、益權創(chuàng)新等。

第三，是白馬文化的傳承，上一次圍繞白馬文化作了專項規(guī)劃，把相關設計團隊的老師請到一起，定下了主基調，讓中蜂、白熊成為這里的圖騰，成為一種精神支柱。

第四，是中蜂產(chǎn)業(yè)。中蜂的問題重點考慮三個方向。一是做標準，山水伙伴要做“熊貓森林蜜”，要求蜜巢必須遠離人群3公里以上，下一步有必要拿出一定標準來。二是可借助山水的平臺做自己的品牌。這個品牌可能是關壩、木皮或者是火溪溝的。三是想做中蜂的教育培訓基地和教育經(jīng)濟。北京林業(yè)大學的張波博士在做這一類的培訓，打算請他幫助做些綜合培訓，同時把山水自然保護中心請到的以及鄉(xiāng)里自己的土專家聯(lián)合起來，互相配合，把白馬文化中的“三月三”“蜂王會”做好，這些已經(jīng)申報到宣傳部了，準備作為重要節(jié)會舉辦。其中一個重要的載體就是“中蜂”。

存在問題有：第一，目前我們的主導產(chǎn)業(yè)受到動物的影響，比如黑熊，以前出現(xiàn)過黑熊把集體蜂場毀滅的情況;第二，要加大對白馬文化的支持力度，我們講的白馬的中心理所當然在白馬藏族鄉(xiāng)，但是我覺得可以有不同的載體，建議把這一線列入打造重點;第三，是關于大熊貓公園政策的爭取、對接，能不能請林業(yè)部門協(xié)助我們加快政策的對接。

陳主任說，我們開展保護工作10年，感受到很多酸甜苦辣，收獲也很多，我們看到以后的道路更遠。十年來，老百姓清晰地認識到，我們資源匱乏，資源利用率不高，如何將“綠水青山變成金山銀山”？老百姓上山打獵、下河摸魚，魚蝦沒了怎么辦？山區(qū)沒有耕地，我們要把河里的魚保護起來，民族文化特色才會逐漸得到恢復。

書記認為，我們要鼓勵支持關壩村從舊模式到新模式的轉換，對此做了很深入的思考。

第一個方面的指導思想叫雙保護雙發(fā)展。雙發(fā)展是指生態(tài)和白馬文化的雙保護發(fā)展，是生態(tài)的保護發(fā)展和經(jīng)濟的發(fā)展、自然與個人的和諧。除了指導性的思想、體制機制問題，還涉及社區(qū)的社會治理。以關壩為中心形成一個社區(qū)，農(nóng)村改成社區(qū)，這個社區(qū)功能，就是執(zhí)行雙保護雙發(fā)展。

第二個方面是支持發(fā)展的體制機制的問題，首先涉及社區(qū)的社會治理，以關壩為中心進行整合。就像老河溝把社區(qū)提出來，社會治理的內(nèi)容納進去。然后是組織機制問題，要建立一支不走的環(huán)保隊伍。簡單來說，就是外來專家加本地專家，把當?shù)氐沫h(huán)保人士培育出來。這就不能完全按照官方的組織體系。社會組織、民間組織與政府融合，形成多元空間、和諧相處。

第三個方面關于白馬文化的發(fā)展，建議招商引資加上山水自然保護中心、公司、群眾的共同努力。因為群眾是白馬人，是主體，必須參與進來，文化的主體一定是老百姓，沒有他們就是空談。白馬文化到底是什么，我們會去挖掘，但它一定要有項目落地。

那怎么樣把這個文化提出來？這個地方的文化到底是什么文化，關壩村、木皮、木座鄉(xiāng)，剛好在文縣、鐵樓、黃羊向漢族人的過渡帶，落實習總書記講的交往、交流、交融，具有政治性、時代性、文化的原始性的精神，這是白馬文化的指導思想。產(chǎn)業(yè)發(fā)展主要是落實在項目上面，比如中蜂養(yǎng)殖、旅游產(chǎn)業(yè)，還涉及科研型、科普型的轉化，爭取下一步做成全國中小學生的素質教育、科普教育基地。

