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中學的時候,中學生之間,流行的課外讀物分為三類:即古典文學,尤其是舊小說;新文學,尤其是三十年代白話小說;翻譯文學,尤其是帝俄與蘇聯(lián)的小說。
三類之中,我對后面兩類并不太熱衷,一來因為我勤讀英文,進步很快,準備日后直接欣賞原文,至少可讀英譯本,二來我對當時西化而生硬的新文學文體,多無好感,對一般新詩,尤其是普羅八股,實在看不上眼。
同班的吳顯恕是蜀人,家多古典藏書,常攜來與我共賞,每遇奇文妙句,輒同聲嘖嘖。
有一次我們迷上了《西廂記》,愛不釋手,甚至會趁下課的十分鐘展卷共讀,碰上空堂,更并坐在校園的石階上,膝頭攤開張生的苦戀,你一節(jié),我一段,吟詠什么“顛不刺的見了萬千,似這般可喜娘的龐兒罕曾見”。后來發(fā)現(xiàn)了蘇曼殊的《斷鴻零雁記》,也激賞了一陣,并傳觀彼此抄下的佳句。
至于詩詞,則除了課本里的少量作品以外,老師和長輩并未著意為我啟蒙,倒是性之相近,習以為常,可謂無師自通。當然起初不是真通,只是感性上覺得美,覺得親切而已。
遇到典故多而背景曲折的作品,就感到隔了一層,紛繁的附注也不暇細讀。不過熱愛卻是真的,從初中起就喜歡唐詩,到了高中更兼好五代與宋之詞,歷大學時代而不衰。
五十年來,每逢獨處寂寞,例如異國的風朝雪夜,或是高速長途獨自駕車,便縱情朗吟“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或是“長洪斗落生跳波,輕舟南下如投梭,水師絕叫鳧雁起,亂石一線爭磋磨!” 頓覺太白、東坡就在肘邊,一股豪氣上通唐宋。
若是吟起更高古的“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意興就更加蒼涼了。
《晉書·王敦傳》說王敦酒后,輒詠曹操這四句古詩,一邊用玉如意敲打唾壺作節(jié)拍,壺邊盡缺。清朝的名詩人龔自珍有這么一首七絕:“回腸蕩氣感精靈,座客蒼涼半酒醒。自別吳郎高詠減,珊瑚擊碎有誰聽?”說的正是這種酒酣耳熱,縱情朗吟,而四座共鳴的豪興。
這也正是中國古典詩感性的生命所在。只用今日的國語來讀古詩或者默念,只恐永遠難以和李杜呼吸相通,太可惜了。
前年十月,我在英國六個城市巡回誦詩。每次在朗誦自己作品六七首的英譯之后,我一定選一兩首中國古詩,先讀其英譯,然后朗吟原文。吟聲一斷,掌聲立起,反應之熱烈,從無例外。足見詩之朗誦具有超乎意義的感染性,不幸這種感性教育今已蕩然無存,與書法同一式微。
去年十二月,我在“第二屆中國文學翻譯國際研討會”上,對各國的漢學家報告我中譯王爾德喜劇《溫夫人的扇子》的經(jīng)驗,說王爾德的文字好炫才氣,每今譯者“望洋興嘆”而難以下筆,但是有些地方碰巧,我的譯文也會勝過他的原文。
眾多學者吃了一驚,一起抬頭等待下文。我說:“有些地方,例如對仗,英文根本比不上中文。在這種地方,原文不如譯文,不是王爾德不如我,而是他撈過了界,竟以英文的弱點來碰中文的強勢?!?/p>
我以身為中國人自豪,更以能使用中文為幸。
(本文有刪節(jié))
【文本解讀】聽余光中先生娓娓講談自己的讀書之路,似乎隨著他徜徉了一遍文化之林,舊小說、新文學、翻譯作品……可當他駐足在中華詩詞這片佳地時,撲面而來的喜愛之情禁不住讓讀者也為之感動。詩詞之美具有超乎意義的感染性,寂寞時吟一句“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異國的風朝雪夜間咀嚼“長洪斗落生跳波,輕舟南下如投梭”,太白與東坡如同在身邊擊掌相伴,似乎呼吸都可相通,這種因詩詞而生的戚戚之情,只可意會,難以言傳。
用中文字,讀中國書,余光中先生自詡幸事,可詩詞遇到余先生這樣的知己,何嘗不是中國文化的幸事。
【中考作文真題鏈接】
2022年陜西卷:
生活中,總有一些問題需要面對。一句話,一本書,一個物件……往往能帶來令人欣喜的改變。請以“____挺管用”為題作文
2022年重慶B卷以“____里的文化”為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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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江蘇南京卷以“____身邊的文學蹤跡”為題
2021年四川攀枝花卷以“我的閱讀故事”為題
2021年湖北黃石卷以“趣讀”為題
2020年江西卷以“好的故事”為題
2020年山東青島卷以“《傅雷家書》讀后感”為題
2020年四川甘孜卷以“我____讀書日”為題
2020年湖南湘西卷以“游覽祖國的名山大川,流連故鄉(xiāng)的小橋流水,走進經(jīng)典的文學作品,擁有多彩的人生歷程”為主題
2020年貴州黔西南卷以“樂在好學多思里”為題
2019年甘肅天水卷以“___讓生活充滿詩意”為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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