提出的問題有：關壩既然已經(jīng)在做品牌，必須要有標準。養(yǎng)殖標準、質量標準都得仔細研究。關于銷售渠道的問題，現(xiàn)在有了突破口，但還沒有把市場渠道完全打開，價格要通過文創(chuàng)包裝來提高，實際蜂蜜的價格遠遠低于實際的價值。如果通過市場價格的方式，把關壩的東西轉化為旅游商品、文創(chuàng)產(chǎn)品，通過文創(chuàng)把自然、生態(tài)轉化為文化產(chǎn)品，就能幫助到老百姓。再加上林業(yè)經(jīng)濟的產(chǎn)業(yè)發(fā)展，把熊貓的一系列文創(chuàng)產(chǎn)品，通過科學的方式，實事求是去思考，想辦法去對接。白馬文化、白熊部落真的值得挖掘，文化發(fā)展與生態(tài)保護，是人和自然的交融。

這段三方會談的內(nèi)容是相當豐富的，除卻生態(tài)保護內(nèi)容，還涉及鄉(xiāng)村治理、文化保護、經(jīng)濟發(fā)展、民族商品銷售、社區(qū)共管等各方面的問題。在這個過程中，深刻反映出當下民族地區(qū)鄉(xiāng)村振興的復雜性與多樣性。其中能看到外來公益力量多年的悉心培育以及學者力量的介入，社區(qū)知名度的逐步提高，又能看到鄉(xiāng)村干部的學習能力，他們會主動從本土學者的書籍中挖掘本土文化資源，依托平臺，關注政策，表達借勢發(fā)展的愿望，而最終的著眼點是關注集體經(jīng)濟如何進一步發(fā)展壯大，最終落腳點在老百姓增收。這是代表當?shù)卮迕竦睦嬖V求與發(fā)展愿望的。

同時，多種力量匯聚于此，相互支持，互惠共生。山水自然保護中心十余年來耗資百余萬，與政府打造的其他村寨比，代價甚小;但在理念方面，成功影響村民完成理念轉變，由“要我保護”到“我要保護”，增加了村民環(huán)境保護的自覺性與主動性，通過培養(yǎng)能力、物質激勵的方式，達到環(huán)境保護的目的，成為政府的有益補充。除了山水自然保護中心，中央美術學院周子書老師通過“社會設計”介入社區(qū)，為蜂蜜設計包裝，同村民協(xié)商，共同參與社區(qū)治理。

2021年在聯(lián)合國舉行的《生物多樣性公約》第十五次締約方大會非政府組織平行論壇上，“生物多樣性100+全球典型案例”全球征集活動結果揭曉，由大熊貓國家公園綿陽平武片區(qū)申報的案例《關壩村十二年的“兩山論”踐行和探索事跡》從全球26個國家的258個申報案例中脫穎而出，成功入選“生物多樣性100+全球典型案例”。這是多年來多元主體合力保護當?shù)厣鷳B(tài)的結果。

此外，還涉及白馬文化的發(fā)展。在當?shù)?，白馬人的本土文化傳統(tǒng)在自然保護中扮演何種角色？傳統(tǒng)知識不僅反映了一定區(qū)域內(nèi)，不同文化民族群體對他們所處自然環(huán)境的深刻認識，也是經(jīng)過世世代代的實踐檢驗的知識和技巧，是一種文化現(xiàn)象，具有歷史時空、人與自然和環(huán)境相互作用的特征。各地民族傳統(tǒng)文化對生物多樣性保護均有所貢獻。從地方性知識體系的角度考量，在岷山山系中，有許多地名與動物密切相關。當?shù)貙W者甚至認為：有白馬人的地方就有大熊貓。在白馬村寨中，至今保留著與動物相關的名稱，除了白馬藏族鄉(xiāng)、虎牙藏族鄉(xiāng)、黃羊關藏族鄉(xiāng)，還有之前的老鷹部落（現(xiàn)今大橋鄉(xiāng)）等，這顯示出動物與當?shù)氐拿芮袦Y源。

在《中國民間故事集成·四川卷》中，關于白馬人的民間故事、歌曲中與當?shù)貏游锏年P聯(lián)清晰可見，有多篇與動物、自然相聯(lián)系的故事，背后是萬物關聯(lián)的價值觀。

在《白登巴色汝的傳說》中，石頭、樹木、野獸都會說話。白登巴色汝作為青蛙與人的后代，從小和青蛙生活在一起，學會了各種語言，懂得人言、獸語、鳥話。母親被魔鬼抓走后，他分別向老鴉、貓頭鷹、蝙蝠咨詢，最終將母親救出。在他寫完經(jīng)書之后，讓喜鵲帶信給人們，讓他們來取經(jīng)書。晚年生命垂危時，所有人、所有動物都來看望他，書中有他和馬、豹子、老鷹、螞蟻、牛的對話。故事傳達出人與萬物共生共存的和諧狀態(tài)。

在《熊貓為啥沒有小腸》中，提到熊貓與野兔原來是朋友，熊貓認為野兔處處比自己聰明，一切事情只要按野兔子的主意辦，總會順順暢暢。某天野兔子看到六人安放弩箭的地方，讓熊貓先走，結果獵人的箭弩射穿了熊貓的肚子。這個故事，清晰地道出當?shù)卦?jīng)獵殺熊貓的過往歷史。

在《婆娑海子》中，描寫洪水之后大蟒蛇順著水路行走，它盤經(jīng)的地方就形成了海子。在《青蛙兒子》《牛兒子其汝他》中，青蛙兒子、牛兒子都是英雄的化身。

在《新娘鳥》中，一對情人被拆散后埋在達布河兩岸，后來化為柏香樹、箭竹，最終化為新娘鳥——火紅身子，淡黃嘴，墨綠色尾巴，總是成雙成對，從不單飛。

在白馬歌曲《約買歌》（約買：叫魂之意。）中提到念經(jīng)“祈求牛羊興旺”，“愿我家的牛魂、羊魂、豬魂不要跑掉，糧食的魂不要跑掉，所有東西的魂不要跑掉。羊有羊的路，牛有牛的路，豬有豬的路……愿家中安定，牛羊成群，養(yǎng)一只，活一只?！?/p>

在民歌《寨蘇》（貓貓舞）中提到的動物更加多樣，有“青羊在歡跑，獐子在跳躍，金絲猴在攀緣，豺狗、狼和各式各樣的野雞在東追西逐，野雞又舞又唱，各種各樣的鳥兒在飛躥，羊子奔跑，水獺游蕩”這樣的歌詞。

同很多民族地區(qū)的族人一樣，白馬藏人同樣在動植物中發(fā)現(xiàn)了許多具有鄉(xiāng)土文化內(nèi)涵的藥物。這些動植物往往是特有的物種，或者具有某種特殊生理活性和奇異形態(tài)，在當?shù)匚幕斜徽J為具有“超自然力”，常常用于祭祀、驅魔、辟邪或治病的目的。這些都是當?shù)氐膫鹘y(tǒng)知識。

2020年冬天參加政府和山水自然保護中心共同推動的那次會談，是我最后一次返回平武。2020年11月，我去了關壩鄉(xiāng)，看望了尼蘇婆婆，見到了以前的村民、局長朋友們，依舊親切無比。見到舊面孔，聽到新故事，氐羌蕃寨的故事又翻了新篇。擁有美德、包容他者的群體和個人，是最有尊嚴的群體和個人。我們學習人類學，同時也是向大地和他者學習的過程。而那一年半的時光就是向大地學習的過程。

而我仍盼望著九綿高速通路后再回去看看，日復一日，深深祈愿。以上點點滴滴、短短長長，是我和這座小城的故事，它教給我很多，形塑了我的觀念，也永遠地刻進生命，恒常掛念。

（本文為2019年度中國作家協(xié)會定點深入生活項目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